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汴京,蔺雨洁平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是骑马了,像一般妇女乘驴出行都不曾有过。她生平第一次跨骑在马上,马匹疾驰时的颠簸,几乎快把她轻瘦的身子骨全拆了开来。
要不是费聿勋从身后一手环抱住她,她早就跌了下来。
二人连夜离开汴京,直到天蒙蒙亮时,才稍在一处溪边小憩片刻,草草以干粮裹月复之后,随即出发,他们得赶在天黑前到达未来十几天的行程中,惟一会行经的城镇。
“我想侧骑。”出发前,她说。
“不成。”他直接否决。
“为什么?”话一落,他突如其来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勾起她的脸。
“如果想跟我到边关,最好不要多话。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果觉得勉强,无妨,我们就到此为止。”
蔺雨洁撇开眼,斜看地上,意指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又不想说出服从他的话。
费聿勋目光幽远的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放开手抱她上马,二人一路上没有再说过话。
跋了一整天,终在天暗之际,进了城。
二人风尘仆仆,住进一间客栈。
“官倌,就这间房,舒适又干净,包您一觉到天亮!”小厮领着他们两人来到客房前,边开门,边嘴甜地说道,眼光还不时飘向站在费聿勋身后的蔺雨洁。心想:怎么会有男人这么女相啊?而且两个大男人同住一间房,嗯……绝对有问题!
“打赏的。”费聿勋递上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吩咐说:“先替我准备热水梳洗,顺道去帮我买件衣裤,给他。”他姆指略指了指蔺雨洁。
“是、是!”小厮收了银子,一张大嘴笑咧到耳边。心想:这么大方的男人,嗯……绝对没问题!“您等会儿,小的马上去替您准备好。”话才说完没多久,咚咚当当,进进出出之间,该备的都备齐了。
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徐徐的热气从屏风后冒出。
客栈房间格局极为简单,仅桌椅、床榻、斗柜,厅房之间以垂帘隔开,小厅旁则架着四片杉木屏风。
费聿勋走到桌前放下行囊,转身走向仍站在门口的蔺雨洁,说道:
“我有事出去一下,你梳洗完毕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蔺雨洁一脸愕然,那热水不是为他准备的吗?怎么会让她先用?
费聿勋并不想多做解释,交代完便开门离去,徒留她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她遇事向来冷静、擅于抽丝剥茧让事情有迹可循,但面对这个男人,却让她第一次产生模不着头绪的感觉,完全无从得知他的心思。
她到底遇到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她又再度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无从得知!蔺雨洁甩了甩头,不想让这问题困扰自己。但这动作却牵动全身酸疼之处,上百根的骨头像是在对她发出最严重的抗议,她疼到两腿都站不太稳,需要支手扶着墙壁。
历经昨天一整晚的混乱、今天一整日的奔波,她亟需洗去一身的疲累。
举步维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屏风那儿的,只知道自己差一点就要用爬的爬过去!
她先解开里在手上的白布,费聿勋昨晚为她上的药,让她的伤口在一天之内几乎好了大半。
她动作僵硬地褪上的衣物,抬手解开头巾的动作更显得吃力。一渥乌丝如飞瀑直泻而下,掩住扁滑似雪的背脊。
浴桶几乎高过她半个人,她得站在小凳上才跨得进去。但,弯身拿起小凳的动作又让她连抽了好几口气。
才站上小凳,她已扶着桶缘气喘吁吁。慢慢地,她一脚跨进浴桶,舒畅的水温,从脚底快速窜起,她轻叹一口气,正抬起另一只脚准备跨进浴桶时,一个不小心,不知道是手、还是脚打了滑,整个人倒栽葱似的,栽入水里。
“啊——”两手连拍水面,挣扎了下才探出头来。
“唔……咳、咳咳、咳咳咳……”鼻子似乎呛着了,她咳个不停。
忽而,意识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忍俊不住轻笑出声,她又咳又笑的。
好像没听过有人淹死在浴桶里吧?她想。但方才一个不小心,她差点就成为一名“浴桶女尸”!她仰起头、闭上眼,想象着这个荒谬的念头,随即轻咬住樱唇,肩膀微微颤动,不断在心里闷笑。
蓦地,像想到什么似的,她猛然睁开眼,惊觉自己从来不曾这样开怀过!自从娘过世之后,她几乎不笑、不语,关起心房拒绝去感受任何事情。
她喟叹一声,终于——
她终于挣月兑了栓格多年的囚牢!
