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礼拜之后,婚礼便在庄园范围内的一个小教堂里举行了。客人的名单开列到最低的限度,这并不是——唐·阿贝多使塞林娜相信——愿意这样做的原因,而是不可能及时通知住在西班牙的亲朋成友前来参加这个仓促安排的婚礼,所以只有附近的客人接到邀请前来。
举行婚礼的前一个礼拜里,唐·阿贝多包办了所有的安排工作。他对华安突然就范非常惊奇,程度之深不亚于听到塞林娜提出一个要求之后的反应;她要求他永远不要告知他孙子她与温迪之间的关系。
“可那为什么,孩子?”他当时喊道,“只要这孩子在场,就一定会是他身上的一条刺:为什么不好心些,消去那使他痛苦的怀疑?”
“我不希望对你孙子好心,”她反驳说,“你硬要我跟你达成交易,我除了同意结婚之外别无他念,但对于这一条件我坚定不移——保守我的秘密,否则我就不结婚。”
对唐·阿贝多来说,这一点并不太重要,不值一争。他的目标已经在望,事情正往他预定的方向发展,所以他准备容忍最后的这一变卦。
“好吧,”他粗暴地屈从道,“如果你希望那样就那样吧。”他略有所思地用手指撑着脸颊,随后淡淡地笑了起来。“你的做法也许会证明是最好的。我们两个都不是傻瓜,“孩子,我们都知道华安同意结婚并不是因为爱你,而是另有他谋。当然,也有可给是你吸引了他,而他自己还察觉不到,甚至会出于同情之故。然而什么原因也好,我是准备依靠女性的直观去找出一条通向他内心的捷径。对,亲爱的,保住你的秘密,要不择手段!我们巴迪比阿一家族的男人是很野蛮地主宰女人的,如果这条刺让它留着发炎,就会不断提醒他,他的妻子曾经属于别的男人。”
塞林娜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一个上午,窗口老是传来人来人往的声音。宾客们一个个来到,一个个给引进去休息。唐·阿贝多告诉她,多数客人都是坐私人飞机来的,附近的邻居,则是坐汽车来。
她脚下的庄园似乎很热闹,但她象冻结住了似的,不敢贸然走下楼梯,不然的话,好奇的眼光会打破她极力维持住的镇定。况且,还有一个小传统希望她遵守,尽避这是个可笑的传统,但她这是打算执行。据说新郎要是在仪式开始之前看见新娘,便会有不幸的。
听见客人们动身去教堂的声音,她的神经马上绷紧了。他早先吃得很少,就是卡尔曼挂心地责备了她。她也是只吃了一片烤面包和喝了一口咖啡。此刻,就在最后的客人离开之际,她感到身子虚弱得很,便用力把住椅子背,想不让自己晕倒。一声敲门声使得她心跳加速,她迟疑了几秒之后才颤抖地说了声:“进来!”
卡尔曼进来了,她脸色兴奋发红,两手拿着一条乳白色的带子。她给塞林娜行了一个旧时代的奴婢礼,然后把带子递给她……
“小姐,这是披巾,所有的巴迪比阿新娘都戴它。”
塞林娜象给扎了一下,往后退一步:“不,谢谢你,卡尔曼,我按自己那套行了。”
卡尔曼震惊地瞪开了黑扣子般的眼睛。“可是,你不这着头走进教堂是不允许的,小姐!而且新娘的脸总是应该藏起来不让人看……来,我给你戴上。”
塞林娜还未来得及说话,卡尔曼已经把披巾披在她头上,摆弄起来,把她苍白的脸颊遮了大半边。
“真漂亮,小姐!”她叫道,“好看吗?”
