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万事皆空
“这么晚了,还要来骚扰你,对不起。”尤祖荫的语调无疑是缓慢的,脸容也相当疲累,可是,神情却出奇的平静。
“不要紧。”浩梅说着,把尤祖荫领入按摩房,她不敢怠慢,更不敢向尤祖荫询问任何关于尤氏集团的情况,只立即用她灵活的十只指头,为尤祖荫按摩。
“尤先生,你要尽量松弛下来,不必担心,只要睡上一觉就好了。”
“谢谢你,阿梅,你放心。事已至此,有什么好担心呢,经过了今天,我再不担心了,阿梅,在你这儿真好。”
浩梅想,这一惯于披荆斩棘的大亨,果然有本事在狂风暴雨之中镇静下来。面对已经发生了的灾难,实行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想到昨天还在犹疑不定、惶惑不安的尤祖荫,到了今日,真要面对千夫所指时,反而能豁出去,摆出一派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的大将风度来。
尤祖荫在按摩床上直睡了三小时,才转醒过来。
“我睡得很香是不是?”尤祖荫说,“真舒服。”
“舒服就好。”浩梅笑道。
“如果不再醒过来,就更舒服了。”
“明天再来吧。”樊浩梅回应着。
送尤祖荫出门时,他回转身来问:“阿梅,你替我上了香,拜了神了,是吗?”
“是的。”浩梅认真地点头,“所以,别担心,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对,我也这么想。阿梅,谢谢你,你始终是我的朋友。”
第二天。
清晨总是带点寒气。
正在把袖管子穿上的樊浩梅,手忽然硬在半空中,不晓得正常动作,因为她听到女儿方明在说:“尤祖荫死了。”
“明明,你说什么?”
“尤祖荫死了。”方明仍是重复这句话。
“怎么可能?”樊浩梅月兑口而出。
“他自杀了,”方明缓缓地坐到母亲身边去,“电台新闻刚刚报道,今日凌晨一时多发现了他的尸体,是从德隆大厦三十楼他的办公室跳下去的。”
樊浩梅猛地摇摇头,表示她的严重抗议:“他昨天下班之后还到我这儿来按摩……”
方明轻握着母亲的手,声音委婉地说:“之后,他又回到办公室去,纵身一跳,结束一切。”
樊浩梅呆望着女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7、不堪回首
在飞往香港航机上的殷家宝,回忆着这几天来的往事,手心又开始冒汗。
只不过是一天前的事,他紧握着临终前小杨的手,听他最后的肺腑之言。
“听话,大卫……”小杨称呼他的英文名字,“好兄弟,你必须走,快走……否则,我怕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也会发生在你身上……我完了,逃吧……只要你销声匿迹,谁都不会再追究了。”
“不!”殷家宝有着很大的不忍。小杨是他的好同学,好同事,好朋友,情谊深厚,怎么能置他于不顾独自逃命。
“大卫,”小杨气若游丝,“记着,卡碧的曼谷地址写在我的记事簿第一页,你一定要告诉她……我爱她……对不起她……不能照顾她了……”
说完了这几句话,他就死了。
半夜里,这条公路偏僻之至,周遭静悄悄的有如鬼域。没有人会听到殷家宝在小杨身边的饮泣。
一小时前,小杨挣扎着用手提电话摇傍殷家宝,才教他寻到这里来的。当时,小杨在电话里痛苦地说:
“大卫,我的汽车失事,脚掣出了毛病……大有可能是人为的……你快来……我把我结算的期货买卖记录给你……”
