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文黛内心已认同必须合杰姆之力方能导正查理,但她发现不仅难以启齿,而且苦无机会开口。
杰姆最近更刻意地与她保持距离,似乎不想让她对那夜的接触有任何错误的联想,而她则必须独自去承担当时任由肆意奔流的无情后果—懊悔、羞愧。她自忖,她的未来与自尊都无法再次经受任何打击,唯有远离杰姆才是自救之道。但是查理几乎是她的所有,在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情况下,她必须优先考虑查理的未来,先抛弃自己的骄傲。再说,毕竞他是促使杰姆回到此地的主要原因,杰姆没有理由不去关心他。
在意外发生后,杰姆对查理乖戾的行为几乎毫无怨言,他对查理的爱绝对无庸置疑。一思及此,文黛才发现自己的无能,她甚至无法开口谴责儿子种种粗鲁而错误的行为。
饼去查理施之于文黛身上的野蛮粗暴,如今都用到杰姆身上,似乎早已忘却杰姆曾是他崇拜的偶像,而且近乎蛮横地不让杰姆有机会与文黛单独相处,荷姿的警告愈来愈不容忽视。
但令她惊讶的是,过去连婴儿哭声都无法忍受的杰姆,对查理恶劣的态度居然安之若素,其程度有时甚至超乎文黛的想象。
她也曾设法与查理沟通,但一触及那件意外及查理自身的行为时,几乎每次都令母子俩不欢而散。
文黛在电话中与荷姿谈及她的困境,荷姿同情地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叫瑞克跟他谈谈。”但文黛知道,如果杰姆发现他的儿子只愿向外人倾吐心声,这必定会伤害到他。但是她为何要在乎他的感觉?他曾这样为她想过吗?
不只家庭,文黛在工作上同样窒疑难行,命运总是如此捉弄人。汤玛变得愈来愈吹毛求疵,只要他们俩单独相处,汤玛就不断地嘲弄杰姆与他居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面对这种令她无法平衡的工作压力,文黛也曾自我检讨,是否她的工作表现如汤玛所指责的那样差劲,但事实是,汤玛目前正与饭店内新进接待员丽莎交往密切,而文黛基于职责,纠正她迟到早退或错误百出的工作态度时,丽莎不但丝毫未加理会,而且更变本加厉。
同事间的工作调配,也因汤玛新欢的迟到早退而倍增困难,今天下午她居然又旷工了,饭店上下忙成一团,文黛只得身兼接待工作。
如此不公平的处境,令文黛油然产生一股倦怠靶,这份工作不仅无法让汤玛了解包容他人观点的重要性,而且显然的,他手下的工作人员也未曾从工作中学习到尊重他人。
几个小时的紧凑工作使她几乎濒临崩溃,七点左右,文黛筋疲力竭地离开办公室时已忍无可忍,她决定明天早上与丽莎摊牌,请她在离职走开与改进工作态度之间做一抉择。但以丽莎的个性看来,她必定会以汤玛为挡箭牌,一思及此,文黛更觉心力交瘁。
文黛疲乏地走出车子,拖着脚步穿过前院,进入家门。
查理与杰姆双双坐在厨房,只见查理叛逆地瞪着杰姆,面前是一盘冷食。看到查理怒气冲冲又固执的眼神,还有杰姆脸上严厉的神情,文黛心里一阵沉重。
“怎么啦?”她平静地问,试着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
“他说我一定得吃下这些东西,但我不想吃。”查理告诉她。
餐桌上的熏腿正是查理爱吃的东西,文黛瞥了一眼,心绪更为低落。
“直称别人‘他’或‘她’,实在很不礼貌。”她开口:“你不是一向爱吃熏腿吗?为什么不吃?”
