祜泽翻了几页《竹书纪年》,甚感无趣,便丢下书托着腮子,兀自沉思。
直到满脑子都是关于那人娇甜的回忆,心口胀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才烦躁地站了起来,在寝宫里来回地踱步。
“殿下,夜深了,还不去歇息吗?”
在一旁伺候的尚隽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夜殿下好像被什么缠住了似的,一整夜心神不宁,好几次走到寝宫外又折了回来。
祜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摆摆手,“还没有困意。”
“那老奴吩咐下去,煮点鲍鱼莲子粥给殿下垫垫肚子……”
“不必张罗了……”朱唇动了动,一抹细微的挣扎闪过如水的乌眸,鞋上珠玉灿动,尚隽看的时候,他已经大步坐回龙床,挺直了腰板,“也好,我肚子也有点饿了,不过你记得多煮一些,我猜韩大人白天吃得少了,晚上会饿。”
“殿下……这……”
这殿下何时变得这么关心韩大人了?他怎么记得就在前些日子,殿下还像赶苍蝇一样地把絮絮叨叨的韩大人给赶出了昌德殿啊。自从皇宫里怪事不断之后,殿下的心情也跟这六月的天,小孩的脸,阴晴莫测了。
偏向暗处的玉颜上带着一丝尴尬,心情也暗恼了起来,“叫你去便去,磨磨蹭蹭的。”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尚隽连忙弯着腰退了下去。
祜泽沉着脸拿起床头的《竹书纪年》,才看了两页,又觉得异常枯燥,他悻悻然地丢下书,乌眸流转,那点心思又转到那人身上。
一知道她的行踪,他便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追到她的身边?
那日将她关在迷洞里如此,今日将她困在皇宫亦是如此!让亭儿晚上去服侍她,一来是因为他有意要试探她一番。怪力乱神,本就是荒诞之事,再加上她看他的眼神太清澈了,不若君夭桃那般浓烈,爱慕二字几乎明明白白就写在了脸上,所以他对她的身份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二来也是担心她附身在一个男子身上,有所不便,手足无措。但现在反而有点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若是她真以男子之身与亭儿发生关系,叫他情何以堪?
想到亭儿有可能爬到她身上为所欲为,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非常难看。
心中尚未做出决定,脚步先行,已经稳稳跨出寝宫,目不斜视,直奔韩正浩的厢房去了。
“殿下,殿下……”尚隽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粥,大声叫着前方走得飞快的殿下,可是一向体恤人的殿下却置若罔闻,任凭他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不曾停下。
行至那人厢房前,一阵婬浪吟哦就污秽不堪地传入他耳。
“嗯嗯嗯……就是这里,好舒服。亭儿你好棒哦,我全身骨头都要被你弄散架了。”
“大人,舒服吗?这种姿势如何?”
“好,好极了。啊,嗯,亭儿,想不到你经验这么丰富,手法这么老道。嗯嗯啊啊啊,用力用力,再用力一点!啊啊啊——”
韩正浩叫到正高潮的时候,大门猛然被人一脚踹开。
是谁跟门有如此不共戴天之仇?床上的两人“啪”地扭头齐刷刷地张大眼睛瞪着不速之客,那不速之客俊颜由黑转白,再由白转红,朱唇愣愣地张了张,表情丰富多彩。
“殿下,你怎么又来了?”趴在床上的韩正浩窘迫地拉上白衣,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而站在床上一脚踩着韩正浩的背部帮他做按摩的亭儿也赶紧下了床。
“我……”他一窒,虽然他是皇帝,但是随意闯入臣子的厢房,也未免说不过去。
随即又不悦地拧起双眉。什么叫又来了?她就这么不欢迎他吗?
身后跟来的尚隽忙不迭地替皇帝解困:“韩大人,殿下是怕你饿着了,特地给你送吃的来了。”
哎?韩正浩眼角一跳,掀眼觑着祜泽,只见祜泽的俊脸又是一红,避开了他的视线。韩正浩双膝一屈,便跪了下来,“殿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待微臣如此好,实在是皇恩浩荡,微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生当殒首,死当结草报效殿下。”
祜泽微微一愕,不觉后退了一步。她从小到大跪他的次数加起来,也都没有这段时间来得多。慢慢地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想惺惺做戏,他可以陪她玩。她想跟他划清界限?他却不想如她的愿!
