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江南,绿柳垂湖,半个太湖水面都浮着碧绿的荷叶、菱叶,湖面上笼着轻烟薄雾,极目望去,只见烟波浩淼,远水接天。
在邻近湖畔的一座雅致的水榭里,高起的观景楼角度极好,可以视线无碍的远眺太湖的风景,敞开的窗户中微现一抹轻绿色的绝美身影,引得湖上过往船只中的游人,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
那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肌肤胜雪,清雅绝丽。她穿着一袭淡绿的衣衫,阳光照在她白里泛红的脸蛋上,更映得她皓肤如玉,好似透明一般。
一般女子有着如此让人欣羡的美貌,那是要让男人珍惜宝贝的,深怕那绝色有了一丝一毫的毁损。但她痛恨自己的容貌,无可避免的在揽镜自照时,总会想到那些恶毒的人言,那些话语所造成的伤痛常在黑夜中,撕扯她的心。
她斜倚窗台,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执着团扇象牙柄的尾端轻轻的转着,漫不经心的望着湖上的画舫、渔人轻快的扁舟和水乡姑娘的采菱船交梭的来去,间歇傅来的是悠扬的歌声,轻贴在水面远远的傅送。湖畔的风景历久如一日,湖面上永远有依湖维生的渔家辛勤来去,也永远有访客乘着画舫自在的游山玩水。
恍惚间,她突然有种时间错置的茫然感,好似回到了八年前,那个荷叶盈绿的季节。那一年,疼爱她的父亲离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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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
一个约莫九岁的小女孩轻巧的跑过正房前的庭院,不时的蹑足回望,灵动的双眼滴溜溜的转着,一副正要做坏事、又怕被捉到般的心虚表情。
“爹爹。”司徒斌儿轻轻喊着。她踮着脚尖,小小的脸蛋贴着外敞的窗子,看着房内病榻上的司徒昱。
她知道爹爹生病了,大人都不许她进去探视,全家只有娘和几个仆妇可以进去爹爹的房问。可是爹爹已经卧病许久了,司徒斌儿好怀念以前的时光,那时爹爹会带她去太湖游湖、采红菱。
“斌儿?是你吗?”司徒昱声音虚弱的问道。
“对。爹爹,你好些了吗?”
女儿稚幼天真的声音传来,让司徒昱一阵泪眼蒙胧,他勉强的半坐起身,看到她小小的黑色头颅紧贴着对她而言过高的窗台。“好些了,你来看我吗?”
“对。可是娘说不许来看爹爹,不然我也会生病。”
大夫才刚看过病情,当司徒夫人送他出去时,司徒斌儿就乘机溜了过来。
“那就听话不要来,不然你娘会伤心的。”
“可是我好久没看到爹爹了嘛……”司徒斌儿小脸一皱,顿感委屈。“爹爹,我可不可以进去?”
“你不怕生病吗?”
“不怕。”她大声的回答,小小年纪还不知道缠绵病榻的痛楚。
司徒昱微笑道:“那就进来吧。我不会告诉你娘的。”
司徒斌儿推开门,走到床前,好奇的打量消瘦的父亲。“爹爹,你好瘦喔!”
“我生病了啊!”他看着自己向来最宠爱的女儿。“你有什么想和爹爹说的?”
司徒斌儿想了一想,“没有,只是想看到你而已。”
“那现在呢?”他揉揉她的黑发。
她打了个哈欠,有些困盹的说:“我想睡了。”
司徒昱笑了笑,掀开棉被。司徒斌儿欢呼一声,朝被窝里钻去,不知道惊觉司徒昱高得吓人的体温意味着什么。
司徒斌儿不一会就睡着了,司徒昱疼爱的抚顺着她的发,“还这么小孩子性,那将来爹爹走了,谁来照顾你啊?”
不知过了多久,司徒斌儿迷迷糊糊的知道有人抱起她,她睡眼惺忪的问:“嬷嬷?”
