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笙震惊地凝视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从她脸上流走。小豪因为看到个陌生人而安静了,睁着大眼睛看着李均阳。而他的脸色也不比她的好到哪里去。在看到小豪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冻成了石像。
“我的天哪!”他低语,不可置信地摇头,再摇头。
怀中的小豪突然间沉重得她再也抱之不动。梦笙缓缓地放下他来。阳光耀得她头昏眼花,地板在她脚下浮动……她听到小豪惊吓的叫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从黑暗中传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度睁开眼来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间,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后发现自己躺在休息室的长沙发上,阳光兀自闪耀在窗玻璃上。她怔怔地看着窗口,然后听到小豪的叫声:“妈妈,妈妈,你好些了吗?”
他的小身体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泪水。梦笙微弱地冲着他笑了一笑,将他抱在怀里。“乖乖,我没事了,不要怕呵。”她柔声安慰他。小豪很快地被安抚了,很大人气地用他的小手拍拍她的背,而后回过头去看那个站在沙发旁的陌生人。
她顺着小豪的眼光看过去。她的眼光和李均阳的相遇了。这么说来,是他把自已抱进房里来的了?她抿了一下嘴唇,强迫自己去面对他。他的脸绷得死紧,眼神幽暗。
“你好些了吗?”他问,“要不要我帮你找个大夫来?”
“不用了,我只是……嗯,有些中暑吧,我想。今天的阳光太强了。”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找个大夫来?我可没那么娇贵!何况,我也看不起!
“那好,”他说,“我们必须谈谈。”
“谈谈?”她紧张得全身发僵,“你我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咬牙切齿地说,他的怒气是一触即发的。
梦笙本能地抱紧了小豪。“不,”她紧张地说:“不能当着孩子的面。”
“随你。”他冷冷地说,“反正我们迟早总要谈的。不管你喜不喜欢。”
不管我喜不喜欢?梦笙被激怒了:“你有什么权力指使我?”她激烈地问,“这里又不是你家!”
他瞄了小豪一眼,眼色变得异常深沉:“那不是很明显吗?我拥有每一分我应有的权力。”
她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毛发都竖起来了,本能地抱紧小豪往后缩:“滚出去!”她嘶声道,“不要来烦我们!”
“现在说这种话已经太迟了。”他用一种刻意自制的声音说。一种她过分清楚的声音,那是只有在他竭力控制自己情绪时才会出现的语气。
“什么太迟了?”她愤怒地指责,“以前可从来不曾太迟啊?你怎么突然间改变心意了?”
“你不是小孩子了,讲点道理好不好?”他咬牙道,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在这个时侯门开了,景光探头进来。
“我在外头听到讲话的声音,所以进来瞧瞧。”他说,看了躺在沙发上的梦笙一眼,“你还好吗?”
“她很好。”李均阳抢先一步替她回答了。
梦笙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他什么意思?这种问题她自已难道不会回答?但她不想和他吵架——尤其是当着景光的面。何况景光对眼前的情况已经够莫名其妙的了。
他听到了李均阳的回答,尴尬地看了梦笙一眼,清了清自己的喉咙:“呃,呃,那就好。”他说,有些不知所措。
“你可以帮我个忙吗,景光?”李均阳说,“好不好带小豪去喝点牛女乃、吃点饼干,然后带他到园子里去玩一会?梦笙和我有话要说。”
“呃……”景光看了梦笙一眼,而她对他点了点头。景光耸了耸肩,走过去将小豪抱了起来,走出了屋子。门在他两人身后无声地阖起。在那一刹那间,梦笙有一个冲动,很想将他给叫回来。但她咬牙忍住了。叫他回来做什么?那一点作用也不会有。
“明智的决定。”李均阳审视着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燃起了一枝烟,“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梦笙全身都绷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将头转向窗外。从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小豪和景光,也可以听到他们的笑语。景光荒腔走板地唱着歌,小豪乐得格格直笑。
李均阳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哑着声音问,仍然注视着他的儿子,没有看她。梦笙的心脏抽紧了。他为什么用这种声音和她说话?仿佛他心中充满了痛苦。但那不可能是真的,不是么?她太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冷血动物了!
