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伯,你为什么不住这?我这地方够我们三人住的。”书尧惊讶的望着这个从小就在他家帮忙,有如自家人一般的长工。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书尧往的地方,那群同学也在书尧的坚持下、纷纷离去,谁知东西一放好,荣伯也跟著告退,没打算留在这儿。
荣伯露出不好意的笑容,“也不是啦,凑巧我有个表兄弟也住在北京城,听说生意做得不错,好些年都没见面,难得今天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想去探望他,顺便就往那了。”
“是吗?”既是探望亲人,书尧也不好意思阻挡……
荣伯转向君莲,“孙少女乃女乃等过了年初一,我再过来接你回都儿镇,途中会经过你娘家,刚好是初二。”
君莲点点头,“我知道了,荣伯。”
“你们小俩口就好好聚一聚,我这就去了。”他向他们鞠个躬后,便转身离去。
荣伯走后,君莲就开始找寻厨房,结果发现书尧住的这间房子,除了外厅以外,便是卧房,“书尧哥,你都不开伙吗?”
“没有。”哪有时间,何况也没手艺。
“那你平常都吃些什么?”她吃惊地问道。
“就吃些馒头、包干、咸蛋、水煮豆……”一看到她的表情他立刻后悔不该告诉她的,“没有啦,你放心,我在这吃得很好,其他同学也都这样吃的,有时候我也会去吃北平烤鸭……”他愈说愈小声,最后,索性闭上嘴巴。真搞不懂,自己居然会怕起这个小他五岁、正板著脸的小女孩。
君莲扣著腰,气呼呼的瞪著他,“书尧哥,明知自己的肠胃不好还吃那些食物,你存心要把自己的身体搞坏吗?”
“没有呀!”他有些心虚的说道。其实他是真的没时间讲究吃的问题,他摇摇头,“你放心啦,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病没痛的。”
真是的年纪不小了居然还不懂得照顾自己,不过也不能怪他从小就养尊处优!如今一个人到外地生活,也难怪会不住意。她叹了一口气后,也不再数落他,迳自将袖子卷起来。
“你要干嘛?”
“我去起个灶,弄东西给你吃。”
什么,“不行呀!你刚到这,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他连忙阻止她。
“不行,我此行来,就是要代替娘弄些好吃的给你补一补,何况我坐在那铁皮车上坐得发麻,你还不让我动一动?”她走过去将包包打开,把从都儿镇带来的补药拿出,“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她拿出一个土锅,“怕你没有炖锅,所以就自个带来。”
看她这个样他知道不用再多说,在和君莲相处的短短时间里他已经领教过她那倔脾气,一旦她决定做的事,绝对不会更改,虽然她的外表看起来根娇弱。
他索性两手一摊,任凭她去。
她端著放好药材的锅子来到他面前,“书尧哥,这些日子你尽避放心去做你要做的事,这儿一切有我打理,你就好好去做吧!”
这时他除了说谢之外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在君莲的坚持下,书尧的同学们都以她的名字唤她,而不是用嫂子之称,而她也一律称他们哥哥姊姊,由於君莲对他们都相当有礼、客气,所以,大家都也乐得在这段时间多出一个可爱的妹妹照顾。
这天,时新社有大半社员都跑到书尧这打牙祭,因为君莲烧得一手好菜,可让他们好好祭了五脏庙一番。
朱敏琦、林鹃、罗平、王文平、刘忠全都来了,他们围坐在圆桌前热烈讨论著君莲插不上他们的话,也不懂他们在讲什么,所以,只有不停在临时借到的厨房忙碌著。
她将锅盖放好后蹲子将火吹旺,才又起身,不自觉地发起呆来。
在她看到书尧在此生活的情况后,随著待在这里的时间愈久,她再一次清楚的感受到她和他之间的不同,他懂的是如此多,而她可能连他的小趾头都不如。
这种自卑感在见到书尧那些女同学时尤其强烈。她们美丽、穿著时髦、作风大胆又吸引人,尤其是朱敏琦,漂亮又有气质,懂得又多,看她能和书尧无话不说的笑谈著,她是既羡慕又崇拜。
但每当见到她愉快的和书尧谈天说地时,她的肠子就像打了结一般心里有种疫疼的感觉,更有想冲过去将他们分开的冲动。
她突然察觉,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和书尧谈论那些“国家大事”、“内战”之类的话题,因为她不懂,她也无法理解他们有时候夹在话中一些叽哩咕噜的语言,书尧说那是“英国话”,是另一个国家的语言!