“好,真的很好看。”尽避塞林娜并不情愿,但也只好让步。
看见她满意的样子,卡尔曼催促道:“伯爵在楼下等着你,房子都空了,只剩下我们。”
“那唐·华安呢,他在哪?”塞林娜问。
“在圣坛前不耐烦地等着,毫无疑问。”卡尔曼说,“可别再耽搁了!再过五分钟就出发了。”
塞林娜慢慢走下楼梯,用手接着扶手以帮助支撑颤动的身子。正如卡尔曼所说的,房子都空了,但空气还飘着刺鼻的雪茄味和昂贵香水味,这使她想到,再过短短一阵子,她就要面临密集的眼光袭击。
唐·阿贝多正在大厅里不耐烦地候着,一听见了她柔软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热情地欢迎她。
“美丽的日子迎接美丽的新娘!你今天显得特别漂盛,唐·华安一定会成为他所有朋友嫉妒之的。”
他领她走向窗口,然后让她往外张望沐浴着阳光的花园,他自己则走到他的书桌边,开始翻抽屉。听见他的声音贴着耳边响时,塞林娜吓了一跳。
“这些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倘若你戴着举行仪式,我会感到非常高兴。”他拿出一串珍珠,戴到她的脖子上,然后又给她戴上一只钻石别针,满意地哼了一声,把她领到一面镜子前面,让她看看村在胸前白衣上泛着七彩红光的美丽珠宝。
“谢谢你,真漂亮。”她呆板地赞道,“但是,你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就不用继续给我看这些昂贵的礼物——给我和温迪一个房间就是足够的价钱了。”
他皱皱眉头,不喜欢重提讨价还价的交易。他目下已准备把这忘掉“这些珍珠并不是用来讨价钱的,只是用来表达一个老人欢迎你加入他家庭的感情以及愉快的心情。我会感到荣幸的,倘若你能把我尊为一位祖父——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妹妹,她。但仅在一个星期之内便使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喜欢她。”
一个飞速消逝的笑容涌上她的嘴唇。他讲的确实如此,奇怪得很,温迪似乎已经感觉到她现在已永久性地安下了家,身边都是些赞美她的奴仆。唐·阿贝多从不放过每一个机会会抱她,和她说话,贝娅和卡尔曼都把她当作手中的玩具,即使是华安,看见她蹒跚地走路也会微笑起来。只要他一走近,便会成为她的目标,就象木偶只受一个人操纵一样,其他人她都不理睬了;大大的蓝眼睛盯着他所在的方向,呜呜叫着,不害羞地打飞吻,直到他不得不有所反应为止。他会以一个不习惯于逗小孩的窘态向她点点头。但有一次,在没有人看见的情形下,塞林娜惊奇地发现他在偷偷地跟温迪玩,向她扔垒球,把她搁在下頷下逗乐,直弄得她开心大笑为止。
是华安自己坚持要让温边参加仪式的,所以十分钟之前她已经由贝拉抱着,乘车去教堂了。她穿的是跟她眼睛一般蓝的衣服,外面套一件白罩衣,淡金色的卷头发扎上一个相称的蓝蝴蝶。
“来,亲爱的,我们走吧。”唐·阿贝多的接触使塞林娜猛然回到现实中来,“另外,我可以说我是多么的感激能允许我在这一天里取代你那最近失去的父亲的位置。”
痛苦和感激的泪水涌上了她的眼圈,她赶忙眨眨眼把泪水赶跑。此时此刻,她应该充满悔恨之情才是,然而正相反,悔恨却消失了,剩下的是不堪他如簧之舌一击的脆弱感情。
卡尔曼站在满挂彩旗的屋前的阶级上挥手道别,直至汽车几乎走出视线为上。她给留在家中指挥酒菜的准备工作,待客人回来用婚礼午餐时便要把食物送上去。在途中,塞林娜看见树丛间悬着彩灯,那是为晚上开野外宴会准备的,牛仔们和他们的家庭成员人数是那么多,只能在户外为它们开宴。
“你会喜欢我们的教堂的,孩子,”在车上,唐·阿贝多对她说,“教堂是我们的祖先建造的,用来祭奠上帝,感谢他赠给他们很多好处,我们在那里做礼拜已经有几个世纪之久了,所有巴迪比阿家族的结婚都在这里举行。使我非常高兴的是华安和你继承了这一传统。”