把小杨寻到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小小的染满了鲜血的墨绿色的记事簿塞到殷家宝手上去。
小杨要他带着这份罪证逃亡。
这几天来发生的事,令殷家宝完全处于极度紧张之中。殷家宝自从于哈佛大学商学院毕业之后,在投考嘉富道金融集团的一千零八十名全美国大学生中,成了十位被挑中的幸运儿。尤其令人刮目相看的是,殷家宝是唯一的亚裔人士。
美国每年的大学毕业生多如过江之鲫,尤其是名满天下的嘉富道集团,何愁没有人才可用。
殷家宝受到青睐,只证明一点,他本身的才具必是鹤立鸡群,不可多得的。
事实上,那位身为集团高级副总裁的上司约翰伟诺对殷家宝相当看重,两三年之前,已把他提升到高位。
殷家宝也从不负所托,经他手的投资任务,都干出了好成绩来。别说从没有出过乱子,且殷家宝相信他所表现的业绩,让整个约翰伟诺管辖的基金投资部门生色不少。
殷家宝是约翰伟诺的爱将,集团内几乎人人皆知。
三个多月前,约翰伟诺郑重地嘱咐殷家宝,负责套利投资计划,殷家宝立即全神贯注,悉力以赴。
8、危机暗伏
套利投资是利用不同市场之间期货价差,在同时买进卖出的情况下,赚取差额利润。
只是殷家宝有一天接获的字条上,约翰伟诺嘱咐他在套利投资上,只负责买进,不必同时卖出,殷家宝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同时在买卖上进行两笔一买一卖的交易,就是赌该项期货只升不跌,或只跌不升,风险就相当大了。
殷家宝按捺不住担心,跑到约翰伟诺的办公室去,坦诚地把犹疑说出来。
出乎意料之外,一向斯文和蔼的约翰伟诺,立即拉长了脸,近乎苛责地对殷家宝说:
“大卫,你没有看懂我指令的话,我就找别人代替你执行任务。”然后就扬扬手,示意殷家宝离去。
这是殷家宝第一次看到上司脸色,相当委屈。不想,当晚,约翰伟诺竟登门造访。
约翰伟诺表情有一点点的尴尬:
“我特意来向你解释刚才的事。在套利投资的处理上,我有了新的安排,你负责买入,同时小杨负责卖出。”
“嗯,”殷家宝点点头,面部表情仍有很大不解。
“为什么不叫你独个儿一手经办,是因为要训练小杨,这是高层决定。小杨也是个人才,让他涉猎一下实际的投资工作,由他上司盯着他干,他也得同时负责结算。这个新的行政安排对小杨有利,原本我们不必向你解释,连小杨本人也只奉命而行,就怕干不好,对他心理有负面影响。”
小杨的全名叫杨保罗,是泰国华裔,在嘉富道的年资比家宝长,隶属于另一位高级副总裁佐治夏理逊的投资结算部门。他和家宝是相当要好的朋友,两个人同是哈佛大学的经济高材生。
殷家宝释然,温驯地笑着回应:
“好的。要我把买入的情况转给小杨吗?”
“买入的记录交给我,我会告诉佐治夏理逊,由他监管。”约翰伟诺走到门口,又回转身来:
“我给你的字条呢?”
他伸手向殷家宝要回了字条:“让我加签,传给佐治,这个安排由他告诉小杨。你不必管。”
如此这般,似乎就雨过天晴了。
直至小杨出事前三天,殷家宝上班后,微微觉得公司内的气氛很不对劲。
“听到消息了没有?”小杨愁眉不展。
“什么消息?”
“集团财政出了轨。”
9、蒙冤逃亡
“怎么可能?”
小杨望了殷家宝一眼:
“是我们负责结算套利的数,你部门交到我部门的数据不对。”
“什么?”殷家宝吓得跳起!他急急地问道,“我们哪儿知道套利投资的数,你不是负责卖出,再作结算吗?”
“你说什么?”小杨立即按住殷家宝的手,“套利投资不是由你的部门全部负责的吗?一买一卖不都是由你们执行,把数据提供给佐治夏理逊,再交给我结算的吗?”
随后,嘉富道立即陷入经济危机,濒临破产。
约翰伟诺将殷家宝叫进办公室,开门见山:“大卫,相信你已经听到市场上对我们的传言?”
