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马克翔意料之外的,赵震东的坚持并没有持续太久,三天以后他在报纸的财经版上看到了有关赵氏企业的记者招待会的报导,由公司的公关部门发表了现任董事长基于年纪和健康因素的考量正式宣布退休,董事会也将进行改组并同时遴选继任的董事长人选。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通了。”齐雪儿看着报纸一脸的不敢相信。
“是啊!的确出乎意料之外。”翻着报纸,马克翔有着同样的怀疑。照赵震东那天离去的表现看来,他还以为这场拉锯战起码还得拖上个把月呢!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可以大团圆结局了,真是太没意思了。
“不过既然开了记者招待会就应该不是骗人的吧!总之这件事能这么和平地落幕真是太好了。”
“话是没错,怕就怕他如此干脆的退让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只因过去赵震东偏执的形象太过鲜明,让他无法不多疑。
“不会吧!他现在没了权势又比不上你有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头子,还能耍什么把戏?”
“说得也是。”他叹口气把报纸合上,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呀!
“赵震东宣布退休了,那你那些股票真的要卖掉吗?”
“当然是真的,不卖掉留着干什么?又不能吃,难不成拿来当卫生纸?”
“那多可惜呀!你有25%的股份耶!去选董事长一定中的,到时候你当董事长,我做董事长夫人,多威风呀!”齐雪儿无限神往的表情,彷佛眼前真有一群西装笔挺的白领精英在对她鞠躬了。
“少作这种春秋大梦。”马克翔一记敲醒她的白日梦。“妳以为董事长很好当吗?既辛苦责任又重,我有逍遥自在的日子不过,干嘛去瞠那种浑水,简直是自找苦吃嘛!只有头壳坏去的人才会想去当董事长。”
“只有你会这么说,你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你所谓的头壳坏去的人拼命开公司,在名片上印上董事长的头衔,为的就是一圆当老板的梦吗?”
“那是他们想不开,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虽然在大学里修了两年的商业课程,成绩也不太差,但是那是纸上作业,真要我穿西装打领带坐办公桌陪一大群脑满肠肥的欧吉桑哈啦,大概不用两天就会气绝身亡了。况且那公司也是人家辛辛苦苦撑到这个局面的,我没两天就把它整垮实在是太没公德心了。”
“真的不行吗?”听完马克翔的真情告白后,明显的失望之情爬上她的脸,看来好象真的十分困扰。
“怎么?为什么突然这么希望我去工作?妳不是一点也不在乎的吗?”他狐疑地看着她,这小妮子该不会又是在转什么怪念头吧?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也该是时候介绍你认识我爸妈了,所以才在伤脑筋。你不知道我爸爸那个人脑筋有多古板,就算你家财万贯可以不必工作,整天躺着坐吃山空也不会饿死,他还是会坚持你要去找一个工作,收破烂也好、挖水沟也行,总之他认为男人不工作赚钱养家就是废物,会一世人捡角,是无三小路用的孬种。”
“嗄?有这种事?”他万万没想到齐雪儿的父亲竟然是如此观念传统的人,像这样的爸爸竟然生得出齐雪儿这样的女儿,该说是奇迹还是突变?
“就是这样喽!所以说就算有点勉强,还是请你暂时委屈一下吧!”
“唉!看来也祇好认了,谁教我对上了妳。”马克翔不得不叹气认命,话是这么说,但问题是他这个大学肄业只有高中文凭又从来没有上过班的人究竟能找什么象样的工作呢?难不成真要他去收破烂还是挖水沟?
正在兀自伤脑筋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是赵震东。”电话那头清晰传来他的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新闻看到了吧!”
“看到了。”虽然有点意外赵震东会主动打电话来,他倒是没有太惊讶。“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宣布退休,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变了想法?”
“这你不用管,我只是要提醒你一声,你承诺的事千万别忘了。”
“放心好了,明天我就会让会计师将我的持股月兑手;不过我不会一次月兑手,免得股价又开始大幅下趺。”
“很好,我也会信守我们的约定,不过在我离去之前,我要见你一面。”
“见我?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星期五下午二点,我在东门教堂前等你。”不等待马克翔的回答,他就径自挂上电话。
“喂!竟然挂我电话!”马克翔老大不高兴地挂上电话。那什么态度嘛!跩得这个样子。
“怎么?吵架了?”