抱着她的人“嗯”了一声,道:“睡吧!我抱你回房。”
棒天早上她起床后才知道,当嬷嬷找到爹爹房中时,她偎在父亲的怀中。她睡着了,而司徒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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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昱过世之后,生活迫使司徒斌儿告别不知愁苦的童年,一年多来她成长了不少。由于司徒昱辞官已久,加上病痛缠身,在坐吃山空一段时间后,实在是没有留下多少的钱财给他妻儿。迫不得已,司徒夫人只好遣走所有的仆人,卖掉原来住的大宅邸,搬到一间临河的简朴小屋中。
司徒家是书香门第,然人丁单薄,在司徒昱死后更形困窘,而家道中落后,平日的好友亲戚们走动渐稀,彼此的情谊便日渐疏离,更别指望有人会雪中送炭了。在这段时问内,全家人的生计,就靠司徒夫人精巧的手艺做些针黹和刺绣来支撑。虽然遣走了所有的仆人,节省不少的支出,但微薄的家产也支撑不了多久,日常的吃穿用度都需要钱,眼见手边所剩的银两越来越少,司徒夫人不禁终日忧愁。
迫于无奈,她不得不下了痛苦的决定。
“斌儿。”
司徒斌儿闻声看向娘亲那张憔悴的脸。
自从父亲过世后,她有一次在半夜醒转,听到娘亲强自压抑的哭声,深深体会到一个妇道人家独自撑起家计的为难与痛苦。看着娘亲那样操劳,体认到生活的艰难,早熟的她己懂事的分担一些家务,希望能减轻她娘的劳苦。
“娘,什么事?”她放下手边的工作,隐约的感到娘亲的语气怪异。
“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司徒斌儿困惑的问。
司徒夫人别过脸去,闪避她的目光。“别问。”
司徒斌儿静默下来,任随她娘牵着她的手坐进一顶轿子中,前往不知名的地方。她的心中有些惶恐,虽然娘亲待她一向疏远,却从不曾像今天这般怪异沉默,轿中安静得令人不安。
轿子停了下来,司徒斌儿困惑的望着眼前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她并不知这一带是苏州城里最着名的风流乡、金粉之地,秦楼楚馆、勾栏瓦舍沿着街道鳞次栉比,只见华丽的楼房张灯结彩、丝竹盈耳,高墙绣户内笑语喧哗,打扮艳丽的女子张狂的在街上与男人打情骂俏。这条花街的奢华景象与她住的翠竹环绕的简仆小屋,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司徒夫人牵起她的手走向一座大宅院,但见楼台亭阁相间,说不出的富丽堂皇。她们绕到了宅院侧面的角门,司徒夫人敲敲紧闭的木门。
门很快的打开了。门房打量着司徒母女一身的布衣荆裙,眼中带着微微的疑问和好奇。这地方,向来就不是良家妇女会涉足的。
他问明了来意,进去通报后不久,便有一位艳丽的女子笑着迎向她们。
“哎呀,是司徒夫人啊!”
司徒夫人不安的点头为礼。
女子的视线飞快的扫过司徒斌儿,眼睛一亮。“这位就是令千金吧?”她啧啧称奇,“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美人胚子,将来长大了不知道要伤多少男人的心哦!”
司徒斌儿不习惯她的审视眼光,低下头,防卫的躲到司徒夫人身后。
那女子不以为意的笑笑,“进来坐吧。”
“不用了。我女儿就交给你了,希望你日后能好好的待她。”
“这是当然。”她转身叫唤,不久一个仆没打扮的人出来,交给司徒夫人一张银票。“这是我们上次说好的价钱,你看一下吧。”
司徒夫人接过银票,局促不安的道谢,转身踌躇的看着女儿。
“斌儿乖。”她模模女儿的颊,“娘要过一阵子才能来接你,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她不会亏待你的。”
司徒斌儿恐惧的拉着她娘的手,察觉母亲想抛下她离开。
“娘,带我一起回去吧!”
