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小季被恶梦吓醒。她梦见卓飞的脸,挂着坏兮兮笑容的脸。
“毛病!怎么会梦见他?没事没事!坏的不灵好的灵,不可能再看见他了。”一阵喃喃自语,又用想象的手对梦中的残余影像——也就是卓飞的脸大大打个×,小季便跳下床梳洗更衣。
她计划出门看场电影,然后逛逛街、买点日用品。她今天上晚班,可以逍遥玩耍到下午五点再去店里。
任婕今天也上晚班,可是现在家里只剩小季一个人,不用找,小季也知道任婕已经去店里了。其实店里运作正常,服务员都勤劳尽责,任婕根本没必要额外守在那里,任婕的举动几乎像自虐。
小季真的很担心任婕。任婕愈来愈瘦,被太长的工作时间磨瘦的。
小季仿佛看见任婕终于累得双颊凹陷、面无血色,仿佛听见琴弦断裂的声音。
不行!任婕需要放松一下!小季决定待会儿要杀去店里拉任婕出来看电影,而且不成功绝不罢休。
这时,电话忽然响了,是任婕打回来的,像在呼应小季的决定。但小季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因为任婕的话把她惊住了。
任婕告诉她——董事长要见她,要她即刻去总公司。
***
这次小季没有迷路。当她进入总公司,柜台的接待小姐便领她去董事长室,留她独自面对董事长。
“可、可是,我从来没做过秘书,我不会做秘书。”不久,小季期期艾艾地推辞,简直不敢相信恶梦会成真!
董事长居然要调她到总公司工作,而且居然是做卓飞的秘书!
天啊!她造了什么孽,居然得再见到那个讨厌鬼?!
“不必担心,你的工作内容很简单,只需要督促卓飞把一箱报表看完,而且每看完一份报表便写一份读后报告给我,就行了。”董事长威严的脸露出特别和蔼可亲的笑容,是那种欲拐带人口或请君入瓮的笑容。
“既然很简单,为什么还需要找人督促他?”小季提高警觉,怀疑地问。
“因为——那箱报表已经摆在他办公室两年了,他一份都没看。”董事长仍维持笑容,只是变成了苦笑。显然,连董事长也拿卓飞没办法。
没想到卓飞除了爱捉弄人,还是个怠忽职守的懒惰虫。
“既然他不努力工作,为什么不开除他?”小季顿觉义愤填膺,另一个疑问月兑口而出。
“因为——他是我的独子,我事业唯一的继承人,我不能开除他。”
是了!董事长叫卓允达,原来是一家人。偏偏小季想都懒得想到卓飞,更没可能动动脑连连看,把他跟董事长连在一起。
难怪!难怪光天化日的上班时间,卓飞竟明目张胆窝在第二会议室的沙发上睡觉!难怪他敢大摇大摆打断进行中的颁奖典礼并来去自如。
但以常情而论,纵使有太子金牌护身,太子头上也还有个真正掌权的大人,只要这个人不徇私不姑息,太子又怎能作怪呢?
“你一定以为我太溺爱儿子,其实不是的。卓飞是个好孩子,只不过他没兴趣接我的事业,他喜欢摄影,想去环游世界当旅行摄影师,但是我舍不得他离开,就用断绝父子关系逼他留下来,而他便用游手好闲向我抗议,他巴不得我开除他。”
明明就是……明明就是董事长太溺爱儿子了!卓飞跟他抗议了两年,他居然还舍不得说卓飞一句坏话。
就算卓飞想追求自己的梦想,也该设法跟父亲沟通,而不是采取消极的抗议,他的举动一定很伤董事长的心,她最讨厌让父母伤心的人了。
她同情地望着董事长,看见的不是功成名就、家财万贯的商界强人,而是一个饱受折磨的父亲——被那个不知体贴的儿子所折磨。
如果帮得上忙,她是义不容辞的,可惜,她也不懂得如何叫顽石点头。
“呃,这项工作我做不来。”小季一脸无能为力。
“可以的,你绝对做得来。所谓一物克一物,我对你有一种直觉,只要你肯想办法,卓飞一定会对你言听计从。”一物克一物?董事长太抬举她了!董事长当她是杀虫剂吗?
“呃……”小季搜索枯肠,想搬出凡事该量力而为、做人不能逞匹夫之勇、做人要有智慧等等理论,却被董事长截断思路。
“请你不要拒绝,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起码,请你试试看。”董事长恳切无比,可能什么方法都试过都无效,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倚赖直觉了。
董事长随即又补充重点:
“还有,我会好好谢谢你的,每交来一份读后报告,我就发给你一笔奖金。”
利诱!董事长真深谙人情世故,正中目标地让小季不便拒绝。
“请问,一笔奖金是多少呀?”小季坦率地问,边衡量若奖金太少,便犯不着劳心劳力,因为,跟卓飞搅和肯定会被气死很多细胞。
“五千元,可以吗?”董事长也明白小季尚举棋不定,于是以商量的口吻回答。
但小季已经喜出望外!