“我不爱吃冷的。”查理说。
坐在对面的杰姆生气地倒吸一口气,文黛当然了解错在查理,但一眼瞧见查理眼里出现孩子般求助的眼神,她不禁为之心软。
但查理并非当年软弱无助的小男孩,而且早已模清她的脾气,知道如何讨好她,她只能强打精神、硬起心肠。
“那么,你认为这件事是谁的错?”她问查理。
查理审判似地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一个卖友求荣的叛徒,在他冷峻的目光下,文黛几乎打算撤退。
“我不喜欢他的烹调方式,我要你做给我吃,你自己说会早回来的。”
“查理,我是说我会‘尽量’早回来,”文黛指正,“我很抱歉回来晚了,但我看桌上的熏腿并没什么不好。”
文黛冲动地想提醒查理,当初可是他故意撒谎,千方百计地让杰姆走入他们的生活,但在杰姆面前,她不愿这么做,只能淡淡地说:“难为你爸爸替你做了晚餐,而且——”
“我又没要他做,”文黛话都没说完,就被查理无礼地打断,“我不要他跟我们住在一起,干涉我、告诉我做这做那,我喜欢以前只有你跟我两个人的生活。”
他一说完,就一把推开椅子,冲出厨房,快得连文黛都还来不及开口讲话。她知道应该叫他向杰姆道歉,但她实在无能为力。
她转过头,有些激动地对杰姆说:“杰姆,我很抱歉,我——”
“是吗?”他近乎残酷地打断她,“我认为你一点也不在意,毕竟就我所知,你从来就不愿意让我介入他的生活。”他突然站起来,“我得出去走走。”
杰姆走后,文黛收捡并倒掉了桌上的熏腿。在她忙着洗碗碟时,听到查理又下楼走进厨房,她兀自低头做事,故意不转头看他。
“查理,到底怎么啦?”她收拾完开口问道:“我一直以为你希望你爸爸回到这里。”
查理沉着脸看了她一眼。“刚开始是这样,但我现在不想要他跟我们住在一起。我喜欢就像以前一样,就只有我们两人,我不要任何人在这里,妈妈,如果你发生了什么意外,如果……如果你真出了意外,我不一定得去跟他住吧?”
闻言,文黛为之鼻酸。在过去,这些话会令她雀跃万分,但现在,她只为他们父子俩感到悲哀。文黛走到查理的座椅旁,半弯下腰悲伤地伸手拥住他,将下巴枕在他的头顶,温柔地说:“查理,虽然我心里很想告诉你,我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但我无法保证;你也已经够大了,可以了解原因。况且,如果我真出了什么意外,在法律上,你父亲将是你最亲密的血亲,而且我相信他跟我一样不愿见到你不快乐。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去跟祖父、祖母,甚至伯伯们住在一起。”
“但他们住得很远,我想住在这里。”查理告诉她。
“荷姿阿姨也答应过我,如果我有三长两短,她会照顾你。查理,你是否比较想跟丹尼住在一起?”
“除你之外,我不想跟别人住在一起。”他情绪激动地告诉她,文黛感动得紧拥住他。
“亲爱的,我知道,我知道。”她温和地安慰他,心里却悲哀地想着,那件意外的确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妈妈我不要你再结婚,或再生孩子,我要永远只有我们俩在一起。”
“噢,查理!”
她还能说什么?答应他永远不再婚?不提她对杰姆的感情,虽然再婚对她而言,似乎很遥远,但怎么说对查理做这样的承诺都是不对的。
文黛昨晚睡觉前,一直没听到杰姆回家的声音,而早上起床后,才发现杰姆的车子已停在外面,想必他昨天很晚才到家。文黛出门上班时,也不见他的踪影。
文黛利用午餐时间,赶到荷姿家,与她讨论这件事。
“嗯,听起来查理好像正处于青少年期善妒的阶段,每个青少年或多或少都会明显而叛逆地反抗具有权威的男性长辈,何况查理一向是家中唯一的男性,他自然无法忍受由其他人取代的地位。”
“他对杰姆的态度非常恶劣……非常伤人。”文黛叹气。
“你跟杰姆讨论过这个问题吗?”荷姿问。
文黛摇摇头。“他昨晚跑出去了,回来时,我已经睡了。我实在觉得很过意不去,他似乎认为是我故意叫查理这么做,但事实上……”
“事实上,你希望他能伸出援手,与你一起解决难题。”荷姿接口。
“是的,而且我觉得查理之所以会如此,我得负一部分责任.如果他既自信又有安全感.就不会拒绝其他人参与他的生活,或许目睹那件惨剧是部分原因,但是……”
“但是你担心查理会故意阻止别人和你共同生活,即使是他自己的父亲。”
“对。”文黛看看乒表,“噢,天啊,时间过得真快,我得回去了!”
