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山西商人纵横天下,他们在最险恶不易生长谷食的土地上,钻研出最灵活的商术,各行各业生意无所不包。
包甚之,这些山西商人经营生意时传贤不传子,又极重乡里读书之风,是故自前代明朝至今儿个大清圣朝,山西商人总归是最顶尖的商界游龙。
且看这山西太原城里街市交易的热络哪!且看这山西太原热闹大街上,人才济济的风光哪!诸位看倌瞧瞧──眼前大街上,不正走来了两位翩翩公子吗?
左侧男子身着月牙色袍衫,面貌儒雅、风度不凡。
右侧身着深蓝缎面琵琶马褂者,身量颀长高人一等,气势出众。冷峻脸孔上镶着深眸高鼻,光是那双利眸便要让人多留心几分的。
两位少年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却有着让人不容忽略之权威感。兴许是皇族之后,或是豪门之家吧,否则哪来这般惊人的气势。
听听,那两位翩翩公子似乎有所争执──
“女人天生便是无才无德。”关竣天神色冷硬,深黑长靴踩过地上落叶,发出阵阵清脆的撕裂声。
“关兄此言差矣,女子的蕙质兰心又岂是粗鄙男子可比。”应少谦对着结拜好友摇头叹气道,一派读书人温文尔雅的模样。
“蕙质兰心?女人见识不多、智明不广,当然只能专研于针线、鸡毛蒜皮的小事。”关竣天一脸不以为然,眉宇间难掩王者之风,那股沈稳的气势是穿梭商场历练而来的。
“关兄啊,亏你出身于闻名天下的『太平帮』,这等轻蔑女子的话语若是让旁人听见了,岂不显得你见识浅薄。”应少谦啧啧有声地说道。
“我既是身处于闻名天下的商帮,便要有判断事实的自信。凡事,我说了便是。”
狂狷之气从关竣天矍铄的鹰眼里激射而出,那股子自信,是连大商人都要对之另眼相待的。
应少谦看着好友固执的脸孔,笑着问道:“你当真如此笃定女子天生无才无德?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怎么,又要打赌?”关竣天薄长双唇微扬,眼眸闪过一丝笑意。“上回输给我一对红珊瑚宝盒,至今仍不服气吗?”
“珊瑚宝盒乃是身外之物,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我倒是真的认为女子的才德不下于男子,她们不过是被束缚久了,这才屈居于劣势的。”应少谦跟上关竣天的步伐,走入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潮中。
“所以,你打算和我一赌女子是否天生无才无德?”
必竣天快步走过街上卖艺耍刀的摊位,颀长身躯灵巧地闪过两个抓着糖葫芦玩耍之鼻涕小表。
“关兄聪明过人,不愧是『太平帮』帮主钦点的下任接班者。”应少谦白晰脸孔上漾着笑。
“你的赌局该如何判定输赢?难不成你想找个小女娃,让她打小便与男子受一般的教养、长一样的见识不成?”关竣天冷硬的眼神底有着不苟同。
“关兄英明,一眼便看穿我的心思了。”应少谦拊掌大乐地说道。
“你别白费力气了,女子天生性格拘泥,成就不了大器的。”关竣天浓眉一挑,对于好友脑子里这些奇特想法,已经习以为常。“许多青楼女子不也自小便开始读诗念词,但你瞧她们的视野宽广了吗?”
“青楼女子读诗念词之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提高身价、捞得更多金银财宝,怎能拿来比呢?”应少谦说。
“有何不同?寻常女子读诗念词的目的,不也经常是为了提高身价,好求得一门好亲事。”关竣天看着街边的年画摊子,脚步一顿。
又要过年了……爹娘双亡后,他被“太平帮”的白老爷收养,这一晃眼竟也八年了。
“关兄,不用拿这么多理由来搪塞我。你只须言明,你敢不敢与我赌这一把?”应少谦追问道。
“有何不敢?横竖你是输定了。”关竣天将目光从一幅“百子图”的吉祥年画上移开。“赌注是什么?”