“不行。”司徒夫人轻声哄着她:“斌儿乖,听话!”
“娘,不要丢下我。”司徒斌儿开始哭泣,不停的恳求母亲,最后司徒夫人不得不甩掉她的手,掩面而去。
“娘!”
司徒斌儿想挣开那些箝住她的手却不能如愿,她声嘶力竭的叫喊母亲,小小的身子哭得哆嗦个不停。厚重的木门砰一声关上,隔绝司徒夫人匆忙离去的身影,司徒斌儿的哭叫声悲哀地回响在华丽的庭院中。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司徒斌儿日日翘首盼望,等待母亲来接她回去的希望终究还是落了空。
不久,残酷的现实告诉她,母亲已将她卖给了这栋大宅的主人,而她所见到的那个艳丽的女人,正是拥有她的鸨母,人称“晴姨”,她后来就改称她为娘。
拥月楼,其实就是家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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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唐代后,狎妓冶游蔚然成风,上自朝廷当权的显贵,下至地方牧守、宦途潦倒的仕绅,以迄行商走贩,都喜欢到烟花柳巷寻欢作乐。而秦楼楚馆中的娼妓,一般都出身低微,鸨母们为了迎合士大夫,便教她们从小学习弹唱歌舞、琴棋书画,因此有那么几个由于聪明美貌、多才多艺而声名大噪。
司徒斌儿年纪虽幼,但实在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加上出身书香世家,气质出众,容貌才学高出寻常佳丽甚多。所以当她到了十五岁正式挂牌接客时,早已声名远播、名闻遐尔,慕名而来的人不知凡几,她轻易的就夺得“花中之魁”的头衔,艳冠江南。一时富豪子弟、王孙公子、乡绅达官纷纷遣人来说,要出千金娶她为妾,或为歌姬,但都被晴姨一一回绝。
司徒斌儿长大后更见夺目,拥月楼前常见车马朝夕填门的盛况。司徒斌儿有时乘兴才会见见客人,但她很少好颜相待,谁知她那冷淡的性子却使男人更加的痴迷和趋之若骛。她的身价一日高过一日,晴姨乐见其成,并不急着把她的初夜许给任何人,以她的清倌之身,将来还怕没有人肯出天价买下她的身子吗?
依照惯例,所有的姑娘进了青楼就要抛弃自己的本名,另取名字,晴姨就曾问过她:“斌儿,你有没有属意的名字?”
司徒斌儿当时正倚着高几在看一本诗集,几上放着一壶香茗。
她头也没抬的道:“就让姨娘决定吧。我没有意见。”
反正来这儿的人都是寻欢作乐,醉翁之意不在酒。何况处在风尘,迎来送往,十年、二十年之后,红颜凋零,花谢人亡两不知,不如就由晴姨随便取蚌名字了事。
晴姨笑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还是这副冷淡性子,一点都不理人。”
她认真的瞧着司徒斌儿,思索了一会后道:“你就像云彩一样的美丽、易变,就叫你『惜云』吧!希望将来不管是谁得到你,都能珍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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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两年就过去了。
拥月楼的姑娘都要在梳拢后才能分配一间房间,晴姨却为了司徒斌儿破例。
司徒斌儿喜爱幽静,晴姨就为她在拥月楼近太湖边上临水而建映香水榭,三面临水,有曲廊通往大宅,透过精巧的漏窗,撷取外间景色,引进太湖的波光潋灧。
