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轩,您好。”歆歆接起电话自然地说。
“歆歆,我是海蓝。”电话那头传来海蓝独特的柔和嗓音。
“小蓝?”歆歆有些惊讶她会在这个时候打来。“有事吗?”
“醒思她……”海蓝欲言又止。
“嗯?”
“醒思要结婚了!”
“什么?”歆歆大叫一声,发现店里的员工和客人都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抱歉地朝大家笑了笑,才压低音量小声地说:“你说真的?”
“真的!”海蓝肯定地回答。
“醒思耶!是‘那个’醒思吗?”
海蓝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了。“歆歆,我们也只认识一个醒思。”
话是没错,可是,听见那个成天只知道x来x去,拿脏话当口头禅的男人婆好友要结婚了,歆歆所受到的震撼着实不小。
“那她……没问题吧?”
“她很好,事实上她现在还满快乐的。”海蓝回想了一下醒思说出她的“计谋”时的得意模样。
“哦。”歆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真的无法想像庄醒思谈恋爱的模样。
“你要来参加她的婚礼喔!”海蓝提醒道。
“但……我怕我没时间。”两年来,她不曾再踏上台北一步,台北那么小,她怕一不小心会遇上某人。
海蓝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她当年一声不响跑回花莲,急死了她们这三个好友,好不容易等到她安定下来后,她们才接到她的电话,得知她人在花莲。
“你是怕遇到向先生吧?”海蓝敏感的说。虽然歆歆从来都不说,但她们都心知肚明。
歆歆笑了笑,岔开话题,“我是真的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得养家活口,不像你们都有人养了,真是好命喔!”
“你以前也有人养,只是你自己不要罢了。”海蓝淡淡地说。她希望歆歆坦诚面对自己的感情,却又不想撕裂她的伤口。
“因为他现在有别人要养。”歆歆的语气里有一丝不难察觉的悲哀,但她刻意用轻快的语气掩盖。
“你两年前偷跑,醒思已经很生气了,如果你现在连她的婚礼都不参加,她一定会怨你一辈子。”
“我……我会亲自打电话跟她道歉。”意思就是说,她还是不肯去。
“歆歆,台北虽小,但是要遇上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再说,你总不能躲他一辈子吧?他照顾你那么多年,难道你忍心放他一个人?”
“他不会是一个人的。”他有罗兰,现在他们应该结婚了吧!
海蓝叹了一口气。“醒思的婚礼订在下个月十五号,你好好考虑,我希望当天能见到你。”
币了电话,歆歆不自觉地发起呆来,直到店里的工读生唤醒她。
“歆歆姊。”工读生小班好奇地靠过来。“有人丢红色炸弹啊?”
“嗯。”
“歆歆姊,我看你好像不太想去的样子,是因为看到别人有了归宿,怕触景伤情吗?”小班很八卦地说。
“别乱用成语!”歆歆没好气地捏捏她的颊。“我只是怕我一走开,店里会忙不过来。”
“歆歆姊,每次你这样捏我,我都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小妹妹欺负耶!”小班抚着自己的脸颊抱怨道。虽然她比歆歆小五岁,可是她的身高将近一百七,而歆歆一五三的身高,加上那张超级女圭女圭脸,简直和国中生没两样。每次和歆歆站在一起,她都觉得自己比较像个姊姊。
“你………”歆歆顿时泄了气。身高是她的致命伤,活到二十四岁还被人当成国中生的情形,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完。
“歆歆姊,你这样说是不相信我们有能力把店管好哆?”
另一个正式员工阿豪似乎受到不小的打击,他工作一向很认真。
“当然不是?”歆歆垂下肩膀,其实那只是她的借口,对于花店的经营,她一直没有太过费心,只要能度日就好,自然也不会要求要有多高的营业额。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开店,而且还是一间花店。可能是惯性抉择吧?因为从小苞在经营花店的向正扬身边,听多也看多了,所以自然而然就开起了花店。没想到以前从向正扬那儿听来的经验还挺受用的,她这新手竟也经营得有模有样。
若是向正扬知道了,不知他会怎么想?以前他曾说要将所有的花店交给她管理,还她一口拒绝呢?
“歆歆姊,你在笑什么?好诡异喔!”小琪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老天?想着他,她竟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真是有够花痴!
歆歆甩甩头,板起脸。“没什么,你该去工作了,还偷懒!”
“我哪有偷懒?是你自己笑得贼兮兮的。”小班嘟起嘴抱怨道。
“什么?”歆歆努力仰起脸用鼻孔瞪人。
“哈哈,没有啦!工作、工作!”
***
庄醒思的婚礼结束后,歆歆婉拒了新郎、新娘一家人的热情邀约,也婉拒了黎以盼和海蓝的邀请,回到早就订好的饭店。
这里正是当年害她向正扬抛弃,自己一个人走回家的那间饭店。
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当她决定上台北后,第一个想到的饭店就是这里,也许她只是想回忆当初被抛弃时的感觉,也许她只是怀念自己走回家时那种孤单的滋味,不管是什么,那都只是自虐罢了。
虽然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却因为那个夜晚,让这间饭店变得不同。
如今有罗兰那么体贴温柔的女人陪在身边,为他洗衣、煮饭,向正扬应该不曾再想起她吧?