那她以后要和他谈什么?
她叹一口气,从沉思中醒来,伸手将锅盖掀开,白色的热气扑上她的脸,她微眯著眼,将锅中东西翻动一下,便起锅了。
避他的,话不都是人讲的,想到什么不就讲什么,指天指地,胡说一通……但书尧喜欢人胡说八道吗?话固然可以随便说,但也要人家爱听的。
她打起精神,将菜端出去。
走进闹烘烘的房中,罗平正开口说著什么“马累死……”大家都满严肃的讨论著,尤其以书尧及朱敏琦发表得最热烈。
马太好了,她终於有司以插入的话题,她走近正专心倾听的林鹃的身旁,谨慎的问:“你们现正讨论什么?是在讲马为什么会累死这个问题吗?!”
“什么?”林鹃愣了一下后,立刻爆笑出声,“天呀,”她整个人笑得瘫在桌上。
其他人则莫名其妙地瞪著她。
“你干嘛呀?”罗平虽觉得奇怪,但因为难得看到林鹃这副狂笑的模样,也不禁觉得好玩起来,但是林鹃只指著君莲笑著,吐不出一个字来。
於是大家便把注意力放在君莲身上,“君莲,你是讲了什么话,也说来给我们听听。”罗平要求道。
“我……”君莲不安的看所有人一眼,“我只是问……你们是不是在讨论马为什么会累死的问题,若是的话,我可以提供我一些意见……谁知她……”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
马累死?当其他人意会出来后,也立刻爆笑出来,连难得开怀大笑的书尧也大突出声。
君莲立刻意识到她说错了话,“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的。”见他们笑得那么夸张,她更觉得羞愧,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一头撞死算了,“对不起。”她慌乱地丢下这一句便匆忙跑出去。
书尧立刻察觉不对劲,也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对,伤了她的心,他正要起身追过去的时候,朱敏琦站了起来阻上他,“我去跟她说吧!”
“那麻烦你了。”其他人这时也止住了笑,待朱敏琦出去之后,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对不起,书尧,我实在忍不住。”罗平向他道歉。
其他人也纷纷向他道歉,但他只摇摇头,“不,我也有笑,所以我也有错。”他突然觉得很羞愧,君莲什么都不懂,而他却取笑她,实在太不该了。
罗平摇摇头,“这话实在有趣,马列斯若知道他现在多个外号叫『马累死』,不知会做何感想?”
这话一说,又惹起大家的轻笑,不过笑声很快就停止。
“书尧,你真的愿意和她生活一辈子?”罗平很直接地问道,众人都将视线定在书尧身上。
他沉默了一下,“她是没念过书,但她是个好女孩。”
“那你是愿意罗?”
他摇摇头,“我会和她解除婚约,只要我父母同意。”其实这种话真的很难出口,尤其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若他们不同意,你就真的要她罗?”罗平毫不放松地追问。
突然之间,他对这个好友感到不耐,“别再说了,这是我的事?”他以难得的强硬语气说道。
罗平嘴巴张了张随即合上,叹了口气,“你呀!最好趁事情在还没难以收拾之际处理完毕。”
他说完,室内又再度陷入一片恼人的沉寂。
☆☆☆
走进厨房时,便看见君莲肩膀微动,正伤心的啜泣著。她突然在心中涌起一股不忍,毕竟她不过是未念过书,恐怕连什么叫思想都不懂的山村女孩,她怎能取笑她,朱敏琦有些自责地想道。
但偏偏这个没啥见识的女孩,是她心上人的父母所认可的妻子,顿时她所有的同情心都消失了。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女孩,是配不上书尧那么好的男孩子,只有她才有资格。
她走近君莲的身旁,“需要我的帮忙吗?”
君莲慌乱的站起身,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转过身子面到朱敏琦,“不用了。”
朱敏琦抽出放在怀中的手绢,“来,给你擦,真对不住,我们不该这样笑你……是我们不对。”
君莲摇摇头,“不!是我不好,什么都不懂就乱讲话,惹人笑话。”她难过羞愧的说道。
她倒满有自知之明嘛!朱敏琦转身走向正热腾腾冒著烟的锅子,“哇!你正在煮什么,好香呀!”