声名大涨后的司徒斌儿拥有另一项特权——她可以就来访的客人,选择见或不见。偶有不能得罪的客人或一掷万金的富家公子来访,而司徒斌儿拒见时,晴姨才会施压。
这些前来寻欢买笑的客人,大都是贪恋她的姿色而曲意奉承、大量馈赠,不过是为了在她身上得到回报,但在众多爱慕者中,也有一些谈吐不凡的文雅之士或是高贵风流的王孙公子,司徒斌儿喜欢和他们相处时的自在愉快。
当然,不时也有仗势欺人之徒,他们往往纵情调笑,恣意谑辱,那目光总是令司徒斌儿不快。那些人用眼睛剥光她的衣服,用潜在的傲慢表现自己的身分,污蔑她的冷傲不过是自命清高,实际上骨子里不过是个妓女。司徒斌儿表面冷漠,但有时仍会被刺伤心灵,既然晴姨给了她选择的自由,她就一律藉故推辞,毫不客气的拒见那些人,因为她没必要去受他们的气。
晴姨常常劝她在所有迷恋她的贵客中,挑一个多金、老实、稳重的男人,将来好托付终身。妓女靠自己的姿色才艺取悦他人,一旦红颜衰老,结局往往十分凄凉,如果不能找到一个好对象,在青楼终老是最最悲惨的一件事。
“你不要嫌晴姨罗唆,”晴姨不厌其烦的对她说教,“像我这样还算是好的,许多人落到病痛缠身,老死在街上也没人过问。所以你听晴姨的话,虽然现在还是清倌,趁早打算总是好的。依我看嘛,那位霖园商行的康公子倒是不错,人虽然花心了一点,但家大势大的,难得他对你有情,你可不要弄砸了。”
司徒斌儿只觉得好笑。她所允许继续来拜访她的人中,交游最密切的就属霖园商行的长公子——康广陵。
康广陵今年二十五岁,容貌俊美,风度翩翩,但风流不羁到了极点,向来就是花名在外。听说霖园商行的大老们对这游戏人间的长公子很是头痛,但康广陵狂放随性惯了,竟是没人制得住他。而他最近的绯闻就是惹上拥月楼的花魁——惜云姑娘,为她一掷千金、眉头不皱一下的传言甚嚣尘上。
苏州城内甚至传说康广陵已经是司徒斌儿的入幕之宾,为了独占花魁,他甚至已经打算为她赎身。
在外人看来,他们的确是如胶似漆的一对。他们经常在一起弹琴弈棋、评诗论画,不然就是泛舟游湖,或是乘车骑马浏览苏州城郊的山光水影。
但赎身是真,入幕之宾是假。康广陵不只一次的提起要帮她赎身,却为司徒斌儿婉拒。
康广陵对她皱眉道:“斌儿,你知道我不求你的回报,为什么还要拒绝?我实在不忍你堕入风尘。”
“别担心,我娘会帮我赎身的,何况我自己也存了一笔钱,我自有打算。”
“你娘?”他讽刺的讥嘲,“就凭你目前水涨船高的身价,她根本赎不起。这么多年了,我不懂你为何还不放弃?”康广陵心中有气,他根本看不出司徒夫人有赎回女儿的打算。枉费司徒斌儿的一双慧眼冷眼旁观这世间的悲欢,却看不透围绕自身的迷雾。
“她答应过我的……”她低声呢喃,如水般的明眸转为一片迷蒙。
年纪渐长后,她已经能原谅母亲将她卖入妓院,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母亲是不会出此下策的。而母亲几年来对她的不闻不问,她也都可以忍受体谅的不去过问,因为司徒家虽然已经中落,但总还是书香门第的世家,女儿落人青楼,对母亲来说一定是件难以启齿的羞辱。
但司徒斌儿心里总是存着一线希望,希望当她走到绝路时,母亲能拉她一把,不要背弃她。她告诉自己,只要母亲有心为她赎身,她自会想办法月兑身。
康广陵知道在她的内心深处,始终存在着一道阴影——一个无助的孩子倚门哭泣,哀求母亲回头。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富贵牢笼里,囚锢着孤寂的灵魂。
“傻瓜!如果你娘一天不来赎你,难道你打算在此终老?”
