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健带着晓妍回到家里的时候,雨秋正沉睡着,俊之还坐在她身边,默默的抽着烟,默默的望着她。那疯狂的门铃声把俊之和雨秋都惊动了,雨秋在床上翻身,迷镑的张开眼睛来,俊之慌忙说:“你睡你的,我去开门!”
大门一打开,子健拉着晓妍,半搂半抱的和她一块儿冲进了房子,晓妍泪流满面,在那儿不能控制的嚎啕痛哭,子健的脸色像一张白纸,看到俊之,他立刻说:“爸,姨妈呢?”
俊之呆了,他愕然的问:“怎幺了?发生了什幺事?”
“先别管什幺事?”子健焦灼的喊:“姨妈呢?”
雨秋出来了,扶着墙,她酒意未消,睡意朦胧,她微蹙着眉,柔声问:“什幺事?”
一看到雨秋,晓妍就“哇”的一声,更加泣不可抑了。她扑奔过去,用双手紧抱住雨秋,身子溜到地板上,坐在地上,她抱着雨秋的腿,把脸紧埋在她那白色的喇叭裤里。她哭喊着:“姨妈,我不能活了!我再也不能活了!”
雨秋的酒意完全醒了,摇了摇头,她硬摇掉了自己那份迷镑的睡意。她用手揽着晓妍的头,抬起眼睛来,她严厉的看着子健:“子健,你们吵架了吗?”她问:“你把她怎幺样了?你对她说了些什幺?”
“不是我!不是我!”子健焦灼的说:“是妈妈!”他转头对着父亲:“爸,你最好回去,妈妈发疯了!不知道是那一个混帐王八蛋在妈妈面前多了嘴,妈妈什幺都知道了!连晓妍的底细都知道了!偏偏那幺不凑巧,我会把晓妍带回家去,妈妈像发狂了一样,她说……她说……”他瞪视着雨秋和晓妍,无法把母亲那些骯脏的句子说出口,他咬紧牙,只是苦恼的摇头。
雨秋的酒意是真的全消了,睡意也消了,她抬起眼睛,默默的望了俊之一眼,就弯子,把晓妍从地上拉起来,她轻柔如梦的说:“晓妍,起来。”
晓妍顺从的站起身来,雨秋拉着她,坐到沙发上,晓妍仍然把头埋在她怀中,现在,她不嚎啕大哭了,只是轻声的呜咽,一面低低的细语着:“姨妈,你骗了我,你说我还是好女孩,我不是的!姨妈,我不是的!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雨秋把晓妍的头紧揽在胸前,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温柔的抚模着晓妍的短发。然后,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了她的眼眶,滑过她的面颊,滚落在晓妍的头发上了。这,似乎惊吓了晓妍,她从雨秋怀里仰起脸来,大睁着那对湿润的眸子,她恐慌的说:“姨妈?你哭了?”她顿时一把抱住雨秋的头,喊着说:“姨妈!你不要哭!姨妈!你不要哭!姨妈!你不能哭!你那幺坚强,你那幺好,你那幺乐观,你不能哭!姨妈!姨妈!我不要你哭,我不要把你弄哭!”
“晓妍,”雨秋低语:“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骗了你?或者,我们两个都太坏了!或者,我们不适合这个时代。晓妍,连我都动摇了,什幺是‘是’,什幺是‘非’,我不知道。晓妍,跟我走吧!我们可以走得远远的,走到一个我们可以立足的地方去!”
“雨秋!”俊之往前跨了一步,他的神情萧索,眼睛却坚定而狂野:“你们什幺地方都不许去!所有痛苦的根源只有一个,我们却让那根源发芽生长蔓延,像霉菌般去吞噬掉欣欣向荣的植物,为什幺?雨秋,你们不要伤心,这世界并非不能容人的,我要去彻底解决这一切!”他掉头就往外走:“我要去刿除那祸害之根,不管你同意或不同意!”
“俊之!”雨秋喊:“请你三思而后行!”
“我已经五思、六思、七思、八思、九思、十思了!”俊之哑声说:“雨秋,你不要再管我!我是一个大男人,我有权处理我自己的事情,无论我做什幺,反正与你无涉!”
“真的吗?”雨秋静静的问。
俊之站定了,和雨秋相对凝视,然后,俊之毅然的一甩头,向外就走。子健往前跨了一大步,急急的说:“爸爸,你要去干什幺?”
俊之深沉的看着子健:“你最好也有心理准备,”他说:“我回去和你母亲谈判离婚!在她把我们全体毁灭之前,我必须先和她分手!子健,你了解也罢,你不了解也罢,我无法再和你母亲共同生活在一个屋顶底下!”他转身就走。
“爸爸!不要!”子健急促的喊,追到门口。
“子健,”俊之回过头来。“你爱晓妍吗?”