“你凭什么……凭什么以为他——是你的儿子?”
他霍然转向她,眼底燃着怒火。“别跟我来这一套,江梦笙!他是我的儿子,我一见到他就晓得了!而这些年来——”他一手重重地扒过他浓密的黑发,咬牙切齿地道,“这些年来,该死的,你竟连片纸只字都不曾给过我!”
“你期望什么?”梦笙被激怒了,“我已经当够了傻瓜,受够了教训,你还以为我会继续扮演下去么?”
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这话什么意思?”
“你以为呢?”她的声音失去了控制,几乎是在咆哮,“我不用想也知道你会有什么反应!这够多不方便啊,是不是?而你会怎么做呢,李均阳?叫我去堕胎,还是给点钱让我走路?”
他霍地站起身来,死命扣住了她的肩膀,摇得她牙齿格格发响。“你给我住嘴!你这个——”他被激怒得几乎失去了控制,扣在她肩上的双手紧得教她发疼。他要把我杀了!她惊骇地想,小脸因震惊与恐惧而发白,瀑布般的长发全被摇散。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双唇无助地颤抖。
他猝然放开了她,别过身去。她在乍然的松弛中跌进了椅子里,清楚地看到他背转了身子,浑身肌肉绷得死紧,而后慢慢地开了口:“你——真的以为我会那样做?”
“那不是明摆着的么?你的兴趣很明显地是在别的地方。”她勉强地说,竭力要使自己从方才的震荡中回复过来。是这样的震荡使我失去了控制吧?我这话说得活像个吃醋的小媳妇儿。她苦涩地想,脑中不由直主地浮出了乔丹丽艳丽的脸庞。
“是么?”他转过头来看她。眼神深不可测。
天哪,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那种眼神使我心痛,使我觉得无所遁逃。梦笙悄悄地攥紧了拳头,艰难地开了口:“拜托,李均阳,我们能不能不要讨论这个?这根本没有意义的,你知道,既然我们之间早就完了……”她咬了一下嘴唇,“即使是小豪,我本来也不想要他的。可是后来……”她甩了一下头,很快地接了下去,“总而言之,我当时不需要你,现在自然也不需要你。就是这样。我说得够清楚了吧?”这不是实话,她自己很明白。但她为什么要告诉他实话呢?在她接到了那封几乎置她于死地的电报之后,她如何能再开口倾诉她曾经有过的相思和痛苦?她的自尊不允许,她的骄傲也不允许。
“你也许不需要我。”李均阳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可是我的儿子需要一个父亲。”
他是对的,她知道;在她心灵深处,也知道小豪需要父亲这个事实。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来提醒她这一点呢?江梦笙愤恨地瞪视着他,竭力想伤害他,如同他对她的伤害一样。“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以前你可是全不在意的啊?”
李均阳被激怒了。“该死的,我怎么关心?在今天以前我甚至不晓得他的存在!扁为了这一点,我就可以把你杀了!”他的牙齿咬得格格发响,全身都散发着怒气。而她知道他想起了她昨晚所说的话:“小豪的父亲是个没心少肺的混蛋。”
“李均阳……”她艰难地开了口,但他冷硬地插了进来:“别再说了,江梦笙。我要他!”
“什么?”他的话是一颗超强的炸弹,震得她脸上血色全失,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不能!”她喘息着喊,“我不会把他给你的!”
“你打算和我上法庭去争夺他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一点机会也不会有的。”
“为什么不?我能给他他所要的一切!”
“但他需要一个父亲。”
“那么我就去结婚!”她激动地叫了出来,“信不信由你,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把他留在我身边!”
“结婚?”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你有对象吗?”
“不关你的事!”
“你根本没有对象,不是吗?”他慢慢地说,“没有男友,没有情人,没有未婚夫,什么都没有。”
“猪!”她愤怒地啐道,知道自己被逼到了死角。该死的,他怎么可以把她调查得这么清楚!怎么可以!