蒸腾的热气舒缓了全身的酸疼,汴京、蔺家离她愈来愈远了,她愈来愈放心、放松……眼皮也愈来愈重……
浑然不觉沉入梦乡。
“啊!”怎么才一闭上眼,就痛醒了!
事实上,她坐在浴桶里睡了好一段时间,水凉了都没知觉。要不是费聿勋回来发现她睡着了,她恐怕就真的成了一名“浴桶女尸”!
费聿勋一进房,房内出奇的静让他以为她先睡了,走到床前却没看到她。出于直觉,他转身走向屏风后,却看到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
她倚在浴桶边,闭着眼,浓长的睫毛如羽扇覆住下眼脸。几经黑发贴在脸颊上,零乱中带股妖媚。一头如云乌丝飘浮在水面上,略掩住白腴胸脯,吐纳间胸脯微起微伏,教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忍受不住。
他伸手探入水中,想拨开乱丛,撷取顶端那点粉红,好在冷却的水温唤回他的理智。
“该死!”他咒骂一声,不知是因从未有过的失控反应,还是因她可能因此而着凉生病。
从水中抱起她几乎耗尽一个男人的自制力,更遑论碰了她之后,真不知该如何遏制奔腾的。
蔺雨洁瞠大眼瞪着他。她怎么会在床上?他在对她做什么!?
“你!?唔……”蔺雨洁咬住唇,转过脸、埋进被褥里,不愿再叫出声来。
他坐在床沿,手竟然正揉捏着她大腿内侧!
好痛啊!
他的手湿湿滑滑的,是抹了什么东西吗?
“如果不帮你推拿,你明天连下床都有困难,更别说要骑马继续赶路。”他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了。
她紧抓被褥,不自觉弓起胸脯。他的姆指正揉抚着大腿顶端,只要再略移动一下,就碰到她那极私密的地方!
她又痛又羞,早知道是这样,真希望自己睡死算了,没了知觉就不会痛醒过来!
他换了另一边,重复同样折磨的动作。
天啊,这还要多久?她将被褥塞进嘴里,说什么都不许自己叫出声来。
“倔强!”他冷嗤一声,旋即坐上床榻。
蔺雨洁以为他移开手,结束了这一切。未料,当她翻过身时,正好看到他手拿瓷瓶,不知倒了什么在手上,来回搓揉几下,以极快的速度抓起她的脚踝,往上抬起。
“不要!”她惊呼一声,欲挣月兑他的钳制。但她的力量对他来说,只似轻风拂过,丝毫没有作用。他跪在她两腿间,将小巧的脚掌抵在他胸膛上,一手抓住脚踝,一手来回搓揉小腿肚。
她无法夹紧脚,只能无助的收缩那儿!抵着他胸膛的脚掌,隐隐察觉到胸膛下的心跳好快、好快,她的也是一样!
他又抬起另一脚,继续他的搓揉。
蔺雨洁紧闭双眼,不了解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在伤害她,而是在折磨她!
罢才瞥见他的眼,那眼底的是她再清楚不过的,连她同父异母的弟弟眼中也有同样的神色!
男人都是一个样!她极力说服自己,不愿意承认他那充满的眼神不会令她作呕、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看到一个不同于其他的男人!
他总算放下她,但她仍僵直全身,等着他下一个动作。
他翻过她的身体,让她趴在床上,顺手将微湿的长发撂至肩上。她知道他又将瓷瓶里那润润滑滑的东西倒在手心,然后从她的肩、背脊,缓缓而下揉搓。
他的手好大,一手几乎握住她大半的肩膀,比起刚才那些地方,这里按压的力道轻多了。
“你什么要离家出走?”他突然想起从一开始就想问,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的问题。他的声音又低又哑,磁性十足。
“你还没告诉找名字。”她也想起一直想问他的话,但说得气弱无力。
“唔……”蔺雨洁闷哼一声,这男人竟然加重了力道,分明存心要痛死她!
