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赶到垦丁,已经将近三点了。黎伟穿过饭店内幽静无声的走廊,停在海儿的房间门口。欲敲门的手停在半空,带点淘气作弄的心情,他想给她个惊喜。掏出房间卡,他轻轻地侧身进去,悄悄地关上门。
室内一片漆黑,厚重的窗帘拉上,他什么也看不到。沿墙他模黑来到床边,双手往床上探去,模了个空,这才发现房间空无一人。
打开灯,他看到床铺整齐地就像房务人员刚整理过,丝毫没有睡过的痕迹。难道她离开了,还是房间搞错了?
地上掉落一件金色的礼服,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海儿的。梳妆台上摆满瓶瓶罐罐,还有一副太阳眼镜。他看出这是海儿为掩饰身份常戴的墨镜,不禁吁了口气,看来她还在。可是这么晚了,她去哪里了呢?一大早出外景吗?他要好好警告一下广告公司,不准累倒海儿,黎伟提醒自己。
坐在书桌后面,黎伟随意翻翻桌上的文件。都是广告公司的通告,记录所有工作人员注意事项,还有工作进度表。随手翻到星期天,想知道他们一大早在哪里出外景。
堡作进度上写着:“下午五点,外海,搭船拍夕阳。”看来不是清晨的景。
又往前看到星期六,写着:“无外景,模特儿休息一天,工作人员找器材。”海儿不是说有外景所以不能回台北吗?
百思不解地浏览进度表,突然一个名字闪到眼前。“Allen建议岩石边的景重拍。”海儿在进度表上注解。
Allen?是那个摄影师?
黎伟开始仔细的扫过整个文件,Allen应该是广告公司请来掌镜的摄影师,显然的,在他的充分授权下,没有人告知他这件事。
审视一张散落下来的名单,他发现Allen就住在海儿的隔壁。一串无解的问号跳跃眼前。海儿为什么没来台北?今晚她在哪里?她现在在哪里?
再一次,黎伟独坐在房间内,等待晚归的海儿。
快四点了,穿着睡衣的海儿,肩上披着Allen的帆布外套,从她的房间悄悄出来。Allen再一次安静地陪她度过。没有追问任何原因或是发生什么,两个人断断续续谈着大学时代单纯的生活。Allen终于累得睡着了。
一路从台北搭机回来,她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宴会那幕景象,一口一口啃蚀她的爱意。最后残留的是人性基本的尊严。
她决定放弃黎伟。这一个多月来,她已经做得够多了,不值得把自己的尊严都赔下去。这份工作她还是会尽责的做完。接下来,她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完完全全忘了这个人。
打开房门,海儿将Allen的外套丢在旁边的椅子上,模黑爬上床。
“累了吧!”黎伟的声音从黑暗的书桌后方传来,嗓音沙哑。他打开桌上的台灯,昏黄的灯火照射出他的脸,显得有点阴沉与诡异。
海儿的身体弹跳起来。他在这里做什么?他不是应该和李薇在一起吗?她无言的看他,什么话都不想说,她已经很累了。带着雀跃的心赶到台北,却是千疮百孔的回来。
两人默默地注视对方。
黎伟将她的沉默解读为“做贼心虚”。也好,现在任何一句话都会激怒他。
打从他听到隔壁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他就强迫自己面对现实。看到她透明的丝质睡衣和丢在椅子上的外套,他想,真是百口莫辩的证据。
原来他之前对她存有的质疑都成真了;她终究不能只属于一个人,不能满足于一个男人的怀抱。
他们俩开始交往后,他一直克制自己的欲念,希望给她足够的时间有一段上的空窗期。没想到,却是适得其反,将她推往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回想起来,海儿似乎从未为她的行径解释过,他不禁苦笑。以前,他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有过去,任何一个成熟的人都没有资格去干预或是挖出来检验批判。只是,他从不知道那些不被摊开的过往会腐蚀一颗怀疑的心。
现在追问什么都嫌太迟了。他们的关系从今天起,就由他掌控。
海儿冷冷的看着黎伟,完全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看起来似乎有点愠色。开什么玩笑,应该生气的人是她,他才是那个有罪的人。
冷笑一声,她转过身又躺下,合眼欲睡,她现在没精神玩游戏。
听到身后的声响,她知道他靠在床边。一阵郞*‘,她听到硬物掉落地毯的声音,好像是皮带。一会儿,他庞大的身躯重落在床上,紧紧靠在她的身后,这才发现他全身赤果贴着她。
想到黎伟稍早可能和李薇在一起,她不禁觉得恶心,想离开床。
他洞烛先机地抱住她,阴沉地笑着。
“这是你擅用的调情技巧,还是只有对我是这样?”