他的嘴角抿紧了,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你爱怎么骂我都可以,江梦笙。但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要我的儿子,我要他回到我的身边,不计一切代价。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你可以把他交给我,或者是——嫁给我。”
“嫁——嫁给你?”他突如其来的求婚把她给吓呆了,“你疯了吗?嫁给你这种——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李均阳微微笑了,虽然笑得很冷:“说话小心些,江梦笙。如果我是你,在拒绝以前必会先考虑再三。我将给这孩子丰裕及安定的生活,一个小孩所需的一切,以及他的生身之父。你——要为他拒绝这一切吗?”
她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我恨你!”她的话是从齿缝间迸出来的。
“因为我是对的?”
“因为你逼得我毫无选择。”她的指节捏得发白,“要么失去我挚爱的孩子,要么嫁给我深恨的男人。”悲苦的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睛,刺痛她的双眸,一如刺痛她的心灵。
“你——真的那么恨我啊?”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笑意,但他的眼神严肃异常。只是她没有发现。她的视线早已被泪水弄得一片模糊了。
“经过了你所作所为之后,你还能期望别的么?”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激烈的疼楚贯穿了她的心底。他还敢问?他竟然还有脸问?她咬紧了下唇,没有说话。但他却并没有放过这个话题,继续追问:“说啊!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使得你这般恨我。”
“你——利用了我。”
“不!”他几乎跳了起来,“你怎能这么说?你怎能称之为利用?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我……”
“算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反正事情早就过去了。”她很快地打断了他,不能承受他进一步的解释,不能忍受他提起他们间曾经分享的一切。是呵,对他而言,那当然不叫“利用”了!那叫“两厢情愿”!这个没心少肺、厚颜无耻的猪,他竟然还有脸来向她解释游戏的规则?他到底有没有感情、有没有神经呀?
“早就过去了?你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恨我恨到这般,现在连你儿子应有的权力也准备抹杀掉,你还说事情早就过去了?”他额上青筋隐隐浮起,他的话声如冰珠般一字字弹在她的脸上。
梦笙闭紧了眼睛,疲倦地抹去脸上的泪痕。这样的对峙已经使得她精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去分析任何事物了。和他斗法是一点用也没有的。他有着那样精明的脑袋,那样有力的言辞;他总可以用那样精密的逻辑盖得你昏头转向,用那样犀利的言语辩得你无言可答,仿佛错的其实是你而不是他。她挫败地垂下了肩膀,不想再作任何反击。
“你为什么想要和我结婚?”她疲倦地问,“如你所说,你尽可以将小豪带走的。何必那么麻烦还绕上一个我?”
他耸了耸肩。“小豪爱你,你也爱他。不管你是怎么想我的,我并不想将你们母子拆开,我没有那么冷血。”
“当然。”她冷漠地说。
他的眉头锁紧了。“帮点忙,梦笙,嫁给我真的有那么糟吗?你真有那么恨我吗?我真怀疑过去那三年里你是怎么过的?我又不是要吃掉你!我是在给你和小豪一个未来,一个安稳舒适的家呀!横竖我要的是他,又不是你!”
一缕极细极细的疼楚自她心底深处抽过,痛得她脸色发白。但她咬牙将之压下。你是怎么了?他要不要你有什么关系?你早就知道他要的不是你呀!至少至少,这样他就不会再来烦你。梦笙攥紧了拳头,挤出了一个冷笑:“这话本来没错,嫁给你是可以解决我和小豪的许多困难。只不过那样一来,不过是月兑得狼坑入虎穴,差别再多也有限了。”
李均阳的嘴角微微抽紧了,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梦笙挫败地别过脸去。该死的,你和他说这么多废话干嘛?他反正不把你当一回事,你的死活他才不会在乎呢!他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带走小豪,你就是说干了嘴也不会有用的。更何况……她自已的感觉有什么关系呢?如果站在小豪的立场去想……她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慢慢地说:“我——必须考虑考虑。”
李均阳点了点头。“好。我明天这个时候回来听你的答复。”
“明——明天?”她惊喘。明天?这太快了!