有那么一阵子她真想当面笑他。他似乎把这次婚姻看作是似乎纯粹的爱情结合而不是出于人为的精心策划。他权当什么也看不见,宁愿相信他那些终归会沦为幻想的意愿,希望它变成事实。
这时,空气中突然充斥着叫喊声,远处一阵烟尘迅速接近,逐渐现出一团骑在马上疯狂奔跑的人,他们包围住汽车欢呼起来。这些牛仔是来护卫她的,他们个个披着鲜艳的披巾,戴着阔边帽,穿一双带马刺的高跟鞋子,腿上还打上黑皮护腿。他们无一例外,瘦削的脸都晒成皮革一般褐色露出不可一世的神情,就是护住了汽车,他们仍然是吆吆喝喝的,一直走到教堂的梯级前。
塞林娜走下车之际,他们月兑下阔边帽,向这位腼腆犹豫的姑娘嘲弄地行了个礼,她紧张地点一点头以回礼。这时教堂的风琴开始奏起雷鸣般的音乐,她没有时间想到紧张了,慢慢地扶在唐·阿贝多的臂上,走进教堂的走廊,走向一个高高的身影。他,在等候着,几乎不认得地穿着正式礼服,他的贵族相貌显出不自然的严峻。
塞林娜象在梦中一般扮演着完善的角色,并不打量这间装饰华丽的小教堂。教堂挤满穿着入时的妇女和腰身笔直高傲地站在她们身旁的男人,个个都显露出有高贵的血统,个个都是第一批把这儿的土地据为已有的征服者的后裔。
她样子冷静,淡漠修长的身影沐浴在透过色泽缤纷玻璃窗的七彩阳光之中,丝毫不颤抖地说出誓言。她内心是麻木的,从头至脚都冷若冰霜,然而却非常清醒地觉察到身旁的那一位在念着谎话,以他的保证去欺骗每一位在场的听众。“我衷心地敬仰你……去爱,去珍重……直至死亡将我们分离!”
她震动地长舒一口气,起码,这句不是谎话。是唐·阿贝多的死才能把我们从禁锢中解月兑出来——只有到了那时她才能拿到她的护照奔往自由。那是华安所承诺的,她毫不怀疑他遵守诺言的诚心。
华安把戒指套上她的手指。他执起她的手,棕色的长手指象锐利的鹰爪子一般坚实。她住上翻起眼皮,看见一道嘲讽的光芒,便随即望往别处。
要不是唐·阿贝多吻她一下,她还意识不到沉闷的仪式已经过去,她轻松了一点,甚至能在新郎伴着她往回走时向着祝贺眼光望过来的方向回敬了一个微笑。他们一走出教堂,便爆发了巨大的欢呼声。她眨眨眼睛,排去了身后的灿烂阳光使她骤然感到的目眩。这时,一群失声叫嚷的祝福者涌了上来,大把大把地往她低垂的头上洒花瓣。
华安笑着催她走向汽车,但是她没气力钻出那群涌来看新娘子的妇女,华安把她抱起来,一个劲地挤出这帮牛仔们的眷属,来到等候着他们的汽车旁边时,他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新娘还使劲抓住他。
周围的女人都被惹高兴了,大声嚷道:“给她亲个嘴,先生,亲个嘴……!”使她感到可怕的是他果真照做了。
塞林娜给猛然放下,肺腑都几乎给颠了出来。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她,不让她的头转动,然后他的口压在她柔软的嘴唇上,象禁了酒的酒鬼遇见酒一般,甜蜜地吸个痛快。
他把她吻够之后,便塞她进了汽车,接着迅速跟了进来关上车门,把狂烈欢呼的人群挡在外面。汽车移动了,她也从混乱的心境中清醒过来,用眼睛愤怒地瞪着他。
“你这样的行为并没有纳入我们的交易之中!你怎么竟敢这样,把我当成一个在城里伴你快活的女人!”
他的笑容消失了,眼睛眯成一条缝责备道:“你已经象一位爱抱怨的老婆一样说话了,小姐:我提到的是什么样的交易?我没作交易,我作的是要求!”
“你要我嫁给你。”她说。
“我对你说你将嫁给我。”他冷冷地反驳,“是的,即使这样,我也愿意承认,作为我的妻子,你是有某些权利。如果说我到城里去会让你发火,那么,我将不再去。不管如何,去城里的理由不再存在了。结婚有很多痛苦,而独身也没有愉快。亲爱的,现在你是我的妻子,使我摆月兑前者的痛苦和减轻后者的不愉快,这将是你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