文黛准时下班,回到家里,却没看到宾士车的踪影,杰姆应是外出勘察办公室地点了。
查理正要去丹尼家,文黛随代他早些回来,自己则月兑了外套,冲了一杯咖啡。
文黛在桌前坐下,却发现桌上放着一封写有杰姆字迹的信,她觉得胃里开始一阵翻搅。她伸手取了过来,撕开信封前,她已大概猜出信的内容,眼下只飞快地看了下去。
他在信中写着,查理显然并不喜欢他留在家里,为了查理,他已决定搬到饭店,而且他也必须重新考虑,是否应继续留在此地。
“不!”文黛抿住嘴巴,泫然欲泣,不仪惊慌失措,而且悲伤、愤怒也一阵阵袭向心头,即使当初杰姆背叛她,她内心的剧烈震撼都无法与现在相提并论。
文黛打了通电话给荷姿,问是否可以让查理留宿在她家。“发生了一些事,我必须亲自处理。查理在吗?”
一开始查理知道要在外过夜,显得非常抗拒,不断争吵,但这回文黛很冷静地对付他。
“你要跟汤玛出去吗?”查理问。
“不是,”她告诉他,“我要跟你爸爸谈谈。”
接着他拨了几通电话寻找杰姆的落脚处,再冲入车子,心中暗自祈祷他还留在饭店内。
文黛意识到,如果不赶快设法挽回,查理与杰姆恶劣的父子关系将会伤害到他们彼此。
她赶到饭店,正好碰上一个经验不足的前台接待人员,听到文黛自称是贾太太,没有多问,就很高兴地将杰姆的房间钥匙交给她。
文黛走向电梯,感到一阵猛烈的心跳,她可以预料到杰姆不悦的反应,以及他对她要谈论的内容可能的不耐,但现在已无法顾及自己的喜怒哀乐,为了查理的未来,她可以忍受任何冲击。而且不论查理内心怎么否认,都无法抹去他的确需要一个父亲以及父爱的事实。
而杰姆必须在考虑将儿子据为已有前,先思及查理真正的需要—完整的父爱。
多年前,杰姆曾拒绝查理的来临,文黛实在无法相信杰姆对查理有半分的感情,但现在她唯一拥有的筹码是—父子连心,经过这么多年,杰姆一定是深爱查理的。
文黛敲敲房门,然后推门进去。
她一眼就瞧见头发湿淋淋的杰姆,他显然刚洗完澡,正将衬衫塞入长裤内。一刹那,爱意如泉水般涌上心头,她几乎无法自抑地想亲近他,祈求他留下来,但理智提醒她此行的目的,她强迫自己仰起头迎向他的目光。
他惊讶地看着她,惊讶及——不高兴?
“文!什么事——”他开口问道。
“我想跟你谈谈查理。”她很快地告诉他,心里却害怕他会不理不睬,甚至请她离开。
她看到他嘴唇抽动了一下。“我认为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或者说是,查理已经明白地表示了他的意见,不是吗?”
