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史特拉斯堡风情无限。
约翰踩下油门,让车子加快速度往前跑。
全身湿透、模样狼狈的米璃坐在后座,随着车子行驶的方向,仰着下巴眺望车窗外的风景。
约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我就住在这附近,刚参加完一个舞会回来。还好你遇见我,否则一定冻坏的。”
米璃没有回应,安静的回望他一眼,继续她对窗外景色的巡礼。
不是她故意装酷,而是淋了几个小时的雨让她的喉咙越来越痛,连吞咽口水都感到困难,像在吞针般地刺痛不已。
她知道她必须服药,但她需要一杯水,还好有这好心人出现,让她不至于真的流落街头。
“忍耐一下,马上到了。”约翰又说。
不只一次了,他不只一次以下着痕迹的方式偷瞄米璃。
并不是每个人都将米璃错认为男孩子,他的眼力不错,一眼就分辨出她的真正性别。
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东方女孩子会流落街头?
适才猛然发现她时,他吓了一大跳;等下车走近,再看清楚她水女敕的模样时,他心头的震撼更加巨大。
到底是谁这么残忍,把这样的少女丢在屋外淋雨?
他想帮她,虽然附近的人都当他是无所事事的混混,但他也有爱心,也会有想帮助人的时候。
他好心地上前告诉她,若再继续淋雨下去,她肯定撑不到明天,并提议她若没地方去,不如暂时到他家过夜。
她没有迟疑太久,就点头上他的车。
由此可见,她真的筋疲力尽,累到谁愿意向她伸出援手,她就接纳那双援手。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健康的男人都没办法在毫无雨具的情况下,在雨中久待,何况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女呢?
方向盘一转,他靠边停车。
“到了,就是这里。”
米璃毫无心机地跟着他下车,进到屋里。
客厅灯亮的一刹那,她猛然一愣。
这……这屋子未免太凌乱不堪了,四周都是垃圾、到处是衣物,他真的住在这里吗?
米璃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我知道屋里很乱,不过浴室很乾净!”
他明白她眼里的意思,匆匆从衣物堆内挖出一件浴袍,塞进她手中。
“你湿透了,需要泡个热水澡,去吧!我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帮你弄点吃的。”
他把她推进浴室,关上门。
“当成自己的家,别拘束!”临走前,他在门外喊道。
米璃根本没时间说好或不好,她只觉得冷,巴不得马上换掉身上的湿衣服。没余力再想什么,她马上动手月兑外套。
外套本来有一排整齐的扣子,但现在少了几颗,正是今天下午和恺宓发生肢体拉扯时,被扯掉的。
“喀──”
她突然听见浴室的门边有声音传来,她紧张兮兮地转过视线,戒备地盯着浴室门把。
它是上锁的吗?
她停下解外套领口的动作,伸出右手向门把探去,就在手指快要碰到的那一瞬间,门把突然被抢先一步扭开了,它果然没上锁!
约翰赫然出现在门外,吓得她倒退一步,而他也被吓到,没想到会和她面对面对上。
他不过是不经意的想起刚才他忘了替她把浴室的门上锁,正想敲门提醒她时,他的念头却在那一瞬间转了个方向,想要乾脆偷看一下。
他念头才刚起,没想到她就从浴室冒出来,吓了他一大跳!
“我……我是来问你水够不够热?沐浴乳和洗发精就放在旁边,要用就自己拿。”他赶紧装作没事样地说。
米璃完全听不进他的话,恺宓加诸在她身上的恐怖记忆还历历在目,现在他又这样,只令她想立刻走人。
约翰脸色骤变。“你要去哪里?!”他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臂。“我对你没有恶意,我想帮你,所以不要走!”
他的双眼在米璃的面前放大,吓得米璃花容失色,误以为白天的梦魇又要重现。
“不……”放开──
她马上用力挣扎,爆出哀嚎,疯狂地想扳开他的巨掌。
那混乱难辨的嗓音令约翰傻眼,她的声音太糟糕了。
“留下来,外面雨越下越大,出去你只会冻死!”
虽然约翰真的对她没有恶意,但由于不太懂得表达自己的情绪,他没有好好跟她讲明白,反而以最粗暴的方式对待她,悍然抱住她的腰不让她走。
“不──不──”米璃害怕得嘶哑叫喊,拚命想挣月兑。“啊──”
她的激烈反抗逼得约翰慌乱的将她拖向后面房间,直接推入黑暗中,再重重关上房门,不让她离开。
“那房间给你睡,你就睡那里!”
米璃被推倒在地,强烈的撞击让她疼痛不堪,挤出了眼眶里的泪水。
没有时间查看痛处,她从地上爬起,立刻冲到门前死命扭转门把、拍打门板,着急的想出去。
约翰在门外哄着她。“我保证不会再有不规炬的动作,你相信我!”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只是一迳地哭喊,一迳地击打门板。砰!砰!砰!