“尚隽、亭儿,你们先出去,今晚我跟‘忠心耿耿’的韩大人要痛快畅聊一番。韩大人,你说可好啊?”
“……”她可以说不好吗?
秀眸冷冷地回望。说不好?那还不如直接说你想死。
“……好。”屈打成招,眼神交战,他大败。但是她不是情愿的,她不是情愿的,她绝对不是情愿的!
祜泽坐到床榻前,她还在一边使劲地摇头。有这么不情愿吗?
可是她越是不想接近他,越是躲着他,他便越想待在她的身边,越是想拉近……这样令人恐慌的遥遥距离,“过来。”他拍了拍身边的软床,“你……你刚才跟亭儿……”
“啊?”
“没什么。”话到嘴边,看见她一脸纯真,不由放宽了心,玉颜也从容了几分,“亭儿有好好伺候你吗?”
“有啊,亭儿推拿的技术真不是盖的。我用这个身体还不太习惯,老觉得浑身不对劲,刚才亭儿帮我揉额两下,再用脚踩了踩穴位,顿时轻松了不少呢。推拿可以活络筋骨,理气血顺经络,你也可以试试啊。”
让她说句话,她都要把自己老底掀出来而不自知,“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试试了。不过……”
“别不过啦,我去找亭儿来。”
祜泽微微一笑,扣住她的手腕,“不需要亭儿,有你就可以了。”他撩开衣袍,躺到床上去,双眸轻轻阖上,神情全然放松。
这个时候,就算韩正浩对他为所欲为,他都不会反抗吧……
“呃……”
“怎么了?”祜泽掀开双眸,如星的眸子温柔地望着她。
有那么一种错觉,她好像回到了还是君夭桃的时候。记忆中的男子有一双深情缱绻的乌眸,她往桃林深处寻花寻不到,一回首,便望见他的乌眸里开满了灼灼其华的花瓣。
就此恋上,死了也心甘情愿。可是她真的死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几乎要月兑口问出。
其实说什么死了也心甘情愿,她是真的有怨恨的,她并非心甘情愿。即使喝了孟婆汤饮尽了忘情水,这恨,依旧浓烈。
这心,就算没有七情六欲的控制,也依旧会疼。
软唇上轻轻贴来两片温暖的唇瓣,大掌眷恋地抚模着她的脸颊,他在她耳畔低语:“你为此心痛,我却为了你的心痛而快乐。”他怕她来寻仇,整日寻思着要怎么对付她,可是当他发现原来她忘了一切,不恨他,也不爱他,两人的纠葛浅了无缘了,他因此怕了……
“你说什么?”她回过神来,那温润的朱唇已经离开她的嘴边。
“我说,你拖拖拉拉的,是不是不想服侍本王?”
“……”心不甘情不愿地,一脚踩在祜泽的背上。
我踩死你,我踩死你,我踩死你!
转念一想,普天之下,能把臭脚丫子踩在皇帝身上的,恐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吧。如此想了想,她还颇有几分的得意了。
偷眼瞟了瞟祜泽,他老人家正闭目养神,享受得很。朱唇流苏,引人遐思。韩正浩心跳了跳,刚才那一吻她并非不知情……只是见祜泽表现得那般镇定,好像两人只是擦唇而过,并未有什么不妥。
真的没有不妥吗?
他现在可是如假包换堂堂正正有棍一族啊。
“殿下……”小心翼翼地唤了唤,祜泽没有反应,阖着眼,神态安详,好像已经进入浅眠中。这家伙,看来是真的很享受她的服务了。才不便宜了他。韩正浩踩得脚酸,于是蹑手蹑脚地爬到床的另一侧,才一躺下,便发现不对劲。祜泽的脸正对着她,虽然她两眼紧闭,努力催眠自己,但还是睡不着。一道灼热的视线紧迫地盯着他,她倏地睁开眼,祜泽睡得正熟,难不成是她错觉了?
