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郡,又称岳州。位于江南洞庭湖之东,是著名的产茶区。
盘宿镇,正是巴陵地区之中的一个小点,然而地势得天独厚,多适合于种茶的酸性土壤山岗,茶叶产量占整个巴陵地区的一半之多,且品种多样。
镇中大部分人靠茶叶吃饭。其中大户人家有林家的“林氏茶庄”、古家的“广德茶园”和刘家的“大发茶行”。
不过这已经是以前的事了。五年前刘家已成功地排挤掉邻近的古家,兼并了广德茶园,成为盘宿镇乃至巴陵的第一茶商。而林氏茶庄呢,原本就是三家之中最弱的一个,人人都猜它很快也会被兼并,结果它却出乎意料地硬撑到现在,而且局面越来越好。最近开发出新品种好茶“白茫”更是深受欢迎,看来是不会轻易倒闭了。更奇特的是,它的主事者是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
没错,林氏茶庄的主事正是一名女子,年轻得人侧目。但不可否认的,她的能力之强也颇让人侧目。林氏茶庄在她的经营之下逐步摆月兑困境,不仅还清了上任主事者留下的旧债,而且扩展了茶山面积,还把出产的好茶远销到全国各地。她──林方缇,是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毁誉参半的奇怪女子,是三姑六婆茶前饭后的头号话题。
林家如此出格实属无奈之举。四年前,前任主事者林文和,即林芳缇之父为茶庄费尽心血,在大发茶行的步步进逼之下无计可施。心力交瘁之下一病不起,数月后辞世。茶庄大乱,大发茶行少东刘富仁乘机上门商谈收购,林妻个性软弱,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惶恐之中只好任人摆布。危难之时,林家大女儿林芳缇挺身而,出坚拒了刘家的苛刻条件,一肩扛下偌大的家业。当然,此等大违礼教世俗的行为引得众人议论纷纷,但林芳缇果敢强硬的措施镇住了手下,在林母不管事,又无长兄的情况下,茶庄倒也无人再提反对意见,只是各自做打算,考虑茶庄倒闭后的去处。没想到林芳缇真的有些本事,采取一系列措施,逐渐使局面获得好转,羸得了手下各管事的信赖和尊重。经过两年的艰难时期,终于摆月兑困境,重振家风让刘家气得牙痒痒奈她不得。现在迈入第四年,林氏茶庄发展得更加稳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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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整个茶庄从沉睡中醒来,人声渐响。
茶庄建于平缓的山腰上,依着地势而建。主院前面是茶庄议事厅和账房管事处,后面为林家家眷居所,两侧分别为茶庄长工和佣仆住的两排房屋,简单而实用。庄院四周植着各式树木,再外面就是茶园了,周围望过去所有目之所及的山头都是林家的茶山。庄院前的大坪连着一条石砌的阶梯,直通山脚。
林芳缇独居一座院子,与林母和其妹林芳绾共住的院子相对,位于茶庄后方之右。
时值初春,即使地处江南,仍是有些微寒。但此时,芳缇已起身坐在书案旁办公了。
严格来说,芳缇算不上美人,她太过沉静严肃,没有妙龄少女的娇俏神态。虽然继承了林母精致的五官,却不善装扮自己,服饰也尽量趋向简便和中性化。年纪轻轻便担起整个家业,她并不轻松,甚至时常习惯性地皱眉,少有欢颜。
天真无邪的年月离她好远了,情况也不允许她这样。可是疲倦时偶尔会忆起年幼时的她,那时她活泼可爱,聪明好学,让林父深以为傲,最喜欢带在身边逗她玩耍。但随着生意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林父越来越忙,看着敬爱的父亲一天天愁白了头发,她只恨自己为女儿身,不能为父分忧。父亲逝后,她无暇悲伤,为了柔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为了父亲一生的心血,当时未满十七岁的她抛开了一切,毅然成为现在的她。
现在她已经二十一岁,算是老姑娘了,自从她接管林氏茶庄后就无人敢问津,此事成为林母的一块心病,但她自己倒不觉得,反正她也不想嫁人。只是林母时常拿此事来说项,催促她赶紧物色婆家,并常为此自责伤心,让孝顺的她颇觉为。
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沉,“进来。”
是林母身边的小丫鬟,她恭敬地福身:“大小姐,夫人请您过去。”
母亲有什么事找她?林芳缇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得到答复,小丫头连忙再行礼,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总是这样的,家里的丫头们没有几个不怕她,男人们也敬畏她的能力和手段,她几乎没有亲近的人,除了自小服待她的贴身丫鬟玉儿。
此时,林母端坐于花丛边的亭子中,慈爱地静听身边的小女儿林芳绾弹琴。
一曲终罢,林母掏出手帕轻轻试去芳绾额角的香汗,“绾儿,你的琴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累不累?”
