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
照着医师的嘱咐,小湄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维坚到室外呼吸新鲜的空气。
“喂,外面天气这么冷,快去给我拿条毯子来!”他大声指使。
他强势的口吻分明是想要激怒她嘛!没关系,她一定会做到让他没话讲。
“是的,林大少爷。”她弯弯的眼睛带着笑意。
她过于甜美的语气,让他忍不住皱眉。
毯子拿来了没多久他又开口。
“我突然觉得喉咙干干的,快去给我倒杯茶过来。”他再度指使。
“是的,林大少爷。”她的态度依旧是一派沉稳。
不久他又说,“无聊死了,去我的书柜上随便拿本书过来给我。”
“没问题。”她的脸上丝毫没有一点点不耐烦的表情,这全靠她心里的那股决心。
等书拿到了他又改口。
“算了!还是帮我把今天的报纸拿过来吧!”他将书往地上一丢。
“当然。”她附和。
不久报纸送到他的手上。
“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她必恭必敬地。
维坚用力地想着,最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整她。
“暂时没有。”他苦着一张扑克脸。
“你确定吗?要不要再仔细想一想?”她体贴地提醒。
“你烦不烦?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他烦燥地说。
小湄耸耸肩。“我只是希望能够确定一下,因为你应该不希望就这么放过我吧?”她一语道破他的企图。
维坚瞪了她一眼。“知道还不赶快包袱收一收走人。”他咬着牙,这个该死的不识时务的女人。
“要我走可以,但是,你还记得我的条件吧?”她的头微微倾斜,样子看起来极为可爱。
这么孩子气的小动作让他心跳漏了一拍,不行!绝不能掉进她那做作的陷阱。
“条件?什么条件?就凭你?”他发出不屑的笑声。
小湄没再搭理他,就让他一个人在那边痴人说梦话吧!
她一边推着轮椅、一边想着。距离车祸到现在也有十来个月了,据苏院长的形容,在那场严重的车祸当中,车子整个严重扭曲变形,可是他却奇迹似的只受到轻微的擦伤,并没有造成严重的肢体伤害。既然如此,照道理他的双腿应该是没有问题,况且他的双腿并不是没有知觉,只不过是无法依照大脑的指挥任意动作。
之后,集合四、五位国内一流的神经科及骨科大夫一同会诊,却无论如何也检查不出原因。照她的推论,这应该是和他的心理状态有关。若是如此,是什么样的事情带给他这么大的影响呢?
会不会是因为惊吓过度而让他的双腿暂时失去功能,还是其中另有隐情?依她对林维坚粗浅的认识,实在无法相信他会是那种容易受到惊吓的人,所以第一个假设暂且排除,这么说来后者的可能性就相对的增加不少。
然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影响他至此?而且还让他倾向于自我堕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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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林维坚还是不时的刁难外加挑衅,但是看在薪水优渥的份上,小湄总是能将问题迎刃而解。唯一会让她稍微失控,是在他们近身接触时,她时常不经意的会被迷惑住,影响专业的护理人员该有的态度。
就拿现在来说好了,她正在做单纯的例行性按摩工作。
他修长精壮的身躯躺在床上,只能任由她的双手在他的大腿上任意摆布。而此刻,她的两鬓却微微渗出汗,两颊嫣红,呼吸紊乱,肾上腺素急速上扬,当了五、六年的专业护士,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发生。小湄忍不住问自问,这到底代表了些什么?
同时,林维坚也由衷希望他的双腿真的毫无知觉,如此一来他就不会明显的感受到从她柔软的指尖所传递过来的温度。
他紧闭着双眼,告诉自己,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对于身为女性的她这么温柔的碰触怎么可能没有感觉?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在他的心里响起,既然如此,之前的那些女护士又该如何解释?她们当中多的是比她貌美、条件比她好的,而且个个争先取悦他,恨不得立刻嫁给他当个有钱人家的太太。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对他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对他任性的要求也总是默默地接受,然后再找机会消遣他一番,让他忍不住反过来为她的机灵喝采。她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让他岑寂了将近一年的心又禁不住蠢蠢欲动了起来?
