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放我出去啊!”
紧闭的门后,传来阵阵急切的拍打声。
“求求你们,放我出去!不要把我锁在这里,这里好黑、好暗喔,我好害怕,求求你们,把我放出去!”
从略带哭腔的童稚嗓音听来,是个小女孩。
“我会听话,我保证……把我放出去,把我放出去!”
碰、碰、碰碰、碰……
小小的手掌拍打着门板,一声接着一声,敲红了小手,敲痛了心扉,敲出了眼眶里滚动的眼泪。
漆黑的房间里仅仅只有她一个人,伸手不见五指般的黑暗仿若凶恶的魔爪紧紧揪住她的心,从斑驳月兑落的墙边缝隙传来阵阵狂风呼啸声,犹如鬼哭神号,教人不寒而栗。
她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将她关在这里?
这里好可怕!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求求你们……”
她好累、好饿、好害怕,拼命叫喊的声音略微沙哑。
为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别吵了,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用睡觉吗?”从门板外传来闷闷的怒骂声,看来是在门外看守她的人。
她认得这个声音!是大叔,这个家的长工。
“大叔、大叔,请你把我放出去好吗?我保证一定会听话,求求你,把我放出去好吗?”
她抱着一丝的希望,苦苦哀求着门外的人。
门外的声音稍微消失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又重新隔着厚重的门板响起:“想要我放你出去那是不可能的,前几天老夫人才下令,说谁敢把你放出来,就视同共犯处理,绝对不会宽贷。”
“怎么会?”
“还能怪谁啊?只能怪你自己,手脚不干净又不利落,偷了老夫人的宝贝被发现,才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也帮不了你。”
偷东西?她没有、没有啊!
“这一定是误会,我没有偷东西。”
小女孩根本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栽赃,变成窃贼。
“你还敢说!”门外的声音十足鄙夷,一点也不相信她。“谁都知道老夫人的玉戒指丢了好久都没办法找到,偏偏你这丫头一找就找到了,证据确凿,这还能说不是你偷的吗?”
小女孩用力摇头,不了解怎么会莫名其妙背负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一定要相信我,老夫人的戒指我是、我是……”
“你是什么?说不出来了吧。”
她猛然住了口。
如果她说是做梦看到的,肯定不会有人相信的。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拥有与别人与众不同的能力,这个能力可以让她借着梦境看到一些即将发生的事。可是她从来没有预料到,有一天自己竟会因为这个能力而遭池鱼之殃。
她该怎么解释?
“大叔,我真的没有偷老夫人的戒指啊,你一定要相信我,不然你把我放出去,我自己去跟老夫人解释。”
“不用解释了,你这个小贼。”威严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她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急急忙忙攀在门边解释:“老夫人,请您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偷您的戒指。”
“够了!你若是没有偷我的戒指,怎么会知道戒指在哪里?”木制手杖用力敲击着地面,老夫人严肃的面容上不见丝毫宽容。
“我……”
“无话可说了吧!”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怒气十足,“没想到我们家竟然会出了一个窃贼,送官府未免太损咱们家的名誉!若是不好好惩治你这个小贼,只怕以后还会有人像你一样。”
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她?
她真的没有偷啊!
小女孩百口莫辩,早已慌了手脚。
“来人啊!将她重打二十大板,处罚完后就将她送出司徒家,永远不准她再踏进这个家一步。”老夫人不容置疑的下了命令。
二十大板!
如此一个娇弱的小女孩铁定无法忍受,只怕打完了二十大板,她也早就去了半条命。
尽避如此,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小女孩说话,所有的人都畏惧老夫人的威严,害怕惹上麻烦。
“不行啊,老夫人,我除了这,就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小女孩急了。
“只能怪你自己。”老夫人挥了挥手,命人打开了门将她给拖了出来,“咱们好心收留你,却得到你这样的对待,是你先对不起咱们的。来人啊,给我好好的打、给我重重的打,不准手下留情。”
小女孩被人从屋里拉出来之后,接着被几名大汉用力地按在地上,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时,一板接着一板的火辣重击频频落在她的小上,热烫烫的刺痛感几乎夺去了她的知觉,毫不留情的板子如同雨点般直直落下,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昏厥过去了。
“嗯……”她紧咬着唇瓣硬是不痛喊出声,痛楚仿若电流般迅速贯穿她的全身,疼得她咬破了唇,渗出丝丝鲜血。
一板、两板、三板、四板……十八、十九、二十,好不容易挨过了二十大板,小女孩早就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频频冒出的冷汗凝聚在她的额头,苍白的她只能虚弱地瘫软在地上。
“把她给我赶出——”
“女乃女乃,等一等!”一个缓沉的嗓音从众人身后传来,是司徒家的少主子。
“你来这干嘛?傲。”老夫人伸出手去迎接那名拥有出众气质的男孩,宠爱之情溢于言表。
司徒家人丁单薄,自从几个儿子陆续横死之后,家中就仅剩下司徒傲一名男孩,教老夫人怎么能够不好好疼爱呢?