“我正在炖当归鸭,想给书尧哥补一补。”
朱敏琦闭上眼睛闻了一下,“真香,好羡慕你呀,懂得做好吃的东西,书尧真是有口福,哪象我,只知念书,什么事都不懂……”
君莲连忙摇头,“不!不!象你这样才好,懂好多喔!而我除了比较会煮饭、放牛以外,其他的真的都不知道。”
这时她看著朱敏琦,突然意识到在这间狭小的厨房中,自己油头垢面,和眼前这个穿著乾净蓝布衫裙,浑身散发高雅气质的女孩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她再一次感到羞愧,自己不过是个山村野姑娘,根本比不上这些生活在大城市、懂得打扮的大姑娘。
朱敏琦面带自信,微笑的看著君莲,她喜欢见到她不安的样子,“不打紧的,每人都有其擅长之处……不过,君莲呀,我倒很好奇一件事,你是怎么会和书尧订亲的?”
“我爹和书尧的父亲是好友,因此,在我未出世之前就订下名们亲事。”
“算是指月复为婚罗?”
“是的。”
朱敏琦偏头望向她,以充满怜悯的语气说道:“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可怜吗?”
“可怜?”她不懂。
“是呀!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打从一出生,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被人订下,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若是你今天……”她顿了一下,“若是你今天的对象不是书尧,而是个瘸子、瞎子,或是个痞子、无恶不作的家伙,你会甘心嫁过去?”
听她这一说,不由得让君莲想起当初刚嫁到王家,见到书尧那病恹恹的模样,那时她还以为自己可能要一辈子做寡妇了……“可是,我们有选择的机会吗?”她轻轻问道。
敏琦嘴角轻拉,“当然有了,现在时代不同,什么父母之命、指月复为婚的那一套,已经不适合了我们,每个人都有权找自己喜欢的对象和自己所爱的人结婚,生活一辈子,而不是让别人控制我们的生命。”
君莲有些震撼,她从没听过这种论调。
“现在是请求自由、平等的时代,没有贵族平民之分,只要是人,一律平等,现在男女都一样,而且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可以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
“没错!就是跟自己所选择的人共度一生,而不是凭媒妁之言,或者是父母之命。”
“选择……”君莲沉默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君莲脸上闪著犹豫的神色时,她知道自己的话已被听进去了,“难道,你没想过自己可以自由选择对象?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朱敏琦靠近君莲耳边问道。
君莲连忙摇头,“我怎么敢。”她退了开来。
朱敏琦扬扬眉,“你或许不敢,不过书尧呢?难道他也不敢?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自己喜欢的姑娘呢?”
这话有如一记响雷,轰得君莲的脑袋一片空白。她的确没有想过这种事,她狂乱地摇著头,“他没提过这种事。”
朱敏琦决定先到此为止,不再说下去,“别慌,我说的只是一个有可能会发生的事后,没关系,你才十五岁,很多东西不懂就算了,慢慢地,你就会了解……要不要我帮你端菜过去?”她热心的问道。
“不、不用了,我待会自己拿就行了。”她现在整个心思都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吗?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朱敏琦说完后,便飘然离去。
不管朱敏琦的意图究竟为何,她已成功地将怀疑的种子种进君莲的脑中,很多事情就像打开闸门的洪水,一古脑地涌入君莲的心中,而那些都是她从没想过、从没懂过的……
她蹲,瞪著灶下的火不禁地想,书尧哥……他有另外想娶的人吗?
☆☆☆
“我诚心邀请书尧和君莲到我家做客。”朱敏琦当著大家的面说道。
书尧和君莲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做此邀约。
“为什么只邀他俩,而不请我们?”刘忠全不依的说道。
“你家不就住在北京城?不回自己的家过年,还要跑到我家?”朱敏琦没好气的瞪著他,“人家书尧这次不回家过年的原因,全是为了我们时新社,身为社长的我,当然有这个责任招待他们。”
“那我呢?我也为了时新社而留在北平没回山东过年,你是不是也要对我负责任?”罗平懒洋洋地说道。
朱敏琦瞪了他半晌,“好呀!若是你肯来的话,当然欢迎不过。”她硬是挤出微笑地说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罗平立刻接受“邀请”。
朱敏琦懒得再看他一眼,她看向书尧,声音放柔地说道“怎样,你们两个愿意赏光吗?”
