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治之离去之后,陪着费明兰站在屏风后的立春和立夏,对视一眼。
直爽的立春抢先开口道:“小姐,请恕奴婢逾越,您刚才实在不该接下原公子的玉珏,更不该答应那三年之约。”
这种约定,对于男子来说无关痛痒,可是对于女子来说,损失的不仅是青春年华,还有闺誉,以及未来幸福的可能。
立夏也道:“京城繁华之地,离咱们这小地方又遥远,三年之期,谁知道会有多少变故?况且原公子不是被赐婚给什么公主了吗?他怎么可以还对小姐说这样的话?”
吃着碗里,占着盘里,看着锅里,男人不就是这种生物吗?
向明智冷静的小姐怎么也犯了傻,相信了男人这种没有任何约束力、却美莫名曰“海誓山盟”的甜言蜜语?
费明兰从屏风后走出来,从撑起的碧纱窗里望着外面原治之己远的身影,顽长挺秀,步履沉稳,就算在如今的境况下,也没有任何的心虚与紊乱。
她又低头看看手心里的白玉珏,轻声道:“我相信他。”
虽然别人都鄙薄商人,可是在她心目中,一名真正的商人才是最重诚信的。原治之的理想是商通天下,那么天底下还有比他更重承诺的吗?
他如能娶她,必不会负她。
他如不能娶她,也必会给她一个交代,不会让她白耗年华。
何况,她在心底任性地想,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等候,又怎么算虚度青春呢?
心里有他,只要想起他,她都会感到甜蜜的。
哪怕这甜蜜中已,经渗透进丝丝忧伤,她也甘之,愿之。
景国皇宫,御书房。
玄昱怒视着风尘仆仆的原治之。
他一直以为原治之是个冷静理智的明白人,可是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原治之居然说他已经看上了嫡母为他定下的商户之女,为了那商女宁可抗旨不遵,不做驸马?!
简直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圣旨是能随便违抗的吗?
如果大臣们一个不如意就抗旨不遵,那他皇帝的权威、尊严与颜面不早就丧失殆尽了?
再说了,卑微的商女能和他的宝贝妹妹相提并论吗?居然看不上他的妹妹而选择商女?
这简直是藐视皇族,大不敬!
原治之直挺挺地跪在地板上,双手高举,头顶着那道赐婚的圣旨,再次重申道:“陛下,臣愿意为景国赴汤蹈火,愿意为陛下万死不辞,唯独不能奉此诏。”
玄昱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狠狠朝他胸口踹一脚,他从龙案后站起来,大步走到原治之的面前,低头俯视着他,沉声道:“你说什么?胆敢再说一逼?”
原治之的背僵硬了一下,却立朗沉声复述:“臣愿意为景国卦汤蹈火,愿意为陛下万死不辞,唯独不能奉此诏。”
“放肆!”玄昱终于忍不住,还是狠狠踢了原治之一脚,不过终是有三分不舍,避开胸口要害。
玄昱恨铁不成钢地怒斥道:“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以为头上顶的是张废纸吗?以为朕的乐阳是可供折辱的商女?”
“陛下,商女也是不能折辱的!”
“混蛋!朕说能折辱就能折辱!你再敢偏向着她一句,小心朕立即赐她三尺白绫!”
这下原治之倒笑了起来,很干脆地将圣旨塞回到了玄昱的手里,道:“陛下,您要做的是千古明君,开万世之基业,怎么会做这种昏君之事?”
玄昱那着圣旨在原治之头上又狠敲了三下,怒骂:“目无君长,可杀。”
原治之赖皮地笑,“只要陛下舍得。”
玄昱的薄唇忍不住扬了扬,原治之在他面前向来放得开,与所有的臣子对待他都不同,这是玄昱格外欣赏喜爱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君臣,君臣,这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皇帝想找个知心人,从来都难于上青天,就连玄昱的伴读,原治之的长兄原修之,在玄昱面前也向来彬彬有礼、中规中矩,玄昱有时候骂他太端架子,原修之却说这是为臣之本分,没趣得很。
倒是原治之,在君臣与私谊之间,分寸拿捏得极为妥当,他似乎天生就能知晓怎么让玄昱开心。
玄昱有时候也会惶恐地想,如果原治之再努力些,搞不好就会成为一个佞臣、幸臣,让自己也跟随着成为昏君,以及——“之君”。
玄昱看着原治之清俊的面容,有点悻悻地想着,寡人有疾,寡人,可惜啊,寡人还要做明君。
原家兄弟太可恶,一个个长得又俊又好,又有他最需要的才华,让他想压制原家的势力力暂时做不到。
玄昱用圣旨再敲原治之的脑门,道:“你说你愿意为景国替汤蹈火,为朕万死不辞,如今朕不要你死,只要你做乐阳的驸马,你却万般推辞,不是自相矛盾了吗?还是你那些说辞都只是唱高调,哄骗朕的?”