“开门──开门啊──”
她吓坏了,发出哭号声。
门外的约翰正筋疲力尽地对着房门喘息,此时门铃突然大响,吓得他浑身一震,心跳漏了一大拍。
他呆望着大门,纳闷谁会在这时来按他家的门铃?
叮当!叮当!叮当!
门铃继续以催命般的节奏响着。
约翰深吸一口气,扒梳了几下头发,整理好仪容,才出去开门。
“谁?”他问,从门板上的猫眼看向外面,眼一眯。怎么搞的,是住在隔壁街的老太婆,她来干什么?
戒心顿时松懈下来,他不耐烦地开门。
“老太婆,你有什么事?!”
“坏事!”
一记男音由左侧飘出,他急忙转头,还来不及看清来者,右颊瞬间冲击而来的力道,已经将他打倒在地。
恺宓从容不迫的从门旁走出,满脸不屑的问:“你是不是刚把一名小男生骗回家里?他在哪里?说。”
轻声低语,但威胁感十足。
“不……我没有……”
看见宋恺宓突如其来的站在自己面前,约翰满怀不安,拚命的后退。
他知道宋恺宓是粉彩画的专家,除了在艺术界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外,同时也是附近跆拳道教室的得意学生,他的拳头有多硬,附近的居民都有概念。
“不说是吗?不说我揍到你说!”
恺宓长腿一抬,作势要往他鼻梁踢去,约翰嘴一张、眼一瞪,“啊”的一声,当场吓昏过去。
“没用!还没踢中,人就昏了!”恺宓嗤道。
“恺,人在这里,我听见哭声了!”珍妮动作比谁都快,老早就溜进屋内。“哦,我的天呀,他一定吓坏了,才会发出如此恐怖的声音!”
“让开,我来。”恺宓赶到她身边,扶稳门框,飞腿闪出,“喝”地一声一脚直接把门踢开。
珍妮愣在一旁,低吟。“恺,长久以来,我一直怀疑你有暴力倾向。”
他咧嘴笑。“是吗?”
“好了,你进去救人,我去帮你监视约翰,免得他半途醒来。”
“交给我吧!”恺宓笑说,转往房内。“小表,你在哪里?出来吧,你安全了!”
罢才还听见那小表在鬼吼鬼叫,怎么门一开,就不见人影?
他猜“他”躲在衣柜里,于是伸手打开柜门。没人?
“出来吧,小表,我没兴致跟你玩捉迷藏。”
他边走边猜“他”藏身在哪里,一眼瞄到床铺时,他随即会意地弯腰下探,瞧见床底果真躲着一团黑影。
黑影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对他露出惊愕的神色。
米璃受了惊吓,压根儿认不出来者是谁。心一慌,急忙从另一方向撤退,迅速退出床底。
“是我,白天的那个人。”
是恺宓?!米璃听到声音,讶异的瞪圆眼睛。
“出来吧,我带你离开,你不能留在这里。”他大发慈悲的说着。
带她离开?带她上哪儿去?是不是又是另外一个陷阱?!不,她不相信,现在她谁都不相信!
米璃不自觉的弓起小小的身子,呼吸困难,恐惧的瞪着他。
他跨前一步,她忽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上床,再一鼓作气跳到他背上,双手抓住他肩膀、双腿紧夹他的腰部,“砰”的一声,发疯似的用自己的脑袋猛撞他的后脑勺。
她狠毒的攻击激起了他的愤怒,他不敢相信这小表竟然又攻击他?!
“小表,我的头是肉做的耶!”
他猛然出手扣住米璃的手腕,使出格斗场上的过肩摔,旋身将人甩到床上去。
“我是来救你的,你别敌我不分……”糟,他头晕了。
恺宓暗暗申吟,扶住一旁的床柱站稳,视线有点迷离……
“呀!”
急升的肾上腺素使米璃一起身,又疯狂的扑向他。
这次她将他推倒在地,整个人坐到他腰际,对准他的胸口,便是一阵“给你死”的拳打脚踢。
虽然她的拳头不算太有力,但挥多了也是会痛。
恺宓的太阳穴飘痛起来,抓住米璃的双手,喷火骂道:“你这家伙是怎么搞的?!都告诉你我是来救你的了,还……啊──”
她咬他,痛得他松手。
米璃神色惊慌,急忙想着下一个攻击的部位。
住宿学校的修女告诉过她,男人身上有两个最脆弱的地方,一个是胯下、一个便是鼻子。她看准他的鼻梁,咬──
“啊──我的鼻子──”
恺宓爆出的尖叫声令房外的珍妮错愕地瞠大眼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恺为何频频传出惨叫声?
