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央 第1章(2)
作者:流歌

“大哥!”余莫忘最爱护这个妹妹,“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你这是做什么?”

“你只管护着她吧,总有一天惹出事来才算完!”顾虑到现场有这么多宾客在,余莫失也不好多说什么,哼了一声。

“洁伊,你这是到哪里弄成这样?”一直看着大哥走远,余莫忘才帮着妹妹清理裙子上的灰尘,“又跑到马厩去了?”

“二哥,方妈在哪里?”洁伊急着问。

“在那边帮忙拿烤肉,你找她——”余莫忘话没说完,就看到妹妹急匆匆地跑过去,不由得皱了眉。

洁伊忙忙地拖着方妈拿了急救箱,再跑回山坡上的老橡树下,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走了?”洁伊满肚子焦急顿时化作一腔冰水,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洁伊?”树后转出一个人来,那人身形极为窈窕,眉宇间却隐隐透出几分英气,正是黄家最小的女儿——黄羽飞。

“羽飞?”洁伊迎上去拉着她的手,“这么久没见你,你倒是在忙些什么呢?”

“我还能忙什么?”黄羽飞叹了口气,“还不是天天跟着我那些哥哥们去警校,无聊死了!”

黄家出了几代警察局长,到了黄伯伯这一代,索性到警校挂了个校长的头衔,羽飞虽然是女孩子,在这样的家庭中,也少不得要到警校修习一番。

“你还叹气,我想去还不能呢!”洁伊不无羡慕地看着黄羽飞健康的肌肤。

“我好容易逃出哥哥们的监视,可不是来跟你说这些无聊的事!”黄羽飞挽着洁伊的手,两人顺着山坡往西走,“我听说你二哥回来了,可是真的吗?”

“那当然!”洁伊抿着嘴笑,“我不信你刚才在下面没瞧见他!”

“瞧见有什么用?”黄羽飞皱皱鼻子,“下面那么多人,有什么话都不方便说,我问你,你二哥这次应该不会走了吧?”

“这个我不太晓得——”洁伊想了想,“不过他的学业还没完成,我想他还是要回英国去吧!”

“还要回去?那就只有你能帮我了!洁伊,你可不能袖手旁观!”黄羽飞急道。

“怎么帮?”洁伊逗她。

“你二哥最听你的话了,你叫他多住几天,他大概不会不听吧?”黄羽飞冲她谄媚地眨眼。

“知道了!”洁伊又笑又叹,“看把你急成这样!你倒是说说,我哪次没有帮你?”

“多亏你爸爸办了野餐会——”黄羽飞满脸都是笑,“不然的话我根本没办法溜出来玩,更别说看到你二哥了!”

洁伊只是笑。

“对了,我问你——”黄羽飞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偷听,才问,“你们怎么把他也请来了?”

“谁?”洁伊不解。

“田臣野呀!”黄羽飞满脸不以为然,“就是那个出了名的公子,钧天田家的独生子,田臣野呀!”

“田家?”洁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提起他了,“为什么不能请他?”

“怎么能请那种人呢?”黄羽飞瞪着她的眼神好像看到一只怪物,“要是我爸爸早知道他也来参加,我们一家都不可能出席!是谁请他来的?多半是你大哥余莫失,真是的,怎么连那种人都请?”

本来想告诉她田大公子是二哥的朋友,看着她的神情,洁伊只好闭了嘴,却忍不住好奇,“为什么你那么讨厌他?”

“原来你还不知道——”黄羽飞凑到她耳边,压低嗓音,“他是钧天田老爷子的孙子,整天跟着自己旗下的艺人混在一起,我听说呀,现在的几个当红的女艺人,没有一个没上过他的床呢——”

黄羽飞出身警界世家,生性豪爽,说到这种话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洁伊自幼长在深闺,连读书都是在出了名的“修女学校”慕阳女中,哪里听过这个,立刻满脸飞红,恳求地唤她:“羽飞——”

“还有呢——”黄羽飞正说到兴头上,根本收不住,“前几年田老爷子怕他走上歧途,专门给他物色了一位世家小姐相亲,两个人交往了一段时间,连孩子都怀上了,你猜后来怎样?”

洁伊摇头,“猜不到,既然孩子都有了,总是要结婚的吧!”

黄羽飞得意地笑起来,“错!他竟然不肯跟那位小姐结婚!那位小姐哭天抹泪地闹了几场,听说还割腕自杀!啧啧,那才真的叫一哭二闹三上吊咧!”