芳绾娇笑着偎向母亲:“娘在笑话孩儿,孩儿弹得才不好呢。”
两母女笑闹一会儿后,林芳绾秀眉微蹙:“姊姊怎么还不来?都叫她好一会儿了呢。”
林母安抚地拍拍女儿:“她忙吧,再等一会。”
芳绾嘟嘴:“人家都等了这么久了。”
“你看你看,不是来了嘛。”林母指着走向亭边的身影。
“娘,我来了。”芳缇走进亭子向母亲行礼,随后向妹妹打招呼。
“坐吧。缇儿,你──嗯,茶庄的事多不多?”
芳缇微微一笑:“娘,有什么事就说吧。”
“唔,是陈家的事。”林母细察大女儿的反应。
芳缇未露一丝表情,“噢,什么事?”还会有什么事,不就是又想借钱。陈家是芳绾的未来夫家,前年订的亲。她向来不喜欢陈家的奢侈浮华,更看不惯芳绾未婚夫陈天华的轻佻浪荡,但既然母亲和妹妹中意。自己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芳绾未嫁,陈家就来借过好几笔不小的钱,旧债未偿,又想来借?
林母推推小女儿,芳绾才不情愿地说:“天华说他们家生意最近周转有些困难,我就应帮帮他啰。”
“答应?绾儿,你知不知道陈家已欠了我们多少钱?而且他借钱根本不是做生意。”
“我……我……你干吗这么凶!天华只是运气不好,做生意才亏本的。”芳绾委屈地住母亲衣袖,眼眶泛红。
林母心疼了,不禁朝芳缇皱眉:“缇儿,别这样对绾儿。绾儿迟早要嫁过去的,你帮天华不就是帮绾儿?绾儿已经答应天华了,怎好又说做不到?”
“娘,陈家已向我们借过不少债了,况且茶庄也不是十分宽裕。”
芳绾扁着红唇转过头去:“陈家家境不好,又有什么办法,我们家,有哪个好人家敢上门,姊姊又不嫁……”声音里含着莫大的委屈。
虽然妹妹语焉不详,芳缇清楚她的意思。对于因自己的“不正常”而使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敢上门,阻碍了妹妹不少好姻缘,她一直心感愧疚。不然凭妹妹的美貌,配陈天华那个浪荡子真是委屈了她。
罢了,她努力赚钱还不是为了娘亲和妹妹。
“好吧,我尽量想办法,他要多少?”