“他需要你!杰姆。或许表面看来不是这样,而且连他自己都不了解,但我知道的确是如此,他正在经历人生的重要阶段,况且……他实在不习惯家里出现别的男人,可是
“没有可是,文,他已不再是个孩子,或者说,不完全是个孩子,而且他已经将内心的感觉表达得很清楚了。我不怪他,因为换成是我,我可能也会有相同的反应。当初他写信给我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这种情况,但我却一直以为他只是害怕你嫁给饭店老板后,会受到虐待,或者是当你再有其他孩子时,他会因此失宠。我实在太傻了,居然会这么想,”他顿了一下,“但是我想,我们俩人都已经过了做傻事的年纪了,对吗?”
红晕霎时染上她的脸颊,文黛怀疑他是否暗指那晚的,但她立刻恢复神智,她不能以查理的快乐做为赌注,一味沉溺于自身的感情。
“杰姆,难道你看不出来,事实上查理的行为不正是在告诉你,他有多么需要你?他出生的时候,你拒绝要他,求求你别又在此时推开他。”她深吸一口气,“当你回到这里时,我想尽办法让你无法接近他,我最不愿见到你打扰我们,但现在——”
“但现在,这种结果或许也有好处,”杰姆嘲讽地打断她,“如此一来,我不过当了牺牲品,而你跟汤玛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建立幸福美满的家庭,查理也不可能再来扰局。”
“不,”她大声的抗议,眼神充满愤怒与不信任,内心竭力压抑即爆发的情绪,“我爱查理,”她生气地告诉他,“你居然建议——”
“你是爱他,但你的未婚夫却不是如此,他爱查理吗?”杰姆向她挑战。
“我的……我的什么?”文黛迷惑地看着他,“汤姆跟我并没有订婚,事实上——”
“事实上怎样?”杰姆咄咄逼人地问。
文黛心里不置可否,现在让他知道真相也没有关系了。“前些时候,就已经发现我们根本没办法再继续相处下去,查理也并不喜欢他,甚至仇视他,直到——”
“直到我踏上你的门阶。查理一定很恨他,才会向他所鄙视又不受欢迎的父亲求助。”听到他嘲讽的语气,文黛胀红了脸。
“查理从未鄙视过你,”她低声下气地说:“事实上,他简直拿你当英雄似的崇拜,所以他现在才会对你如此……如此恶劣。”
“发现他心目中的英雄原来也有卑微的人性,是这样吗?”
“那件交通事故令他相当沮丧,杰姆,他昨晚问我,万一有一天我……我出了意外,他应该怎么办?”
“你怎么回答?”杰姆冷冷地问:“告诉他,如果他不愿意,可以不必跟着我?”
不须多言,她的神情已表达无遗,看着他眼中流露出轻蔑,她不禁面红耳赤。
“难道你不明白,”她哀求:“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让你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如果你与他产生父子般亲密的关系,而且
“与他产生父子般亲密的关系,说得倒简单,如果我回澳洲,而他还留在这里,要产生感情可不容易。”
回澳洲!文黛用力抓住椅背,不让自己被击溃,霎时,她几乎无法动弹,血液似乎随着内心的震惊正一滴滴干涸,她强忍住心中想冲上前去拥住他、祈求他留来的冲动。
“这样做或许对大家都好,”他转过身去背对她,“面对现实吧!或许现在你认为让我回到他身旁正是时候,但查理可不这样想,现在他不希望任何人去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就像其他男人一样,查理不希望任何人侵入他的领域,因此他不要我闯进来,文,也因此他不要我介入你的生活。”
红晕倏然染遍她脸颊,难道他是在暗示她已泄漏内心的情感,因此,他才决定回澳洲?