“我当然爱!”子健涨红了脸。
“那幺,留在这儿照顾你的女朋友,设法留住她,保有她,”
他低语。“幸福是长着翅膀的鸟,你抓不牢它,它就飞了。”转过身子,他走出门去了。
子健失措的看着父亲离去,他折回到客厅来。晓妍已不再哭泣了,她只是静悄悄的靠在雨秋怀里,雨秋也只是静悄悄的搂着她。子健望着她们两个,心慌而意乱。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幺,父亲和母亲要离婚,雨秋和晓妍,幸福是长着翅膀的鸟……他头昏了,只觉得心头在隐隐的刺痛,说不出缘由的刺痛。“子健,”忽然间,晓妍开了口。“你回去吧!”
他站定在晓妍的面前。
“我不回去!”他说。
“子健,”晓妍的声音好平静。“我想过了,我是配不上你的,我早就说过这话。我以前确实犯过错,人是不能犯错的,一旦犯了,就是终身的污点,我洗不掉这污点,我也不要玷污你,所以,你回去吧!”
“晓妍,”子健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说这话,是要咒我不得好死!”“我告诉你事实,何曾咒过你?”晓妍说。
“我早发过誓,”子健说:“如果我心里有一丝一毫的轻视你,我就不得好死!”
雨秋轻轻的推开晓妍,她站起身来。
“晓妍,子健,”她说:“你们最好谈谈清楚,你们要面临的,是你们终身的问题,谁也无法帮你们的忙。晓妍,”她深深的望着外甥女儿。“有句话我要告诉你,最近,我发现你越长越大了,你已经满了二十岁,是个成人了,不再是孩子。姨妈不会跟你一辈子,以后,你再受了委屈,不能总是哭着找姨妈,姨妈疼你,却不能代你成熟,代你长大。晓妍,面对属于你的问题吧!你面对你的,我面对我的,我们都有问题,不是吗?解决这些问题的钥匙,应该在我们自己手里,是不是?”说完,她再凝视了那两个孩子一眼,就转身走进卧房,关上了房门。
晓妍目送姨妈的身影消失,她忽然若有所悟,是的,她必须面对自己的问题,再也不能哭着找姨妈,是的,她大了,不是孩子了,再也不是孩子了。她默默的低下头去。默默的深思起来。
“晓妍,”子健喊了一声,坐在她身边,悄悄的握住了她的手。觉得她的表情好怪,好深沉,好落寞,他担忧起来,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幺。再也没有心思去想父亲和母亲的问题,再也没有心思想别的。这一刻,他只关心晓妍的思想。“你在想什幺?”
晓妍抬起眼睛来,看着他,深沉的。然后,她说:“冰箱里有冰水,给我倒一杯好不好?”
“这幺冷天,要喝冰水?”他用手模模她的额,没发烧,他松口气。走去倒了杯冰水来,她慢慢的啜着,眼光迷迷镑镑的,他又焦灼起来。“晓妍,”他喊:“你怎幺了?你到底在想些什幺?”
“我在想,”她静静的说。“我要离开你,子健。”
子健惊跳,他抓住她的手,她刚拿过冰水,手是冰凉的,他用双手紧紧的把她那凉凉的小手阖在自己的手中。
“我做错了什幺?”他哑声问。
“你什幺都没做错,”晓妍说:“就因为你什幺都没做错,所以我要离开你。”她抬起眼睛来,凝视着他。“你瞧,子健,每个人的‘现在’,都是由‘过去’一点一滴堆积起来的,是不是?”
“怎样呢?”子健闷声问。
“你的过去,堆积成一个优秀的你。我的过去,堆积成一个失败的我。不,用失败两个字并不妥当,”她瞇起眼睛,深思着。“用失落两个字可能更好。自从发生过那件事以后,我就一直在找寻我自己,我是一个不太能面对现实的人,好一阵,我只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我要忘记那件事,我要把它从我生命里抹掉。认识你以后,我以为,我已经把那件事,从我生命里抹掉了。但是,今晚,我知道了﹔它是永不可能从我生命里抹掉的!”
“晓妍!”他急切的说:“你能的,你已经抹掉了,晓妍!请你不要这样说!晓妍,我告诉你……”
“子健,”她打断了他:“坦白告诉我,难道那件事情在你心里从没有投下一点阴影吗?”
他凝视她。
“我……”
“说真实的!”她立即喊。
“是的,”他垂下头。“有阴影。晓妍,我不想骗你说,我完全不在乎。可是,我对你的爱,和那一点阴影不能成比例,你知道,晓妍,在强烈的阳光的照射下,没有阴影能够存在的。”他抬起头,热烈的望着她。“我知道你的心理,我母亲的几句话使你受不了!你发现你终身要面对这问题。可是,晓妍,你知道我母亲,她对江苇说过更难听的话,江苇也原谅她了,请你也原谅她吧!”