“谁跟他一般见识,是他莫名其妙说要见我又突然挂我电话。”真是见鬼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挂电话耶!
“要见你?该不是有什么阴谋吧。”齐雪儿又开始发挥她高超的推理能力了。“我想他一定在见面地点埋了地雷,又在高处安排狙击手,打算和你来个同归于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小姐,妳是不是港片看太多了,这么巴不得我早日升天?”马克翔没好气地瞪着她。
“怎么会?我最舍不得你了,要是他真的安排枪手埋伏,我自愿做你的防弹衣,和你做对同命鸳鸯。”看见他的白眼,她马上听明地翻口供。
“真的还假的?”他可不敢轻信她的甜言蜜语。
“你怀疑我?”齐雪儿杏眼一瞪又突然笑起来。“如果你是舍不得我死,那好吧!明天我先陪你去买个一千万美金的意外险,受益人就写我,这样-来,万-你真的被赵震东怎么样,那也不用在九泉之下担心我孤苦无依、流离失所了。”
听到这样的请求,他真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也许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不是担心赵震东可能又在计划什么计谋,而是把这个小女子好好解剖一番,看看她的良心到底藏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被狗吃掉了?
***
虽然不是出于自愿,马克翔还是照约定时间去赴约,只因赵震东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要卖他这次面子。两点整,他准时抵达,分毫不差,赵震东则是早就在等他了。
“你很准时。”赵震东抬手看看表,如此说。
“我向来不喜欢浪费时间。”马克翔看着他,面无表情。“说吧!为什么想见我,又为什么要约在这个地方?”
“因为这是个对你我都意义重大的地方。”赵震东扯动嘴角,似笑非笑。“你不认为让一切在这里划下句点是最完美的结局吗?”
“你是说让一切回到原点?少搞这种无聊的把戏。”马克翔就不信他有这么好兴致。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呀?”没耐心的齐雪儿在当了一分钟的闷葫芦后,终于忍不住拉拉马克翔的袖子,要求解释。
“这里是我和纪晴举行婚礼的教堂,她就是死在这个台阶上。”
“就是这里?”齐雪儿环顾四周,这里可是命案现场啊!突然间一股毛骨悚然,鸡母皮从脚底一路往上爬升。“喂!老先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怀好意哦!”
赵震东没有理会她的问题,他抬起头来仰望天空,一大片晴朗的空际,没有浮云显得更加蔚蓝,也就格外美丽。
“今天的天空很美丽,就如同那一天一样,没有云,过分澄澈的天空,你不觉得这样的天空蓝得教人心慌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陪你缅怀过去。”尤其是这种不愉快的记忆,好不容易在认识雪儿后终于能摆月兑那可怕的梦魇,他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没有理会马克翔,赵震东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自说自话。
“那天,我在办公室里接到一通警察局打来的电话时,我看到落地窗外那一大片湛蓝的天空,我想,这就是世界末日了吧!稍后我赶到警察局看到佳楠时,在他空洞的眼睛里我再一次印证了我的想法,就在那一天,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已经失去意义了。到底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呢?佳楠是个好孩子,发生这样的事他没有责怪任何人,只是不断对我说:对不起,爸爸!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直到今天,我还是一直扪心自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这怎么可能发生呢?”
“因为他输不起。”马克翔冷冷地说:“你只教他如何去得到,却没教他如何拥有,所以纪晴转而投向我的怀抱时,与其说他失望,不如说他不甘心,所以他才会冲动之下做出那种无法挽回的憾事。”
“他不是冲动,是你逼他的,你逼得他无路可走。”赵震东狠狠地注视着他。“真正不懂得拥有的人是你,你如果懂得这个道理就不会去破坏他们两个,那么今天佳楠仍然会好好地活着,也许结婚、生子,有一个美好的人生,是你一手毁掉这一切的。”
这幅幸福家庭的美景他不知梦想过多少次,从儿子出生那天起,他无时不刻地为儿子作各种计划,该让孩子上哪间学校,学些什么功课、几岁交女朋友、何时结婚让他抱孙他都想好了。每一年儿子的生日,他看到日益优秀挺拔的儿子都有说不出的骄傲。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儿子的身上,为了儿子,他努力工作、存钱,连儿子结婚后要住的房子、别墅都准备好了;但是眼前这个瘟神让那些房子永远等不到主人了,他所有的希望都毁在这个恶魔的手中了,他实在好不甘心呀!