“田爷爷都不管吗?”洁伊皱眉。

“管?对那种人,管有什么用?后来呀——”黄羽飞嗓音压得更低,神情却是掩不住的兴奋,“才隔了半个月,他就带着当时正当红的大明星凌欺霜回家,还在田老爷子的寿宴上公开宣布他要跟凌欺霜结婚呢!那几天的报纸天天都是他的头条,几家电视台都叫他闹了个人仰马翻!”

洁伊微感吃惊,她自幼出身世家,深知这种大家族最忌讳跟演艺圈的人来往,至于绯闻登报,连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说当真与演艺圈的人结婚了——这位田公子,还真不是普通的任性。

“终于把田老爷子气了个半死,当场就昏了过去,住院都住了一个多月!”远远看到余莫忘一个人站在一株栀子花树下,黄羽飞立刻心不在焉起来,“洁伊,我要先下去——”

“还没说完呢——”洁伊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裙,“后来呢?他后来有没有跟凌欺霜结婚?”

“大概没有吧,反正我没听说!”黄羽飞挥挥手,像只小鸟般,高高兴兴地飞走了。

洁伊早就习惯了她这种说风就是雨的急脾气,也不怎么在意,一个人反倒清净。

觉得有些脚酸,洁伊索性坐下,头上是明镜似的蓝天,嵌着几朵棉球似的云朵,脚下是软绵绵的芳草地,身后是密密的栀子花丛,翠生生的枝叶迎风摆动,雪白的花瓣晶莹玉润,鲜女敕得几乎滴出水来——

洁伊望着好不容易拿出来的医药箱,低低地叹了口气,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样了?伤口不上药会不会感染?这样好的天气,心里反倒怅怅的。

身后隐约传来细微的声响,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安静的山坡上却清晰可闻,难道是蛇?这样想着,心里难免害怕,急忙站起来,回过头,却看到极淡的青烟从花丛中慢慢地升起来,再散开,一缕接着一缕——

怎么了?洁伊大着胆子走近了些,小心翼翼地拨开遮蔽的枝叶,眼前的景象让她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

是他?

“如果你看够了,麻烦还我清净!”男子躺在花丛后的草地上,闭着眼睛享受初夏柔和的阳光,明明听到有人过来,却连眼皮也不抬一抬,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

“对不起。”洁伊又一次看到他敞开的衬衫里麦色的胸肌,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热,“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男子左手枕在脑后,右手夹着一根烟,闭着眼睛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烟圈——刚才的青烟,大概就是这样来的。

“我和朋友散步——”她和羽飞的谈话,他都听到了?洁伊满脸羞惭,忍不住小声抱怨:“你怎么能偷听人家说话?”

“余小姐——”男子终于睁开眼睛,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们自己跑到这里大声喧哗,就算真的被我的耳朵接收到,难道是我的错?我好好地躺在这里睡觉,没怪你扰人清梦就不错了,你竟然怪我偷听?”

“可、可是你至少应该提醒我们——”

“提醒你们?提醒你们什么?”男子坐起来,随手弹去烟头,“提醒两位小姐不要谈论别人的情场艳史?啧啧,真没想到,你们这些养在深闺的小姐们平常关心的竟然是这些——真是大开眼界!”边说边摇头。

洁伊气结,却无法反驳,怔在当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好转身离开。

“下回要说私房话,找个隐蔽点的地方!下回恐怕没有今天的运气,遇到我这种口风紧的好心人了!”男子讥诮的声音就在身后。

洁伊越发生气,脚步越来越快,后来索性跑起来,刚刚跑到半山腰,一低头看到手中的医药箱,又猛地停住:他受了伤呢!

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回去,洁伊磨磨蹭蹭地走上山坡,隔了老远就看到他背对着她站在山坡上,大概想事情入了神,一动不动的。

洁伊慢慢地走到他身后,他竟然没有察觉。

他听到声响,回过头来,两个人的目光相遇,都吃了一惊。

洁伊惊怔地看着他,透明的阳光照亮了他湿润的眼睛和微红的眼圈——他在哭?为什么?

他的惊慌一闪而逝,迅速别过脸。

“你怎么了?”洁伊小心翼翼地问。

“关你什么事?你又回来做什么?”他再转过头,已经恢复平静,神情比冰还冷,说出来的话比刀子还利,“迷上我了?没想到余小姐竟然是个见了男人就缠的货色!”