“那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认命的说,对他的关心感激的微笑。
也许有一天她不会再拂逆他的好意,但她实在无以回报,只因他眸中闪动的光芒是温馨的友谊,而非炽热的爱恋,他们是知己,不是情人。正因为这样,最初司徒斌儿才会容许康广陵靠近她,进而接纳他成为好友。
康广陵不满的低咒一声,“我天杀的为什么要徵求你的同意?!只要我撒下大笔银子,晴姨大概眼眨都不眨的就会把你卖了。”
司徒斌儿闻言惊讶的笑了,“姨娘如果知道你对她的看法是如此的浅薄,大概会气得跳脚吧。而且我希望你千万不要有这种冲动,我不要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或许你置之不理才是最好的。”
“你是个傻瓜!”康广陵瞪着她说。
“我知道。”她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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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一幕幕掠过脑海,司徒斌儿不禁要自问!如果她的期盼落了空,最后得到的竟是苦涩的果实,她该怎么辨?
平儿的声音打破她思绪的迷雾,司徒斌儿抬起头来,茫然的望着她的侍女。
“姑娘?”
司徒斌儿惊讶自己竟然发呆这么久了,她强自振奋起精神,飞快地将自己的思绪抽离出回忆中。她向来都以顽强的勇气去面对生命中的挫折,也只有这样,她才能阻止自己在过去的梦魇中自艾自怜。
“什么事?”
“康公子来了,姨娘要我来问你见或不见?”
司徒斌儿微微一笑道:“带他进来吧。”
不一会,康广陵用手上的摺扇轻敲着木门,先有礼的宣告他的到来,接着闲适自在的走进来。
“斌儿,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康广陵是唯一知道司徒斌儿真名的客人,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颗敏锐负责的心,而且极为守信,他从来不说自己做不到的承诺。
他毫不客气的坐下来,自个斟了杯茶来喝。他的不拘礼节宣示了他们之间显而易见的熟稔。
“才想着你的最新恋情,你就来了。”
“真的?传闻中的女主角是谁?”他反而一脸好奇的问道。
“我。”
“生气了?”他小心翼翼的。
她轻轻扬眉,“为什么要?”
“因为你成为流言中的狐狸精了。”
“你这人一点都不认真,对你的事不要全部相信比较好。”
“如果我家那群老顽固也明白就好了。”他有些不满的咕哝着。“一些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风声鹤唳的,老想干涉我的生活,真教人受不了。”
“这不是你刻意营造出来的形象吗?”司徒斌儿抿嘴微笑,丽容艳若春花。“你还不肯屈服吗?”
霖园商行的大老们这么处心积虑的关照他,无非是想要康广陵定下心来继承家业,无奈他放浪惯了,跑得永远比追的人还快。
“我还不想自掘坟墓。”脖子一仰,他灌下一杯茶。“对了,听说你赶跑了乔公子,是真的吗?”
司徒斌儿皱眉,这件事她并不想宣扬得全城皆知。“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不重要啦,快点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康广陵催促着。
司徒斌儿娓娓道出事情的始末。
乔英出身文人世家,颇有才情,他的父亲德高望重,深受全城的人敬重。由于乔老爷曾高中举人,对于这个资质优异的独子自然是期望殷切,希望他能在考场上求取好功名以光宗耀祖。
而乔英也争气,顺利的在乡试中大放异彩,前途可期,但在他遇见司徒斌儿之后,一切就变了。
几个月前,乔英偕同友伴一起前往叠音园听戏,恰巧司徒斌儿也在座,乔英惊叹于她的美貌,对她着了迷。几个月来,他纠缠不休,几乎要把拥月楼的地板给踏破了。
面对他的痴恋,司徒斌儿顾虑他的前途,不希望自己到头来毁了他,所以刻意的想疏远他。谁知乔英跑来拥月楼大闹一场,迫使她不得不说重话逼走了他,虽然没有实质的伤害,但心结总是难免的,这令司徒斌儿有些懊恼。
“乔英还年轻,他太执着了,我希望事情就这么过了。”她叹口气,这么一闹,他们连朋友都不是了。
康广陵收起讪笑的神情,一脸正经的问:“有麻烦吗?”
