流老一大早醒来,照例吆喝着志工们煮大锅饭、洗地板,新空了几个床位可以多收人了。
一转头,却忽然看到一向不是窝在自己房里睡大头觉,就是跑得不见人影的流星,正被收容所的一群女人围着听她说话。
流老着实吓得不轻!
天塌下来了吗?怎么……怎么流星和收容所的姨啊姊啊的有交集了?
流老忍不住走过去,想挤进女人堆里,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记得,流星……自从那一年出事以后,再也不特意去认识收容所里的任何人了。
她原本是认识那个被伤的女人的,一直叫她“淑姨”;而那个动手的畜牲,是叫了快一个月的“老秦”。
老秦追求淑姨不果,老羞成怒,趁新年大家全上街去看热闹的时候,把淑姨骗回房,却没想到流星跑回家来上厕所,正巧听到喊救命的声音。
作孽啊!流老一直怪的是自己,流星父母早逝,就他带着了,偏偏自己很多带小孩的事都不大懂,而又放太多心思在收容所里……
收容所人杂,根本不是小孩长大的好地方!
但是流星长成多么让他自傲的奇女子啊……而若不是有了收容所,又怎能收进一个稳如坚石的萧雨?
萧雨在各方面都和宝贝孙女相当了,而且,是她能靠一辈子的坚石。
如果没让小流星撞上那一幕就好了……
不不,也不能这么说。淑姨的确是因为流星才获救的啊!而永远不离流星太远的萧雨,及时再出援手。
唉,一环扣一环,命运就是这样的东西吧?少掉一关,以后就全不是相同的模样了。
还好,一切又回归完整的圆,萧雨没变,如他所愿的回来了,又是流星永不动摇的依靠。
他的老眼为此感激得湿了好几次啦!
当然,死也不能让那丫头知道,不然一定被嘲笑至死。
但她现在怎么……会主动和收容所的女人混成一片呢?
流老心里又欣慰又紧张,耳朵竖起来听了--
“……阿姨们听我说,收容所里有得吃有得住,就是没有个出路。要出路,就要学些东西!妳们懂吗?”
一群女人彼此互望着,有的手上抱着婴儿,不时发出牙牙语声。
“学什么啊?”有人问了。
“要学的很多!但是,几个重要的起头,得先学好。第一个,就是防身术!”
女人们显然很惊讶,是听说流老会武术,但要她们也练功啊?
“最基本的防身术不过五招而已,一点也不难的,最重要的是让男人没办法对妳们动粗,懂不懂?让他们不能压着人乱来、不能拉着妳走、不能乱模,只要妳不想要的,几个动作就让他们倒在地上哼哼哈哈的了。想不想学?”
流星本来说话就直,这一番解释更是让女人们忍俊不禁。
“乱模啊?常遇到喔!”
有几个女人变了脸色,是因为曾有过不幸的遭遇,流星立刻注意到了,放柔声音。
“不要怕……只要学好了,以后都不必再提心吊胆了,好不好?”
“那其它的……还要学什么呢?”有人又问。
“迟早妳们是要再出去找工作、讨生活的。妳们还有一辈子要走,就必须有一技之长!妳们会些什么呢?”
“我会缝纫……”有人嗫嚅着表示。
“那很好。还有呢?”
“我都是帮人打扫房子,没什么好说的……”另一个声音更小。
“没关系,还有呢?”站在板凳上的首领继续问。
“我会打字。”
“我会剪头发……”
“听起来够开个头了。”流星宣布,“就这样好了,我们先开三个小班,每个礼拜三天,一天教缝纫,一天教打字,一天教理发,由会的人来教,能教多少算多少,可不可以?”
准老师们闻言,点了点头。
“另外,我每周五晚上会开防身术班,想学的就来学。这些课都不强迫的,要有心学才有用。”她思考了一、两秒又说:“我想大家都没出去找工作,除了技能的问题以外,小孩没人带也是一大问题。所以我们干脆成立一个托儿所,由一、两个人来专职带,领薪水,其它妈妈们就可以专心上课或出去工作了。”
这个提议带来不输方才的赞同声,这些女人最放心不下的,原就是跟着自己流离受苦的可怜孩子。
流星跳下板凳,笑着又说:“等我们一切上了轨道,包准叔叔伯伯们也会想开他们自己的课了。”
直直望向流老,满脸都是挑衅,流老对孙女做了个鬼脸,大伙哈哈哈全笑起来了。
流星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爷爷!怎么样?你嫉妒得要死了吧?”
“呸!”一拳要轻敲在孙女肩上,被身手顶好的她闪了去,“又咒妳爷爷!呜……我要去向妳的萧雨告状,说妳欺负爷爷!”
“又要告状?”一个低沉带笑的男声在流老背后响起。
“萧雨!”流星直扑过去,“你回来了!”
又来了!没事就在他老眼前卿卿我我抱成一团,看了就长针眼!
不过看到那个大块头温温柔柔地抱住像颗顽石飞过去的小不点,他这个做爷爷的眼中又要出水了。好幸福的画面……如果自己短命的儿子和媳妇看得到就好了!
“你错过人家好精采的开课宣言了!”
“没错过,我在门口全听见了。”
“棒不棒?很酷吧?”
叽叽喳喳地全没谦虚样,他流风究竟是怎么教出的孙女?流老又想哭了!
“我陪妳上防身术课,”萧雨说。“妳可以拿我当道具。”
那个令人越看越顺眼的男人,果然有够自动自发,他流风毕竟没看错人。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流老心念一动,就对着孙女和徒弟冲口而出,“慢着!别尽般这些,把最重要的事都忘了!”