伤心欲绝反倒使她勇气倍增。“如果你爱他、真的爱他,你应该很清楚,他需要一个适当的人去引导他化解内心的冲突,”她生气地告诉他,“杰姆,他需要你,他需要你去教他如何成为一个男子汉……这些我没办法教他。杰姆,你在他小时候弃他而去,不要再重蹈覆辙了,他现在更需要你,他是你的儿子,虽然你并不爱我,但是查理——”
“什么?”杰姆突如其来的高亢声音,使文黛错愕地看着他,一脸迷惑而不知所措。
“你刚说什么?”他问。
“我……”文黛口干舌燥地舌忝着嘴唇,同时紧张得全身僵直、胃部打颤,“我刚才说查理需要——”
“不,不是这个,你好像说什么我不爱你之类的话?”杰姆不耐烦地问她。
文黛的自光从他的脸上游移至睡床,最后停留在窗户上,强烈的心跳猛烈地在她肋骨间敲击,双手紧张得直冒汗,她觉得全身如重病般的头晕日眩,显然她是躲不开一场羞辱了。
“我刚说,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她暗哑地说,喉咙苦涩地紧张,看着他走了过来,她甚至无法抬头工视他。
杰姆一走上前就拥住她,文黛震惊得双目圆睁。
“天啊,你在说些什么?”他突然地间:“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不是说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还有回来的目的,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文,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今晚,你到这里来告诉我,我的儿子需要我,使我觉得非常难受,因为我实在不知如何去控制内心的情感,不……而你……漠然而冷静地站在那里,当你知道……”
她漠然而冷挣?文黛看着他,难道他看不见她正不停地发抖吗?难道他没看见……难道他——
“天啊!文,难道你不知道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想上前去拥住你的情绪吗?”杰姆深吸口气,“难怪查理不要我在你身边,他很清楚我对你的感情,他也知道不论我多爱他,我对你的感情将使我飞快地回到你身边……”
文黛几乎无法听进他的表白,他一而语无伦次地说着,一面抓住她的手臂无意识地轻抚她的肌肤,一股热流自肌肤传入心底,激起内心深沉的,她不由自主地移向他、贴近他。
“文,我爱你,”他重浊地说:“噢,上帝,我实在很爱你!”
“但你不可能会爱我,你离开我……你……还有其他女朋友……”
“没有,从来就没有。噢,没错,黛拉是要我,但是我从没爱过她,一秒钟也没有。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坦白告诉她这点,另外就是……居然喝得烂醉如泥,让她载我回家,当时我以为她说的是‘我们的家’,但我清晨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在她床上,你知道我有多震惊……”他对她做了个鬼脸,“什么也没发生。”
“如果你已经烂醉如泥……你怎么知道
“我已经醉到不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他冷淡地说。
“但你却跟我离婚,连试着去……”
“噢,文,”杰姆双手捧着文黛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阴影,他轻柔地抚模她的面颊,再轻触着她的嘴唇,“如果我现在吻你,我一定无法停下来。”他嘶哑地告诉她,“即使没有查理的问题,我也无法这样下去,我……我实在太爱你,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想,回澳洲去,对我们彼此都好,如果我留下来,你一定可以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必须离开。”
“但是……但是现在我希望你留下来。”文黛告诉他。
两人相对凝视,文黛清楚地感受到加快的心跳重击。
“为了查理。”杰姆痛苦地同意。
她摇摇头。“不,”她同样哑着声音:“为了我自己,杰姆,我……我从未忘记你!”