原治之收起了脸上的嬉笑之色,又郑重磕了一个头,方道:“就是不想欺骗陛下,再才不能奉诏。乐阳公主乃金枝玉叶,如果臣不能一心一意对之,就是亵渎了公主,就是欺君。所以,臣万不能奉诏。”
玄昱冷哼一声,道:“花言巧语。你可知道这道圣旨其实是乐阳接到盈袖的信件后,亲自为你求来的?”
盈袖?!
原治之一怔。
他还以为……
玄昱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又恼怒地踢他一下。
“你以为是朕笼络你的手段?是朕禁锢你?朕没用到需要牺牲最疼爱的妹妹去笼络大臣吗?”
原治之额头冒了层冷汗,心底却不由暗暗愤怒,是谁信不过他,把宫女指给他为婢妾的?
盈袖是玄昱藏在暗中的棋子,但她最初是乐阳宫中的宫女,据说和乐阳公主的感情不错,以前很得乐阳重用。
玄昱将盈袖赏赐给原治之既有抬举之意,更重要的是暗中监视,毕竟天下总商的权力说大还是很大的,能动用的人脉与金钱更是难以想象。
玄昱与原治之都明白盈袖不过是一枚棋子,象征皇帝与臣子之间“信任”关系的棋子。
这么说有点微妙,但确实是如此,所以原治之也推拒不得,就一直任由盈袖跟在他身边,短隔一段时间盈袖就通过特殊管道密信上呈给玄昱,汇报原治之的所作所为。
这种明目张胆的监视,倒比暗地里的监察更让原治之接受一些。
可是过分的是,盈袖居然通过密奏之权,借机传了私话给乐阳公主,误导乐阳,让乐阳以为原治之是被嫡母欺负了,才被迫要娶一名与他身分不匹配的卑微商女为嫡妻,这才让乐阳出手,引出了皇帝的指婚事件。
盈袖隐约知道一些乐阳公主的隐私之事,她知道乐阳公主绝不会爱上原治之,但又需要原治之这样一个驸马作为她的护身符,所以她才极力向公主推荐原治之。
乐阳很看重盈袖,一旦原治之成为驸马,一定会提拔盈袖做驸马的侍妾,代替公主伺候原治之,到时候盈衲就能得偿所愿了,如果再能为原治之生个一男二女,未来就更是有了保障。
对于盈袖来说,由公主做原治之的嫡妻,可比一个她完全不认识、不了解的商女做嫡妻,更来得划算。
玄昱随口提到是盈袖告知了乐阳公主原治之的近况,原治之是何等玲珑剔诱之人,马上根据这个消息就推测出了盈袖的那点小心机小手段。
想明白了这些,原治之忍不住气得暗自咬牙,他真的没想里这个宫女胆敢横加干涉他的婚娶之事!
奴大欺主,说的就是盈袖这种人,而这是主人最忌讳的。
此女心己大,断断不能再留。
“不仅是盈袖信件中所说,乐阳也听京中贵女们纷纷传言原府要为你选一富商之女为妻,高门低配,明显是用你为原府换银子,被引为笑谈。乐阳对你……你是知道的吧?”说到这里,玄昱故意停顿了一下,大有深意地盯着原治之。
原治之诚惶诚恐地磕头,连忙说:“臣驽钝,臣惶恐。”
“行了,收起你那一套吧。”玄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起来还是朕的不是,一时嘴快,向乐阳说了你庶出的身分,乐阳以为这才是原郑氏为你选择商女为妻的原因,大为不平,便甘愿选你为驸马,要将拯救出苦海。”
原治之满头黑线,还有比他们更荒唐的皇家兄妹吗?
他们是不是太闲了?玄昱真的是要统一天下的英明君主吗?乐阳真的是善解人意的娇贵公主吗?终身大事也能拿来当儿戏,用来拯救臣子“出苦海”?
他们真是太“焦大”,太“体贴臣子”了!
玄昱最后不容拒绝地说道:“你是知道的,朕在这世上,宠得最没有原则的只有乐阳,所以,这道圣旨朕是不会主动收回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玄昱又把圣旨丢到了原治之的怀里。
金口御言,岂是儿戏?
原治之跪地谢恩,还不得不抱住那道要命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