“赌注哪……”应少谦笑眯了一双眼,促狭地说:“若真有那般才华出众的女子,你便娶她为妻,如何?”
“胡闹。”关竣天剑眉一拧,瞪了应少谦一眼。“就算是咱们真赌上了,又有哪一户人家愿意把女儿当成男孩教养?”
“贫户之家,只求温饱,女子都能推入青楼卖笑了,假凤虚凰又有何难?”应少谦长叹了口气,伸手指向前方一处巷口──
巷口前一名满脸横肉、落腮胡面的男子,正使劲地拧着一名小娃儿的脸颊,硬是要娃儿挤出笑容。
“你给我笑!”
“哇……哇……”小娃儿睁着一双大眼,小小身子缩成一团,连哭声都显得干哑。
卖女葬母──四个画符一般的大字写在一块骯脏布条上,摆在娃儿面前。
卖女葬母?这拐子分明是睁眼说瞎话!
必竣天望着娃儿冻成青紫的脸颊,及一身的破烂衣裳,这娃儿八成被虐待有颇长一段时间,面黄肌瘦到只剩下一双大眼了。
“无耻哪!哪有亲生爹会这样刻薄自己孩儿的?朝廷不是说严禁人口买卖吗?”应少谦不忍地望着那娃儿的瘦削惨然小脸。
“只要利润够多,不怕死的人可多了。”关竣天声音漠然地说道。这种事,他跟着义父四处奔波,瞧得可多了。
“拐子拐了孩子,不都全送入妓院或戏班吗?”应少谦加快了脚步,只想着快快走到小娃儿身边,看看能否帮上忙。
“买卖之事哪有什么规则可言?有些拐子可能和妓院有过节,也可能是想贪得更高的利润,便自己做起这种贩售人口的勾当。”关竣天语气淡然,全然不像应少谦那般心急愤慨。
世间苦难繁多,他们又岂能事事干预?虽说如此,但关竣天的目光却不曾须臾离开过小娃儿身上。娃儿那双又黑又亮的眼,像极了他那五岁时便夭折的小妹哪!
应少谦在小娃儿面前停下脚步,温文的脸上尽是心疼。瞧瞧这娃儿额间还有一颗看来贵气的朱砂红痣,怎么竟沦落至此呢?
“二位小爷啊,想我这娃儿年纪小小死了娘,今后日子不知道如何过,二位爷好心帮个忙,把这娃儿──”拐子一见客人上门,立刻开始呼天抢地哭喊地演了起来。
“没人叫你开口。”
必竣天浓眉一拧,厉眼一瞥,吓得拐子立刻闭上嘴。
“可怜小娃儿,瘦得只剩把骨头了。”应少谦蹲,想碰触小娃儿的脸。
小娃儿冷得打哆嗦,因寒意而龟裂的双唇不停地打着颤。
必竣天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盯着小娃儿,唇瓣不自觉地紧抿着。当年他父母双亡时,若不是义父的收养,他早不知流落到何方了。而今触景伤情,过去流落街头的苦楚,便一股脑儿地涌上了胸口。
“走吧。”关竣天粗声说道,别开眼,不愿再回想。
“关兄,我有一事商量。”应少谦生心一计,双眼发亮地盯着关竣天。“若这小娃儿是名女子,咱们便买下她,依着我们方才计划的男子方式教养,如何?”
“胡闹!”关竣天斥喝了一声,目光却又移回瘦娃儿身上。
这娃儿的眼睛亮到不正常,明明是冻成青紫的脸色,却又透着燥红之气,这娃儿极可能是病了……关竣天不自觉地拧起眉,严峻五官更显得冷厉。
“在咱俩手下长大,总好过这孩子被这拐子卖到其他不入流之处吧,至于教养费用就由我支付,如何?”应少谦愈说愈兴奋了。
“你当真认为我在南北奔波之余,还有心思去理会一个小娃儿?”关竣天弯,紧盯着小娃儿瘦到只能隐约看得出清秀的五官。
小娃儿未察觉到旁人的视线,眼皮缓缓垂下,四肢也开始松软无力了起来。
“我家在南境有栋空宅子『莲院』,虽称不上雕梁画栋,倒还称得上舒适。我还可以派遣几个可靠的婢女过去帮忙,届时,我们便可一并扶养这小娃儿长大成人,如何?”应少谦眉飞色舞地说道。
必竣天蹙了下眉,却没作声。
应少谦一见机不可失,立刻转头看向拐子,吆喝道:“这小娃儿是男是女?”