她模了模鼻子,翻身以背对着祜泽。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间身上多了些重量,她睁开困乏的双眼,一瞧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祜泽整个人贴在她背上,一手横跨过她的腰际正暖暖地包着她略显冰凉的手。
“有没有搞错?”她小声地抱怨,皱着脸从祜泽的怀里慢慢地月兑了出来,另一只手想拨开祜泽的大掌,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吧脆一巴掌拍醒他算了。韩正浩微愠。
“小桃……”饱含深情的一语从朱唇边不经意逸了出来。
她陡然心惊。夭——爹爹取“夭”字是因为《诗·周南·桃夭》有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此夭为茂盛繁荣的意思。《诗·桧风·隰有苌楚》有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此夭意为稚幼,夭与幺同音,所以他唤君夭桃为小桃乃是昵称。
扮哥曾说,全天下只有世子一人才敢唤她小桃。因为她长大以后便是他的妻子,一国之母,天下人皆要对她俯首称臣。而他会是她的夫君,她无论是国母,还是今日的千金,在世子眼里,都只不过是他的小桃子罢了。
“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当年他教君夭桃的诗句,她还记得几句?人死两茫茫,说过的童言稚语偶尔如烟花闪过她的心头,也是瞬间即逝,她对他的感情其实已经很淡很淡了。
手背上的温度烫人,韩正浩右手轻轻一拂,两人交握的双手便被柔软的粉色光芒包围。
“开桃花了……”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仰首看见平地而起的神木错落有致,占据了荒芜的山头,淡淡的仙气聚拢,一时将冲天妖气驱散了不少。
穷奇百无聊赖地坐在岩石上,托着下巴看着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不就是开了几朵花吗?值得大惊小敝的吗?”一向贪吃如命的饕餮这样专心致志地看着食物以外的东西,说出三句话里没有一句关于吃,才让她大惊小敝呢。
“这里恐怕待不了多久了,以后又要到处找吃的了。”饕餮深沉地说道。
“你放心吧,跟着我,绝对不会让你饿着的。”此处不留妖,自有留妖处。世上还怕没有妖怪生存的地方吗?它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过的日子比人逍遥自在得多。
“你会捉好吃的风蛇妖给我吃?”
“会!”
“会去偷人类养得白白胖胖的大母鸡煮给我吃?”
“……会!”她身为上古四大凶兽之一,问区区人类拿点小小“贡品“,怎能叫偷?实在有损她的威名。
“偶尔抓几个天神来给我打打牙祭?”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反正她看天神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我最喜欢桃花的香味,你会用桃花木建一座小房子给我住吗?”
拜托,桃木是专治妖魔鬼怪的好不好?就算他用那么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她……也……不……“好。”最后的挣扎宣布失败。
“还有一个问题。”他回过头来,丑陋的脸上有一道好长的狰狞伤疤。
“问吧。”
“你干吗对我这么好?”四大凶兽不是各自为营,从不管别人死活的吗?那次他被朱仙伤了之后,她便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旁,现在还口口声声要带着他吃好吃的。
“哎?”他不是有吃的,就不会用脑子思考吗?现在这个问题,她好难回答啊。好棘手。
她摇头晃脑的模样将他逗笑,“其实这个问题也不是很重要。”他沉声说道,也学着穷奇托着腮子,寂寞的双眼飘向那飞舞的桃花,“我只要有吃的就可以了。”妖有妖的执着欲念,虽然同是在欲海沦落,却总是不如人类来得牵牵绊绊,小情小爱,妖是不懂的。
等穷奇烦了他,自然就会走了,就像他吃饱了,也自然会离开一样。
汗……水淋漓……
双手搭在裤腰带上,月兑与不月兑……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不月兑,她好急。
月兑……可是她不想再看见那根棍子……
啊……谁来救救她?
“韩大人上哪里去了?”
低柔的嗓音在茅厕外大约十步之遥响起,她一个哆嗦,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真是怕了这个皇帝了,这几天她睡得好死,都没发现祜泽晚上偷偷地爬上她的床,抱着她睡觉。喂,他们好歹都是堂堂男子汉,不要这样暧昧不清的行不行?
于是一大早醒来,她正准备撒开两腿大逃亡去。不料,正巧遇上人有三急。
“大人说他肚子痛,刚才还问奴婢哪里有茅厕呢。”
很应景的,某一间茅厕动了动。
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要用脑袋去撞茅厕的门的。只是听到亭儿丫头出卖她,一时情绪太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