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有的是机会”这句话的结果是——谷拓仁天天到淡水来串门子,这惹得沙穆是怒火直窜。
而谷拓仁在确立观点,自我画下定位后,也惊觉到那一段错误的爱情之于他就像是一场梦,梦里有酸有苦,有甜有喜,有刻骨铭心的痛,也有莫名所以的后悔。醒来之后,怅然若失是在所难免的情绪反应,但时间一久,那种痛反倒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强烈,九年的时间大概对他也有了疗伤止痛的作用,只是他一直不知道罢了。
太过执着反倒造成不必要的痛苦,在追求一心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时,途中却也错失了浏览沿途美好景致的机会,但所幸他还有时间再重头来过。
“我说谷老兄,你这个大公司的老板天天不在公司可以吗?你那家公司不会倒啊?”啧,早知道就不要多管闲事让他们兄妹复合。唉,助人害己,头痛呀!沙穆懊恼极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安安稳稳地喝口茶,福伯的泡茶功夫还是这么老道。
气煞他也!这家伙的言简意赅和滕青云没两样。沙穆只得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晴,他就是没办法跟和哑巴差不了多少的人斗嘴,根本搭不上话嘛!
在厨房帮福伯的谷绝音端了一份点心出来,恰巧听见他们的对话。“哥,你别欺负沙大哥了。”
“哈哈。”沙穆干笑两声。他被欺负?“我会被这家伙欺负?别说笑了。”
“你是在抱怨我抢走你和绝音相处的时间吧。”谷拓仁狡猾地问道。自从想通了一切之后,他努力让自己和久违九年的妹妹联系感情,彼此之间处得小心翼翼,生怕破坏好不容易开始修复的桥梁。事实证明。他做得很好,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现在不怕他了,而他当然也乐得天天来串门子。
“有吗?”可恶的家伙!尽挑他的死罩门攻击。
“没有就好。”谷拓仁倒也懂得顺水推舟,把沙穆推到死角。
自掘坟墓就是在说他这种人,此刻沙穆心中的懊恼又更加深了一层。
“哥,你们不要再斗嘴了。”在一旁看得快笑出来的谷绝音不忍心让沙穆继续处于弱势,只得出面喊停。“我很高兴你能天天来。”
这话让谷拓仁挑衅地能瞥了沙穆一眼,神情十分得意。
其实会有这样的结果,最吃惊的就是谷绝音自己了,在生活中出现了一个沙穆就已经够让她感激上天了,感谢上天没有忘了她,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为她添上色彩;接着是对立如陌生人的哥哥,夹带着危险性,让她在很小的时候因为害怕,所以刻意忘了有他这么个人存在。但是沙穆为她解决了所有的事,让她和自己的哥哥面对面,那时她才知道,与其说怕哥哥,不如说她更爱他,毕竟他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那一晚之后她突然想起了很多事,那个曾经抱着她喊不痛不痛的人不就是她的哥哥吗?虽然记忆模糊,但那份关怀的心她还是感觉得到的。
这世上最爱她的,也是她最爱的就是眼前这两个人了……思及此,她愈来愈舍不得死了,愈来愈想要变得健康,愈来愈想要和正常人一样跑跑跳跳,愈来愈……傻瓜!谷绝音暗暗斥责自己一声,她真是愈来愈贪心了。
怎么办?她想要变得更健康、想要月兑离死神的禁锢——
叩叩!客厅对外的大门门板被敲了两下,拉回了她的心神。
“我去开。”
门一打开,谷绝音错愕地唤了声:“滕大哥。”青云?沙穆连忙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门口。“你怎么知道这里?”他并没有告诉黑街任何人他住在这里。
“病历表。”简单扼要的三个字就回答了沙穆的话。
沙穆点点头,原来是从病历表上看来的。“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比拓仁听见谈话声,却不见有人进来,因此也跟着走出来,见到来人不免感到讶然。“是你?”他拍了下沙穆的肩膀,等沙穆回头看他才又开口:“你认识滕青云?”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怎么回事?乱七八糟的。这家伙怎么也会认识青云?