正事谈完,三母女陷入沉默。
林芳绾仍是不太高兴,姊姊明明有办法,却要为难人,真是小气。因此赌气不想说话。
林母正努力想找些话题,她对这个大女儿不是不疼,只是芳缇向来精明能干,甚少承欢膝下,如今又掌管着整个家业,母女之问不免有些疏离。
芳缇不忍再见母亲为难的样子,随着扯了些日常事务后,便说有生意上的事要办,向母亲告退了。转身时还隐约听到母亲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从母亲处出来后,林芳缇巡视了好几座茶山,察看新栽的茶树生长情况。近晌午方回到自己的院里。
丫鬟玉儿已经望眼欲穿了:“小姐呀,你怎么才回来。饭都凉了,我去帮你热热。你快先去洗把脸。”洗脸水马上端了出来。
不一会儿,玉儿已手脚利落地布置好午餐,才把大小姐按在桌边:“快吃快吃,你早饭也没吃多少,吃完了去休息一下。小姐,你就是不会照顾自己,你看,整天忙来忙去,头发也不好好梳个漂亮的髻,老像个下人似的绑着,衣服换来换去就那么几件,首饰又不戴……”
芳缇边吃饭边盘算着下一批茶叶的销售,小丫头的唠叨射进左耳又流畅地飘出右耳。
“小姐!你有没有听我说呀!”玉儿不平地怒吼。
芳缇习惯性地漫应:“有呀。”
玉儿怀疑地看看小姐心不在焉的样子,真的有?暂且信她。接着又继续自己每日三遍的念经……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玉儿的滔滔不绝。
“谁呀?”
“大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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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茶庄议事厅芳缇和属下一干管事紧急集合在这里已经整个下午了,现在已是掌灯时分。
情况不容乐观。林氏茶庄自产自销,让大发茶行一直抓不到切口搞破坏,尽避他财大劫大也没办法。但现在他们找到突破口了:运输。
巴陵地处长江水道干线,水路是运茶的立要途径。众所周知,使用码头除了要给官府交税外,还必须孝敬当地的帮派。而盘踞巴陵各个码头的正是十几年前兴起的海龙帮。
“现在大发茶行买通海龙帮,不给我们的货进出码头,存心要困死我们。”
“今天他们宣布我们林氏不能使用码头,并强硬扣留了这一批要运出的茶叶,还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伙计,官府也不敢替我们出头。”
“官府怎么敢管呢?海龙帮的来头可不小啊。帮主海大鹏据说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得意弟子,谁惹得起?”
“能不能找人到海龙帮说说情,多交点钱,让他们网开一面。”
“行不通的,大发茶行存心不给我们活路。你也知道大发茶行一向与海龙帮巴陵分堂主有交情,最近大发的少东又拜了海龙帮的帮主的老丈人的大舅子的二姊夫为干爷爷。唉,这次真的无计可施了。”
“唉……”
众管事议论完毕,各自摇头叹息,最后一致瞧向始终未发一言的林芳缇:“大小姐,你说句话吧。”
“大家都知了大概的情况,但我们未到绝望的地步,各位务必齐心合力,共同度过难关!”芳缇沉吟良久方才开口,“刘大叔,你跟码头的人比较熟,多跑几趟,看是否有转圜的余地。张叔,你去看看有无渔船可帮我们先运出一些急需的货。陈管事,你领几个伙计,先把邻近几个乡镇的货从陆路上运出去。方管事,你负责告知各地的买家,就说我们的货因故要延迟一些时日才能到。还有,各位要管好属下的伙计,切勿与海龙帮再起冲突,先避开他们,不要给他们有挑畔的借口。”
“可是,这都不是根本的办法呀。海龙帮做事向来不给人留余地,恐怕……”
“不错,海龙帮正是此事的症结。江湖事还须江湖人来解决,所以,其余各管事都想想办法,看有无熟识的江湖中人可帮我们说情或出头。我也打算到海龙帮的总舵武陵去探探情况,或许还有解决的方式。只要海龙帮解除禁令,林氏就能保住了。”
有条不紊的安排和沉稳依旧的气度暂时安抚了管事们的慌乱。
芳缇则竭力不让自己心中忧虑溢于言表,若她也慌了,情况就再也不能收拾。但,这次真的很辣手,能不能闯过去实在没什么把握。
难道父亲一辈子辛苦挣下的家业要毁在她手里吗?母亲和妹妹怎么办?茶庄百来口人怎么办?
不,她不能慌,一定要镇定。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她一定能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