“该转过身了。”她轻声地说。
小湄身体前倾,慢慢地翻过他的身体,当她柔软敏感的胸脯不经意地碰到他结实的臂膀时,她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随后立即恢复镇定地按摩着他的脊椎及腿部。
维坚怎会没有感觉到她敏感的反应?他理当抓住这个机会大大消遣她一番,可是他没有。因为他的反应基本上也和她差不多。
他再也无法假装无动于衷。
“够了!你可以走了!”他粗声粗气地说。
“不行,时间还没到。”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的表情极为粗暴,内心却拚命压抑着对她呼之欲出的渴望。
“我说够了!”他动怒地大声咆哮。
“不够!”她坚持地。
他瞳孔睁大,鼻翼翕张,双手因努力自制而显得些微的颤抖。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这是你自找的!”他嘶哑地道。
他话一说完,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撑起上半身,手臂一抬,顺势将她拥抱在怀里。
空气及时间在顷刻间凝结,小湄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因为她完完全全没有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招,这让她震惊过度而失去了反应。
她看似骨瘦如材的身躯原来是这么柔软,她身上独特的柠檬香气原来是从头发上散发出来的,如上好的白玉般白皙的脖子,引诱着他忍不住扑上前去,将头埋藏在那里……
正当他意乱情迷无法自己时,小湄突然一把将他推开,迅速站起。她头发微乱,气息微弱地指着他开口。
“你……你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被你吓跑!”她深呼吸一口气。“这一次我先原谅你,就当这件事从来不曾发生过,希望你好自为之!”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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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里,小湄趴在床上一阵大哭。
她觉得委屈,觉得自己被轻薄了,更气的是——自己非但没有及时将他推开,还差一点点就陶醉在他怀里。她真的不知道往后她该以什么样的态度照顾他。
放弃吧!他既然都放弃自己了,她干么还在旁边忙得团团转?况且他一开始就摆明了不会让她太好过,她又何必自取其辱?唉!讲来讲去还不都是为了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反被鬼折磨,她真是最好的写照。
她拿起桌上的相框看着妈妈及两个弟弟快乐天真的笑容,这又给了她继续在这里工作的勇气与决心。她忽然发现,自从来这里工作之后就再也没回去探望过他们。
找天回家去吧。她心想。
于是,第二天她决定去找王妈请假。
小湄在花园找到正在做运动的王妈。
“小湄?今天怎么这么早起啊?来陪我做运动的吗?”她不停地甩动着双手双脚,精神奕奕的。
小湄走向她,脸上充满愧疚。
“王妈,我今天想请一天假回家,可以吗?”她的眼神疲惫,嘴角的笑容也带着一丝丝的不安。
王妈看得出来她的旁徨,也停下了动作。
她大大的黑眼圈让王妈十分心疼,她看得出这个女孩一直很努力、很用心地在工作。甚至比之前的那些女孩子还称职,而且,要她照顾一个这么高大、这么难以沟通的病人,也真的是难为她了!
“好啊!我会帮你看着他,不会让他趁你不在时又玩什么花样来糟蹋他自己。”她体谅地道。
王妈的体贴让她感到温馨,毕竟在这里她不是孤独的,
“不然你明天早上再回来好了,今天就在家里好好的休息吧!”王妈拍拍她的肩膀说。
小湄感动地点点头。
“谢谢。”她哽咽道。
一想到今天就可以见到久违的家人,小湄的心情宛如拨云见日般明朗、愉快,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立刻飞回那个熟悉温暖的家,听弟弟们诉说着校园生活、听妈妈讲一些隔壁邻居的八卦。
妈!我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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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见小湄回到家,她母亲立刻高兴地上前拥抱她。
“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吧?”她的声音带着鼻音。
小湄用力地点点头。
“嗯。”她笑着。
有一个多月没见面,她母亲看起来比从前更有朝气、更加年轻,以往忧郁的表情也已经被明亮的眼神,以及嘴角的笑容所取代,这样的改变更加让小湄了解到母亲为了这个家庭所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母亲将小湄带到沙发上坐下,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眼角泛着泪光。
“真是多亏你了,自从你在那儿工作之后,家里的经济压力顿时减轻不少,小明、小华的学费、补习费,我和你的保险费还有房租什么的,现在全都有了着落,唉!只是一想到你一个人离开家去那个陌生的地方工作,我的心里就觉得难过。”母亲讲着讲着,顺手拭去泪水。
小湄心疼地搂着母亲。“你别想那么多,在那里工作也没什么不好,况且那里的人都很照顾我。”只有林维坚除外,她在心里注明。
“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她母亲欣慰地点头。
母亲的眼泪让小湄的心情更加沉重,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对林维坚绝对不能意气用事,说不做就不做,否则一家人又得再一次回到过去那种被钱追着跑的日子,她绝对不会再让母亲过那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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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突然闯进来的阳光照耀在林维坚的脸上,提醒了他小湄又像往常那样来到他的房间,拉开那沉重的深色窗帘,开始新的一天。
在眼睛张开之前,他习惯性的先从空气中记忆她独特的柠檬香气。先是一个深呼吸,没找着,再来他用力地吸吸鼻子,还是没有。他以几近惶恐的心情迅速睁开双眼。
“怎么是你?她呢?”
“怎么不是我?我有什么不好?”王妈轻松地回答。
“她人呢?”维坚咬着牙重新再问一次。
“她什么她?人家是没名没姓吗?”她凉凉地说。
她轻松的态度和维坚紧张的表情形成强烈的对比。
“欧阳湄呢?平常都是她进来我房间拉开窗帘的,怎么今天是你?”他嘶声。
“小湄啊?她回家了啊!”她随口说。
这句话仿佛青天霹雳,维坚险些无法招架。
“她回家了?”他近乎呓语。
“嗯,没错,她回家了,这不是正合你的意吗?”她平静地问。
他没意识到王妈眼角的窃笑,甚至连她何时步出房门他也没注意到。
王妈说的没错,这不正合他的意?他过去所做的一切等的不就是今天?好不容易等到她放弃了,终于离开他了,他反倒是开心不起来?