“你的怀抱让我恶心。”她奋力挣扎。
“是吗?我还以为爱一个人就要喜欢他的一切。”
“我根本不爱你,你不值得。”她不能再让他践踏她的心。
“你可真健忘呀!不到十天前说过的话也可以反悔。不过,对你而言,人生根本没有所谓的忠贞或者是承诺吧!”黎伟的话冷飕飕地刺过来。
“对不起,我在这方面比不上高贵的李薇。让你失望了。”海儿语带嘲讽。
“不要提她。你是最没有资格提她的人!”他生气地吼叫。想到李薇为了不让海儿背上第三者的罪状,尽心地改变局势,原来都是浪费时间。
一听到他为心爱的人辩护,海儿快疯掉了。
“你既然这么爱她,为什么不在她身边?跑来这里干什么!”“哼!你可能是一无可取,但,不幸的是,我的身体对你的反应特别强烈,你刚好可以满足我生理上的需求。”
“做梦都别想。”海儿使尽力气地扭动,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带给她十多天快乐生活的人。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悲。
“你可以到处接纳别人,甚至包括一个娘娘腔的男人,为什么要对我例外?我对于欲擒故纵的把戏一点兴趣都没有。”
“放开我!”
“我才不在乎你刚刚在谁的怀里,我会让你忘了一切!”
他在说什么呀?海儿语无伦次地喊:“我恨你、我讨厌你、我……我鄙视你……”
“很好,我也一样。原来我们还是有共通点。”黎伟冷哼道。
“你……你,我……我……”海儿气得说不出话。
“看得出来你认识的字句有限,没关系,反正我们也不用多说。”
一只手从背后捣住她的嘴,黎伟根本不想吻她;不想和另外一个男人分享她的甜美,也不想在她嘴里尝到另个男人的味道。他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撕扯她的睡衣。
察觉到他的意图,她两手用力挥舞想要制止他。冷笑一地声,他毫不费力的继续他的破坏。丝质睡衣禁不住拉扯,嘶地一声从领口裂到下摆。海儿的身体接触到空气,倏地一凉——
她过于惊吓地怔了一会,现在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两脚奋力地往后踢,听到他的咒骂,她踢得更加用力。
他将强壮的腿横跨过去,有效地围困住她的双腿,两人更加紧密地黏在一起。
海儿因用力过度,急促地呼吸。
黎伟好整以暇地开始他的侵略行为。拨开撕裂的睡衣,她身无寸缕。他刻意延缓他的折磨,先让手指从她颈部划过胸前,再滑到柔女敕的月复部。
她又开始更激烈的扭动。
黎伟阴沉地低笑几声,张开手,用手掌与指月复抚摩她,彻底地她光滑柔软的肌肤。他一直贴在她身后,不想看到她背叛的脸,或是看到她刚才曾经激情的痕迹。
即使在气愤中,即使没有他的爱与热情,海儿还是对他有了反应。无法动弹的海儿,更加痛恨自己对他的深情,眼角流出受辱的泪水。顺着脸颊,一路滴到捂住嘴巴的大手。
温热的水珠沾湿手背,黎伟猝然停止动作,闭上了眼睛。
她又再度让他失控了。他憎恨自己。
好半晌,他抱着她微微啜泣的身躯,让身体平静下来。不发一语,他下床着衣,痛苦地凝视她柔弱瘦小的背影。
张口欲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轻叹一声,黎伟抓起西装外套,绕过大床,毅然离开房间,没再回头。
听到关门的声音,海儿微张双唇,低低无声喊着他的名字。
无论是上山下海的外景工作人员,或是“思丝”公司的员工,都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黎伟整天咆哮声不断,连有时来访的李薇都会惨遭池鱼之殃,只能吐吐舌头缩肩而去。黎飞曾尝试要再多管一次闲事,不仅被骂得狗血淋头,隔天又被派到泰国。为了避免被派到非洲,他决定就此收手。