“不算。”这句话同时出自滕青云和谷拓仁口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沙穆虽自认很聪明,但还是被搞糊涂了。
“没什么。”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这么有默契,实在教人想不认为他们认识都难。
比绝音被这个场面弄得一头雾水。“滕大哥,你先进来坐嘛!不管怎样,大家别尽挤在门口啊。”
“不用。”滕青云直接拒绝,天晓得他到底知不知道世上有个词叫“婉拒”的,“马上走。”
唉,多说几个字是会要了他的命吗?“你这种说话方式实在教人很难听懂。”沙穆一手搭上他的肩蹄,另一手无奈地晃了晃。“你还没说找我什么事。”
“救她。”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这话像是平地音雷般,炸进了每个人的脑中。
“你有办法?”语气的急迫透露了平日刚冷的谷拓仁此时内心是多么的震撼。
滕青云看了他一眼,奇怪他为什么如此激动。
现场唯一冷静的大概就只剩沙穆一个了,而谷绝音正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不动,脚像生根了似的。
“你那天说没办法不是吗?”
“很难。”滕青云纠正。
“你的意思是很难不代表没办法?”
“没错。”
“你这小子。”他非打爆他的头泄愤不可!“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就像被宣判死刑一样,你敢耍我,你这没义气的家伙。”
滕青云当沙穆是一时情绪激动,所以只是出手将他拎住自己领子的手给抓紧,然后甩开。要是平常,若有人敢这么对他,被丢出去的可是整个人。
“怎么救?你快说。”问话的是和沙穆同等心急的谷拓仁,他没想到滕青云会是妹妹的医师。
比绝音是他什么人,为什么他这么激动?腾青云对谷拓仁投以好奇的眼光。
比拓仁像知道他的疑问似的回答他:“她是我妹妹。”
妹妹?啊,都姓谷。他这才想到,巧成这样也不是他意料中的事;不过这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一年。”他伸出一根食指指着谷绝音。“跟我走。”
“什么意思?”两个誓言守护她的男人同声发问。
“美国。”真的该说谷绝音命不该绝,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让他找到那家伙,算她命大。
“你是说美国有人能救她?”身为在场和他认识最久的人,沙穆得负起免费翻译的任务。
“怎么救?”
“换心。”
***
离去之前,谷拓仁还是忍不住交代送自己出门的沙穆:“绝音的个性柔弱,又容易提心吊胆,担心这担心那的,你得跟她慢慢说。还有,不准你欺负她,听见没。”
“去!什么时候你比我还了解她了?老兄,你才和她相认没多久。”
比拓仁嘲弄地笑了笑,“我是她哥哥不是吗?再怎么样也比你亲多了。”
“喂,老实说,你真的开窍了?”
“不想通行吗?我不希望瑞琴在地下还是悲伤地在过日子。”
他们这两个男人的友谊建立在差点互相砍杀的情况下,很奇特也很难能可贵。
“你很爱她。”这个男人虽然爱错,但是却爱得很真也很傻,天才呵!
来到屋外,两个男人就站在原地聊起天来,谷拓仁拿出烟,点了一根,呼出白烟。“我爱她,也不认为自己爱错,她和我父亲相差十六岁,嫁给他是她委屈。”他眯起双眼,原来……黄昏的夕阳还是会的人的。
“可见她很爱你父亲,不是吗?”一个年轻的女人嫁给一个大他十六岁的男人,如果不是爱情驱使又怎么肯呢!
再吐出一圈烟雾,谷拓仁低头笑出声。“如果真只是为了这么愚蠢的理由就好了。”他话里隐约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
“喂,该不会又是什么豪门恩仇录吧。”老天!他可再也吃不消了。
“没那么严重。”说着,谷拓仁捶了沙穆一记肩膀。“我妹妹就交给你了。好好开导她,我认为滕青云的提议不错,虽然有点冒险。”
“放心吧!就交给我了。不过,你跟青云到底是怎么认识的?”青云和B.S.L有联络这他知道,绝音的手术要他出面带人这是理所当然,但是他和谷拓仁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小笔事,不提也罢。”说故事浪费时间,事过境迁也懒得再提。
“好吧。”他也不是真的硬要知道。“再送你一程。”
“不用了,进去吧,她比较需要。”
沙穆忽然跟谷拓仁挤眉弄眼了起来。“没办法,谁教我的魅力比较大。”
***
“我决定和滕大哥到美国。”当沙穆一进门,就听见谷绝音柔柔的声音坚决地说出了决定。
这可吓傻了沙穆,他以为自己得花上好一番唇舌才能说服她,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就答应了,他反倒有点不信。“你没事吧?”
“我决定了。”是的,这是唯一能让她活得更久。让她能更健康的方法,她决定去试试看。
“为什么?”她点头同意他当然高兴,只是不明白,向来躲在后头要他保护的天真小女孩,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主见,变得愈来愈不怕生,愈来愈积极开朗,也愈来愈光彩耀眼,愈发变得漂亮了。
唉,女人的漂亮是男人的恐惧啊!