背后传来一阵低笑。看她受苦很好笑吗?蔺雨洁有点恼。
“回答我。”心想:这女人一身反骨,完全不服膺别人定下的规矩。
蔺雨洁心里很明白,若她再不回应,他是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的。
“我……被我爹当做支撑家业的筹码,把我许给有钱人家,我不依,再加上一些原因,所以就逃了出——唔”她突然捂住嘴,闷住到唇边的申吟。
他的手滑至臀部,姆指以画圈的方式在上头推拿,力道由重而轻,最后竟整个手掌覆上,在来回轻抚。
“费聿勋。”他道出姓名,同时停下手的动作。他扳过她的身体让她仰躺,与他面对面。
“你的确很吸引我。”从第一眼见到她就移不开目光。这无关乎容貌,吸引他的是皮相之下,那副倔强不让须眉的个性。
“我不属于任何人。”她骄傲的说,丝毫不愿理会从他眼瞳底所散发出来的热意。事实上,那已教她胸口直发烫!
他向前倾,两手支在她的脸两侧,目光炯炯,像是要穿透她的灵魂、她的心……
“拥有和占有是不一样的。”他低道。
“对男人来说,都一样!”她不驯的反驳出口,学他低沉地回应。
他嗤一声,却沉吟不语,教人揣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他拉起左右两边的被褥包裹住赤果果的她,只说:
“快睡吧,这可能是你惟一躺在床上的机会。”语罢,他起身离开房间。
被褥下的她浑身发烫,不知是他抹在她身上的东西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他——
“不想、不想——”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事实上,她真正不愿去想的是,他细心发觉她的不适,以及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一夜的折磨,换得全身通体舒畅。”这是蔺雨洁的写照。只不过,她的脸色却比平常更为冷淡、漠然。
因为今早所发生的事——
她根本不记得费聿勋什么时候回来、躺在她身旁,惟一的记忆是一整晚有股热源包围着她。
那股热源从外到内,渐渐地,渗透进四肢百骸,她觉得整个人热呼呼的,连气息都热烫起来。
她张嘴呵气,极力想趋散体内那股热意,却听到自己发出奇特又怪异的申吟。
蒙蒙胧胧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蜜色——肌肤?
这下她完全清醒了。
“还疼吗?”他问,语气十分平静。
但就是因为如此平静的口吻,更让她觉得自己的姿态好、好!
她挣扎起身,却被他两手扣住臀部。
她定住不动,心想,难不成他现在就要索求她承诺的事?
“我要是占有你,你恐怕得休息好几天才能上路,更何况,我必须如期到青镇跟兄弟会合,所以未来这些日子,我们还不会发生什么事。”
蔺雨洁懂他的意思,他看出她的骇然!
“既然如此,你可以放开我了吗?”她因自己的失态,口气有点冲。
他才一松手,蔺雨洁二话不说起身,动作极快的下床着衣梳洗,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直到离开客栈了,还在她脑海中盘旋下去。
于是乎,一上路蔺雨洁就板着一张脸,理都不理他,再加上另外一件事,她觉得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前一天两人共骑时,根本就没这么贴近,但此刻她的臀部几乎完全贴在他腰际,马匹奔驰让两人贴合之处更形紧密,让她觉得好、好难堪!
夜里,他依然如故!他们在野地扎营,夜深露重,虽然快入夏了,但已接近北方,天还是冷得紧。他就像一个大暖炉似的,一夜抱着她,而她都是天亮醒来,出了营帐,才感受到冷意。
跋了三天路,她和费聿勋说到的话不超过三句!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她回应他只用一个字“嗯”。
第四天,天际才透出灰蓝,天还没亮,费聿勋决定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用他的方式!
寤寐间,蔺雨洁隐约感觉到缠胸的布条被解了开来。是松了吗?她想。
不!是被人解开的!一只手覆上她胸前的丰润,略施力揉捏。
“你?”蔺雨洁完全醒了,瞪大眼看着始作俑者。她衣襟全敞,缠胸布条被他扯开。
“醒了吗?我的冰山美人。”他极具磁性的说道。
“你、你不是说……不会碰我……”眉心轻拢,话几乎是勉强说完。
“我是说过这话,但是你让我失控。”一说完,他旋即俯下,覆上她的唇。
鼻前全是他的气息!她的抗议全闷在他嘴里。
她开始挣扎——
他抓住她的手,将它们置于头顶,他轻咬她的下唇瓣,低说:
“你不是在反抗我的行径,你是在抗议自己对我有了反应。”
他的话如榔槌狠狠地在她心口敲下!