“正是二位爷喜欢的女娃儿啊。”拐子捏捏小娃儿的脸,硬是用蛮力把她整个人扯了起来。“瞧瞧她这对眼睛、手长、脚长的,将来肯定可以为爷带来……”话没说完,拐子一阵婬笑。
“闭嘴!”关竣天粗声一喝,伸手接住眼前快跌落地面的小女娃。
“她在发烧。”关竣天冷声说道,感觉她脸庞的热度正渗入他的褂衫间,烫着他的胸膛。
应少谦闻言,急忙伸手去探小女娃的额头。
“她全身烫得像火一样!”应少谦惊呼出声,连忙解上的毛斗篷,快手把小女娃裹得密密实实。
“她若死了,这条人命便由你担。”关竣天深眸瞪向拐子,眼神凌厉得似乎能置人于死。
他自腰间掏出一只十两的小元宝,砸向拐子的额头。
“痛咧!”拐子的头上被砸出了一道血口子,痛得他呼爹喊娘似地大叫着。
“滚!”关竣天毫不留情地说道。
“爷,这娃儿可是块宝。”拐子一看到手里整整十两的银锭,眼睛一亮,贪婪地想要求更多。
“再啰嗦,咱们衙门见。”
必竣天寒声一喝,拐子立刻噤声,抱头鼠窜而去,连瞧都不敢再瞧小娃儿一眼。
必竣天低头看着怀里几乎没有重量的女娃,他面颊的肌肉愈益紧绷──见鬼了,他现在可是在“花钱”买麻烦?
“关兄,快帮这女娃儿找大夫啊!”应少谦出声催促道。
必竣天瞪他一眼,好似在嫌他多事。
只是,关竣天的浓眉虽然深锁,却是快手抱起女娃儿,飞步走到离此处最近的“太平客栈”,让下人们召来了城内最著名的大夫。
几日之后,小女娃在针灸、汤药时时不断的照料下,总算是从高烧不退、四肢痉挛的险境里,硬是抢回了一条小命。
在小女娃病愈清醒的那一天,她被应少谦命名为“应”采儿,还收了她当义妹。
必竣天对应少谦此举,只回以一记冷哼,他全副心思都摆在几天后要随义父上京城去洽谈丝绸生意一事,根本没什么闲功夫理会。
不过他的好友应少谦可不一样,这回可是铁了心,立志要将小娃儿培训为兼具才子与佳人的玉人儿。
谁让应少谦近来无事;谁让应少谦不小心发现了小女娃其实五官清丽;谁让应少谦虚长应采儿十岁,他认真地当起兄长来了……
应少谦的如意算盘是这样打的──日后,倘若关竣天拜倒在应采儿这个玉人儿的石榴裙下,那么关竣天便成了他的妹婿。
真要有那么一天,关竣天见了他的面,岂不是该乖乖称呼他一声“大哥”吗?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他有预感,那一天极可能会到来!
☆☆☆
为什么他要在除夕夜守着一个三天两头总在生病的女乃娃儿?!
必竣天诅咒了一声,执起一根银针挑高了烛芯,瞪着床榻上女娃孱弱的脸庞──
她眉目如画、她朱颜倾城。
谁会料到他和应少谦三个月前买回的这个女娃,在洗净满身脏污之后,竟长着这样一张清艳过人的脸庞。
没人瞧得出小女娃几岁,只好依着她的体型身高,猜测她约莫是三岁大的孩子。
一个连额心中的朱砂痣,都让人觉得艳光逼人的三岁女娃儿!