朋友们也都有了归宿,如今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接下来呢?她该怎么做?她是不是也该找个人嫁了?即使不爱对方……有个依靠总是好的吧?
可是要找谁呢?唉!真是槽糕,明明说过要独立坚强的,怎么才两年就撑不住了?
她突然好想好想爷爷,爷爷到底回不回来?难道他真的忘了他有一个孙女在等他吗?
不可能!爷爷虽然爱玩,可是,她知道他还是很疼她的,难道……
不会的,她一定是喝太多酒了,才会这样胡思乱想。
都怪醒思那个疯婆子,当新娘的人还拉着人猛灌酒,盼盼和小蓝有老公替她们挡,就只有她孤家寡人一个,喝死了都没人可惜。要不是两个好友还满讲义气,稍微帮她挡一下,她恐怕早就和新娘子一起发酒疯了。
为了杜绝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决定到饭店外透透气。一走出饭店大门,她情不自禁地朝当年回家的方向前进。
马路上空空荡荡,黄橙色的路灯将街道点缀得亮晃晃的,有种入夜后的静谧之美。
不过,还是有点美中不足,她抬起头看向天空,这里看不到半颗星星,所以,还是花莲好。
她摇摇头,企图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明天就要回花莲了,她还在感伤个什么劲儿?
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迷路了,她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表示……她走错路已经很久了!
完蛋了!她明明记得从饭店出来后,转角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可是她刚一路走来好像没看见……
算了!迷路就迷路吧!反正在这里喊救命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她索性坐在路旁的椅子上,数着来往的车子,顺便看看有没有计程车可招。
饼了十几分钟,她终于等到了第一辆疾驶而过的红色跑车,而且还很嚣张地连闯了三个红灯。
又等了半个钟头,第二辆车才从她跟前驶过。于是,她放弃拦计程车的想法,决定继续走下去。
难怪她当年一个人走了几个钟头都没被坏人抓走,原来这条路上的人少到连歹徒都懒得来守株待兔。
她凭着印象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转弯,结果眼前的一切依旧陌生。
台北的路……果然复杂!
老天爷真是爱开玩笑,台湾什么不多,便利商店最多,可是她走了半天,却连一间也没看见。这就算了,好歹也来个路人甲让她问问路嘛!
看来她今晚注定要在街头游荡了。
茫然地走着,酒意冷风蒸发了不少。
向正扬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抱着美丽的罗兰在睡觉呢?
“哼!”她很不服气地对着空中喷气。每次她一个人在街头游荡时,向正扬那老头都在享乐,想到就让人不爽快。
不知道他们生小孩了没?如果生了,她一定要去偷捏几把,以报向正扬偷走她心之仇,父债子还?
一下子,她高亢的斗志又消沉下来,想到罗兰拥有他,还拥有他的孩子,她就嫉妒得想哭。
咦?有脚步声!
她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男子正从远处走来,她顾不得对方是不是坏人,兴奋地认定他就是上天派来指点她迷津的贵人!
“先生!”她的呼叫在暗夜中显得很突兀,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只知道她很累,很想马上回饭店睡觉。
男子一步步走近,并没有因为她的呼喊而改变速度,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先生?”她的运气该不会这么好,恰巧碰上一个失聪者在半夜散步吧?
不管!她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
在慢慢看清楚他的轮廓时……她猛地煞了车。
“歆……歆歆?”
看来不仅是她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对方也看清了她的。
她笔直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姿势标准得有如行军中的宪兵,快速走到没有路灯的阴暗处。
“歆歆?”向正扬没几步便追上她。
“先生,你认错人了喔!”歆歆怪声怪调地说,以为这样他就认不出她来。
向正扬又想笑又生气又心疼,她以为这样就可以瞒过他了吗?那她未免也太小看他对她的了解了。
“是吗?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向正扬顺着她的话说。
“呃……”没想到他还当真认不出来,歆歆用力地咬着下唇,有些生气。但气归气,她还是得回饭店。“先生,请问xx饭店怎么走?”
“xx饭店……我刚好也要去那里,不如我带你去吧!”她要演戏,他就陪她演。
“不用了!”她大叫。让他陪还得了,岂不就穿帮了!“我……我比较想一个人走,所以请你告诉我怎么走就好了。”她拒绝得够明白了吧!
“这样啊!可是用说的说不清楚,而且我可能会说错方向,这样就太不好意思了,我看你还是和我一起走比较保险。”向正扬见招拆招,他太了解她了,如果继续僵持下去,她绝对会受不了而自曝身分。
歆歆不记得向正扬是这么糊涂的人,以前人家向他问路,他就像台电脑似的两、三句就交代清楚,莫非他得了老年痴呆不成?
“没关系,你跟我说个大概,我自己再慢慢找。”
“说错了你可不要怪我。”
“不会。”他再不说,她就要疯了。
“好像是下一个十字路口向左转……不对、不对,是第二个十字路口向左……还是右?”他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他耍着玩,可是无所谓,如果他能说出饭店的正确位置,她可以不和他计较。
“对不起,小姐,我恐怕要亲自走才知道,这么多路口,我都忘了要在哪一个路口转弯了。”
“向、正、扬!”她咬牙切齿地说。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谁。”他恢复正常的语调,有些苦涩的说。
歆歆楞了下。中计了?