她正欲前去查看时,房内又传出另一声惨叫。
“啊──我的脖子──不要再咬了!”
“啊──你是吸血鬼投胎吗?”
“不要以为我不敢对你动粗……啊──”
咒骂声、惨叫声不断,过了许久,恺宓才怒气冲冲地出现在房门口,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
珍妮一眼就发现他身上的伤痕增加了,至于那个东方小男生则紧咬着他的腿不放,随他拖行,纵使到达门口处,也死不放开。
※※※
回到恺宓家里,脆弱的米璃脸颊上悬满泪水,眼眶酸涩,“哇”的一声,柔肠寸断的嚎啕大哭。
她眼泪狂飘、哭得可怜兮兮的模样是如此地惹人心疼,但她那副吓死人不偿命的嗓门,却教人忍不住捂起耳朵,头大的抗议──
“想办法让他闭嘴,我就快被逼疯了!”
她在卧房死命的大哭,恺宓则在客厅受不了的大叫。
他紧压耳朵,在客厅里晃来荡去,不懂上帝究竟开了什么玩笑?怎么赋予人类这种一开口就像鬼哭神号的可怕嗓门?
而莫名其妙的,他为何必须“义务”忍受这种恐怖声音,他招谁惹谁了?
“知道了!”珍妮大声地说,一转回头,又小声的安慰埋在被中哭泣的米璃。“别哭了,乖,都过去了。”
她一迳地飙泪,对于一波接一波的惊吓仍旧无法接受,来法国才一天,她先是面临恺津不知去向,接着是恺宓一见她就月兑她衣服的恐怖举动,然后又是约翰的歇斯底里,教她怎么受得了?
虽然恺宓救了她,也在回来的途中向她说明了他跟约翰非同类,白天月兑她衣服的举动,完全是误以为她是让他作画的模特儿,并不是对她有企图。
但,阴影已造成,她还是想哭……
“你问他到底在哭什么?”
恺宓筋疲力尽地跌入沙发里,摊开双手,一把覆盖住眼睛,以暂时舒缓头痛症状。
“没月兑离恐惧嘛。”珍妮拉大嗓门。“年纪这么小,情绪当然比较难以平复了。”
不过仔细一看,这种模样、这种骨架、甚至这种气质,无论怎么看,这可怜的孩子都是女孩啊!
恺怎么会说她是男孩呢?他的眼力没问题吧?
“我十七岁失去贞操时,感动都来不及了,哪像他这样?!”
哭得没完没了的,像个男人吗?
“你不能拿你那年少轻狂的风流史来相提并论!”珍妮又转回头,细声地安慰。“别哭了,我帮你把湿衣服换下来,你会着凉的。”
珍妮抓着乾净的袍子,疼怜地向米璃靠近。
“不……不要……”米璃直觉的往后缩,连她的触碰都感到害怕。
“好好好,不换不换,那我帮你披着。等你想换时,你再自己换。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有精神了。”
珍妮把袍子盖在米璃身上,任她倒回床上,用被子、床单、袍子,把自己捆成一团人球。
“珍妮,别让他睡我的床!我这里只有一张床铺,让他睡了,我就没得睡了!”
恺宓阴沈的喝声又传来。
珍妮说:“别理他。他这人就是面恶心善,我帮他打扫这个家好几年了,最清楚他的个性。睡吧,没事的。”
米璃泪流满面的点头。
珍妮为她留了一盏夜灯后,迳自推门出去。
“终于安静了……”恺宓说,倒在沙发中半死不活。
“你如果不在一旁吵,早安静下来了。”
“他呢?”
“睡着了。”
“等等,他在哪里睡?”他突然想到。“你该不会就让他睡我的床上吧?!”
珍妮装无辜。“床上比较暖和嘛!”
“我就知道!”他不悦地说,立刻站起身想进房去将米璃踢下床。
他救他,不过是不想看到悲剧发生,可没准备让他顺理成章住进他家、睡上他的床。
珍妮赶紧阻止他。“我看那孩子是无处可去,你就暂时收留一下吧!”
“你怎么不自己收留他?”
话题被她转开。“你知道我那里的环境差,七口人挤一间小房子,很窄了,再加一个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她急急忙忙收拾自己的东西。“晚了,我回去了!”
“别顾左右而言他,把他弄下床!”重点是他的床啊!
“我明早再来,晚安。”
“珍妮!”
她一跨出门槛,便一溜烟地逃走。
恺宓脸色难看至极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是该把她追回,命令她把床上的人带走;还是他现在就进房,命令那家伙立刻滚下床快一点?!
但终究,他两样都没做,反而委屈自己蜷在狭小的沙发上度夜,彻夜难眠,当个吃力不讨好的烂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