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梯门将合上之际,夏茉莉嚷了句:“不好意思,请等一下。”两扇门随即顿了下,然后往两侧滑开来,她快步走进,忙颔首道谢。
“谢谢,谢谢。”抬起脸庞,见到对方面容对,她微微诧异着,想起上回在他面前失态地流泪,她不大好意思地退了几步,和他保持距离。
“啊,是你。”
“看来我们两个要同时迟到了。”江青凡笑了笑。
她有些懊恼。“都是自己太贪睡了。”
“闹钟叫了,结果按掉它又继续睡?”
“咦,你怎么知道?”她脸颊漫开浅薄的红。
“因为……”因为你以前也曾经这样过。“我猜的。”
“真让你猜中耶。”她搔搔额际。
“书齐昨晚好像没回家,房里没人,不然他会叫醒我的。”
“没回家?你没追问他行综?”
“为什么要知道呢?大家都成年人了,他有绝对的自由啊!”她偏着头,想了想,又笑笑。“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女朋友会不知道男朋友去了哪里呢?
其实我也常常觉得我和他不像情人,倒比较像兄妹呢。”
江青凡不置一词,只是静静瞅着她。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尴尬地笑了笑。
“唉,跟你说这个好像很奇怪喔?啊,对了,上回在你面前失态了,莫名其妙哭得那么惨,你一定被我吓到了吧?”
“不会。”他仍旧直勾勾看住她。
“嗯……其实我啊,我——咦?”电梯灯管忽然闪了下,她狐疑地抬眼看。
电梯持续向上行进,片刻,震了一下后,灯光全灭,电梯也在同时间静止不动了。整个空间瞬间陷入静默,该有的惊叫声却没有出现。
江青凡先轻唤。
“茉莉?”通常女孩子遇上这种状况,应该是惊慌尖叫的。
“我、我在。”夏茉莉整个身子向下滑,蜷缩成一团。
“你还好吗?”
“好、好啊。”黑压压一片,她的眼睫不住眨动着。
“怎么会好呢?你的声音听来这么不安。我想应该是停电,你不要害怕。”
“我、我们……我们会、会一直被困、困在这里吗?”
“应该是不会,学校会派人来巡吧。”江青凡稍稍移动身躯大掌触了触,只触到冰凉一片。
“有点糟糕,什么都看不到,没办法按到紧急按扭。”随即地,他掌心用力拍打,大声喊着:“外面有人吗?有没有人?”如此反复几回,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苦笑了声:“看来,只能等待了。”
“要、要等很久吗?”
“看我们运气了。”他想起什么,又道:“等等,我看看手机。”拿出移动电话,在黑暗中拨出几个号码,却徒劳无功。
“好像收不到讯号……你有手机吗?”
夏茉莉胡乱模索了一番。
“赶着出门,好像没带出来。”
“那真的只能等有人经过了。”他淡淡说了声,然后往地上一坐。
一室沉默,两人的呼息声清晰可闻,逐渐习惯了黑暗后,夏茉莉眨动着双眼试图在黑暗中找寻什么。好半晌,她讷讷开口:“呃,那个……”
“嗯?”江青凡应了声。
“没、没事,只是看不到你,确定一下你还在不在而已。”
他像是笑了声。
“怎么可能不在,你以为我会凭全消失?”
“不,我只是想说……突然这么安静,感觉怪怪的。”
他没应声,静了好一会儿后才问:“茉莉,你在害怕吗?”
“有、有一点。”她尴尬笑笑。
“因为不知道会被困在这里多久。”
“不管多久,我都在啊。”他的声音感觉变近了。
“你都在——”她无端陷入一种复杂的心思。
“可是一直被困在……啊——”手腕突地被握住了。
“我找到你了。”他手掌轻握住她手腕,靠在她身边。
“你、你——”她侧目,隐约看见他发亮的瞳仁。
“一直跟你说话,听你的声音就能找到你。”他像是懂她的疑问。
“这样还怕吗?”
“不怕了。”被握住的腕节有他的体温,微微发烫着,她心口暖暖的。
“一定会有人经边这里,我想不用多久,我们就能出去。”他煦暖的呼息佛动她前额的发丝,他就在身侧,如此之近,而手腕上属于他的温度,也逐渐将她不安稳的心平走定下来。
“嗯,你、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借我靠一下下啊?”明知这样不适宜,毕竞她是个有男朋友的人,然而月兑序的情感仍是让她开了口。
“可以。”他语气忽而转沉。“你想靠多久都可以。”
她微微笑,轻轻将螓首向左一靠。
“谢谢。”片刻,她忽又道:“你的肩膀和你的人一样,很稳重的感觉。”
他闻言,轻轻地弯了嘴角。
“那个……”她欲言又止。
“怎么?”