书尧望著君莲,“你觉得如何?”他徵询她的意见。
她本想说不,可是若书尧他很想呢?“我没意见,你决定就是了。”她温驯地说道。
书尧沉吟了一下,“既然罗平也去,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他看著朱敏琦,“希望不会为你带来麻烦。”
在听了书尧的答覆后,君莲只是低头不语。
“不会!不会!欢迎之至。”朱敏琦巧笑倩兮地说道。
在场的人,大概除了罗平以外,谁都没发现她眼中正闪著晶亮可疑的眸光。
☆☆☆
来到朱敏琦的家,他们才发现她家有多富裕。
她家大得有若王爷府邸般的华丽,假山、小桥、流水,设计得极为精巧,完全承袭了南方苏杭一带的庭园景致。
从没见过这样精致的园景,君莲看得眼花撩乱,久久说不出话来。
书尧比较没那么惊讶,但令他咋舌的是朱敏琦家的奢华程度,远超过他的想像。
看到他的表情,朱敏琦只是微微一笑。
往刻意的安排下,书尧和君莲被安排在不同的厢房住下,原本君莲不肯和书尧在陌生的地方分开,这些日子,她虽然和书尧同处一室,她睡床上他打地铺,一直都相安无事,她不明白偏何要被分开──—
但书尧对此并无意见,她也只有忍下来,毕竟来者是客,焉有不从之理?
君莲来到她所住的厢房,再一次被里面豪华的摆设给吓到,她近乎虔诚地触碰那雕工精细、由枕木所做的床,这样的床,应该是大人物睡的吧,她哪有那种福分?
“姑娘,我们来伺候您更衣。”一直跟在她身旁的朱府丫环说道。
包衣?她瞪著那个丫头,“不……不用了,我穿这样就好,不劳姊姊费心。”她连忙说道。
那丫头听她竟唤她姊姊,忍不住噗时笑出来,“姑娘您别客气,我叫香儿,你就这么叫我著。”她那口流利的京片子听来极为悦耳。
君莲点点头,“我知道了,香儿姊姊。”她还是不习惯对比她大的人直呼名字。
香儿向天花板丢个白眼,也不再多说地随她去了。不过,她发觉这小泵娘长得好标致,虽然看起来有些呆呆,看得出是从乡下来的,但因她全身散发著极淳朴的气质,和以前的自己一样,不由得对她产生一股亲切感,“这儿晚餐有换服的习惯,你要穿著这一身吗?”
换服?“可是我除了身上这一套,就只有另外一套那是打算过年那天穿的。”君莲有些为难的说道。她此趟来没多带些衣物,一切以简便为主。
“是吗?”既然这样就不勉强、香儿点点头,“我知道了,看你要不要歇息一会,待会要用餐时,我再来叫你。”
她正要转身离去,君莲唤住她,“香儿姊姊!”
“是!”
君莲犹豫一下,才鼓起勇气开口、“敏琦姊家是不是很有钱?”
“是呀!我们主子家可是极富有,在北平、天津都有洋行,很赚钱的。”
待香儿离开后,君莲在房中坐了一会。好奇怪呀,本来这趟列北平来是要照顾书尧的,怎么反而到这来被人服侍?向来习於工作的她,一点都不习惯这样闲著,於是她推开房门,打算去找书尧。
由於没人带领,她一走出她所住的院子,马上分不清东南西北。刚刚她又忘了问香儿姊姊,书尧哥住在哪,她只好试著从刚刚进来的路走出去,看能不能遇到人问。
在朱敏琦的特意安排下,她将君莲安排在最靠近厨房的地方,所以她一下子就听到厨房内闹烘烘的声音,她走上前去,正要出声唤里面的人时,就听到香儿那一口标准的京片子传过来。
“我说小姐这次带回来的那个少爷长得真不错!”
“我也见著跟小姐站在一块好配呀!”另一个听起来年纪较大的声音说道。
他们是在说谁?是说书尧吗?因为今天就只有他们两个过来,罗平明天才会到,所以他们应该是请书尧,她不禁竖起耳朵听。
“女乃妈你跟小姐向来最亲了,那个少爷到底是不是小姐的意中人?”香儿问道。
老女乃妈笑一笑,“这些年,你何曾见过小姐请男同学回来过?他可是第一位!”
香儿皱皱眉,“可那位少爷不还带著另一位小泵娘来?”
女乃妈冷哼一声,“那个小泵娘,哪能跟我们家小姐比?一进咱们这就像白痴一样,嘴巴张得大大,都可以塞一个鸡蛋进去,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拿她和我们千金大小姐比,岂不污辱了小姐?”