“明天。”他毫不留情地道。
梦笙被激怒了。这个自大的、无情的混蛋!他以为他是谁呀,可以这样的予取予求?她在狂怒中不顾一切地反击了:“我大可以离开这里的!我可以带着小豪走,今晚就走!”虽然,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耻笑她:你能走到哪里去?何况,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不管怎么说,小豪需要一个父亲!
李均阳深思地看着她,尔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不会走的。你太诚实了。不会用这种方法去逃避问题。”
她因他那深沉的了解而颤抖了。有那么一刹那间,她心灵深处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小小的波动。但她立刻将这骚动压了下去。该死的,现在不是动摇的时侯!而且,这不就是他惯用的伎俩么?善用人性的每一分弱点?她冷冷地昂起头来,竭力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语气:“你根本对我一无所知。”
“是么?”他淡淡地笑了,眼神忽然间变得异常柔和。仿佛是……仿佛是……梦笙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别过眼去:“三年可以在一个人身上造成很大的改变。”她说,竭力使自己听来冷淡而成熟,但却再也没有勇气去看他的脸。在尴尬中她听到他转身而行的声音,听到他伸手打开了们。“明无见,梦笙。”他的声音柔得要滴出水来。
她因为他的温柔而惊跳了,本能地回过头去看他。但也只是这一刹那,一个小声音在她心响起:别傻了,呆子,他三年以前也常用这种声音对你说话,而将你骗得团团转。你不想想你被他害成了什么样子,现在又准备重蹈覆辙么?想想看他对你做了些什么?将小豪自你身旁夺走,逼你嫁给他……梦笙的嘴角苦涩地抿紧了。李均阳,你等着好了!如果我真的被迫非嫁你不可,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我会尽可能叫你难受,如同我曾经受过的那些痛苦……回忆的痛苦和恨意在她眼中同时燃烧,几乎要将李均阳的背影烧出一个大洞。
就在这时他回过头来。看到梦笙脸上的表情,他的眼神暗了一下,而后迅速地闪过一种奇怪的光芒,仿佛是决心,仿佛是柔情。他突然间笑了,脸上亮起一种淘气的神情:“别费神目送我出去了。我找得到路的。”
“噢,你——你——”梦笙气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抓起个花瓶把他头上砸出个大洞,但李均阳已经走远了。他低沉愉悦的笑声自窗间飘了进来,渐去渐远。
梦笙茫然地看着他远去,沉进了深沉的思绪里。嫁给李均阳……还是不嫁?如果不嫁他,她怎么保得住小豪?难道真要上法庭去争孩子的监护权吗?万一她输了呢?梦笙颤抖了。不,她不能冒这个险!而且李均阳是对的,她必须给小豪一个父亲,给小豪一个稳定的未来;如果只是为了小豪的缘故,那么除了嫁给这个勇人之外,她实在别无选择。
但是她自己呢?她真的必须嫁给一个她深恨的男人么?恨——梦笙对着自己苦笑了。她真的恨李均阳么?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了。即使她曾经试得那么努力……但是,她自己的感觉有什么关系呢?她唯一知道的只是,如果失去了小豪,她也不想活了。在这个前提之下,其他一切均属次要。然则嫁不嫁李均阳,也就没什么要紧了。毕竟如果她不再爱他,他就不能再伤害她。反正她这辈子也不会去嫁别人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在那样的深爱与情伤之后,她此生已不可能再去爱其他的人。但是——但是事情为什么必须是这样的呢?为什么她的生命总是要受到这样的干扰和左右呢?她伏倒在桌上,开始无法自主地抽泣。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晓得天色几乎都黑了。然后门“嗒”的一响,罗志鹏走了进来,一面拉下颈子上的领带。
“嗨,”他打开了灯,“只有你一个人在啊?怎么不开灯呢?”
看到梦笙脸上的泪痕时,他轻快的语气僵住了。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他关心地问,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梦笙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李——李均阳下午来过了。”她轻轻地说。再不找个人谈谈,她会崩溃的。她知道自己忍受度在哪里。
罗志鹏慢慢地点了点头。“他是小豪的父亲,对吧?”