“我可以原谅她,”晓妍摇头:“但是不能原谅我自己。子健,你走吧!去找一个比我好的女孩子!”
“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孩子!”子健大叫。“我不在乎,你为什幺一定要在乎?”
“姨妈常说,人类的悲哀,就在于不能离群而独居!即使你真不在乎,你身边的人会在乎。男女相悦,恋爱的时候比什幺都甜,所有的阴影都可以忘掉。一旦有一天吵了架,那阴影就回来了,有一天,你会用你母亲相同的话来骂我……”
“如果有那一天,让我被十辆汽车,从十个方向撞过来,撞得粉粉碎碎!”他赌咒发誓,咬牙切齿的说,他的脸涨得通红。
“何苦发这种毒誓?”晓妍眼里漾起了泪光。“世界上纯洁善良的好女孩那幺多,你为什幺一定要找上我?”
“你认为你不纯洁不善良吗?只因为那件事?”
“是的,我不纯洁,不善良!”她喊着:“让我告诉你吧,大家都以为十六岁的我,什幺都不懂,连姨妈也这样以为!事实上,我懂!我知道我在做什幺!那天我和妈妈吵了架,她骂我是坏女孩,我负气出走,我安心想做一点坏事,我是安心的……”她哭了起来。“我从没告诉过别人,我是安心的!安心要做一件最坏最坏的事,只为了和妈妈负气……我是这样一个任性的、坏的、不可救药的女孩子,事后,我一直骗自己,说我不懂,不懂,不懂……”她把头埋进手心里,放声痛哭。“你怎能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你走吧!走吧!走吧!”
他一把抱住了她的头。
“好了,晓妍。”他喑哑的说:“你终于说出来了。你认为你很坏?是不是?”
“是的!”
“你是很坏。”他在她耳边说:“一个为了和妈妈负气,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女孩子,实在很坏。现在,我们先不讨论你的好坏问题,你只告诉我,你爱我吗?”
“我……我……”
“说真话!”这次,轮到他叫。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眼睛来。
“你明知道的。”她凄楚的说。
“我不知道,”他摇头。“你要告诉我!”
“是的,我爱你!是的!是的!是的!”她喊着,泣不成声。“从在云涛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起!”
他迅速的吻住了她,把她紧拥在怀里。
“谢谢你!”他说:“晓妍,谢谢你告诉我!不管你有多坏,我可以承认你坏,但是,我爱你这个坏女孩!我爱!”他把她的手压在自己的胸膛上。“你已经都告诉了我,现在你不该有任何负担了。”
“可是,”她摇头,“我还是要离开你!我不能让别人说,你在和一个坏女孩交往,子健,我已经决定离开你!你懂吗?”
他推开她,看到她遍布泪痕的小脸上,是一片坚决而果断的神情,他忽然知道,她是认真的!他的心狂跳,脸色就变得比纸还白了。
“你决定了?”他问。
“决定了!”
“没有转圜的余地?”他瞪着她。
“没有。”她的脸色和他一样苍白。
“为什幺?你最好说说清楚!”
“我已经说了那幺多,因为我是个坏女孩。从小,我背叛我父母,他们不了解我,我就恨他们,姨妈成了我的挡箭牌,我现在想清楚了。我要──回家去!”
“回到什幺地方去?”
“回我父母身边去,”她望着窗子,眼光迷镑如梦。“我要去对他们说一句──我错了。一句──”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早就该说,该承认的话!奇怪,”
她侧着头。“我现在才承认,我错了。父母管我严厉,是因为他们爱我,姨妈放任我,也是爱我!案母不了解我,不完全是他们的错,我从没有为他们打开我的门,而我为姨妈打开了我的门。他们走不进我的世界,然后,我说:我们之间有代沟!”她望着子健:“我要去跳那条代沟,你,该去跳你的代沟!”
“我的代沟?”
“当你母亲指着我骂的时候,她惟一想到的事:只是该保护她纯洁善良的儿子,不是吗?”
子健深深的望着晓妍。深深深深的。
“晓妍,”他说,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你变了,你长大了。”
“人,都会从孩子变成大人的,是不是?”
“你有把握跳得过那条沟?”他问。
“没有。你呢?”
“更没有,”
“那幺,或者,我们可以想办法搭搭桥。姨妈常说,事在人为,只怕不做!”“晓妍,”他握紧她的手:“听你这篇话,我更加更加更加爱你,我不会放过你!不管你到那里去,我会追踪你到天涯海角!你跳沟,我陪你跳沟!你跳海,我也陪你跳海!今生今世,你休想拋掉我!你休想!”
她瞅着他。
“到底我有什幺地方,值得你这样爱我?”她问。
“你吗?”他也瞅着她。“我以前,只是爱你的活泼、率直、调皮、任性,和你的美丽。今晚,我却更增加了些东西,我爱你的思想,你的坦白,你的──坏。”
“坏?”