洁伊苍白了脸。

“怎么?我说错了吗?”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慢慢地说着话,那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你缠着我想要做什么?直接说吧,我一向很乐意满足小姐们的要求——”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洁伊打断他的恶言恶语。

他怔住,停下脚步。

“我拿这个来给你——”洁伊举高手中的医药箱,“你的胳膊受伤了,我想你大概用得着这个,对不起,打扰了你。”

洁伊很快地说完,转身就跑。留下田臣野,望着她仓促的背影,脸上的寒冰慢慢解冻,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迷茫——

时间已近正午,客人们吃过了饭,下人们引着女眷们到楼上的客房休息,男宾则聚集在西侧的小咖啡厅闲聊,一楼的大客厅里空旷而安静——

洁伊慢腾腾地走进大厅,倒了半杯水,刚要喝,隐约听到东边的休息室里有人说话,听声音仿佛是大哥余莫失和二哥余莫忘。

“不行!我绝不同意!”确是大哥余莫忘,很气恼的样子。

“这是爸爸决定的!”余莫失反倒很高兴,口气轻快,“又没有人征求你的意见!有本事去跟爸爸说,跟我吼有个屁用!”“你以为我不敢?”余莫忘声音低沉,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你当然敢——”余莫失干笑了两声,才接着往下说,“只是可惜了你的空中花园计划,怎么,不想做了?”

久久没听到余莫忘的声音,大约被踩到痛脚——洁伊站在门口,心里暗暗担心。

“我知道你想做——”余莫失拖长了音调,“你怎么可能不想做呢?做成了空中花园,地产界谁还是你的对手——瞪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爸爸不是逢人就夸你吗?谁不知道余二公子是商界奇才,是咱们余家未来的大当家?”

洁伊听到室内凌乱的脚步声,大约是二哥在踱步——这是他的习惯,每次遇到难解的问题都会这样。

“我知道你舍不得——”余莫失停了半天才接着说,“余洁伊一直以来都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从小不管她想要什么,哪怕是你最心爱的,都会让给她,爸爸每次为难她,你都挡在前面,你怎么可能舍得呢?”

她?洁伊吃了一惊,大哥和二哥的争执,是因为她?

“大哥,你必须帮助我,到现在就只有你能帮我了,洁伊毕竟是我们的妹妹,我们不能眼看着她——”余莫忘没有说完,哽住了。

“爸爸在打什么主意,你难道不明白?”

余莫忘沉默良久,忽然暴怒,“为什么是田臣野?他有什么好处?爸爸为什么就看上了他?”

“因为田臣野是钧天田家的唯一继承人,要是能跟田家攀上亲,以后余家想做什么不行?余莫忘,我不明白的是你,你要做空中花园,不打垮沈家是不行的,谁不知道沈家背后的势力就是田家,田家不点头,你想要吞并沈家,那是白日做梦!余洁伊嫁给田臣野,对你来说明明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啪”的一声脆响。

橡木门从里面猛地拉开,余莫忘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好半天才能说话,声线却抖得厉害,“洁伊,你怎么在这里?”

洁伊茫然地看着二哥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哀伤的怜惜,她忽然醒悟,惊慌地蹲去拣杯子的碎片,嘴里零乱地说:“真糟糕,这个杯子还是去年二哥从伦敦带回来的呢,怎么就摔破了?”

“洁伊!”余莫忘明白她什么都听见了,痛心地唤她。

“二哥,你可不可以再买一个给我?我真喜欢这种杯子!”洁伊絮絮地说着话,不抬头,也不看他。

“当然可以。”余莫忘痛心地盯着她白玉般皎洁的后颈和颈后柔细的发。

颤抖的手根本没办法拣干净那些细小的碎片,洁伊越发慌乱,一个不留神就被尖锐的碎片割伤了手指,殷红的血珠滚下来,落在洁白的磁片上,杜鹃啼血,一滴一滴,全是伤透的心。

“洁伊!”余莫忘去握她的手。

“我上楼去擦药——”洁伊急忙闪避,受惊似的站起来,“二哥,你可不可以帮我收拾?爸……爸爸看到会生气的。”

余莫忘慢慢站起来,凝视她良久,缓缓点头,“爸爸不会看到,你去吧。”

余莫忘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走,几乎被楼梯绊倒,沉默良久,怔怔地说,“你都看到了,为了一个空中花园,牺牲自己的亲人,至于吗?”

余莫失站在他身后,听他这样说,耸耸肩,“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爸爸他怎么能这样?”余莫忘咬着牙,“我绝对不允许!”

“你舍不得余洁伊,就舍得空中花园了吗?”余莫失冷笑。

余莫忘寒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

“你舍不得。”余莫失盯着他僵直的脊背,低声道,“绝对。”因为你的身上流着余家人的血,权力面前,亲情永远是让位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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