梦笙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罗志鹏耸了耸肩。“那很明显啊,他们父子俩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我还怀疑我怎么早没看出这点来呢?”
“嗯,他们是长得很像。”她无可奈何地承认。
“李均阳知道了吗?”
梦笙点了点头。“嗯,他要我嫁给他。”
“嘿,这是好消息啊!”罗志鹏大为高兴。
“是吗?”
“怎么啦?”她的冷淡使得他皱起了眉头,“你不想嫁给他?”
“我想什么根本无关紧要。他要的只是他的儿子,我不过是个附属品罢了。他倒是挺慈悲的,嗯?我好像应该为了这点恩惠而感激莫名才是。”
“你搞错了吧,梦笙?”罗志鹏的身体因关切而前倾,他的表情异常严肃,“就我昨晚得来的印象,我敢说他非常在乎你。”
梦笙无力地笑了一下,对他的安抚异常感激,但她没有说话。嫁给李均阳也未尝不好,起码她不用再找别的工作了,而她也不必为了离开罗家绞尽脑汁想借口。她和杜绫之间的谈话当然只是她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她绝不会向罗志鹏说的。她完全可以谅解杜绫,可是罗志鹏必然会因此而生气。这对这个家庭的重建可不是一件好事。
“你不相信我的话,嗯?”见她沉默不语,他追问道。
“如果你想听实话的话。是的,我不相信你。”
罗志鹏皱了皱眉。“他昨晚和我聊天,怎么绕话题都在你身上打转,好像怎么问都问不够似的。他连问都没问小豪一声。这还不够证明他真的关心你吗?”
梦笙羞得耳根都红了。老天哪,他都问了她些什么呀?发现自己成为这两个男人的话题实在很糗。她忍不住开口抗议了:“喂——”
“别打岔,听我说完。”罗志鹏不理会她的脸色,自顾自地往下说,“梦笙,我认得李均阳很久了。他不是一个很好懂的人,因他内敛且复杂。而且,过去那两三年里,他不知道逢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整个人都沉掉了,变得异常忧郁。我是不晓得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会一厢情愿地认定那是因为你的关系;但是我觉得他真是非常、非常在意你的。所以说,既然他向你求婚了——我希望你把我说的话仔细考虑一下,不要太仓促地下决定。”
他的关心使她深受感动,不自禁地朝着他微微笑了。“其实我——已经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了。”她迎着他询问的眼神,慢慢地加了一句,“我会嫁给他的。”
罗志鹏颇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头。“你一点待嫁新娘的喜气也没有。”
“我怎么可能会有?这又不是那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满结局,只不过是……一门生意而已。他要小豪,而这种安排对小豪来说再好不过,如是而已。”她的笑容里有着悲伤,“反正在现代这个社会里,感情本来就不是什么决定婚姻的要素。”
罗志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你不是那样的人啊。你太纤细,太敏感,太多情。你浑身上下连一根生意人的骨头都没有,怎么受得了这种安排?”
梦笙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的话刺入了她心灵深处,触动了她最深的隐忧。然而她又能怎么办呢?这不是讨论就可以解决的事。命运已经将她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便是龙潭虎穴她也只有闯它一闯了。至于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给吞灭个尸骨无存,根本不是她现在所能考虑的了。她站起身来,不想再继续讨论下去。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淡淡地说,“我该去给小豪洗澡了。”
罗志鹏也跟着站起身来,满怀忧虑地叹了口长气。“李均阳会好好照顾你的,这点我很确定。可是梦笙,我实在放心不下——”他深深地看着她,“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可千万记得我是你的朋友。”。
她感激地朝着他微笑,觉得泪水又涌进了眼眶。一低头,她头也不回地回房去了。
小豪已经在他的小床上睡得很沉。身子洗得很干净,居然还洒了不少爽身粉。景光可真是克尽厥职啊。想到那个大男孩大手大脚地替小豪洗澡的样子,梦笙忍不住微笑了。她亲了亲他的小脸,然后听到门上轻微的剥啄声。
来的人是景光。可是并不是平日那个明朗快活的景光。他的眼神忧郁,面色沉重。
梦笙把本来要谢谢他替她照顾小豪的话给忘到九霄云外。“怎么啦,景光?”