“是的。为什么?”殷家宝不禁直率地问。
“因为我们在套利投资的处理上失控,原该一买一卖同时进行,但,我们之间有些人认为这样利润太低,于是决定只单方面买或卖。可惜,运气太差,以致如今债台高筑至无可能以集团的资产偿还的地步。”
殷家宝整个人像浸在冰窟里,脑海里空白一片。
“这件事总要有人出头负责的。”约翰伟诺淡淡地说,“大卫,你知道我们三年前从很多人中挑了你,因为中国人有一个优秀的长处,你们的耐力足以抗御各种磨难。所以,大卫,我们选中了你,在今次的事件中为集团负责……”
殷家宝咬紧牙关,只默默地听着。
“大卫,请在明天离开本城,甚至本国,你的前途仍然是光明的,只要你隐姓埋名,你还是安全的。明天嘉富道宣布破产,商业罪案调查科必不会放过你,所有的记录都显示,只有你一人经手有关套利合约,是你没有按法规办事,需要负法律上责任的。”
殷家宝双眼温热,他咆哮:
“不,这是陷阱!是你下令的,你欺骗了我!”
“对。我连给你发出的指令字条都已取回,你能提出什么证据?而且,不必怪我一人,没有一件大案子可以靠一个人的力量完成。你还是快走吧!”
“你们原来是蛇鼠一窝,出卖股东……我要站出来作证,我去找小杨,我们联手作证……”
然后,小杨就出事了。
小杨从失事的汽车残骸中挣扎出来,把那个记录日经指数买卖数字的记事簿交给殷家宝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回家的途程,竟演变成逃亡之旅。
殷家宝唯一能做的只是流泻一脸的热泪。
10、一家团圆
樊浩梅这些天来一直是无神无绪的。
这天,她到菜市场买菜回来,看到方力一派欢天喜地的模样。
“妈妈,看谁来了?”
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家宝!”樊浩梅轻喊。
母子二人冲上前,一把将夹在中间的傻小子方力也抱在一起,三个人高兴得有点哭笑不分了。
“孩子,你瘦了,是不是在外头有了委屈?”樊浩梅伸手到儿子脸颊上,为他揩去眼泪。
“没有,妈妈,我只不过是开心,因为见到了你们。”
“如今,告诉我,为什么回来了?”
“妈,我觉得还是回到香港来工作,比较妥当。”
这天下午三时樊浩梅就闭门谢客,专心为庆祝殷家宝回家而烹调几种她的拿手名菜,合家欢叙。
方明原本有饭约,接到樊浩梅的电话,也就毅然把那个约会推掉了。毕竟自小兄妹就感情融洽。殷家宝曾说:“明明,你是我们家的小鲍主,将来的驸马爷有亏负你一点点,我就拿枪瞄准他……”
殷家宝在大学念书时,其中一项课余运动就是练枪,他的眼界准,臂力劲,是个神枪手,曾代表学校出席国际比赛。
方明听了,直笑了几个晚上。所以,她一看见殷家宝就说:
“你的枪法是否如神了?”
“干什么这般紧张,是不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方明白她哥哥一眼,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浮泛着一层朦胧的喜悦,代她作了清晰的回应。
“别让妈妈知道,她会紧张的。”家宝轻轻地说。
饭桌上兄妹二人因而都有了默契,把话题转开去。
“家宝,你回香港来,要找份什么样的工作呢?”樊浩梅问。
还没有待殷家宝回应,方明就自作聪明地抢着说:
“哥哥不是在金融集团干得很出色吗?当然干老本行了。”
忽然殷家宝听见方明又问:
“哥哥,你在美国金融界,认识嘉富道集团的人吗?”
殷家宝浑身滚热,一张脸刹那间通红,只好低头吃饭。他想起母亲和妹妹没有记得他服务的机构名字。
“知道嘉富道集团内有位华裔职员叫袁大卫的吗?”
殷家宝硬生生地把嘴里一口食物直吞到肚子里。
大卫是殷家宝到了嘉富道后给自己起的英文名字,至于“殷”成了“袁”,一定是译音问题。
“为什么对袁大卫这么有兴趣?”他鼓起勇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