不!他并没有不开心!维坚在心中坚决地告诉自己。
他怎么会不开心呢?他最多只是暂时不太习惯这种没有她的事实罢了!只要再多给他一些时间,他就能彻底习惯、接受这个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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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才一回到家没多久,小湄心里就开始挂念林维坚,担心他没有人逼着他吃饭他就干脆不吃,担心王妈工作一忙就忘了帮他按摩、复健,推着他到外面散散步……
唉!她真是天生犯贱。难得休假一天,脑子里却全是工作的事,与其说是工作的事,更贴切地说应该都在想着他吧?想起不久前她还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是如何的痛恨他,甚至还因此考虑干脆辞了工作、眼不见为净。怎么这回却巴不得立刻朝他飞奔而去?她到底是着了什么魔,竞为他这么魂不守舍?
“他不知道吃饭了没?”小湄食不知味地咀嚼着母亲特别为她准备、她最喜欢的卤牛腱。
“……小湄?”
母亲的叫声像是由远处传来似的,使小湄猛然回过神。
“什么?”她讪讪地回应。
“我说你口里不知道在碎碎念着什么,一口饭吃了快要十分钟还没吃完,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这么心不在焉?”她满脸疑惑的。
“没,只是突然想到工作还没完成。妈,我想我还是吃完饭就回去好了。”她快速地扒着碗里的饭。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你明天一早再回去的吗?怎么又突然改变心意?”母亲失望地道。
“下一次好了,下一次我一定尽可能的待久一点,否则一旦事情没做好,落人口实,丢了工作多划不来。”
听到小湄可能会丢了工作,她母亲果然没再坚持。
“好吧,就只好等下一次了。”母亲体谅地说。
这个家能撑起来,并且能走到这个地步,都要感谢小湄这个懂事又体贴的乖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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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在的日子,果然适合一个人孤独地死去。林维坚坐在床上,将脸埋在手中,感叹心里的那股失落。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一定是王妈不死心,又送饭来。
“我说我吃不下!”他朝着门口大声说。
门被悄悄地推开。
“不行,只要有我在,你不吃也得吃。”她的声音比他更坚持。
这熟悉的声音及柠檬香味让林维坚猛然抬起头,他的眼神充满惊讶,还有着他自己所无法理解的——高兴。
“怎么会是你?”他的声音有些微的沙哑。
小湄端着餐盘走到床边。
“你以为我被你吓跑,不敢回来了吗?抱歉让你失望了。”她抬高下巴,不屈不挠地道。
维坚定定地看着她,让小湄猜不出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小湄撇开视线清清喉咙。
“王妈说,你今天一整天都不肯吃东西,这是我妈妈亲手做的包子和鸡汤,她特地要我带来给你的。包子和鸡汤我都热过了,你现在就吃了吧。”她的声音依然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林维坚看着床头柜上热腾腾的食物,照道理说他应该大手一挥,将那些香气四溢的美食全都扫到地上,再指着她的脸,要她离开他的视线,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做不到。
他告诉自己,可能是因为自己真的饿昏头了,而那看似美味的食物又频频以袅袅烟雾向他挥手,才会让他失去羞辱她的力气。
看他的脾气没发作,小湄知道这代表他的默许。
她拉了张椅子,坐在他的身旁,手上拿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轻轻地撕下一块凑到他面前。
出乎意料的,维坚真的就这样乖乖地一口一口接过去吃,像个温驯的大孩子似的。
维坚突然的改变让小湄心里暗自高兴,或许他真的是被她的真诚给感动了,也许他们真的能找到一个让两人都相安无事的相处模式。他渐渐地克服心理的障碍,
而她也能够领到一笔对她而言是巨款的奖励金。小湄想着想着,嘴角忍不住斑兴地上扬。
她的笑容并没有逃过维坚锐利的观察。
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快,她的笑容似乎在炫耀着她的胜利。他伸手将她用力地推开,让小湄几乎跌坐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她生气道。
维坚眯着双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小湄。
“你在神气什么?你以为你能控制得了我吗?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他恼怒地道,没想到自己竞着魔似的,差一点对她卸下武装。
小湄紧紧咬着下唇,拒绝让自己的委屈在他面前出现。
“林大公子,这里神气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也没有自以为像我这样卑贱的人能控制得了你。”她的声音微颤,不过眼神却是冰冷的。
她疏远的态度让维坚心里一阵寒冷,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他喜欢她的笑容,可是却也无法纵容自己去享受它们。
“我累了,你走吧。”他声音疲惫地道。
小湄的背挺得笔直,瞧都没瞧他一眼,默默地收拾好剩下的残肴走出房门。等到她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她终于忍不住靠着墙壁啜泣。
从墙壁透过来的啜泣声,传入他的耳里。他双眼紧闭,试着听而不见,不过他始终无法做到。
他不想伤害她啊!更不想让她因他流泪,或许就因为这样,他才必须把她推得远远、远远的,远到她从心里开始憎恨他。唯有如此,被撒旦所诅咒的他才不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因为他早已失去了被爱与爱人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