海儿仍是尽责的工作,只是太过认真了。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场景,她却东挑西拣,认为不符合国际水准。连一向追求完美的Allen都必须承认她有点过火了。一个月下来,海儿瘦了将近五公斤,原本苗条的身材,成了皮包骨。
便告制作大功告成时,大家都松了口气。
海儿回到只能再绑她半个月的别墅,开始过着无所事事、意志消沉的日子。
第二天近中午时,她懒懒地下楼,想找点东西填肚子。从冰箱取出剩下半瓶的牛女乃,她一饮而尽,最后一口却吃进去一团硬硬的东西。
急忙将嘴里的东西吐出,居然是一张揉成团状的纸。
慢慢地将纸摊开,赫然发现是一张剪贴拼凑而成的信条。
你是我一个人的。等我。
一阵作呕,哗地将胃里的牛女乃全吐出来。海儿虚弱地坐在地上,恐惧地看着四周。
当天,海儿将自己锁在卧房,不吃不喝地昏睡一天。
棒天勉强起床,又不敢吃冰箱的东西,海儿煮水想泡面吃。走进客厅,她看到茶几上摆了束枯萎烂掉的花,发出阵阵恶臭味,旁边放了张纸条。伸出巍巍颤颤的手,她摊开纸条。
不要心急,我会来找你。
拖着虚弱的身子,海儿跌跌撞撞地上楼,将房门反锁。颤抖地拿起话筒,紧咬下唇,忍不住拨给了施姊,哽哽咽咽,语不成句地低泣。
施姊接到电话后,与王刚在半小时内到达。一开门,海儿就扑入她的怀抱,身躯不停的颤抖。
施姊一来就展现大姊大的风范,帮海儿清洗整顿好。王刚召来一群训练精良的工作小组,展开地毯式搜查,将腐烂的花、牛女乃瓶用塑胶袋封好,还采集了几个指纹。工作小组随即无声的又迅速离开,带证物回去化验。
现在,海儿身穿浴袍,轻啜着热咖啡,情绪稳定不少,但还是恍恍惚惚。王刚则若有所思地研究桌上摊开的两张恐吓纸条。
屋外传来杂乱紧急的脚步声,黎伟神色愠怒地进门,后面跟着黎飞。
“怎么回事,警卫通知我说你带了大批不知名的人士闯进来。”一进来,黎伟看到怯缩在沙发上的海儿,心一紧,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不知道吗?人在你的屋檐底下,怎么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堆警卫是干什么的!”施姊生气的大声指责黎伟,好好的一个人为他工作不到三个月,变成这样,愈想愈气。
“什么意思?”黎伟不解的问。
“来,看看。”王刚指着桌上的两张纸条。
黎氏兄弟相觑一眼,走过去看纸条,脸倏地刷白。
“什么时候的事?”黎伟白着脸问。
“一张是昨天,一张是今天。但放置的时间可能更早些。”王刚指着纸条答。
“在哪里发现的?”黎飞同样震惊不已。
“这张放在冰箱喝过的半瓶牛女乃里,那张放在这张桌子上,还有一束烂掉的玫瑰花。”
黎伟想冲出去宰了警卫,那么多人还让坏人可以来去自如!
“你刚刚做了些什么?”黎飞质问王刚。
“我请工作小组将证物送去化验,还检查楼上楼下的所有门窗,搜集指纹。”
“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只有几个指纹,不确定是海儿还是清洁人员的。所有门窗没有破坏的痕迹。”王刚陈述他的观察。
这可麻烦了,这表示是熟悉这栋别墅的人所为,或者是所有知道“神秘猫女”住在这里的人。黎家兄弟相视一眼,深知可疑的范围太广了。有可能是外面二十多位警卫其中之一,也可能是附近的邻居。再加上上礼拜一家扒粪小报的披露,现在可能有数千人已经猜到“神秘猫女”住在这里了。
黎伟心疼地看着缩成一团的海儿,想走过去。一个月不见,她消瘦得不成人形,有可能是因为他吗?
王刚挡在他的面前,眼神凌厉。“等等,你这几天在哪里?”