“把她留给我处置吧!女乃女乃。”指着趴在地上的小女孩,少年要求着。
“傲……算了、算了,你要处置就交给你了。”毕竟是自己疼爱的孙子,老夫人终究是不忍拒绝他的要求。“不过女乃女乃可警告你,可别把她留下,她的手脚不干净,留在司徒家会是个祸害。”
老夫人说完就带着家丁离去,留下十来岁的少年与她。
???
待众人都离去了,少年才缓缓走到她的身边,一只冰凉的大掌抚上她苍白的美颜,借着冰凉的触感替她减轻疼痛。
“很痛吧?亏你还能够忍着不叫出声。”
“我……没有……偷……”
“我知道。”少年用手指拭去她眼角滚动的泪水,温柔地说。
“我……”
“别说了,我什么都知道。”
那样一双澄澈的美丽凤眼里隐隐透露着深刻的愁绪、怨恨以及痛苦,他愿意相信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清白……的……”小女孩话说得断断续续,从小臀部传来的热辣痛楚几乎要了她的命。
少年看着她心碎的清秀容颜,赫然发现心中有着不舍。
是因为她吗?
“没有人……爱我……没有人……相信……”她终于忍不住心底压抑已久的苦涩,眼泪不争气地模糊了视线。
他从头看到尾,看见了她的无助、脆弱,却同时也看见了她的坚强、固执。
他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小小的身体里面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情感,她令他好奇、有着想接近的冲动,他想探知她的一切。
甚至,想保护她。
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如果没有人爱你的话,就让我爱你吧!”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只细致的玉叶子,接着从怀中拿出一柄小刀,只见他翻过叶子的背面,轻轻用小刀在玉上刻下了几个小字,取下颈上的项链将叶子穿上之后便替她挂上。
“这是……什么?”
“是我给你的誓言,‘情深无悔,独挽卿心’。”
“情深……”
“你还太小,不懂我说的。”他发现了小女孩一直紧抓他的袖子不放,像个脆弱的玻璃女圭女圭,美丽却不堪一击。“我记得,你似乎没有名字呢!我想就叫你作……挽袖,我的挽袖女圭女圭。”
“挽袖……”
“我的挽袖女圭女圭,你必须离开了。”少年微笑着,那笑容竟有着邪魅的蛊惑。“不过,我希望你在离去之前能将这里的一切全部尘封在梦里,无论是今晚的事或者是我,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痛苦的回忆,我不希望这样的记忆限制住你的未来。”
“可是我并不想忘了你……”
“你不会的,我会在你的心里。”少年指着她的胸口,“即使你忘了我的一切,我的名字还是会一直在你的心里,或许几天后,或许几年后,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嗯。”
“记住,我叫司徒傲。”
少年悄悄起身,在黑发的尾处竟是少见的银白发色,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美丽的光泽。
永远刻划在你的心里,我叫作——司徒傲。
这年,司徒傲十八岁。
挽袖,八岁。
???
那一晚在司徒傲的亲自护送下,挽袖与司徒傲的女乃娘古嬷嬷一起离开了司徒山庄。沿途模黑赶路,终于在破晓时分来到一座位于深山中的小木屋——逸尘轩,安顿好一切,司徒傲环视四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古嬷嬷,府里那么多人我只相信你,挽袖身子本就虚弱,再加上那要命的二十大板,你可要多费心……”
“你放心,我晓事的。”古嬷嬷轻抚着床上的挽袖,多皱纹的脸上明摆着不忍和疼惜,“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免得老夫人又……”
“我知道了。”司徒傲皱着眉打断古嬷嬷的话,不舍的看着昏睡的挽袖,“这里不会有什么人来,我隔个两三天会送些必需品来,府里的人不知道我有这间小别院……你自己小心些。”
他似乎不知要说什么,轻摇了一下头就缓缓转身步出房子。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古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
???
“古嬷嬷,这是少爷的别院嘛!为什么我从没看过少爷来这儿?”