这个老头子竟然设计她!
一反应过来,她立刻拔腿狂奔。白痴才会留在那里听他念经?
向正扬人高腿长,她跑十步,他跑四步就追上她,一把捞回横冲直撞的小火车头。
“那不是往饭店的方向。”他淡淡地说。
命运底定,逃不了的歆歆转过头来,露出好灿烂的笑容,假装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嗨!向正扬,好久不见。”
这就是阔别两年之后,她要对他说的话?
***
洗好澡,穿着浴袍,歆歆恭恭敬敬地坐在床沿,像个等待听训的小学生。
她不懂向正扬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她离开,他应该放鞭炮,然后快快乐乐地娶老婆才对,干嘛对她摆出一副旷世怨男的脸孔?她更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乖乖坐着等他训她,他又不是她的谁。
“那个……”坐了老半天,见他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忍不住先开口,想叫他没事可以走了,因为她想睡了。
“这两年你上哪儿去了?”他沉沉地开口。
很奇怪喔!她不说话,他也不说,她一说,他就抢着。
而且,他凭什么质问她?
“我………回花莲。”原本理直气壮的气势到了嘴边竟变得不再那么确定。
“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他甚至还到警局报案,结果警察拒绝侦办——因为她已经满二十二岁,并且留了一张纸条,所以案件无法成立。
“我哪有一声不响!”当年她怕他担心,还留了一张纸条呢!
“就凭着一张‘谢谢你的照顾,我走了’的纸条,你以为我能多放心?”向正扬真的生气了,他知道她的思考逻辑与常人不同,可是,他没想到她见会以为一张写了两句话的纸条能使他完全安心。
歆歆倒觉得她那张纸条写得挺好的,把重点都写出来了。虽然她当时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留下两句话,意思就是她不是失踪、不是被绑架,要他不必担心她。
没想到他竟然不懂!亏他们同居数年,连这点默契都培养不起来。
“我是不想打扰到你们,毕竟你和罗小姐快结婚了,有我这个外人在总是不太好。”亏她好心顾虑到他婚后的生活,没想到竟换来他的晚娘面孔对待,真是应验了“好心被雷亲”这句话。
“你立刻跟我回家!”向正扬已经气到懒得再跟她白费唇舌了。
“我的家在花莲,不在台北。”歆歆低下头,落寞地说。
向正扬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都快融化了,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拉着她放在腿上的小手,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向正扬……”她低低的嗓音带着哭意。
“嗯?”他伸手拨开她颊边的短发,怜惜地碰碰她柔女敕的小脸。
“其实你真的不必担心我,我自己可以过得很好……
这两年你没在我身边,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我并不像你所想的一直都是那么任性、无知………在他的注视下,两颗晶莹的泪珠滴在他的手臂上。
“我不相信。”他坐到她身旁,将她抱入怀中。“如果你真的过得很好,你不会哭。”
“我只是……很高兴能看到你,我很感激你还关心我
“我会永远关心你,也会、水远照顾你。”他真心地说。
歆歆抬起头看着他,为他感到难过。“向正扬,你不要被爷爷的托付绑住了,你对我已经没有任何责任了,你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希望你能快乐。”只要她快乐,他就觉得很幸福。
为了她快乐,他什么都愿意做。
这不是责任,而是他自私地无法放开她。
“我很快乐。”除了想他的时候例外。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快乐。”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事实上,自从他和罗兰在一起之后,她就不曾真正的快乐过。
“你结婚了吗?”她注意到他手上没有戒指。
“没有。”
“那你会结婚吗?”她给自己最后一丝希望,如果他说不,那么她将永远都不离开他。
停顿了好久,他终于说:“是的。”
歆歆不得不告诉自己该清醒了,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还不属于谁,但他终究会属于某个女人,而那个女人绝不会是她。
结果,他接下来说的话更让她心碎。
“我希望……你能担任伴娘。”
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心碎成一片片的声音,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离开他的怀抱,爬向床铺,一股浓浓的疲倦感向她袭来。
也许她是真的支撑不住了,爱他爱得太痛苦,她累了。
“歆歆?”
“是谁这么希望?你……还是罗小姐?”
“罗兰她……很喜欢你。”
“老实说,向正扬,我一点……都不想去参加你的婚礼,你觉得……我的意愿比较重要,还是你未来妻子的希望比较重要?”
向正扬沉默了。
歆歆已无心再追究,再追究下去,结果也不会改变。
“向正扬,我想睡了,你先回去好吗?”爱他太辛苦了,还是放弃比较轻松一点。回花莲之后,永远……永远别再踏上台北一步了。
他骗人!他曾经说过永远都不会让她不快乐,可是,她种种的不快乐都是他带给她的。他的健忘没有受到老天爷的惩罚,老天爷没有罚他娶不到老婆。
在她那么不快乐的时候,他却要娶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