“我想活得更久。想跑想跳、想开心地笑,想大声的说话,想和吉利赛跑,想和福伯去钓鱼。想爬山看风景,想学游泳……我想做好多好多的事,想看好多好多东西,我甚至想学做菜。想打扫整间屋子。沙大哥,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想活下去,想活得更久,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她担忧地皱起眉头,兴奋的语气减缓了下来。“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不,我不是不开心。”沙穆拉起她的手。这段日子大概是因为心情愉快,她才没有发病,但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你变得这么开朗是好事,我怎么会不开心。”
“但是——”
“我只是在意青云说的成功率百分之四十。”不到一半的成功机率实在教人担心。
比绝音将另一只空着的小手覆盖上他的。“这百分之四十对我来说就是百分之百了。你还记得吗?刚开始是连百分之零点一都没有的,现在有了机会,就算是百分之一我也要去试。我想活着,不单单是因为想做好多好多事,我还想陪着你,陪着哥。陪着福伯、陪着吉利,也希望你们陪着我,所以我想试试,就算手术失败了也不后悔。”
幽谷里的小雏菊开始蜕变了,沙穆心中的失落感的确不小,但他委实期待她蜕变后的成长。那会是怎么样的一个芬芳清雅,他真的很期待!
罢认识她时,她那羞羞怯怯的模样就像昨天的梦一样,今天的她己然褪下蛹衣,开始想努力张开翅膀飞翔。唉,两个多月,他还真的有种莫名的惆怅梗在心里。她愈来愈不需要他,而他却反倒愈来愈渴望她在身边陪着他。“你勇敢多了,已经不需要我陪了。”
“不是不需要。”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沙大哥,我想陪着你,而且很想很想;但是,时间太短了我不要,所以我要接受手术,我想陪你好久好久,一直到老,可以吗?”清丽的雏菊幽幽绽放它淡雅的清香,不为什么,只为了懂她、爱她的惜花人。
“可以!当然可以。”他激动地将她纳人怀中,这小丫头已经开窍了。难怪人家说女大十八变,女孩子的心思实在是男人比不上的啊!一夜之间,她的心已装下了不少浪漫情怀,实在教人吃惊!“我陪你去。”他得守着她,否则这朵花会吸引别人前来一探芳香,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绝不!
沙大哥该不会忘了吧?“滕大哥说那里除了我以外,谁也进不去。”离别是这整件事情中唯一教她不知该如何处理的难题。
被烧了一头冷水,沙穆回过神,猛然想起滕青云的话唯一的条件是要她单独前去,不准任何人作陪,也不准相关的人在美国境内。
他不得不说B.S.L里头的人是怪人,竟然开出这种条件,存心要他不好过是不!
“你舍得离开我?”
想也不想,谷绝音用力地猛摇头。她谁也不想离开,大家对她的意义都很重大,尤其是眼前的他。“我当然舍不得你,但是我还是要去。活到今天,我遇见了你,跟哥哥相认。遇上滕大哥,到了美国我还会遇见负责医治我的人、还有更多更多帮助我的陌生人。沙大哥,我好期待,期待他们会像你的出现一样,给我另一种新的人生,教我更多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舍不得你们大家,所以我想救自己,赌上未来跟自己的身体对决,不要让你们大家一天到晚担心我的生死,也不要自己被‘什么时候会死’这个问题牵绊住。这样子的我想快乐也快乐不起来。”
第一次,他听见她说了这么多心中的话,现在她的表情说有多迷人就有多以迷人,幸好现场只有他一个,只有他看得到。
“沙大哥。”她突然抬起头,踞高脚努力想和他平视,却怎么样也做不到,他们俩的身高实在有段差距。
沙穆两手合抱她的腰身将她抬高,让她能与自己平视。
“这个先给你。”伸出双手,她径自将一条银链套上他脖子扣好。
沙穆底头看着项链的坠饰——那环纹银镶钻的戒指在胸前闪闪发亮。“你——”
“等我。”不让他开口,谷绝音抢白道:“不是还你,而是寄放在你这里。我会回来拿的,你要等我。”
“你怎么拿得下戒指。”沙穆询问的声音带着哽咽。
“滕大哥说只要将手放迸热的肥皂水里泡一下就行了。”
“这个家伙。”
扳正这张让她心动的脸孔,她只想得到答案。“沙大哥,你会等我吗?”