“没、没什么。”她摇摇首,片刻,又支吾着开口:“其实是……是上回的事情之后,我回家想过,有没有可能你就是我遗忘的那个人呢?这么巧,我遗失了一部分记忆,你又被遗忘,难免让我这样想,不过……”她哈哈笑了两声,摆摆手。“我想应该只是凑巧啦,怎么可能会那么刚好,你就是被我遗忘的人呢?”
“……”他眼神微黯,没说话。
“呃……”不见他反应,她微昂脸颊,即使黑暗中见不着他的神色,她仍是看着他的方向。“你、你不要介意,我没别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别紧张。”他侧首,低声道。
此一时分,她忽然没了反应,若非在黑暗中,他必能见到她怔愣的表情。
方才,他说话时,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蹭过她颜面,像是……他的唇。思及此,她面颊蓦地烧灼灼,忙低首。
为什么几度与他相处对,她总是这样心跳失速,总是这样有着羞涩感,这样的感觉在书齐身上从未有过,可难理解的是,书齐是她论及婚嫁的男友,她却对另一个男子有了异样情愫,这是什么原因?
她自认非多情之人,所以即使她尚有其他追求者,她仍不动心。可偏偏,遇上这个江青凡,她却老乱了分寸。
“茉莉,其实我们——”他忽地出声,又陡顿。
“怎、怎么了?”她屏息,他那难得严肃的神态,让她对他接下去的话有着期待。
“算了,没什么。”苦笑了声,他不说话了。
版诉她他们以往的关系又如何?她仍是不记得他。她那段记忆若是不能重组拼贴,任凭他说了什么,她也未必相信。
没什么?她闻言,愣了下,然后她似乎听见自己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期待落了空。那种感觉像是他将她的心握住,提得高高的,却又突然放手,她的心瞬间跌到谷底,暂时离了位。
“你——不是还有话要说?”她声嗓极轻,试探着。他话语分明未完,为何不继续?她对他并不全无感觉——只是迟迟理不清有了书齐的自己,怎么还会对他有着不寻常的情怀。
她需要解惑,需要一个人来为她修补那些斑驳遗失的记忆,也许他正是那个人,但他为什么不说了?
江青凡睇着她水亮的眼眸,看见她眼底似是埋着期待,却又不敢肯定那究竞是不是。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反问着她:“你……在意吗?”
在意什么?在意他接下去的话?还是在意他这个人?她傻傻地看住他,不明白他究竞问的是什么,只是在四眼凝望中,她仍旧点了头,无论他问的是什么都无所谓,因为她只知道,她要顺遂这一刻的真实意念──她在意。
江青凡瞠眸,沉寂许久的悸动逐渐苏醒,他的胸口徐徐盈满着温暖。她说了在意,她在意——欣喜若狂都不足以表达他现在的心情。
这些日子,他像迷途旅人,不小心误闯入漫天大雾的森林,他往右走,是寸步难行,他往左移,那也许是条漫长的蜿蜒小径,他曾经就要放弃。而现在,光线慢慢透进森林,或者寻着那抹微光,他能找到寻觅已久的出口……他目光勾缠着她,她亦是离不开他,忽地,电梯门被拍了几下:“嘿,里面有人吗?”
夏茉莉先回神,她转过面容,对着电梯门,扬声回应着:“拜托,请救我们出去,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大门一开,有了风霜的脸孔布满惊诧。
“是你?”
“老师您好。”江青凡颔首。
沉默半晌,夏国正侧过身子。
“进来吧,我正好也有事找你。”踏进客厅,夏国正随即进厨房端了两杯果汁出来。
“你坐,喝点果汁。”
“我想我们想说的话题应该是一样的。”夏国正开门见山。
“这几天听书齐谈起,说你最近频频和茉莉接触,我想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你不能再来打扰她的,你不也是转到中部的学校了?为什么现在又回来?”
他深深呼息,郑重开口:“对不起,老师,我无法忘记茉莉。所以,能不能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别把她嫁给书齐,这次我会照顾好她,不会再让她受伤。”
“她都忘了你了,我能给你什么机会?”他墨邃的深瞳刷过淡淡忧伤。
“就算是……就算是她再也想不起我来,我仍是可以用现在这样的身分,和现在的她在一起。”这是最后仅存的打算了,他还是企盼着她忆起他。
夏国正沉吟了会儿。
“你确定现在的她愿意和你在一起?她和书齐感情很好,你又何必介入?”
“她和书齐的好,真是爱情吗?老师您应该很清楚。”他语气微扬。
“我们那个年代,也是有人仪靠媒妁之言就成婚的,不也是扶持到老?”