可是,就算她国色天香,这个女娃儿还是不关他的事哪。
应少谦既然把这个女娃儿收为义妹,就该负责到底。应少谦实在不该拿什么照顾女娃儿的贴身丫鬟秋荷的家人病重,而其他丫鬟又不够细心、没人可以陪着女娃儿的这类别脚理由来绊住他。
可是,你却坐在这里,陪着这个你仅见过一次面的女女圭女圭!必竣天嘲讽着自己,不悦地抿直唇角。
或者,是因为他和这个应采儿一样,没有家人、无处可去吧。他倏地把手中看了一半的货殖列传,往下翻了一页。
其实,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少谦的真正用意呢?少谦知道他为了闪躲义父有意无意的催婚,总是会在吃完团圆饭之后,独自一人溜到山上小屋度过新年。
少谦不过是怕他孤单吧。
只不过,一个十五岁的男子守着一个病弱的三岁娃,这样的守岁夜也够奇特了。
必竣天的目光再度从书上转回了女女圭女圭的脸庞……
少谦把她取名为应采儿──采儿,采儿也。
耙情少谦那家伙根本是把人当成花草,以为其可随意采折回家种植哩。自己当初干么没事找事,硬是为了要证明女子的天生无能,因而同意了少谦这种无聊游戏呢?
他想,是因为这个应采儿,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吧。
但,那又如何?这个应采儿总归是个女人,长大了之后,也必然和义父的女儿们没有什么不同。他见过的女人,几乎全是一副模样──她们只会掩着手绢傻笑。
或者,他娘是不一样的。他娘会搂着他的肩,唱着南方小曲哄他入睡。只是,娘去世多年,娘的容貌甚至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模糊了。
爹娘在他七岁那年因为伤寒病而辞世,义父瞧着他聪明、记忆力过人,将他收为义子,可他始终没法子把自己当成义父家的一份子。七岁了,毕竟是个大孩子了。
丧父失母的痛苦,让他变得内敛、变得不习惯对外人嘘寒问暖。这样漠然的孩子是相当不讨喜的。是故,他为了不让义父失望,只好拚了命地学习身在“太平帮”内所需要的一切知识。
他从未让义父失望过。较之寻常人动辄四、五个时辰的睡眠,他一天最多也只睡上二至三个时辰,因为他需要更多时间来学习。他有天分,他有成功的企图心,可他更清楚地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能如此幸运地攀住一条成功天梯。
当然,他完全了解,不会再有人像他娘一样,在他淘气时,会掐着他的脸颊,责难着他却又仍然关爱着他。关竣天的才能,是他这人存在的最大价值。
至于关竣天身为一个普通人的部分,那并不重要,也不会有人想懂。
“阿……玛……额……娘……”
床上忽而传来几声啜泣低语,扰乱了关竣天的思绪。
他拧起眉,猛然抬起头看着这个在枕间辗转反侧的女女圭女圭,原来这小表会说话啊!
听少谦说,这处“莲院”里,从没有人听过她开口。
当她生病时,总是紧咬着牙关。当她病情稍愈时,就只是睁着她那双大眼睛瞅着人。旁人的手若扬高一些,她便抖栗地像秋天的落叶。
必竣天瞪着她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颊,不以为然地挑起眉。真是不可思议,这个女女圭女圭竟然脆弱到连风吹日晒都可以让她生病。
他现在何只是对女子的才德有疑问,他就连对她的身子都极有意见!这样弱不禁风的身子就连拿针线都有问题,更遑论是读书作学问了。
看来,他可以尽快想想自己和少谦的这场赌注,他想要什么赢家奖赏了。这座“莲院”景色宜人、宽广静谧,该是个不错的赢家奖赏哪。
“阿玛……额娘……阿玛、额娘……”床榻上的人儿哽咽地说道。
必竣天拧起眉,竖起耳朵,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话。什么阿玛、额娘的,这小女娃不会是满人吧?