“如果这次吻你不会昏倒的话。”语落,任由四片唇瓣交接,一切深情,所有承诺,尽在不言中。
***
这等待——像是永无止境!
沙穆盼了一年又一年,到现在又是一年过去了。三年前的吻,唇上的温度他已快要遗忘。
最后的那个吻,她还是昏倒了,不但如此,她还发了烧,怪只怪他太急躁。太沉迷于吻她的感觉了。
“这一年又是白等了。”这三年来,他探听不到任何谷绝音的消息,连青云那里也探听不出来,他只好像个傻瓜一样的痴等。有时候他甚至会担心手术是不是失败,她是不是已经永远离开他了,这三年对他来说好难受。
当年离开台湾之前他带她来这里,告诉她一定要回到这里来找他要回戒指,她点头说好,但是,这一声允诺却三年没有兑现,三年啊!
取下颈间的银链,这链子他一直带在身边,除了弹这架钢琴的时候拿下来之外就从没离开过他身边;外头猛传他的花边绯闻,但又有谁知道他确确实实为那丫头守身三年!
掀开琴盖,当年对音乐不感兴趣的他,因为她不在所以逼自己学,为的是想留住她的一点东西。三年来,他也不过是会了一些皮毛而已,最会的是她常弹的三首曲子——贝多芬的“第十四号钢琴奏鸣曲”、李斯特的“爱之梦”,和莫札特的“安魂曲”。
但,一直以来他从不弹“安魂曲”,原因是他不相信她就这么输了,而最常弹的就是“爱之梦”。
“知道吗?”琴音流泄中,沙穆喃喃自语着。“我会等你,一直等到底,你知道吗?”
一曲完结,天也亮得差不多了。他合上琴盖,戴回项链,今天注定又是个无眠的日子;苦笑了下,他关上店里最后一盏灯,拉开铁门走出店门,转身拉下铁门。
“我就说你留长发也很好看。”有点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
沙穆停住拉下铁门的手,缓缓直起身。这声音……是他幻听吧?还是他终于等到了?
“沙大哥,我的戒指可以还我了吗?”
沙穆猛憔身,一道纯白的身影眩惑他的眼。
眼前这熟悉的眼、熟悉的鼻、熟悉的脸孔、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形熟悉的一切映入眼帘,震得他说不出话来,只想用眼睛膜拜着这一切。
“哥说太晚了他不放心,所以要我先回家休息,可是我等不及了,所以提早跑出来,沙大哥——”
纯白的人儿落入他暗黑便服的怀里,黯了些光芒却更显得柔和。
“我好想你。我以为我一年就可以回来了,可是为了改变我的体质,为了调养我的身体,他们硬是不让我回来看你,好几次我想偷跑都被抓了回去。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健健康康地回到你身边,所以我……”谷绝音的泪忍不住落下,在美国的那段日子里有数不清的次数是因为想他而哭,但是这回是因为见到他才哭,滋味不同,她喜欢这次的感觉。
沙穆却不敢碰她,怕一碰就把自己的美梦碰碎,他只敢取下项链,取出那环戒指,在自己尚未因过度喜悦而昏眩时将之套人她的无名指,然后,他突然醒了,意识到她真的萝在自己的眼前!
“老天。”狂吼一声,他紧紧将她搂在怀里、箍进心里“我等得好苦、好苦,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谷绝音任由他抱痛她,现在的她不是当年脆弱无力的她了,现在的她承受得起他的所有情绪,他的所有热情。“对不起,对不起,千千万万个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么久,我也以为只要一年就可以了,对不起。”
“不准离开我!再不准你离开我。”他的热泪不由自主地落入她的颈间、滴入她纯白的衣服上,贴上她白皙的肌肤。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感动的震撼,是否可列入伤心的范围?
“不会离开了,再也不会了。”
紧紧相拥的两人仿佛早已约定好就这样相拥一辈子,谁也没有松开手,谁也没有再多说话;想说的、想倾诉的,全教眼泪给道尽。就这样,让一切借由泪水来倾诉,不管子这泪是他的或是她的,都是想思,都是爱恋。
一道阳光轻轻洒落大地,像一条光带识趣地为他们画下一圈专属情人的光环,旁人等别想介入一丝一毫。另一道光线照在店头彩绘的招牌,听说,这招牌是三年前改的,阳光洒下,照亮上头美轮美央的艺术字——惜音。
是的,惜音——珍惜绝音,这也是店老板常说的一句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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