“话是这么说,但那个小女孩长得可真俊。”
“俊也没用,因为论家世、论才情、论学问,那个小丫头没有一项比得过咱们小姐,你说那个少爷怎么会喜欢一个乡下土包子。”
君莲听不下去了,她转身就跑,急得仿佛后面有鬼追似的。
乡下土包子!乡下土包子!这几个字,不断在她耳边响起。
她又难过又生气,若不是跑开,她早冲进去责间那些女人,是乡下土包子又怎样,难道乡下士包子不是人吗?若非记着自己是客人的身分,她真的会翻脸。
不过她们刚刚说的事情,有一点刺中她的隐痛,对朱敏琦,她本来就有自卑感,自觉比不上,可是当她们说书尧不可能会喜欢上她时,她不由得感到慌乱。
的确,她不像朱敏琦一样,和书尧是同学,两人相处、认识的时间,远比她来得长太多──
两个都是充满才情的俊男美女,他们怎么可能会没有……
“君莲你怎么在这?”书尧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她霍地转身退了几步,“我……迷路了。”她抚著胸口说道。
书尧看她脸色苍白,不由皱起眉头,“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摇摇头,“我没事,书尧哥,你住哪?”她问道。
“我就住在你对面的厢房中,你还住得习惯吗?”
“不习惯。”她很老实的说道“太豪华了,我都不敢睡在那张床上。”
他有同感,也不习惯这么豪华的地方,“我也是,我在想是不是要打地铺呀!”
君莲笑了,刚刚的乌云也随即散去,管她们怎么说,她还是他的未婚妻。“嗯!”
他们两人默默打量周遭精致的园景,环围的流水潺潺地流著。
“不晓得都儿岭现在怎样?”他眼光落在远方,虽然城里热闹繁华,但他还是想念都儿岭的恬静。
“大家一定正热闹滚滚的忙著过年。”
“是呀!每年过年的时候是镇上最热闹的日子。”
“……书尧哥!”
“嗯?”
“你不在的这段期间,我很用功的在学东西,现在我会写百家姓,背论语、背唐诗……”她红著脸说道,她想告诉他,她已经不是一无所知的乡下士包子。
“真的?”书尧有些不敢相信,他离开这么些时日,她已经学会那样多。他立刻像老师一般地抽问,而君莲也回答无误,甚至背得一字不漏。
书尧露出惊讶的笑容,“你好厉害,这些东西起码花了我三、四年才弄懂,你居然能在半年内就弄通,了不得。”他真心地赞美。
“爷爷说我比你聪明。”她又羞又得意的说道。
书尧看到她那高兴的表情,忍不住失笑,轻敲她一个爆栗,“小丫头,才夸你几句,就飞上天了?要知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你还少说出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於蓝更胜於蓝,书尧哥,你可得当心点,别被我赶过去喔!”她以真似假的警告道。
书尧再一次感到惊讶,现在的君莲几乎出口成章,看样子不可不把她的话当真。
“对了,书尧哥,有件事我还是不太懂,上次我说『马累死』这句话,为什么会让你们笑得那么凶?可不可以告诉我原因。”对此事,她可是念念不忘。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笑了,不过这次不敢笑得太厉害,怕再伤到她。於是他用最简单的几个形容词,大概将几个思想介绍给她,他并不预期她会懂,但是她的反应却超过他所想的。
“你是说我们国家现在正为一些不同想法在打内战。”她微皱著眉头。
“是的。”
她偏头想一下,“有点奇怪。”
“是呀。”书尧见她有兴趣听,也不知不觉愈讲愈多,愈说愈深入。她若有不懂的地方便会立刻发问,他也乐於解答,两人不觉忘我的谈著。
在谈话中,书尧发现,君莲脑筋转得很快,所问的问题经常切中核心,很难相信,她半年前还是个不识字的人。
他们一直谈到天色暗了才起身,不过两人都意犹未尽,对君莲而言,她在这段时间,大致了解了目前国家的形势,而这是以前她在都儿岭上不曾接触过的东西,原本她以为那是另个世界的事情,没想到和自已息息相关。
书尧相当开心收了一个领悟力极佳的学生,他从没料到自己可以教君莲那么多东西,让他觉得好有成就感。
“书尧哥,在未来北平之前,我以为我已经知道全部、如今才知不然。”
“我完全可以了解你的感觉,因为有太多的东西值得去学。”他深吸一口气,“而我怀疑,这一辈子是否有学得完的时候。”
君莲近乎崇拜的看著那张若有所思的脸庞,再一次地窃喜自己的夫婿是他,因为他什么都懂,而且又温柔。但就在此时,朱敏琦昨日在厨房对她所说的那番话,再度浮上心头,这场在她出世以前就订下的婚约,对她而言是幸运的,但对书尧来说呢?她可是他心中理想的妻子是他想共度一生的人吗?