五千元!那笔最佳提案奖的奖金也不过一万元而已!
那箱报表若有一千份,便有一千份读后报告,便有一千笔奖金,便有五百万的收入,便够她实现梦想了!
恍惚中她看见银行存折上的存款数字急速向前跃进,仿佛看见自己的咖啡店开张了。还有,欧孟希的影像也叠现在咖啡店的影像上。
如果她待在总公司工作,便有机会再见到欧孟希。
想到欧孟希迷人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地点下了头。
***
卓飞的专属办公室高雅而宽敞,并设有卫浴两用的洗手间。
小季的办公桌椅摆放在门边,侧对着卓飞的办公桌椅,是刚刚才随着她,被几个健壮的总务课人员搬进来的。
那箱报表仅有数百份,小季的梦想有点缩水,但开问小咖啡店仍不成问题。
小季静静地把报表一叠一叠搬到她的办公桌上,然后一份一份翻阅着,很快就发现那是公司极重要的文件,如历年的资产负债损益表、各项投资事业的市场行销评估及获利分析书等等,上头都盖有密件章,只有一级主管才能翻阅。
但卓飞毫不紧张,任由小季观看那些文件。他舒服地靠在皮椅上,双脚闲闲地搁在办公桌面,一言不发地斜瞅着小季,神情像在研究某种不明生物。
小季不理会卓飞的注目礼,愈看愈起劲!她最感兴趣的是跟咖啡店有关的营业分析资料,甚至聚精会神细读起来。
“喂!秘书!我肚子饿了,出去买午餐回来给我吃,我要来来饭店的红酒沙朗牛排套餐,牛排要五分熟。”卓飞忽然开口,趾高气昂地耍起主管的威风。
谁听过来来饭店的牛排可以外带的?又不是便当店!卓飞分明在找麻烦。
“抱歉,我的工作内容没有跑腿这一项,要吃牛排自己去买!”话虽回得辣味十足,小季的脸却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教人看不出半点恶意。
“忤逆上司喔,你不怕我开除你?”卓飞也笑嘻嘻地,语调中却透出威吓。
“付薪水的又不是你,你没资格开除我。”小季有恃无恐,因为董事长答应她,只要有办法让卓飞看报表写报告,无论她施展何种手段都没关系。
“哦?那请问一下,既然你不听我的吩咐,我要秘书做什么?”
“来跟你抬杠、顶嘴,好让你的日子过得不会太无聊呀!”小季笑得更加纯真,宛如用心良苦,一切全为了卓飞着想。
卓飞不禁挑起两道浓眉,总算了解自己面对的并非弱兵而是强敌。
“我看,你是来骗我看报表写报告的吧?”他干脆道破。
“骗?”小季十分无辜地睁大眼睛。“你太小看我了,我真正想做的是把你吊起来毒打一顿,逼你就范。”
卓飞不禁笑了,有点意外、有点欣赏,真正感到有趣地笑了。
小季应该已经知道他的身份,聪明的话应该开始逢迎拍马,像公司百分之九十九的员工一样,但她仍有一句说一句,对他不假辞色。
“不错不错,有胆量,可惜我吃软不吃硬,你这样是达不到目的的,只会让我誓死抵抗,对那些报表更退避三舍。”
是吗?小季其实还未想出令卓飞就范的方法,只因第一印象不好,便克制不住地跟他杠起来,既然他自动提供可行的线索,只有傻瓜才不把握机会呢。
“请问……软的意思是什么?”当下,小季把声音跟表情调到恭敬的状态。
“就是哄我高兴、让我满意啊!”