挽袖经过数月的调养,身体已无大碍。
她毕竟仍是个不经事的孩儿,心里终究藏不了多少的心事,只见她跟着古嬷嬷在花圃中追着蝴蝶、数着花儿,一张带着笑意的小脸被太阳晒得红通通的,和数月前那苍白怯弱的模样实在差别好大。
“少爷事情多哪能常往外跑,如果老夫人找不到少爷,不知哪个丫头小厮又要遭殃,少爷体恤咱们下人,只好……”
其实司徒傲时常在夜间送东西上来,只是挽袖已睡了,而他也只是呆呆的看着她一阵子,就得趁天亮前赶回山庄,而且少爷吩咐过别教挽袖知道。
“少爷最近瘦了好多……”古嬷嬷心疼地想着,可是话才刚出口就警觉的咽下了后面的话。
她可不想让这小丫头知道得太多,这是少爷的命令。
她可真是不懂这个聪颖的少爷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就是疼爱她,却又偏偏不愿意让她知道。
当日,趁着入夜,司徒傲又提了些日用品上山。
“嬷嬷,山下近来有一帮土匪扰民,我得防着他们侵犯庄里闹事,可能会有好一阵子不能上山,你要更加小心。”
“你放心吧!普通几个小毛贼还近不了我的身,倒是你也要多少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古嬷嬷笑着,自然流露出怜惜之色。
忽然,自房内传来的尖叫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不要!不要……”
司徒傲心中一慌,不假思索地就推开了门,只见床上的挽袖紧闭双眼,颤抖的身子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双手无助的漫天乱抓。
“姑娘,姑娘……你醒醒,醒醒……”古嬷嬷急忙上前企图摇醒她。
床上的挽袖猛然睁开双眼,呆滞的眼神掠过二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抱着古嬷嬷的身子不放。
“嬷嬷,救我!救我!他们……”颤抖的唇吐出的字句令两人根本听不出她在讲些什么。
“乖!痹!别怕,少爷在这儿,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古嬷嬷搂着这个吓坏了的小人儿轻轻摇晃一边安慰着。“是不是又做恶梦啦?别怕、别怕,嬷嬷帮你赶走他们。”
看着司徒傲征询的眼神,古嬷嬷轻微地点了点头,近一柱香的时间后,挽袖终于入睡,两人才悄悄的退出。
“她常常如此吗?”司徒傲紧锁着双眉低声问着。
“刚来此地时曾有过这种情形,但已经有好一阵子不曾发作,近来似乎越来越厉害。”古嬷嬷边收拾适才司徒傲带来的日用品边说:“可怜她小小年纪就遭遇这种……唉!”
司徒傲听着古嬷嬷欲言又止的回答陷入深思,直到感觉有人在轻扯衣袖才茫然抬头看着古嬷嬷。
“快天亮了,少爷你再不走会误事的。”古嬷嬷布满皱纹慈祥的脸上写满了担心与关怀。
“啊!是呀,我走了。”站起身来迈出的脚步尚未踏定,司徒傲忍不住转身看向古嬷嬷。
“我心里很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却又模不着头绪……”深深叹了口气,他扶着古嬷嬷的肩!“这些天你提高警觉些,我只有把她托给你了,庄里的事一忙完,我会即刻过来看看的。”
???
总觉得这些天老是不顺,司徒傲心神不宁地眼皮直跳。
司徒傲从离开逸尘轩就似乎没有一件事能够妥当的处理完毕,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就迫不及待的赶去小别院。只见山谷中一片漆黑不见任何灯光,司徒傲心里不禁一沉,加快脚步推开虚掩的门,一阵扑鼻的恶臭几乎使他站不住脚。
打开火摺子点亮桌上的腊烛,映入眼帘的是激烈打斗后的零乱,桌椅翻倒,墙上地上已干的血迹使他心跳加速,“古嬷嬷……”
忠心的女乃娘不见踪影更令他心生不祥之感,他冲到挽袖的房间,定一定神才放眼观看四周,哪有伊人的踪影?
“古嬷嬷……挽袖……”
司徒傲疯狂地在整间屋子搜寻,直到在屋后的花圃看到古嬷嬷浑身是血且已经发臭的尸体。
司徒傲颓然的跪倒,双手深深的抓入土中,只见他的双肩不住地起伏,久久才抬起一张扭曲的俊脸。“啊!为什么?挽袖你在哪里?谁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突然站起身狂奔,渐渐消失了踪影。
此时,暗夜中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树丛后缓缓步出,看得出她脚步不稳,只见她盯着司徒傲离去的方向,脸上有着犹豫的表情。
突然间,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划破寂静的夜晚,应声而出的是一只雪白的庞然大物,无限依恋的磨蹭着小女孩。
月光中只见那抹小小身影跨上雪白的老虎背上,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雪姑娘,你又跑来这……”
名唤雪姑娘的小女孩不耐的打断道:“好啦!我这不就回家了吗?”驱策着身下的坐骑将来者抛得老远。
这雪姑娘是白家的掌上明珠,虽然行动不便,但在家里就是待不住,因此白家训练了一只通灵的老虎权充她的坐骑。
数月前她无意中发现这个山谷中别有洞天,便不时来这儿以躲避来自家里的压力。
从古嬷嬷和挽袖住进这儿后就离不开她好奇的监视。
罢开始她痛恨她们打扰她宁静的天地,但几个月下来她熟悉挽袖和古嬷嬷的一切,有好几次她看到挽袖在花圃内玩耍时,都忍不住想现身和她做朋友,毕竟美丽、善良的人在哪都受欢迎,何况她是如此的寂寞,没有同龄玩伴的童年多孤寂呀!
几日前她目睹十几个马贼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偷潜入这人间仙境,看着那老婆婆为保护挽袖奋力抵抗,力竭而死,那叫挽袖的小泵娘为免受人凌辱跳入山谷,生死未卜,那些匪类搜括出各种有用的东西后就扬长而去。
只可惜自己学艺不精又不良于行,无法救她们已够教她难过了。
如今眼见司徒傲痛彻心扉,她却又不敢现身告诉他真相,一颗心揪得死紧,哪堪丫头在旁唆使,她绷着一张俏脸不说话,急急赶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