满人入关之后,大大小小的人全都一跃为富贵人家。她既身为满人之女,怎么会沦落到拐子手中?看来“万般皆是命”这话着实不假哪。
必竣天抚着下颚,望着床上小女娃仍然紧闭的双眼。他合上手边的货殖列传,不无好奇地起身走到床榻边坐下,更近距离地打量着满族人的长相。
眼前的她,除了眼眸较为细长优雅外,倒是瞧不出和一般汉人小娃有什么两样。
她在发烧吗?脸红得像猴子一样。
必竣天朝她俯近一些,伸手想探探她额上的温度。
床上的女女圭女圭却突然在此时睁大了眼,一双水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呃──”关竣天一口气呛进喉咙里,猛咳了起来。“咳咳咳!”
“阿玛……”
女女圭女圭水汪汪的眼眸直望着他,在他来不及闪躲之际,陡然抓住他的手臂,抱得极紧极紧。
“你搞错了,我不是你阿玛。”关竣天板着脸,急忙就想后退。
“阿玛。”女女圭女圭坚持地这样唤道,嗓音娇娇软软地极是惹人怜爱。
“我说──我不是你阿玛!”
必竣天掰着她的手指头,想甩开她。
岂料,这病女圭女圭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使劲了吃女乃力气也要巴着他。
“阿玛、阿玛阿玛阿玛……”小女娃的小脸埋入他的臂膀里,双手双脚全都攀到他的身上。
“喂──”关竣天脸上闪过一阵赧然。
男女授受不亲,这小女娃怎可轻薄他?!
“你给我起来!”关竣天动了怒,拎起她的衣领,往上一提。
两人四目于是直勾勾地相望了。
女女圭女圭被他这么一吼,双眸含着泪,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般滑下脸庞。
必竣天一阵不自在,倒是噤声不敢再吼人了。
只是,这么面对面地瞧着女女圭女圭,他便清楚知道她现在确实是处于神智不甚清醒的状态──她黑亮的眸子迷迷蒙蒙的,像看着人,又像在作梦。
一个人要病到多严重,才会把陌生人看成阿玛?关竣天皱起眉,大掌倏地抚向她的雪额。
好烫手的温度!
必竣天紧抿着唇,立刻把她塞回了榻上,把榻上的毛皮、大毯全都往她的身子猛盖。大夫交代过,若出过汗,高烧便可稍退。
“阿玛……”女女圭女圭的小手探入他的颈间,冻得他顿起一身寒疙瘩。
她的手怎么像冰块一样!
“我不是你阿玛,我是关竣天。”他不耐烦地说道,把她的手塞回被褥间。
“阿玛……”女女圭女圭眨着眼,仍是一脸的不解。
“我叫关、竣、天。”他索性扳正她的脸,一个字一个字教着她。
“关竣天。”她乖乖地重复了一回,打了个呵欠。
“你应该叫我竣天大哥。”没道理他该被这样的女女圭女圭称名道姓。
“竣天大哥。”
女女圭女圭眯起眼睛,给了他一个甜笑。
那笑,像清晨的莲,缓缓地在她的颊边绽开。
必竣天怔忡看着她的笑颜,等他回过神时,女女圭女圭早已安心地枕着他的手臂,进入沉沉睡梦中。
他瞪着她的睡颜,两道浓眉愈拧愈紧。想抽起自己的手臂,却发现只要他稍微一动,女女圭女圭就一副要流泪的模样。
必竣天盯着她酣甜的睡颜,思绪开始飘回了许久、许久之前──
他的妹子,名叫小兔。小兔也是个爱粘他的女乃娃,爹娘下田耕种时,他总是背着小兔在田野边跑来跳去。
后来,小兔两岁时就夭折了,娘说小兔和他们家无缘。
“缘”字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懂,他只知道他和爹娘、小兔,都无缘。
无来由地心酸让关竣天的神色愈益凝重,他半侧过身,斜躺在榻边凝睇着女女圭女圭,只当是看到了小兔儿长大的模样。
此时的关竣天,神色怆然。此时的关竣天,不再是那个人人称许的英雄少年,他只是个孤单无依的孩子,妄想着家人的陪伴哪。
必竣天深吸了一口气,收紧臂膀,把女女圭女圭拢在胸臂之间。
那双偎在他胸膛上的小小手掌,慢慢地变得暖和了。
他和这个女女圭女圭,现在看来应该挺像一家人的吧。冷峭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里有着他自己没瞧见的期待。
他小心翼翼地拢住女女圭女圭小小的手,像是在体会久违的家人感觉。
和“绿”相较之下,他比较相信命运;和命运相较之下,他又比较相信自己。那么,他想不出有什么原因,他不能创造出一个属于他的家。
义父对他有恩,但是太平帮内其他的人,并不真心把他当成家人。他们全当他是“太平帮”下任帮主,言行举止间,总不免有所图谋啊。可这女女圭女圭还不懂事,他大可在她还没学会对他另眼相待前,先把她变成“他的”家人。
一念及此,关竣天的唇边泛出了笑容,大掌也随之将女女圭女圭拥得更紧了些。
啪辟砰砰啪辟砰砰!