哄他高兴?让他满意?他该不会动什么歪脑筋吧?不会不会!她一没脸蛋二没身材,不可能令他想入非非的。“请问……你要怎样才会高兴、才会满意呀?”小季用力让嘴角保持上弯,用力让自己显得谄媚。
“嗯……我很喜欢玩云霄飞车,你陪我去玩吧。”
云霄飞车?光想到这四个字,小季就觉得头晕目眩!她一直认为不要命的人才会去坐那种恐怖的东西。
“可是,我没玩过耶!”小季弯弯的嘴角掉下一半,假笑变成胆怯的笑。
“就是没玩过,才好玩呀!”卓飞鬼鬼地瞟着小季。
他觉得好玩的,绝不是玩云霄飞车这件事。
为了不让卓飞看扁,小季把腰杆一挺,慷慨赴义地豁出去。
“好,我陪你去玩,不过,出去玩的一切花费,比如搭车、买入场券、喝饮料吃东西等等的钱,都要由你出。”
“哗!还没出门就这么计较,你的名字取得真好,小气,真的很小气。”卓飞故作赞叹的样子很恶劣。
“别再乱改我的名字!是你要我陪你出去玩,当然该由你出钱,这叫公平,不叫小气!”严重声明之后,小季才醒觉自己的语气太凶,连忙停顿一下,稍微退让一步。“呃,便宜你了,如果是搭公车而不是搭计程车去,我有公车票,你可以省我这一份。”
然而卓飞并不领情。
“小姐,有一种车叫私家轿车,陪我出门不必搭计程车也不必搭公车,所以你可以好好收着你的车票,收到变成古董也无所谓。”
讽刺!他居然讽刺她!小季顿时忘了应该恭敬应该谄媚,狠狠瞪住卓飞。
***
云霄飞车缓缓停入等候站,一个女游客走下车厢时,不但两腿发软地跪到地上,还忍不住当众呕吐。
目睹女游客惨状的小季不禁后退,却被身边的卓飞一把拉住。
“该我们玩了,快走吧!”卓飞拉着小季坐入同一节车厢,又帮她扣好安全带,不让她有临阵月兑逃的机会。
小季很想大喊救命,但她发不出声音,她的声音跟她的身体一样,在坐入车厢的那一刻便僵住了。
她没看见卓飞转过脸来冲她露出一个看好戏的笑容,只感觉到云霄飞车正向前滑动,接着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愈来愈快……快到她整个人几乎被抛出车厢。
可是,她喜欢。原来她喜欢整个人快被抛出车厢的感觉!僵住的声音与身体重新复活,血液奔流过全身,一如云霄飞车奔飞过千折百回的轨道。
她的心脏也快迸开了,原来她也喜欢这种心脏快要迸开的刺激感。当云霄飞车渐渐减速,然后静止在等候站时,她脸上仍飞扬着畅快的笑容。
她自行解开安全带,步履轻快地走下车厢,正要踏出出口,才想起一件事——
卓飞,卓飞没有跟她一起下车。
她回头寻去,只见卓飞仍坐在车厢内,脸色发白,嘴唇也发白。
“对不起对不起!耽误大家的时间,我马上叫他起来!”小李边向等着坐云霄飞车的下一批游客道歉,边快手快脚帮卓飞解开安全带,再把他拖离车厢。
“恶!”卓飞旋即两腿发软地靠在小季身上,歪过头朝地上大呕!
***
“再去玩云霄飞车吧。”隔天一上班,小季就怂恿卓飞。
“我不喜欢重复玩同样的东西。”卓飞别过脸,躲开小季不怀好意的建议。
昨天不晓得中了什么邪,从来不怕云霄飞车的他,竟被转得肠胃翻腾,还要靠小季当支柱才没跪到地上,真是失策又失败!
面对卓飞的闪躲,小季偷偷笑了。
虽然昨天差点被卓飞压垮,她却不以为意。能看见他害人反害己的现世报,又能获得一份读后报告换一笔奖金,便大大值得了。
“那……你喜不喜欢认识美女呀?”为了得到第二份报告多换一笔奖金,小季使出是男人就会上钩的应变之计。
“美女?很美很美的美女吗?”卓飞果然兴趣浓厚。
“当然,是天下无双的绝色美女。”小季加重语气强调。
“好,马上出发!”卓飞拿起桌面的汽车钥匙,迫不及待地走向门口。
“不急,先把前债清了,我再带你去。”小季悠悠哉哉地杵在原地,指的是卓飞答应今天给她的第一份读后报告。
“先去再说。”卓飞大牌地要求。
“不,我不喜欢讨价还价。”小季只管微笑。
卓飞看看小季,只好走回位子,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个档案夹丢在桌面。
“拿去!”卓飞不甘愿地说。
小季喜滋滋地拿起档案夹,里头有一份财务报表,还有一叠写报告用的白纸,全是小季昨天下班前交给卓飞的。
卓飞只用了一张白纸,而白纸上只写了四个字。
“无可奉告!”小季瞠目瞪着那四个字。“这、这也算是报告吗?”