“才不是!”她极力否认,同时停下挣扎的举动。
“嘴硬!”他决定用行动来证明。
从那天早上发生那件事之后,他们之间并没有更形亲密,反倒是愈加沉默。
近十来天,一路上就只有他们二个人,他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形影不离,但对很少与人亲近的蔺雨洁来说,是需要时间适应这一切的。
所以她选择沉默以对。更重要的是,倔强如她,实在不能接受自己毫无反抗地躺在男人身下忘情呼喊、毫不知羞地瘫软在男人的怀里!
她真的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费聿勋当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但连他也沉默了。
案母双亡之后,他没有任何的牵绊。战场是他惟一的归宿,他早就认定自己最终一定是战死沙场。
如今却因为这个女人,而有了不同的想法他想要拥有她!
想要拥有这个冷静、聪明、独特、有个性、有自己想法的女人!
蔺雨洁其实早就察觉到他的“异样”,他很少让马缓步慢行,通常一上路,就急奔至太阳下山。
而且,他这几天早上对她的态度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之前他醒来都会……哎,她想到那儿去了,那不是重点啊!重要的是——
他到底是怎么了?蔺雨洁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开始关心起他。
“你在想什么?”低厚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他低头依在蔺雨洁耳边问道。
她心头一惊,怎么这么巧?才想到他——
粉脸不禁刷上一层彤晕。
“那你又在想什么?”她却反问他。
“你。”他毫不考虑便直接回答。
脸上的彤晕已染成一片艳红。她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没用!
“你还没回答我。”他执意要她回应。
“我们还要多久才会到边关?”她是很认真的想到这问题,蔺雨洁这么告诉自己。
费聿勋却以为她是想离开他。
“我要先绕去青镇跟部队的兄弟会合,然后再一起去伏龙岗。”伏龙岗即为他这次奉命戍守的要塞,地处宋辽边境。
蔺雨洁发现他只说“我”,他不打算带她去边关?
“青镇地处偏远,很少人会想到北境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意指她的家人再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这种地方来。
心口没来由的闷了起来。蔺雨洁下意识的挺直背脊,以为这动作可以让自己坚强一点!
她不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往后的人生是自己的,要由自己决定吗?这就快成为事实了,她怎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你有什么打算?”他又想,让她一个人待在青镇似乎不妥。
打算?蔺雨洁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的说:
“我有手有脚,饿不死人的。”事实上,她压根儿还没想到那儿!这些日子满脑子都在想着……她突然顿住,不愿再往下探究。
费聿勋正好握住她软软绵绵的手,转移了她的心思。
“我看你手不提、肩不能挑的,很有可能会饿死。”他说的煞有其事,语中却充满笑意。
蔺雨洁当然听得出来。她一恼,想抽开手,却被他紧握不放。
这女人真是没幽默感!他想。
“宋辽两国打了十几年的仗,也该结束了。我知道有个男人打算战争结束后,卸甲回乡种田,听说他正缺个能去田里为他倒茶水的姑娘,我想,这种差事你可能比较做得来。”
蔺雨洁嗦起嘴,觉得这话一点也不好笑!
“那个男人正准备赶去青镇跟兄弟会合,如果你不嫌种田的日子无聊,到时候,就和他一起去伏龙岗吧!”
蔺雨洁突然一怔,这下完全明白他的话中话!转了好大一圈,原来那个男人就是他自己!
“好吗?”他问,语气中不见戏谑,而是充满笃定。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她没想到……
不,她不要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怎样?突然有个声音在心里反问她。顿时,脑子一团混乱……
心慌意乱中,她急忙抽出手——
这举动的意思?
任何人都会把它想成是——拒绝!
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他没有再开口问,她也没对他解释,两人之间徒有沉默与尴尬。
幸好,这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人车的踪影,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局。
那人和车其实离他们还有好大一段距离,但奇怪的是,他们杵在路中央,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费聿勋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抹在蔺雨洁的脸上。
就在她正觉得他的举动莫名其妙,侧过脸想问他时,他直接说道:
“凡事小心,我们先过去看看。”
话一落,他擦紧马月复,急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