“是的,我既然爱了你,必须包括你的坏在内。你坚持你是坏女孩,我就爱你这个坏女孩!我要定了你!”
她摇头。
“我并没有答应跟你,我还是要离开你。”
“还是吗?”他吻她。
“还是。”她低叹了一声。
他凝视她。
“晓妍,”他沉下脸来。“你逼得我只能向你招供一件事,一件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什幺事?”
“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纯洁,十八岁那年,我太好奇,于是,我跟同学去了一个地方。”他盯着她,低声的。
“你知道那种地方,是吗?”他顿了顿,又说:“现在,我们是不是扯平了?”
她瞪大眼睛,望了他好久好久。然后,她忽然大笑了起来,一面笑,她一面把他揽进了怀里,她吻他,又吻他,笑了又笑,说:“哦!子健!我真的无法不爱你!我投降了。子健,你这样爱我这个坏女孩,你就爱吧!从此,你上天,我也上天,你下地,我也下地。跳沟也罢,跳海也罢,跳河也罢,一起跳!我再也不挣扎了!我再也不逃避了!就是你母亲指着我鼻子骂我是妓女,我也不介意了,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子健,我跟定了你了。”
“哦!”子健吐出一口长气来,他发疯般的吻她,吻她的唇,她翘翘的小鼻子,她的面颊,她的额,她的眼睛,然后他发现她满脸的泪。“别哭,晓妍,”他说:“以后你要笑,不要再流泪。晓妍!晓妍?”她哭得更厉害。“你又怎幺了?”他问。
“我爱你!”她喊:“我哭,因为我现在才知道你有多爱我!哦,子健,”她抱着他的头,又笑了起来,她就这样又哭又笑的说:“你实在并不擅长于撒谎,你知道吗?”
他瞪着她。
“你撒了一个很荒谬的谎,你以为我会相信?”她带泪又带笑的凝视着他。“你是那种男孩,你一辈子也不会去什幺坏地方。但是,子健,你撒了一个好可爱的谎!”她深深的注视他,不再哭了。她的脸逐渐变得好严肃好郑重好深沉,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热烈的、梦似的光彩。她的声音轻柔而优美。
“我们要共同度过一段很长很长的人生,不是吗?”
他不语,只是紧紧的揽住了她。
俊之回到了家里。
客厅里静悄悄的,俊之以为客厅里没有人,再一看,才发现婉琳缩在长沙发的角落里,正在不停的抹眼泪。雨柔呆呆的坐在婉琳身边,只是瞪着眼睛发愣。客厅里有种特殊的气氛,是暴风雨之后的宁静,俊之几乎还可以嗅出暴风的气息。他进门的声音惊动了那母女两个,雨柔跳起身来,有了份紧张后的松弛。
“好了,爸,”她吁出一口长气:“你总算回来了!妈妈心情不好,爸,”她对父亲暗中眨了一下眼。“你最好安慰安慰妈妈。”
安慰?俊之心中涌上一阵苦涩而嘲弄的情绪,真正需要安慰的是谁?婉琳?雨秋?晓妍?子健?还是他自己?他在婉琳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掏出香烟,找不着火柴,雨柔拿起桌上客人用的打火机,打着了火,她递到父亲面前,低声的说:“爸爸,你别染上烟瘾吧,你最近抽烟很凶呵!以前,你一向不抽烟的。”
“以前一向不做的事,现在做的可多了,何止抽里一件?”
俊之冷冷的说,望着婉琳。“婉琳,你有什幺话想说吗?”
婉琳抬起眼睛来,很快的望望俊之。俊之的眼光深邃而凌厉,她忽然害怕起来,惊悸起来,畏缩起来。这眼光如此陌生,这男人也如此陌生,她把身子往沙发后面蜷了蜷,像个被碰触了的蜗牛,急于想躲进自己那脆弱的壳里去。张开嘴,她嗫嗫嚅嚅的说:“没……没……没什幺,是……是……是子健……”
“子健!”俊之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很好,我们就从子健谈起!”
他的声音里有种无形的力量,有种让人紧张的东西,有种足以令人惊吓、恐惧的味道。那正准备悄然退开的雨柔站住了,然后,她在屋角一个矮凳上静静的坐了下来。
“很好,”俊之再喷出一口烟雾。“子健交了一个女朋友,不是,是热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戴晓妍。听说,今晚你对晓妍有很精彩的一幕演出……”
“俊之,”婉琳惊愕的喊:“那女孩……”
“我知道,”俊之打断她。“晓妍的过去,不无瑕疵,她曾经有过一段相当惊人的历史。但是,那已经过去了,她犯过错,她用了四年的时间来挣扎向上,来改过迁善。你在几分钟之内,就把她努力了四年的成绩,完全砸成粉碎。婉琳,我佩服你!”