“不满意啊?好吧,我重写。”卓飞抽去那张白纸,用原子笔划掉上头的字,很快重写完毕,又递回小季的眼前。“不予置评!”小季望着卓飞新写的四个字,快被气昏地质问:“这跟无可奉告有什么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字跟音都不一样。”卓飞的表情犹如小季问了个傻问题,而他十分包容、十分有耐性地加以解答。
“啊!难道……你根本没看那份报表?”小季不禁怀疑。
“我看了,我答应过的事绝不黄牛。”卓飞的样子不像在撒谎。
那就是故意的。亏她为了让卓飞便于阅读,还按日期及类别重新整理那堆报表,费去不少时间,卓飞却这样敷衍了事。
“好,我相信你,请你再重写,正正经经、认真的写,不准只写四个字,也不准再言不及义。”正事要紧,小季把没用过的那叠白纸放回卓飞桌上。
“谁规定报告不准只写四个字、不准言不及义?”卓飞看也不看白纸。
不错,董事长并未规定,但小季实在没脸拿言不及义的四个字去换五千元。
“没人规定,只是我不收件,也就等于你没完成答应我的事。”小季警告自己不要被激怒而乱了阵脚,要沉着应战,让卓飞防不胜防。
“如果我不重写呢?”卓飞试探地问,有意考验小季的能耐。
小季更加心平气和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重写为止,反正我有时间。只不过,那位美女不晓得有没有时间等你?”小季又回复一脸天真无邪、敦厚可亲。
卓飞犹豫了下,便坐回位子,拿起原子笔对准白纸,即将落笔之际,又抬头望住小季。
“要真的真的很美才行喔。”卓飞唯恐上当似地。
“我发誓。”小季庄严地举起右手。
***
“果然很美很美,我怎么没有早点遇见你呢?”一见面,卓飞就死盯着任婕。
小季早料到会有这种结果,不过,身为介绍人,她还是盼望卓飞能持重一点。卓飞那副快流口水的德行,实在教她难为情——正确地说,是替他难为情。
“麻烦你退后一步,分点位子给我,我还没介绍完呢。”小季插身到卓飞与任婕中间,顺势把卓飞推远一点。
“我叫卓飞,你叫什么名字?”谁知卓飞竟无视小季的存在,径自重复了小季之前介绍的,又抢问了小季正想开口的。
小季不禁有点懊恼,正想叫任婕别回答,任婕却开口了——
“我叫任婕。”
任婕直视着卓飞,目光里没有小季,同样漠视小季的存在。不过她是故意的,为了惩罚小季连知会都没知会一声就拿她当交易品。
“任婕?啊!久仰大名,原来你就是任婕!”卓飞的惊奇和惊喜全是真的。
“你听过任婕?”小季却模不着头绪,霎时忘了懊恼,升起好奇。
“两年前便听过,任婕曾经是我爸爸的秘书,工作能力很强,我爸爸很欣赏她。”匆匆回答完小季,卓飞又笑着对任婕说,可惜他进公司时她已经辞职,一直没机会认识她。接着,他兴起一个疑问:
“奇怪?你明明还在我们公司工作,为什么我爸爸说你辞职了呢?”
唉!任婕最怕追根究底的人,卓飞的好追根究柢,只怕不输给小季。
“董事长没说错,我确实辞去了总公司的秘书工作,跑来做咖啡店的店长,无论工作的场所或内容都截然不同。”
“就算那样,顶多只能说是调职,不能说是辞职呀。”
是的,顶多是调职,但爱护她、了解她的董事长,却答应她的请求,对外宣称她辞职了,而这个谎言,只为了说给一个人相信。
那个人并不处理咖啡连锁店的业务,不会发现她藏身在某家分店。而她两年来因观礼唯一回总公司的那次,也未撞见那个人,所以,他应该相信她离职了。
“各人的观点与角度不同,说法也不同吧。”任婕给卓飞一记无辜的笑容。
“有道理。”惑于美色,卓飞轻易便点头同意。
但是,小季却接下好奇的棒子。
“原来你当过董事长的秘书呀,你怎么没告诉我?”
任婕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卓飞和小季的前仆后继害她头痛。
“要不要我写一张从小到大的履历表给你啊?过去的事还提来作什么?”任婕轻描淡写,局势愈险恶的时候愈冷静。
“值得提的当然要提呀。比方说,你认不认识那个眼睛很漂亮的男人?”小季关心的是,如果任婕认识欧孟希,就可以透露一些情报给她,帮她了解欧孟希,例如,欧孟希结婚了吗?
“总公司有很多眼睛很漂亮的男人,你说的是哪一个?”任婕撒了谎,总公司只有一个眼睛很漂亮的男人,只有一个。
“欧孟希,他叫欧孟希!”小季忘情地说,完全忽略卓飞在一旁竖尖耳朵。
“哈!原来你迷上欧孟希了!”卓飞像发现幽浮般地指着小季,声音大到所有的服务员、所有的客人都听得见。
小季的脸顿时糗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