他有好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瞪着窗帘发呆。就在梦笙忍不住要再开口询问的时候,他猝然间说话了:“那个李均阳——就是小豪的父亲吧?”
梦笙忍不住叹了口气。“嗯。”
长长的沉默。景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半天才又挣出一句话来:“那么你……我是说,你们……”
“我们要结婚了。”梦笙轻轻地说。她真不想伤害他,可是她实在无能为力。
“那么你就要走了。”他呆滞地说,连看也不看她。
梦笙突然间觉得心痛。他还这样年轻呵,也许是太年轻了?她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我是要离开了,但我们还是朋友啊!”
他转过头来凝视着她,眼睛里充满着无言的悲伤。然后他微笑了,一个悲哀的微笑。“是的,我们还是朋友。”他低声道,然后站直了身子,“祝你幸福,梦笙。”他说着,突然间低下头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梦笙惊讶地碰了碰自己脸颊,无言地看着他年轻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处。为什么生命中总有着这样多的挫伤,这样多的无奈?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伤害别人,可是……她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察觉到无声的泪水又已滑下了自己的脸颊。嗳,她最近哭得实在太多了!
第二天下午,李均阳准时来了。
他穿得很正式。昂贵的英国毛料,三件头的深色西装,更衬得他挺拔不群。一般人是很少作这种打扮的,尤其是在亚热带地区的夏天;但罗家的客厅里有着很强的冷气,而且很显然的,无论李均阳到什么地方去,一定都是搭的冷气车。梦笙看了自己身上退色的牛仔裤和棉衬衫一眼,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下。英国毛料的三件头西装,只有他这种有钱人才摆得出这种派头!
听到她推门而入的声音,李均阳自窗边转过身来。他们的眼神相遇了。而他脸上浮起一丝柔和的微笑。
“嗨。”他说。梦笙艰难地点了个头算是回答,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幸得张嫂进来了,方使得场面不至于那么尴尬。但她放下了一个盛着咖啡壶和点心盒的托盘之后,替他们两人各倒了一杯咖啡,便就退了出去。梦笙无措地作了个手势请他坐下,顺手拿了一片饼干塞到嘴里。吃东西是避免说话的上佳方法。她紧张地拿起另一片饼干。他们之间的寂静几乎凝作实质,窒重得使人难以呼吸。梦笙艰难地吞下了口中的饼干。难道这就是他们今后在一起生活的模式么?当真是前途多艰。我也许会被逼疯的,她愁惨地想。天哪,天,这种日子可真是不容易过!
“小豪呢?”他的声音猝然间划破了寂静。
“呃——景光和景强带他出去玩了。”她本能地回答,“我想这样比较好。”
他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上的杯子。“所以呢?你作好决定了没?”
梦笙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全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抬起头来看他:“我会嫁给你。”她的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但我要把话说在前头:我讨厌你,鄙视你,看不起你!我嫁给你只是因为我别无选择。你听清楚了吗?”
李均阳脸上的肌肉绷紧了,眼神变暗了。但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里连一点感情都不带:“这不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你怎么看我。我只是为了小豪才娶你,记得吗?”
猪!他永远不会忘了提醒她这一点!梦笙咬牙切齿地道:“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了。我到底什么时候必须嫁给你?”
“下星期四。”
下星期四!梦笙惊得手都抖了,杯子里滚烫的咖啡泼将出来,她痛叫出声。李均阳赶了过来,一把接过她手上的杯子,抽出自己的手帕来就往她身上擦。但梦笙一把将他给推开了。他的碰触和他的假情意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事。
“离我远一点!”她嘶声道,“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为什么还不走?好,下星期四就下星期四,可是在那之前我起码还是自由的吧?现在,能不能请你回去?”
李均阳站直了身子,嘴唇抿得像一条直线。“如你所愿。”他说,慢慢地转过身子,走了出去。留下梦笙跌坐在地上,兀自为了她将临的婚事而颤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