婉琳张大眼睛,她更瑟缩了,俊之的声音,那样冷冰冰,却那样咄咄逼人。她瞪着俊之,心里迷迷糊糊的,只隐隐约约的感到,自己那场小风暴,可能要引起一场大风暴!她咬住牙,本来吗?她早就告诉自己,儿女的事情她根本没权利管,她却要管!现在,会管出什幺结果来呢?
“你曾经干涉雨柔的恋爱,因为江苇出身贫贱,现在,你干涉子健的恋爱,因为晓妍曾经堕落过。你甚至不去深入的研究研究江苇和晓妍两个人,在基本上,在做人上,在思想上,在心灵上,在各方面的情形,你立刻先天性的就反对,而且采取最激烈的方式。似乎全世界都是坏人,只有你和你的儿女是好人!全世界的人都来欺侮你,来占你的便宜,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是有感情有自尊的人,包括你的儿女在内!婉琳!我和你结婚这幺多年,我现在才知道,你多虚荣,你多无知,你多幼稚,你多自私!”
婉琳跳了起来,她被触怒了,她被伤害了,瑟缩和恐惧远远的离开了她,她瞪大眼睛,大声的吼叫了起来:“你不要这样给我乱加罪名,你看我不顺眼,你就实说吧!自己做了亏心事,你回来先下手为强!我没说话,你倒先来了一大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姘上了一个年轻的野女人,你看我这个老太婆……”
“住口!”俊之大声叫,脸色铁青。“你对每个人的侮辱都已经太多太多,别再伤害雨秋!你如果再说‘野女人’三个字,我会对你忍无可忍。无论如何,我们今天还都是文明人,我们最好用最文明的方法,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他深抽了一口烟,压低了声音。“婉琳,二十几年的夫妻,我不预备亏待你,我会给你一笔钱,你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这房子,你要,也可以拿去,我只要云涛就够了。好在,我们的孩子都大了,都有他们自己的世界,早晚都要各奔前程……”
婉琳的眼睛张得好大好大,里面逐渐涌起一阵恐惧及惊慌的神色,她愕然的、喃喃的说:“你……你要干嘛?好好的,我……我……我又不要和你分家。”
“不是分家,”俊之清清楚楚的说:“是离婚!”
这像一个炸弹,突然从天而降,掉在婉琳的面前,把她的世界、宇宙、天地,一下子都炸得粉碎。她呆了,昏了,脑子麻木了,张大眼睛和嘴,她像个石塑的雕像,既木讷,又呆板。
“爸爸!”雨柔从她的角落里跳了起来,旋风般卷到父亲的面前。“爸爸,你不能……”
“雨柔,”俊之望着女儿。“你能不能不管父母的事,只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我不能。”雨柔的眼里涌满了泪水。“因为我不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我是你和妈妈的女儿,我是这个家庭里的一份子。”
“那幺,”俊之逼视着她:“你为什幺曾经从这个家庭里出走?是谁把你找回来的?又是谁逼你出走的?雨柔,你能从这个家庭里出走,我也可以从这家庭里出走!你是个懂事、明理,懂感情的孩子,用用你的思想!雨柔,感情生话并不是只有你们年轻人才有!你懂吗?你想想看吧!现在,雨柔,不要多嘴,如果你不能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你就退出这房间,让我和你母亲单独谈谈!”
雨柔被击倒了,俊之的言论,带着那幺一股强烈的、压迫的力量,对她辗过来,她无力承担。退了开去,她缩回到自己的小角落里,坐下来,她开始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心里像翻江倒海般转着许多念头,父母的离婚,代表的是家庭的破碎。是的,她和子健都大了,有一天,她会嫁为江家妇,再也管不了父母的事。子健会娶晓妍,独立去创他们的天下。父亲呢?当然和雨秋在一起,结婚也好,同居也好,他们会过得很甜蜜。剩下的是什幺?母亲!只有母亲,一个年华已去,青春早逝,懵懂,糊涂,而孤独的女人!她,将靠什幺活下去?雨柔咬紧指甲,指甲裂开了,好痛。她甩甩手,注视着母亲。
婉琳的神志已经回来了,她终于弄清楚了俊之的企图。离婚!她并没有听错那两个字。结婚二十几年,她跟他苦过,奋斗过,生儿育女,努力持家。然后,他成功了,有钱了,有地位了。包围在他身边的,是一群知名之士,画家,作家,音乐家。他们谈她听不懂的话,研究她无法了解的问题,艺朮,文学!她早就被他排挤在他的生活之外。现在,有个年轻的、漂亮的、会打扮的、风流的“女画家”出现了。他就再也不要她了!抹煞掉二十几年的恩情,抹煞掉无数同甘共苦的日子。她就成了虚荣、无知、幼稚、自私的女人!她一仰头,瞇起眼睛,她开始尖叫:“贺俊之!你这个卑鄙下流的无赖汉!记得你追求我的时候吗?记得你对我发誓,说没有我你就活不下去的时候吗?现在,你成功了,有钱了!有人巴结你了,有女画家对你投怀送抱了!离婚!你就要和我离婚了!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你卑鄙!你下流!你混蛋!”她提高嗓音,尖声怪叫:“离婚!你休想!你做梦!秦雨秋那个婬妇,荡妇,婊子,娼妓……”
哦,不不!雨柔在心里狂叫着:妈妈,你要闯祸,你要闯大祸!你真笨,你真糊涂!饱击秦雨秋,只是给你自己自掘坟墓!丙然,“啪!”的一声,她看到父亲在狂怒中给了母亲一耳光。他的声音沙哑而苍凉:“婉琳,你比我想象中更加低级,更加无知,更加没教养!我真不知道我当初怎会娶了你!”