“从未?”杰姆嘲讽地看着她,“你从未爱过我,文,你又怎么可能爱过我?那时你还不过是个孩子。上帝,我是不是还能毫无愧疚地爱你?我摧毁了你的生命,”他冷静地告诉她,“当初每个人都劝我,你还年轻、不够成熟,我不该利用你的去绑住你,如果我真爱你的话,就应该再等几年,等待你长大。但我实在太爱你了,竟自私地罔顾他人的善意劝告。”
文黛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根本不是这样,当年是我执意要嫁给你。”
“你只是想跟我发生关系,”他残忍地告诉她,看着她的脸,申吟似地继续说着:“文……文,那并不可耻,如果不是你哥哥过度保护你,或许在碰到我之前,你就能了解性的力量有多大;但是你的生活背景,使你无法体验这方面的事,因此才会误以为你爱我。”
杰姆叹口气,“而我明知道这些事却故意漠视,都是我的错,不是你。我应该在你嫁给我之前,让你有更多的时间去体会,去做抉择。但我实在很害怕会失去你,才急忙地与你结婚。”
“是我自己要嫁给你的。”她抗议。
“开始的时候是,”他同意,“但很快就改变心意了,对吗?我让你怀孕,接着又离开你,我实在无法原谅自己了”
“你根本不需自责!”文黛表示。
“当时你不过是个孩子——一个有着成熟外表的孩子,却怀着我的小孩。”
“我那时已经19岁了。”她告诉他。
“文,我说的不是你的年龄,你的确非常年轻,有时我真恨自己对你做的那些事。都是因为我的疏忽,没有防范得当;而且……噢,上帝,我实在太想拥有你们——你、还有你怀着的孩子。”
文黛几乎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但当你知道我怀孕时,你却很生气,甚至不愿正视我,而且在床上……”
“我并不是恨你,”杰姆告诉她,“我只是恨我自己。”
“但查理出生后,他一哭,你就很生气,还有他……”
“文,我并不是生你们的气,我是跟自己生气。你还那么小,不应该承担那些责任,我实在无法责怪你的家人也有同样想法,再加上你提出离婚要求,说你不爱我了,我才承认他们确实是对的。跟你在一起,让我一直有个感觉,你是因为年幼无知才会跟着我,我没办法再这样生活下去,因此才签字离婚,离开你与查理,让你有充分的空间去体验、去选择。对我来说,那实在是个痛苦的决定,而且这个创伤到现在还没平复。”杰姆的眼神充满真挚,“父母帮我寄来照片,还有你娘家将实际情况写信给我,年复一年,我更加思念你。查理六岁时候,我的父母亲转来一封他给我的信——一封他自己画的耶诞卡,我不能—我必须与他和你保持联络。”
文黛咽了口气,忆起那年耶诞节,那时杰姆的父亲将退休,并计划离开本地,查理曾问起爸爸的事,文黛竭尽所能诚实地回答。可是,有一天放学后,她看见查理在学校做的、要寄给父亲的贺卡,她忍不住地哭了,而且直到贺卡寄出,她才觉得如释重负。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即使不为查理,我也无法待在此地,而不去接近你,我实在很嫉妒你那个饭店老板——甚至比查理还无法忍受,在内心深处,我还无法承受你已非我所属这个事实。”
“我们实在好笑,”文黛温柔地告诉他,“因为我也有这种感觉。”
杰姆的目光原先充满怀疑、踌躇以及震惊,继而则转成希望与爱意。
文黛心跳不知不觉地加快,她踮起脚尖,双手温柔地抚模着他的脸颊,轻得有如安抚查理受作的小伤口,一面触模着他的肌肤,一面轻吻着他。
但他不是查理,突然的轻吻竟无法满足她。
她微带震颤,柔和地以舌尖轻轻触过他的嘴唇,心里却有些迟疑,即使他说过爱她、要她,但第一次主动地接近他,却让文黛有迟疑的感觉。
但她随即感受到由杰姆身上传来一阵颤抖,他抱住她,两人紧紧相拥亲吻。
时间似乎就此停留,好一会儿,杰姆才放开她,文黛仍调皮地轻咬着他,耳边却听到他问:“查理……在哪里……”