“别把你儿子塑造成悲剧英雄,植物人是不会有感觉的,真正痛苦的是活下来的人。他拿根绳子往脖子一套就什么都解决了,我却日日夜夜被他那一枪折磨,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纪晴浑身是血的躺在我怀里,血染红了她的白纱礼服,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我的痛苦又有谁在乎过?”哼!要比凄惨谁不会,他没了儿子他也一样没了老婆啊!他难过他就不难过吗?纪晴的死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痛心、都惋惜呀!只是他不想把他的脆弱表现在脸上罢了,公子也是人,同样有心的,心碎了谁来可怜他?
“既然你这么痛苦,那我就好心帮你一次吧!”说完赵震东诡异一笑,令人毛骨悚然。
接下来的事是发生在一瞬间的,赵震东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枪,他举高手,然后一声如同鞭炮的爆炸声伴随着一股掺杂火药味的窒人热气灼射而出。
“小心!”齐雪儿反应动作来得很快,几乎是赵震东举枪的同时,她想也不想就直扑马克翔身上,死命地抱紧他。
马克翔的双眼睁得老大,无法置信相同的事竟又重新上演一次!他的恶梦成真了,一如他每晚每晚重复的梦境,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颗子弹犹如电影慢格般朝他直飞而来,耳边回荡着那句“小心”,一张女性惊恐的脸庞迅速闪过他的脑海。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倒在地上的会是他衷心所爱的女子,鲜血会自她身上源源不断直泄而出,而他将会痛不欲生,他会再度背起行囊开始另一段为期十年的自我放逐。
“不对。”他在心中喃喃自语,他可以再流浪十年,但是十年后当他回来时肯定不会再有第二个齐雪儿一脚将他踢下床了,再也不会有了,这世界上就只有一个齐雪儿,失去了这一个再没有下一个了。
下意识地,他反身紧抱住齐雪儿,然后一股灼热的撕裂感迅即穿透他的胸膛,似要将他的灵魂掷向虚无的黑暗,在他失去意识前,他所记得的唯有齐雪儿响彻云霄的尖叫声。
枪声过后,倒在地上的马克翔脸色灰败,犹如死亡一般没有半点血色。那颗子弹不偏不倚射在他的左胸前造成一个血窟窿,望着直冒而出的鲜红血液,赵震东突然有一股狂笑的冲动。
“佳楠,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爸爸终于能够帮你报仇安心去陪你了。”他举起仍冒着淡淡青烟的枪,毫不迟疑地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补上最后一枪。
晴空下,赵震东的身体骄傲地倒下,死时脸上的表情是许久未曾出现的安详宁静,和赵佳楠一样。两个小时前,赵震东已在戒护医院擅自将维系赵佳楠生命的维生机器关掉。他太爱儿子了,决不能忍受他死去后儿子一个人孤伶伶“活”在这世上,所以他将儿子一并带走了。
赵震东一倒下来,齐雪儿就由马克翔的身下钻出来,坐在地上看着他胸前一个小洞犹如忘了关的水龙头,汩汩流出鲜红色的液体,他的脸色逐渐转为苍白,神情却是前所未见的放松。
“喂!别开玩笑了,快起来呀!你好大的胆子,还没结婚就想让我当寡妇吗?”齐雪儿惶恐地看着静默犹如死亡的马克翔,不祥的预感在心中逐渐成形,也许她就要失去他了。
“快起来,别再装睡了。”她一手按着那不断涌出鲜血的小洞,一手抓着他的衣领想把他提起来。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听到枪响,牧师慌慌张张从教堂内跑出来。台阶下,两具一老一少倒在地上的身体吓了他一大跳;更吓人的是竟然有一个女孩以凶悍的表情和凶狠的语气,一手按着那个年轻人染血的胸膛,一手提着他的衣领不停地骂着。
齐雪儿转过头,正眼对上一脸惊慌莫名、张大嘴不知所措的牧师。“笨蛋!站在那里看什么热闹,还不快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哦!是、是。”大梦初醒的牧师才跌跌撞撞赶回教堂内拨电话。
齐雪儿赶紧月兑上穿的夹克,粗鲁的将夹克压在伤口上,很快的,血就在上面染出一朵朵红晕。
“怎么流个不停呀?”她又急又气地将夹克的袖子打成一个大结,“马克,拜托你别再开玩笑了,我知道你爱玩,别再玩了,快点醒一醒呀!”