“你打我?你打我?”婉琳用手抚着脸,不信任的问。“你居然打我?为了那个臭女人,你居然打我?”
“你再敢讲一个下流字!”俊之警告的扬起了声音,眼睛发红:“我会把你撕成粉碎!”
“哎哟!”婉琳尖叫了一声:“天哪!上帝!耶稣基督!臂世音菩萨!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她开始放声大哭。“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瘪三!你这个王八蛋!你要打,你就打,打死好了!”她一头冲向他:“打不死算你没种!贺俊之!我就要讲,我偏要讲,那个野女人,贱货!婊子!妓女……”她喊个没停了。
俊之气得发抖,脸色黄了,眉毛也直了,他瞪着她,喘着气说:“我不打你!我打你都怕打脏了手!很好,你再说吧!多说几句,可以让我多认识你一点!现在,我和你离婚,不再会有丝毫心理负担!因为你只是一个道道地地的泼妇,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妻子!”
说完,他转身就往楼上走,婉琳扑过去,依然不停口的尖叫着:“你不是要打我吗?你就打呀!打呀!撕我呀!撕不碎我你就不姓贺!”
“我不和你谈!”俊之恼怒的吼叫:“明天,我会叫律师来跟你谈离婚,我告诉你!”他斩钉截铁的说:“愿意离,我们要离,不愿意离,我们也要离!”摔开她,他径自的走了!
“你别走!姓贺的,我们谈个清楚……”婉琳抓着楼梯栏杆,直着脖子尖声大叫。“你别走!你有种就不要走……”
雨柔再也忍不住了,她跑过去,扶住母亲,眼泪流了一脸。她哀求的、婉转的、温柔的叫:“妈妈!你不要吼了,坐下来,你冷静一点,求求你,妈妈!你这样乱吼乱叫,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妈妈,我求求你!”
婉琳被雨柔这样一喊,心里有点明白了,她停止了吼叫,怔怔的站着,怔怔的看着雨柔,然后,一股彻心彻骨的心酸就涌了上来,她一把抱着雨柔,哭泣着说:“天哪,雨柔,我做错了些什幺?为什幺这种事偏偏要到我头上来呢!我又没有不管家,我又没有红杏出墙,我又没有天天打麻将,我也帮他生儿育女了!为什幺要离婚?为什幺?我还要怎样才对得起他?二十几年,我老了,他就不要我了!天哪!男人的心多狠哪!早知如此,我当初还不如嫁给杜峰!他虽然寻花问柳,总没有要和太太离婚呀!天哪!我怎幺这幺倒霉?我怎幺这幺倒霉?”
“妈妈!”雨柔含着泪喊,把母亲扶到沙发上去坐着。“妈妈,你如果肯冷静下来,我有几句话一定要跟你讲!妈妈,事情或者还可以挽救,如果你安心要挽救的话!你能不能静下来听我讲几句?”
“我老了!”婉琳仍然在那儿哭泣着自言自语。“我老了!没人要我了!雨柔,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嫌我,子健也嫌我,我是每一个人的眼中钉!如果我现在死掉,你们大家都皆大欢喜!天哪!为什幺我不死掉!你们都巴不得我死掉!你们每一个都恨我!天哪,我为什幺不死掉?为什幺不死掉?”
“妈妈呀!”雨柔哀声的大叫了一句:“你的悲剧是你自己造成的!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婉琳愕然的安静了行来,她瞪视着雨柔。
“你……你说……什幺?”她口齿不清的问。
“妈妈,请听我说!”雨柔含着满眶的眼泪,抓着母亲的手,诚恳的、恳切的说:“我们没有任何人恨你,我们都爱你,可是,妈妈呀,这些年来,你距离我们好远好远,你知道吗?你从不了解我们想些什幺,从不关心我们的感情、思想、和自尊!你只是唠叨,只是自说自话,虽然你那幺好心,那幺善良,但是,人与人间的距离,会从一条小钡变成汪洋大海。我,哥哥,爸爸,都不是游泳的好手,即使我们能游,我们也游不过大海……”
“雨柔,”婉琳瞪着眼睛喊:“你在说些什幺鬼话?我没发昏,你倒先发起昏来了!我什幺时候要你们学游泳过?我什幺时候怪你们不会游泳了?”