黎伟不敢置信地挑起眉毛,他简直不相信他所听到的指控。
“你搞错对象了,我是全世界最不可能伤害海儿的人。”他不动声色的回应。
“这可说不定。”王刚毫不松懈地盯住黎伟。
“犯罪要有动机,想想看,伤害海儿我能得到什么好处?产品宣传告停、耗资数千万元全付诸流水,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会是最大的受害者。”黎伟语气平淡。
“这都是从‘思丝’的角度来看。可是,对你个人呢?”
“要是你,你会伤害你喜欢的人吗?”黎伟开始有点不悦。
“事实上,我们还不确定这两张纸条的目的是要伤害海儿,说不定是想吓吓她,让她投到你的怀抱。”王刚将犯罪动机广义化。
“算了,我们都不要争了,黎伟和我一起去日本签代理权合约,直到今天中午才回来。”黎飞不耐烦的说。“这个做假不来,透过关系查一下马上就知道了。”
“我当然会查。”王刚其实本来就不认为是他们,只是想更确定一点而已。
黎伟兀自走到海儿前面,单膝跪在她前面,慢慢地拿走她手上凉了的咖啡。他看到她瑟缩了一下。
难道她也怀疑他?想到这里,他心揪紧。这一个月来,他不断跟自己说要彻底忘了她。藉着忙碌工作、东奔西跑,但是一到夜深人静时,她的影像又浮现。他一直知道广告制作的进度与情况,也隐约听到她的情形,但不知道她瘦成这样。
是他一个月前的行为伤害到她吗?若是如此,他绝对不能原谅自己。
海儿眼神呆滞地直视远方,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在前面。
“海儿!”轻轻唤她。“一个月没见了,还记得我吗?”黎伟想用轻松的问话结束一个月的冷战。
仍然没有反应。
黎伟站起来小心翼翼坐在她旁边,慢慢将手环绕在她肩上。他做得很小心,担忧她会拒绝他的怀抱,或是想起上一次不快的经验。
奇迹似的,海儿深深呼吸一口,头就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好像找到家一样。不一会儿,眼睛疲惫地闭上,在他怀里睡得像个婴儿。
施姊看得鼻头发酸。不管黎伟如何对待她,海儿还是相信这个她始终深爱的人……
“王先生,根据你的判断,你认为恐吓的动机是……”黎飞回到主题。
“我也不太确定。海儿虽然颇具知名度,但行事低调,不与其他圈内人私下交往,也很少在公开场合曝光,一直到和你们合作消息传出去后,才有一连串的事件,像是体育场的那场秀,现在则是恐吓纸条。”王刚思索过去三个月发生的事。
“所以,有可能是因为‘思丝’的关系。”黎飞明了地说。
“嗯!‘思丝’最近动作太多,有些同业难免会眼红,特别是海儿又跨刀宣传,愈接近公开上市他们就愈心慌,难保不会采取非法的行为。”王刚初步认为这个可能性最高。
“可是这两张纸条好像是个人的仰慕……”黎飞沉吟地看着纸条。
“有时候可能是声东击西的伎俩。让查案人员误以为是个人行为,误导侦查方向,以方便下手。”多年的情报生涯中,不无这种案例。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进行呢?”
“第一步先清查每一位警卫的身份,再来是调查同业业者是否有奇怪的举动。直到证物与指纹化验有结果后,再到情报系统查验指纹。这段期间,我们必须确保海儿的安全。”
“海儿要跟我在一起。”一直未发言的黎伟轻声说。
“不行。”施姊抗议,她还是不太相信他。
“我的公寓住所在最顶层,只有一个大门出口,所有窗户都装有保全系统,比这里还安全。你可以派一组信得过的警卫,日夜轮守楼下大门、住所门口以及顶楼。”
“谁照顾她呢?”