“查理没问题,”她坚定地说:“他在荷姿家过夜。”而他充满笑意的目光正投向床铺,“不,不要在这里,我们回家吧!”文黛说。
家——他们会在初次相遇时缠绵的房间、同样的那张床上,那也是查理作恶梦时,他们情不自禁亲昵的地方,更是她天崩地裂地发现居然还爱着他的地方。
他们轻柔而交缠地褪去衣服,一切都如此熟悉,却又伴着新鲜的兴奋感,心灵交融、彼此信任协调而完全融入其中,今夜不过是个开始,他们将携手走过长长的一生。
激情、泪水伴着遥远记忆中的笑声,他们共赴一场前所未有的交流,彼此相融的思想、感情及需要,使文黛几乎有美梦成真、恍若隔世之感。
杰姆缓慢而勉强地放开她,时间不知不觉竟已十点了。
“你想去接查理回来吗?”他问她。
文黛一直看着他。“想啊,”她诚实地承认,“但是现在暂时不要去接他,今晚是属于我们两人的,杰姆,”她温柔地说:“属于你、也属于我,今晚是连接我们的过去及未来的桥梁,是……”
“是让我们勇往向前的原动力?”杰姆吻着她,“查理一定会很不高兴。”
“开始的时候,一定会如此,”她同意,“但你是他的父亲。”
“是的,而你是他的母亲。一旦你跟我再婚,他会明白我会长住这里……”
听到‘再婚’从他口中说出,文黛的内心猛然起伏波动,直到今天,她才彻底明了“婚姻”的真义。
“但我们会一起排除万难,不是吗?”她有些忧心忡忡。
“噢,当然,”他告诉她,“我们会一起排除万难。靠近我,让我确定自己现在不是在作梦,嗯……不要?你确定够了?”文黛顺从地贴近他,感受着他轻柔的触模,脸颊轻抚着他厚实的胸膛,她俏皮地轻吻着他的肌肤,舌尖轻缓地在他胸部移动,贴近的肌肤清楚地感到他一阵战栗,文黛不禁开心地笑了。
“如果你再不停止,你知道又会有事发生,对吧?”杰姆在她耳边低声申吟着警告她,他温暖的气息流入心底,使她再次震颤。
“是吗?”她玩笑似地说着,一面吻着他的颈间,杰姆的脉搏在她唇下强烈地跳动着,“试试看啊!”
随之而来的几个月,文黛不时想起那晚的交融缠绵,这也是使她坚持下去的原动力。
查理知道他们要再婚的消息,着实很不高兴,有好几次,文黛甚至担心杰姆会打退堂鼓,但杰姆对查理的耐心是文黛所望尘莫及的。
在婚礼前两周,查理离家出走了。
杰姆在靠近公路的地方发现他正骑着脚踏车缓缓前进,回到家里,查理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经过杰姆耐心地开导、安慰,方才安静。
在那一刻,文黛第一次想要将婚礼取消;并非为了查理,而是为杰姆设想。但杰姆劝她,查理需要些时间去整理自己内心的争战。
“他爱我们两个,”他告诉文黛,“但你向来都为他一人所有,他的内心似乎还不能完全接受其他人来与他分享你。”
“但为了要你离开,而以此要协,就这样离家出走……”
“男人都是如此,”杰姆淡然地告诉她,“尤其是出自嫉妒。”
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一切都以低调处理,而且杰姆正忙于开创新事业,他们甚至无暇前去度蜜月,杰姆想过些时候再全家出门度假。
查理渐渐地不再那么依赖文黛,对这样的改变,她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他更加独立,而另一方面,在她内心深处却有一股无法释怀的罪恶感。
岁月匆匆,转眼他已长大成人——长高了、也变声了,直到现在,文黛仍然暗自担心,她的婚姻是否对他一生造成了影响,甚至担忧他对杰姆的态度是否会危及她的婚姻。
从表现上看来,他似乎已经接受杰姆,但内心……
包糟糕的是,最近她更是反常地觉得不舒服,体重减轻、恶心欲吐,而且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甚至,似乎也变得相当辛苦。
她把这情形告诉荷姿。
“你该不是怀孕了吧?”荷姿深思地问她。
怀孕?她从来就没想过会再怀孕,已经有个14岁儿子的母亲怎么可能会怀孕?