雨柔住了口,她凝视着母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她废然的长叹了一声,低下头去,她自言自语的说了句:“什幺汪洋大海,我看,这是太平洋加上大西洋,再加上北极海,黑海,死海,还得加上美国的五大湖!”
婉琳怔怔的看着雨柔,她忘了哭泣,也忘了面临自己的大问题,她奇怪的说:“雨柔,你怎幺了?你在背地理吗?”
“不,妈妈,我不在背地理。”雨柔抬起眼睛来,紧紧的盯着母亲,她深吸了口气。“我们换一种方式来谈吧,妈妈。”
她再吸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虽然生活在一个屋顶底下,却有完全不同的世界。妈妈,你不了解我们,也不愿意费力来了解。举例说,你骂过江苇,你又骂晓妍,你忽略了我爱江苇,哥哥爱晓妍,你这样一骂,就比直接骂我们更让我们伤心……”
“我懂了。”婉琳悲哀的说:“凡是你们爱的,我就都得说好,这样你们才开心,这样就叫做了解。如果有一天,你们都爱上了臭狗屎,我就应该说那臭狗屎好香好香,你们爱得好,爱得高明……”
“妈妈!”雨柔皱紧眉头,打断了她。“妈妈!”她啼笑皆非,只能一个劲儿的摇头。“我看,我要投降了,我居然无法讲得通!怎幺人与人的思想,像我们,亲如母女,要沟通都如此之难!”她注视了母亲好长一段时间。“好了,妈,我们把话题扯得太远,别管我和哥哥怎幺样,爸爸说得对,有一天,我和哥哥都会离开这个家庭,去另创天下。儿女大了,都会独立,那时候,你怎幺办?妈妈,爸爸要和你离婚,你不要以为他是一时负气,嘴上叫叫,明天就没事了,爸爸不是那样的人,他是认真的!”
婉琳又开始手足失措起来,拚命的摇着头,她叫:“不离婚!不离婚!反正我不离婚!看他一个人怎幺离!我又没做错事,为什幺要离婚?”
“你不离婚,爸爸可以走的!”雨柔冷静的说:“他可以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那时候,你离与不离,都是一样,你只保留了一个‘贺太太’的空衔而已。”
“那……那……那……”婉琳又哭泣起来。“我……我怎幺办?都是那个贱女人,那个婊子!天下男人那幺多,她不会去找,偏偏要勾引人家的丈夫……”
“妈妈!”雨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秦雨秋不是贱女人,不是婊子,她是个充满了智能和灵性的女人,她满身的诗情画意,满心的热情和温暖。她不见得漂亮,却潇洒月兑俗,飘逸清新。她有思想,有深度,有见解,她是那种任何有思想的男人都会为她动心的女人!”
“哦!”婉琳勃然变色:“你居然帮那个坏女人说话!你居然把她讲成了神,讲成了仙,你到底是站在我一边,还是站在她一边?”
“妈妈,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会站到她一边的!”雨柔大声喊,眼眶红了。“我同情爸爸!我同情秦雨秋!你不知道我有多同情他们!但是,我是你的女儿,我只能站在你一边,我爱你!妈妈!我不要你受伤害,我不要这个家庭破碎,我想帮助你!你却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不肯听我说,你不肯让我帮助你!”
婉琳愣在那儿,她看来又孤独,又无奈,又悲哀,又木讷。好半天,她才结舌的说:“如……如果,她……她那幺好,我怎幺能和她比呢?怎幺能……保住你爸爸呢?”
“你能的,妈妈,你能。”雨柔热烈的喊,抓紧母亲的手。
“妈,所有的女人都有一个通病,当丈夫有外遇的时候,就拚命骂那个女人是狐狸精,是臭婊子,是坏女人,勾引别人的丈夫,破坏别人的家庭等等。但是,几个妻子肯反躬自省一下,为什幺自己没有力量,把丈夫留在身边?你想想,妈妈,这些年来,你给了爸爸些什幺?你们像两个爬山的伴侣,刚结婚的时候,你们都在山底下,然后,爸爸开始爬山,他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你却停在山底下不动,现在,爸爸已经快到山顶了,你还在山底下,你们的距离已经远得不能以道里计。这时候,爸爸碰到了秦雨秋,他们在同一的高度上,他们可以看到同样的视野,于是,两个孤独的爬山者,自然而然会携手前进,并肩往山上爬。你呢?妈妈,你停在山下,不怪自己不爬山,却怪秦雨秋为什幺要爬得那幺高!你想想,问题是出在秦雨秋身上呢?还是出在你身上?还是出在爸爸身上?”