她突然提起他的衣领,手一扬,对准他的脸发疯似的啪啦就是几十个巴掌,一边打还一边骂。“快给我醒来,你这个笨蛋!一千万美金的意外险还没保,不准你给我这样死去,快起来啊!你这个白痴,笨蛋、混帐、王八蛋……”
“痛……痛死人了。”微弱的声音自马克翔的嘴里以快要断气的语调传出来,他强忍着头晕脑胀、双颊似要暴裂的炙痛,半睁着眼,看着眼前又焦急又惊喜的齐雪儿。
“醒了!你真的醒了!”齐雪儿高兴地紧抱住他。
“拜……拜托,很……很痛……很痛啊!”马克翔龇牙咧嘴、痛苦不堪地说,两颗豆大的眼泪眼看着就要滚下来了。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看来是他洪福齐天,子弹没有命中要害,真是阿弥陀佛,老天有眼。
“乖,不哭、不哭哦!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一时间倒忘了你中了一枪。”
是哦!明知道我中了一枪还打我,又打得那么大力。马克翔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个不停。他现在不只枪伤痛,被她那火辣辣的唤醒法招待过后,他头晕得厉害,好象要散开又好象要爆炸一样,连看都看不清楚,耳里还嗡嗡地响个不停,他知道他现在的脸一定很可怕,又红又肿地就像脸颊上长了两颗包子。
“妳……妳没……没事吧?赵……赵震东……赵震东呢?”
“我没事,至于赵震东他……他举枪自尽了。”她望一眼赵震东的遗体,倒在那边一动也不动的,看样子子弹穿过太阳穴是当场毙命。
“是……是吗?妳没事……没事就好。”马克翔断断续续地说完就安心地闭上眼睛。
“别睡!傍我醒过来。”
齐雪儿一个火辣辣的巴掌毫不怜惜地甩过去,马克翔立即睁大双眼,只见眼前群星乱舞,好不热闹。
“不准闭上眼睛,救护车马上就到了,再忍耐一下。”远处似乎真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
“雪儿……妳……妳不能温……温柔点吗?我……我可是……可是伤者耶!”
“我知道呀!为了不使你从伤者变成死者,我也是很努力!”
唉!他真是输给她了,俗话说得好,打是情,骂是爱,刚刚那些就当作是她对爱情的最高极致表现吧!谁教他看上她。
“如果……如果我真的……真的死了,妳……妳怎么……怎么办?”
“如果你以为我会殉情,那你就错了,我绝对不会那么笨的,可是我会非常、非常无聊、寂寞、伤心和难过;再说你死了谁来帮我洗衣服?所以你千万不能死,你敢死给我看,我就鞭你的尸!听到没有?绝对不准你死!”齐雪儿说完还不忘抓起他的衣领,然后又是-阵摇晃。
“我……我耳朵没……没聋,求……求求妳……别……别摇了,头好……头好晕。”可怜的马克翔,红肿青紧的脸上现在又多了一种色彩,就是那种死人脸上才会有的灰白。他两眼翻白,好象下一秒又要晕死过去一样,搞不好赵震东没能杀死他,他会先死在齐雪儿手上。
齐雪儿见状连忙把他放下,她差点忘了,他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怎么可以对他如此粗暴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没关系,妳放心……放心好了,我……我不会这么……这么简单就……就死的,还没娶到妳,我……我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死……死的。”他勉强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微笑,看见她愧疚的神色因他的话转为欣喜。
齐雪儿此刻真可说是守得云开见明月了,心中狂喜自然不在话下,她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他自动开口承诺要娶她,这下子可不能让他有反悔的机会,否则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是你自己说的哦!你自己说要娶我的,可不能黄牛,来——打勾勾。”当下,她马上拉起他的手,勾勾小指,拇指盖章,也盖下一生一世的誓约。
马克翔的眼光回到眼前那一片蓝天,如同十年前那样澄澈的天空,就好象一切都回到了起点,他终于还是在这里寻觅到他一生的伴侣;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轻易放手了,他要和她牵手相伴永恒。勾着小指,他同样许下最真诚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