“目前还没有。对了,这事不要到处宣扬,我不想乔英受人议论。”
康广陵取笑她道:“你知道吗?斌儿,你的善良实在和你身处的地方很不相称。何况这有什么关系,被你拒绝的人还会少吗?还是你想拯救他的灵魂?”
“他才不像你这么刀枪不入。”
“咱们彼此彼此。”康广陵深思的看着她,“你的心护卫得这么严密,任谁也无法进人。我有时会觉得你不是冷漠,而是无情,你根本不懂得如何爱人。”
司徒斌儿兴味盎然的笑了,“难道你希望我爱上你?”
康广陵摇头,“千万不要,你太美了,我无福消受。”
“这副皮相又不是我自愿的。”她微微咕哝着。
他惊讶的张大嘴巴,“你不是在抱怨吧?”
“我想你不是来赞叹我的美貌的吧?”司徒斌儿不耐烦的挥挥手,表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当然,”他顺从的转移话题,微微一笑,“我想邀你去听戏。”
“喔。”她心不在焉的转着团扇。“我倒是宁愿待在拥月楼。最近事情太多了,我不喜欢到外头去受人指点议论。”
乔英的这类事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即使错不在她,舆论仍会责难于她,说是她红颜祸水,引诱男人堕落毁灭,真是天知道了。
“算了,”康广陵不在乎的耸耸肩。“不然你吹箫给我听吧。”
司徒斌儿睨他一眼,迳自拿起箫来。
不一会儿,清亮的箫声响起,映着太湖的水色,远远的传送出去。
☆☆☆
深夜,一顶轿子在苏州城中迅速的前进,小厮提着一盏风灯在前引路,微弱的火光因风而轻轻摇晃着。
轿子在一间屋子前停下,小厮轻敲门上的扣环。
“云姑娘,到了。”
小厮掀起垂下的帷帘,扶下轿中的娇客。轿中的人儿披着斗篷掩住娇美的面容,也掩住旁人好奇探视的眼光。她快速的闪进半掩的门内,小小的前庭中已经有位妇人在那儿等她。
“娘。”她轻唤妇人。
司徒夫人紧张的一笑,“斌儿,有没有人看到你?”
司徒斌儿垂下头,“没有,我向来很小心的。”自从她挂牌接客后,晴姨就让她拥有较多的自由,允许她一年中可以回家几次,但每一次都必须偷偷模模、躲躲闪闪的。
“那就好。”司徒夫人松了一口气,“进来吧。”
没有一句温情的问候,母亲对待她向来是疏远而言语拘谨,好似她是司徒家的客人。
她心伤的叹口气,进了内厅。
“饿不饿?我去弄些东西给你吃。”司徒夫人客气的问。
“不用了,娘。我出来前才吃过,不饿。”
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尴尬的沉默笼罩在母女之间。司徒斌儿低下头,手指绞着衣带。过了一会,她像想到什么似的,从怀中拿出一只小钱囊,递给了司徒夫人。
“娘,这些钱给你贴补家用,如果不够你可以传话到拥月楼,我会再送过来。”司徒斌儿每个月都会差人送笔钱给母亲,支付日常的开销。“靖庭最近好吗?”
司徒靖庭是唯一的弟弟,小她七岁。
提到他,司徒夫人才露出了微笑。“还不错,不过有件事要和你商量。靖庭的塾师最近要辞馆回乡,先生说他天资聪颖,建议让他入城里的塾校读书,你看好不好?”
“该怎么办就让娘安排吧,不用和我商议了。”
司徒夫人面露为难之色,低头沉吟,“可是……”
“钱的事娘不用担心,我会打理。”司徒斌儿了解的说,看着她娘松了一口气,母女俩又相对无语。
半晌,司徒斌儿有些灰心的站起身,拿起斗篷披上。
“已经很晚了,娘早些歇息吧。女儿回去了。”
司徒夫人沉默的跟在她身后,到了门口时开口唤她:“斌儿……”
司徒斌儿回过头,“什么事?”