远处,隐约传来炮竹之声,代表了年初一的到来。
新的一年,已然展开。
☆☆☆
大年初一的清晨,应少谦趁着家人尚未起床时,便溜到“莲院”里,想瞧瞧关竣天那个冷面人是如何对待小女乃娃的。
他万万没料到,关竣天竟环着采儿在床榻间熟睡着。
他和关竣天当拜把兄弟当了这么久,从不知道这家伙居然也会熟睡到旁人推门而入,却毫不自觉的程度。
应少谦噙着笑,找来了一段红绳,好兴致地想效法月老在关竣天和采儿的小指上系条姻缘线。
只是,红绳还没碰到关竣天的指尖,关竣天便皱着眉清醒了过来。
“你鬼鬼祟祟地想做什么?”关竣天瞪着应少谦,不悦地低吼道。
“今儿个是年初一,你至少说些吉祥话吧。”应少谦没被关竣天的冷脸吓着,一径地笑盈盈。
必竣天白他一眼,翻身从床榻上坐起,身侧小小人儿却在同时紧绷了身子,小手开始寻找着他的体温。
“竣天大哥……”红润小嘴微张地唤道。
必竣天凝视着那张小小脸孔,被需要的感觉顿时盈满了心头。应采儿不知道他关竣天有何德何能,她只是纯粹地希望着他的陪伴哪。
他月兑下貂毛大氅塞到她的枕边,她翻了个身,抱着他的大氅,便又安心地入睡了。
应少谦目不转睛地看得啧啧称奇──这是那个不爱人亲近的小采儿吗?这是那个不喜与人热络的关竣天吗?
敝不咙咚!
“你年初一跑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要陪家人过年吗?”关竣天可没忘了被硬拉来照顾应采儿的缘由。
“我生怕采儿被你这张大冷脸给吓着了,特别来探望一下呗。咱采儿睡得可好啊?”应少谦探头看着采儿微张的樱唇,还是忍不住为着这张绝色小脸而赞叹。
“她睡得很好,夜里没醒来过。”关竣天说。
“夜里没醒来过!”应少谦睁大眼,压低声音问道。“你刚才说采儿夜里都没醒来?”
“你小声点,别吵着她。”关竣天瞪他一眼。
应少谦模着自己下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关竣天。
“看不出来,你照顾孩子倒是挺有一套嘛。我从府里差来照顾采儿的秋荷,说她最担心的便是采儿难以入眠、睡眠不沈的毛病。”
“是这样吗?”关竣天一挑眉,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是这样。”应少谦用力点头,唇边的笑不无得意。
看来,他收这个小娃当作义妹,还真是收对了。现在,就只待这女娃儿渐渐成长,与关竣天日久生情。
那关竣天唤他一声“大哥”的日子,便是指日可待啊!
“你为何笑得如此诡怪?”关竣天挑剔地说道。
“过年嘛,谁不笑呢?”
应少谦双手插腰,于是笑得更加起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