江青凡愣了下,才淡淡道:“我想,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遇上真正喜爱的人。如果让他们也遇上自己喜爱的对象——”
夏国正伸手制止他继续。
“青凡,你是个优秀的人才,我很欣赏你,甚至也觉得茉莉能有你这样优秀的男朋友,是很不错的事,但是她的记忆已经受损,你又何须强求?她现在过得很好,若硬逼她忆起以往,你能保证她的选择还是你?她会比现在快乐?”
“可是她对我说过,她一直都很认真在回想失去的记忆。”江青凡脸庞漫泛暗红,有些激动了。
“那是她不知道那段记忆给她的,是美好还是伤害。人类对于未知的,总是抱着一分想象,是不是?”
闻言,江青凡怔怔然。
是,老师说的没错,茉莉是因为不知道那段记忆给她的,究竞是好是坏,所以才会说出,她一直都想把记忆找回的话来,正因为不知道伤害有多深,所以现在才不在乎好坏。倘若哪日她真想起来了,她是不是也会如同现在这般,不在乎曾受过的伤害?她是不是依旧会选择他?
认真分析,他对于未来,其实没有把握。万一、万一寻回记忆的她,恨起他来呢?长指滑过蹙锁的眉宇,掌心掩住有些发烫的眼眶,他声嗓微哑,低声道:“老师,最终我还是要放弃?”
夏国正沉沉望住面前那正为女儿而苦的年轻男子。这般伟岸优秀的男孩,他是真心喜爱,只是可惜,他护女心切。
“青凡,不瞒你──前两天我和我太太讨论过,我们决定让茉莉和书齐到维也纳去完成学业,书齐那孩子同意我们的决定,至于茉莉,我太太还在劝说中,但我想依她的性子,最后是会答应的。你就……就把茉莉忘了吧。”
“去维也纳?”江青凡瞠大那双沉郁的深瞳。
“是,去维也纳,只有这样,你才能完全忘掉她,她也才能和现在一样,继续过着安稳的生活。”
“而书齐居然答应?”那么周丹呢?
“当然。”恒常温和的他,突然有了脾气。
“老师,书齐是因为您这几年对他的照愿,才这么尊重您的吧?但您有没有想过,他是不是真心喜爱茉莉?是不是真想到维也纳去?难道老师不曾怀疑,书齐可能也有自己喜欢的女孩?”
“你在胡说些什么?书齐喜欢的除了茉莉,还能有谁?我从来没听他提过,他有其他心仪的对象,也没见边他带女孩子回来,我所看到的,就是他对茉莉的呵护比你多。”晚辈近乎指责的语气,让夏国正挂不住面子,也微微动了怒。
“你回去吧,别再来了!”摆摆手,送客。
场面被自己弄僵,江青凡也懊悔不已,他起身,九十度的鞠躬后,沉着肩,颓丧地离开。
“东西都带齐了?”夏国正站在车门边,看着背着背包在家门前停留,—脸迟疑的女儿。
“都带齐了。”夏茉莉轻应了声。
她到现在仍是想不透,为什么爸妈突然要送她出国念书,在台湾完成学业不也一样吗?她知道喝过洋墨水,在未来的职场是较吃香,可她倒也不怕毕业后的自己会没有好工作,就算进不了学校担任音乐老师,她私下收学生一样能养活自己。
爸妈说是为了她未来的生活着想,就连书齐也没反对,三票对一票,她是弱势族群,可是要她说出个留在台湾的理由,她偏又找不出来。爸爸问她,跟论及婚嫁的男友出国留学,有什么不好?她究竞犹豫着什么?
犹豫着什么……昨夜,她彻底清楚,自己犹豫的原因,是因为一旦飞出台湾,将再难见到江青凡。
一整夜,她脑海里充斥的,全是他落拓的身影,和他那双忧郁的眼睛,尤其是当班导宣布,她和书齐将休学出国念书时,他看她的神情是那样哀伤和多情,就好像……就好像是恋人将离他而去似的,她忘不了那样的眼神。
明知自己早有个论及婚嫁的男友,明知江青凡和她之间什么也不是,但顺遂的感情走向,反教她在意着他。眼睫眨了眨,她状似无意地看了看远处,总期望着能见着什么身影。
“带齐了就好。你先上车,我锁门。”夏国正移步至宅前。
“喔。”慢地朝车的方向前进,她咬着唇,不舍。
“怎么了,不想离开?”早一步在车上等待的郭书齐下了车,走至她身旁。
“书齐,你真的也想去维也纳念书吗?”她迷惘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问?”他长指拂开她颊侧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