“你知道的,我都和外人说你去了北方投靠你爹的亲戚,所以……”话语隐没,似乎在思索着要如何措辞。“我有我的难处……”司徒夫人越说越愧疚,头垂得低低的。
司徒斌儿别过脸去,只觉浑身发冷。她闭上眼睛说:“我以后不会再上这儿来了,娘放心。”
是害怕让人知道自己是个狠心的母亲?还是害怕让人知道自己有个从娼的女儿?早知人言可惧,当初为何要把她送人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
司徒斌儿步出门外,等候的轿夫和小厮看到了她,恭敬的站起来。
“姑娘要回去了?”
司徒斌儿点点头,在小厮的搀扶下坐进轿内。
司徒夫人追了出来,隔着窗子,轻声急促的说:“斌儿,原谅娘。如果我有选择,我不会把你卖掉的。”
“我知道的,娘。”司徒斌儿垂下眼,不愿看她。
轿子轻晃了一下,轿夫上路了,司徒夫人的身影在暗夜中慢慢的远离司徒斌儿的视线,她的心冰寒一片,伤痛越来越深,却没有垂泪哭泣。
母亲……自从那日起,在你的生命中背弃了我,对你而言,我的存在有何意义呢?
她的心中酸楚,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她早已忘了该如何哭泣。几年来的等待早掏空了她的泪、冰寒了她的心,她拢袖掩面,遮住自己的绝望。
多么狠心的娘啊……
☆☆☆
余庆山庄
十多人聚集在商议事情的谐趣楼中,人人面色凝重忧虑。
康震衡首先开口:“陵儿又拒绝金陵史家的亲事了,这已经是今年来他第五次拒绝我们提议的亲事,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却一点也不着急,我要你们想想有什么办法?”
他是康广陵的祖父,也是霖园商行的创始人、康家的老太爷。
面对康震衡不满的脸色,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思考如何措辞。
“陵儿只是生玩,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康广陵的叔父康圣瑞安慰的道,“依我看,陵儿成亲的事不如再晚几年,等他心性定下来了,自然会答应的。”
康震衡大怒,拍案而起。“他在外头玩疯了,根本不管别人的想法,所以我才要他娶亲,赶快定下来。他是霖园商行未来的掌舵者,却一点自觉也没有,整天拈花惹草的,再让他玩上几年,恐怕连自己叫什么都会忘了。”
康广陵的母亲任菁清迟疑的道:“听说陵儿最近迷上拥月楼的花魁,现在要他娶妻……恐怕陵儿会反抗吧。”
他父亲康圣泰沉吟半晌,才说:“不如这样,我们把那位姑娘买来做陵儿的偏房,条件是他得先明媒正娶我们为他选定的女子为正室。”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众人还来不及表示任何意见,康震衡先大吼起来:“荒唐!咱们康家虽然从商,不比一般的官宦之家,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这等让妓女入门,辱没了门风的事,亏你们好意思开口。荒唐,荒唐!”
康圣瑞提出解决的方法,“不如先探探陵儿的口风,如果他对她真有情,我们就设法将那名妓女弄走,或买下、或嫁人,等陵儿情淡了,再为他娶妻。痴迷于青楼女子身上,总不是件好事。”
“可是婊子爱钱,我怕她不肯轻易放手。”任菁清忧心的说,“二来就怕陵儿情痴,藕断丝连,后患不绝。”
康震衡沉思后方道:“我看不如把她弄到北方去,此去路途遥远,陵儿就算有再大的脾气也是无能为力。”
“可是由谁去做?这件事如果让陵儿知道了,他拗起来可是谁都管不住的。”众人面面相觑。
康震衡低头思索后露出微笑,“我有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