香儿和那个女乃娘所说的话也在此时出现,若书尧己经有喜欢的人,对象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思及此她整个心都揪起来。
“哎呀!原来你们在这!”敏琦走近他们,“我还以为你们躲起来,差点没让所有的仆人把整个府里翻起来找。”在她那看似平静开玩笑的面具下,则燃著嫉妒的火焰。
“为何急著找我们?出了什么事?”书尧问道。他没发现当朱敏琦出现时,君莲便退缩起来,不轻易开口说话了。
“急!当然急!你说吃饭这事急不急?”她出乎意料地伸手挽住书尧的手臂,“我们走吧,君莲也来,尝尝我们厨子做的道地北平菜。”
书尧有些惊愕,没想到她竟会这么热情,他试著拉开她,可是她不让,他也只有任由她,君莲则保持沉默的跟在他们后面。
那晚的晚餐,君莲食不知味,回对满桌的丰盛菜肴,却提不起胃口。
回到自己所住的厢房中,她坐著想了好久,决定去找书尧告诉他,她不想再待在这。心意一决,她便立刻起身出房门。
书尧就住在她对面的厢房,比起她住的地方可华丽多了,外面还有个小庭院,中间有座凉亭。
当她正要敲门时,却意外地听到凉亭那传来声音,那声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她好奇地探头去看,所见到的景象,却令她当场凉掉了心。
朱敏琦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扑进书尧的怀中,而他也没推开,抬手搂住她。
这是什么意思?
“我快受不了了,我相信你是喜欢我的的,我也喜欢你,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朱敏琦带有哭意的声音随著风传进她的耳朵。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他本想要再一次表明他的立场,可是朱敏琦竟做出前所未有的大胆动作,仰身吻住他的唇,将他下面欲讲出的话堵住。
君莲捂住嘴巴,身子软软地沿著墙滑下,她茫然的看著前方,然后也不知从哪生来的力气,她举步跑回自己的厢房中重重的将门关上。
坐在桃心木的床上她无力地思考著。
她虽然只有十五岁,虽然没上过学堂,虽然没念过许多书,但她并非无知,她很清楚刚刚所见到的是什么。
许多应该已忘了的记忆,再度回想起来。
她突然想起书尧在他病愈不久,便向爹娘要求取消这门婚事,那时只道他为学业未成,她年纪尚幼,所以将正式婚礼延期,其实这些都是藉口,因为他另有心上人!
这项认知,今她痛彻心扉,原来──如此。
“这门亲事……对你、我并不公平。”书尧曾这么说过,当时她不懂,但自从朱敏琦那天和她讲了之后,是的她现在懂了。
也难怪书尧那群同学,老在她面前歌颂“自由恋爱”的可贵,林鹃更是塞了好几本什么现代思想、女权方面的杂志给她看,她因为没兴趣,所以一直搁在包包中,连翻都没翻,原来,他们是要告诉她这些。
对书尧,这桩婚姻的确是不公平,因为他有自己喜欢的人,难怪他不想承认这门亲事,因为他已经有想娶的对象。
她趴在床上,感觉好痛苦、好难过,可是她哭不出来,只有一种很无奈、很无助的感觉笼罩住她全身。是的!她已经清楚知道这桩婚姻是不公平、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又该如河是好?倘若书尧不要她……
她并不恨书尧会这样,因为自己和朱敏琦比起来,实在差太多,家世、容貌、学识……她无一比得上,她不怪书尧会喜欢她,若她是男生,也会喜欢上她的……
只是她该怎么办?
她不禁茫然地瞪视前方。
☆☆☆
书尧失神地望著窗外,脑中则浮现刚刚的情景。
那香滑柔腻的双唇,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受,原来西洋人的亲吻即是这个感觉。
他闭上眼睛,想把那个景象忘记,但愈是想忘,就愈清晰。
罢刚,朱敏琦要求他,要他尽快解除婚约,若是不行,也要跟君莲说清楚,因为她是主要关键人物,她深信只要讲明,君莲一定会懂的。
对君莲说明?不!他不会这样伤她,应该还有另一种方式,一种可以让他和她及家人都不会受到伤害的法子。
可是该用什么方式?他烦乱地拨乱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