“我和黎飞会轮流看着她。”
施姊转头寻求王刚的帮忙,王刚沉思半天,安抚地向她点点头。“没关系,我相信他们。你去帮海儿收拾衣物。”施姊不情不愿地上楼,王刚的直觉一向很准,而他们现在也只能倚赖这个。
“我现在开始调派人员,大约两小时后可以就绪,你再将海儿带回家。”
三个男人神色凝重地望着彼此,知道未来必须战战兢兢才能保护海儿的生命。
黎伟的住所位于天母一栋高级公寓大厦,从十二楼阳台往外看,四周完全没有遮蔽物,可以看到点点的万家灯火。夜晚异常宁静,是繁华台北市不为人知的桃花源。公寓里仅有三十户人家,每户坪数都在一百坪左右。住户组成相当单纯,都是商业或是政界的名人。但若集合这栋公寓住户所拥有的股票,足以摇晃台北股市的指标图。
由于住户皆为政商要人,建商规划时也特别重视软体设备;电脑网路专线、红外线安全系统、声控电源启动装置、隐藏式电视荧幕等高科技设备。公共设施可媲美五星级饭店,从健身房、造型游泳池、庭园小径、网球场、小型高尔夫练习场等,应有尽有。
黎伟住所的装潢设计委由法国皇室室内设计师负责。根据他行事作风简洁利落的特性,采用米白、深蓝色为屋内主要色调。家具全数从国外进口,线条简洁流行,设计感十足。将原本五大房的隔间全打通,运用家具的摆设或是绿色盆栽,大略划为卧房、书房、客厅与厨房。一百多坪的空间打通后,显得更为宽敞。
现在,黎伟更加肯定打通隔间的想法是正确的。无论海儿坐在哪里,他都可以在视线范围内照顾到她;不必担心她在房间内摔倒了,或是陷入无意识状态中。
一个月来辛苦的工作及这两天来的惊吓,海儿早已心力交瘁,靠在他怀里睡着后,一路上沉睡。将她安置后,黎飞返公司处理未完的公事,王刚开始着手接下来的调查。
不忍心吵醒熟睡的她,黎伟简易吃点面食,坐在书桌旁处理手边的文件。
背后响起轻巧的脚步声,黎伟回过头看见穿着蓝色丝绸睡衣的海儿两眼茫然好像梦游似地走向他。
他静静地放下手中的笔,转身面向她。
她缓缓地拖着脚步走到他跟前,失去焦距地望着他,许久后,视线往下移至他的手。迟疑地,她伸出右手轻轻拉他的拇指,又慢慢地转过身往回走。他跟着她时会摇晃的身躯来到床边,她吃力地爬上床,仍然抓住他的手,要他一起躺下。
黎伟僵直地躺在她身边,不知道该伸手抱住她,还是靠着她,但又害怕她还残留上次二人发生冲突时的不愉快经验。
海儿同样也不舒服,一直动来动去调整睡姿。她的臀部不断地往后靠,身躯也跟着后移,直到她碰到黎伟的身侧。叹口气,她稍微转过身子,伸出左手越过他的身体去拉他放在左侧的手,再微抬身子,让他的右手穿过她的肩侧到她的胸前。就这样,黎伟的胸月复紧贴她的背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一只手抱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被她枕在颈侧。
海儿轻轻呢喃一声,长长的睫毛无力地煽动几下,又沉沉地睡去。
这似乎是黎伟最常抱住她的姿势;第一次看见她的背部、她喝醉酒的那晚、在黎飞家戏弄穿和服的她,还有一个月前在饭店他曾经企图以这种姿势发泄他的妒意。
即使都不是十分美好的回忆,但在她孤单无助时,下意识地要蜷缩在这个她已经熟悉的怀抱中。
闻着她发际的芳香,身体感觉到她背部柔软的曲线,两手抱住她娇小无助的身躯。只有她能轻而易举侵占他所有的感官。
他能再离开她一次吗?他怀疑……
黎伟将碗里的稀饭一口一口地喂给海儿。他知道她已经完全恢复意识了。
今天早上起床后,她虽然还是恍恍惚惚地左摇右晃,但她总是会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眼神仍是迷迷??,但却不再直视着他。即使她饿得很,面对他伸过来的汤匙,仍刻意细嚼慢咽地让他高举的手臂发酸。
这是一种几乎不易察觉的孩子气,一个她现在能够表达出来的抗议形式。
她是恨他上次失去理智的暴力行为?还是如她所说的讨厌他?