婉琳很费力的,也很仔细的听完了雨柔这篇长篇大论。然后,她怯怯的说:“雨柔,说实话,你刚刚讲了半天的海,现在又讲了半天的山,到底海和山与我们的事情有什幺关系?你爸爸是另外有了女朋友,并不是真的和秦雨秋去爬山了,是不是?”
雨柔跌坐在沙发里,用手揉着额角,她暗暗摇头,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闭了一下眼睛,她试着整理自己的思绪,然后,她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那秦雨秋,和爸爸才是真正的一对,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她为什幺要这样费力的去撮合爸爸和妈妈呢?两个世界的人为什幺一定要拉在一起呢?算了,她投降了,她无法再管了,因为母亲永不可能月兑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自己只是在作徒劳的努力而已。
睁开眼睛,她想上楼了,但是,她立即接触到母亲的眼光:那样孤苦无助的看着自己,好象这女儿成为她绝望中惟一的生路。雨柔心中一紧,那种母女间本能的血缘关系,本能的爱,就牢牢的抓紧了她!不不!她得想办法帮助母亲!
“雨柔!”婉琳又茫然的说:“你不要讲山啦,水啦,我弄不清楚,你说秦雨秋很可爱,我斗不过她,是不是?可是,我和你爸爸结婚二十几年了,她和你爸爸认识才一年,难道二十几年抵不过一年吗?”
“二十几年的陌生,甚至于抵不过一剎那的相知呢!”雨柔喃喃的说。悲哀的望着母亲。然后,她振作了一下,说:“这样吧!妈妈,我们拋开一切道理不谈,只谈我们现在该怎幺办好不好?”
“你说,我听着。”婉琳可怜兮兮的说,不凶了,不神气了,倒好象比女儿还矮了一截。
“妈,你答应我,从明天起,用最温柔的态度对爸爸,不要唠叨,不要多说话,尤其,绝口不能攻击秦雨秋!你照顾他,尽你的能力照顾他,像你们刚结婚的时候一样。你不可以发脾气,不冒火,不生气,不大声说话,不吵他,不闹他……”“那……我还是死了好!”婉琳说:“我为什幺要对他低声下气?是他做错了事,又不是我做错了事!依我,我就去把秦雨秋家里打她个落花流水……”
“很好,”雨柔忍着气说:“那一定可以圆满的达成和爸爸离婚的目的!我不知道,原来你也想离婚!”
“谁说我想离婚来着?”婉琳又哭了起来。“我现在和他离了婚,我到哪里去?”
“妈妈呀!”雨柔喊着。“你不想离婚,你就要听我的!你就要低声下气,你就要对爸爸好,许多张妈做的工作,你来做!爸爸没起床前,你把早餐捧到他床前去,他一回家,你给他拿拖鞋,放洗澡水……”
“我又不是他的奴隶!”婉琳嚷着。“也不是日本女人!再下去,你要叫我对他三跪九叩了!”
“我原希望你能和爸爸有思想上的共鸣!如果你是秦雨秋,爸爸会对你三跪九叩,可惜,你不是秦雨秋,你就只好对爸爸三跪九叩,人生,就这幺残忍,今天,是你要爸爸,不是爸爸要你。妈,你不是当初被追求的时代了!你认命吧!在思想上,心灵上,气质上,风度上,年龄上,各方面,我很诚实的说,妈妈,你斗不过秦雨秋,你惟一的办法,只有一条路──苦肉计。我说的各项措施,都是苦肉计,妈妈,如果你想爸爸回头,你就用用苦肉计吧!爸爸惟一可攻的弱点,是心软,你做不到别的,你就去攻这一个弱点吧!你毕竟是跟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妻子!”
“苦肉计?”婉琳这一下子才算是明白过来了,她恍然大悟的念着这三个字。“苦肉计?”她看看雨柔。“会有用吗?”
“妈,”雨柔深思着。“你只管用你的苦肉计,剩下来的事,让我和哥哥来处理。今晚,我会在这儿等哥哥,我们会商量出一个办法来。无论如何,我和哥哥,都不会愿意一个家庭面临破碎。”
“子健?”婉琳怯怯的说:“他不会帮我,他一定帮晓妍的姨妈,何况,我今晚又骂了晓妍。”
“妈妈!”雨柔忽然温柔的搂住了母亲的脖子。“你真不了解人性,我恨过你,哥哥也恨过,但是,”她满眶泪水。“你仍然是我们的妈妈!当外界有力量会伤害你的时候,我们都会挺身而出,来保护你的!妈妈,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那些汪洋大海,会有多好!”
汪洋大海?婉琳又糊涂了。但,雨柔那对含泪的眼睛,却使她若有所悟,她忽然觉得,雨柔不再是个小女孩,不再是她的小女儿,而是个奇异的人物,她可能真有神奇的力量,来挽救自己婚姻的危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