“什么最重要的事?”流星狐疑地看他。
“当然是婚事啊!”想到就笑得合不拢嘴,他流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婚你个头喔!”流星突发惊人之语,手一翻就抓住萧雨的衣袖,“走!去吃晚饭,你顺便跟我报告今天征信社的进度,我下午找到一个线民喔……”
说走就走,丢下他这个可怜的爷爷,张着嘴望着一高一矮的背影。
怎么会这样咧?!这两个明明恩爱到整天整夜黏在一起了,为什么不结婚?
看来他流风要操的心还没完哪……
“为什么呢?”萧雨帮流星拉出面摊前的板凳,让她坐下。两人都吃腻了收容所里的大锅饭,所以常吃路边摊。
流星缩了缩头。果然躲不掉!都是死爷爷,好端端提那么重大的事来吓人干什么?
“我……我还没想那么多。”她本来想装听不懂,但这套对萧雨没路用,所以还是省省吧。
“真的没想那么多的话,流爷问起,应该是无言以对,不会是一口拒绝。”萧雨静静地说。
喝!又是一针见血的犀利,萧雨就有这种洞察力,好象什么都逃不过那双利眼。
她是真的没有想过太多……不,诚实来说的话,应该是自己太满足现状,所以有种战战兢兢的感觉--这种幸福,好象太奢侈了,什么时候会被老天收回去?
再要更多……似乎是贪心、是过分,她会不安,无缘无故的担心。
天!她流星仍是个胆小表吗?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嗫嚅起来了。
萧雨默默帮她分开相连的竹筷,在很快端上来的牛肉汤面里加了她每次都要吃掉半罐的酸菜。
“能得到的每一小部分的妳,都很好。”他轻声回答。
“那……”她梗住了,每次他说起这种黏答答的话来,她就会很不正常,想哭又想笑。
“当然要等妳想要再说,别担心。”他捏捏她的鼻尖,“我只是想谈谈而已,说不定会有帮助。”
“你会很想结婚吗?”不想问的,还是问了。
“会。”就一个字,又是萧雨式的笃定。
她为什么就学不来这种潇洒?她的一个不字,不是潇洒,而是挣扎啊。
“为什么会?我们这样,不是跟结了婚差不多?”
“结婚代表了亲友的祝福,其实是让别人放心的。我心里已经认定了妳,所以早就在心里娶妳了。想要结婚,只是有种想昭告天下的……就像流爷见人就夸他有个了不得的孙女叫流星,是一样的心情。”
她把下唇咬过来咬过去,心里又被震得乱七八糟了。“你真的……在心里娶了我?、就算我不肯真嫁你也没关系?”
“有关系,但是对我的感情没有影响。”
“拜托!别打灯谜好不好?”
他笑了,“小可爱。”倾前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人家说正经的!”偷袭大王!其实要说可爱……他才可爱呢。
“要怎么说呢?”他叹一口气,“这样说吧,我只想对妳好,让妳过得开开心心的,这样我就很快乐了。能不能真结婚,就像能不能得到那张警察学校的毕业证书,并不影响我当好警察的能力一样。”
有语病喔!“没证书,就当不了警察了啊!”
他摇头,“那我就去做保全,只要有心,能发挥的影响都是一样的。帮助需要保护的人,打击非法的歹徒,是一样的工作。”
她长长地也叹口气,“但若有了那张证书,你的选择就多了些,是吧?”
“真聪明。”他又吻她,招来面摊其它食客大睁的眼睛,差点害人呛到,“所以说,如果我们结婚,要生孩子、买房子、工作或旅行,都方便多了,也多了些选择,如此而已。”
“可是……听起来就是好重大的感觉!”她懊恼地甩头,把一头鬈发甩得更乱了。
“我知道。”他又再接再厉倒酸菜,真是个好帮手。“我们从小听结婚听到大,根深柢固的一些印象当然是去不掉的。但我们是我们,没必要跟着别人走。”
“真想为你结婚算了!既然你想要……”
他似乎屏息了一秒,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句话,让我很高兴!”他在她耳边低语,不想让别人听到,“让我心跳……但我宁可妳是为了妳自己结的,懂吗?真到了那一天,妳会知道的,我宁可等。”
“萧雨,你是烂好人!”她真是有点不知所措,他的温柔会让人上瘾,比鸦片还毒的。“你就是对我太好了,我才会怕有一天会失去你……”
他一根食指轻轻堵住了她下面的话。“命运怎么安排,我没话说,但只要我萧雨有自己意志的一天,就不可能从妳身边走得开!”
又感动,又失神,他对她总有这种影响力。“有时我真羡慕你!”她靠在他肩上喃喃抱怨,“你好象做什么都胸有成竹,什么都难不倒、吓不倒你,你是怎么学成的功夫?”
“如果整个心有了目标,当然就走一直线了。”他轻轻模了模她的头发。“心里有了人,就什么也不怕了。”
“那我怕的话,不就是……我还三心二意?”瞪人了,说得像她心里没有他一样!
“妳才刚碰上现在的我……不像我,很久以前就认定妳了,当然有时差啦!”
“喔,这还差不多。”她宽心些了。
“快吃吧!”他微笑,故意加了句,“老婆!”
她怔怔地愣了几秒。好……好怪的感觉!忽然觉得一股热流漫遇全身,心少跳了一下,有点吓到了,也说不出的……惊喜!
等回过神来她才觉得吃亏,敲他的头。“不准这样叫!人家还没决定好耶!”
“那……就先叫『小老婆』好了!等结了再当大的……”
要死了!“你敢占我便宜?!”整个人扑上去,差点打翻合吃的一碗面,在老板的惊呼声中,被萧雨抱住了。
“没事!”他笑不可抑地对老板解释,“她刚答应当我的小老婆了!”
今晚地铺上的阵仗,有得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