他带点期待地观察她的转变,深知如果她有能力可以抵抗,绝对不会乖乖地任由他摆布。即使是对立的局面,总比她决定放逐自己的意志来得好。
黎伟故意舀了满满一汤匙超过她嘴巴容量的稀饭,推到她的嘴巴前。
她重施故技,慢慢咬嚼嘴内的一团稀烂,眼睛半垂若有所思地盯住汤匙,嘴巴合得比蛤蜊还紧。
他将汤匙更推进她嘴巴。
她仍然不动声色的嚼动。
又过了一会儿,黎伟直接将汤匙前端塞在她的上下唇之间。
她完全停止嚼动,就这样撑了一会,他又稍微使了点力,她的嘴巴被迫张开一条细缝,他看到她嘴角的肌肉稍稍拉紧。
长长黑黑的睫毛往上扬,她慢慢地抬起眼,最后圆瞠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点怒气的直直瞪他。黎伟不为所动,扬起一边眉毛,挑衅地回视她,汤匙又推进点。
双方意志力的角力进行大约十秒,海儿瞪大眼睛凝视他,终于咽下嘴里的稀饭,大大地张嘴含住汤匙,不情不愿地完成这一餐。
黎伟不以为意地低笑,看来她已经完全恢复了。转身走向厨房,再也无法保持绅土风度,他忍不住开怀大笑,他真的喜欢她的战斗力。
瞪着他笑得抖动的肩膀,海儿恨不得扑过去把他撞到地上,好好扁他一顿。
一整天,屋内充满火药味。
知道开口也不会得到回应的黎伟,聪明地保持缄默,只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她用餐、喝水。她占据卧室、他拥有书房,没有障碍的空间设计,让他们对彼此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他数得出她基于生理需求,跑过几趟浴厕,也知道她翻阅了几本杂志。一通李薇的电话,他马上损失了三本珍藏诗集,显然是被她手边的果汁玷污了。施姊的电话,他两、三句打发掉没有接给她,他又损失了两瓶古龙水。
就寝前,他看着她从衣橱拿出干净睡衣往透明的淋浴间走去。像是突然意识到雾面玻璃可能没有多少遮闭效果时,她环视四周想找出一件可撑住二人视线的障碍物。只可惜,多数家具都是低低矮矮、根本遮不到她的臀部,要不然就是十分笨重、非得四名壮汉才搬得动。
好笑地臆测海儿的心思,黎伟好整以暇坐在沙发上感受她的无助。
终于,她无言地望着他,黎伟一直浅笑着,身体纹丝不动地面向淋浴间。直到她的眼神从愤怒转为乞求,他才大笑着转过身,并拿起报纸阅读。
她才踏入浴室,他就听到一连串咒骂声,门马上被打开,他仍然安然地保持背对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门被用力甩上的声音,显然她正在生气。
黎伟完全知道为什么。因为——他的淋浴间没有内锁装置。
在他的屋内,她无法用任何方式隔绝他,除非他愿意在两人间留有距离,否则他可以随时随地靠近她。
在他的屋内,控制权在他的手上,但他决定保留这项权力。
这晚,他睡在书房的沙发床上,留给她绝对的控制权。
海儿独自躺在可容纳四个人的大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这间房子真是安静得可以。
在海边的家;海浪拍岸的声音是她的催眠曲;在别墅内,远处警卫刻意压低的阵阵笑声,也是很有节奏的声浪。现在,偌大的空间她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那个家伙还真能睡,连翻身都没有。
这一个月来,她藉由工作麻木自己,勉迫自己不要回想那丑陋的一幕。她知道他的怀疑,但她仍不愿意解释;一方面是想让他也尝尝嫉妒的滋味,另一方面则是她不愿也不能向他解释Allen其实是个女人。
可是,从恐吓事件发生后,他却不眠不休、毫无怨言地抛下公事,在她身边陪伴她。亲自下厨、一口一口喂她,还纵容她暴躁的脾气。
他们俩中间隔了太多东西了;嫉妒、不信任、猜疑、自尊、背叛、秘密,足以分隔欧、美二大洲。他们还会有未来吗?
她能感受到他仍存有爱意,只是,她能让他完全放弃李薇吗?
她轻轻地下床,走向黎伟。
熟睡的他,显得柔和,嘴角不再露出讥诮自傲。黎伟小时候一定是个可爱的帅小子,在他还不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自信来打击别人之前。
不假思索地,海儿爬上沙发床,将自己缩进他侧躺的身子内,再轻轻地调整他的姿势,直到她觉得舒服为止。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当然,她不知道背后那张原本像天使的英俊脸孔,在她躺下后,就浮现出了恶魔的笑容。不过,除了得意的神情外,还有浓浓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