怀孕,似乎很简单,但这是此生第二次,她觉得难以启齿去宣布这个消息,杰姆当然会雀跃万分。
但是查理……他的反应会如何呢?她必须在别人还未发现之前,当面告诉他,她不希望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是的,柔依,是上床睡觉的时候了。”
文黛看着查理熟练地带着两岁的小妹妹准备上楼,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查理,我来弄好了。”她站起身,但查理向她摇摇头。
“不用,妈妈,你坐着就好了,如果这次你再早产,爸爸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上次柔依出生的时候,他差点没赶上。”
文黛疲惫地坐回椅子,顶着行将分娩的大肚子,再加上两岁的柔依活泼地动个不停,一天下来,文黛简直筋疲力竭。
三年前,她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美满的结局,似乎在冥冥之中,上苍自有安排。
文黛初怀柔依时,查理的确度过了一段难过而沮丧的日子,文黛除了同情、给予安慰外,却也只能期待他能自行解开心结。柔依较预产期提前数周出世,文黛被弄得措手不及,幸亏查理叫来救护车,并随行照料。
混乱中,没有人留意到他跟着进入产房,一待发现,护士小姐即要求他到候诊室等候。
但他不肯离开,阵痛开始后,文黛发现他眼里充满惊慌与恐惧,在她还没来得及召来护士时,又开始另一波阵痛。幸好杰姆及时赶到,他握着她的手,给予她适时的支持,这时她却听到他说:“查理,到这里来,握住你妈妈的手。”文黛想不到查理居然还在产房里,她了解杰姆的用意,完全乐于配合。
“是啊,查理,来握住我的手。”
在助产士怪异的眼光下,文黛微笑地看着他们,生产似乎顺利多了。在生产过程中,查理紧张的程度实在不亚于她,那紧握的手,使她忍不住想是否得动外科手术才能予以分开。
杰姆将刚出生的柔依交到查理手上,一面对着初生儿说:“你实在太幸运了,如果没有查理……”
查理恍若未闻,只是惊奇地看着他手中的婴儿。
那年夏天,柔依成了查理学校育儿课的明星,而他丰富的育婴常识,使文黛几乎不必操半点心。唯一叫文黛略感遗憾的是,柔依一开始会笑时,竟是对着大哥哥,而不是妈妈!
同时查理也向她吐露心声,在她分娩时,他几乎以为会失去她,文黛心痛地拥住他。
“查理,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很不可思议。”她温和地说。
“噢,对呀,我现在也已经了解,我的意思是说,她出生的时候,我也在场——”
文黛很想告诉他,那实在是一次很迅速的顺产,但话又吞了回去。
“是的,你在场。”她温柔地说。
“而现在我们总算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查理补充。
一个完整的家——文黛泪水盈眶,但在查理面前,她强忍住泪水。
她与杰姆已经决定,这是最后一胎。有了查理的例子,他们不想让柔依成为家中唯一的孩子,而因此被惯坏。
但现在他们担心的却是柔依可能会被查理宠坏,查理对她的使唤唯命是从。此刻文黛又听到柔依急促的呼唤声:“查量,查理!讲故事!讲故事!使她不禁觉得兄弟姐妹间的吵吵闹闹,似乎对她会有些好处。
查理可怜的女朋友——她真是毫无希望。文黛上楼走进女儿房间,告诉她,查理可是有比讲故事书更重要的事。
“不,不要你说,”柔依固执地说:“我要查理说。”
“查理要做功课。”文黛温和地告诉她,看着她抗议地哭闹,文黛不禁笑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杰姆站在她的身后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第二次容易多了。”
“容易?我可不敢说。”杰姆低语着抱住文黛,一边亲着她的后颈。
“我不是指我们,”文黛甜蜜地告诉他,转过身去回应他的吻,“我是指孩子们……柔依,我是指……嗯……”
杰姆如雨般落下的吻使她无法继续说话。她关上柔依房间的灯光,然后轻轻地打开卧室的门,等一会儿,她还得向杰姆解释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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