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会稽郡,余姚县。
阳春三月,万物返青,女敕芽新蕊,格外惹人。
费氏兰苑里游人如织,士子、学子、达官贵人、富商名绅,每个人都衣着得体,言笑晏晏。
兰苑占地百亩,典型的江南园林,一步一巧,十步一奇,苑中套园,垂花门、随墙门、屏门、月洞门,门门不同,各色雕花窗也形状各异,竟无一重复。
抄手游廊连接各园,可以让不喜日晒雨淋的游人在游廊中便能远观园中种植的各色名花美蕊。
兰苑里除了点缀的常绿植株,主角自然是各个品种的兰花,包括春兰、熏花、建兰、寒兰,以及少量的墨兰。
这些兰花,普通的品种便种植在兰台下,每个移步换景的角落里:好一些的便用瓦盆、南泥盆栽种;再好些的则用紫砂盆,并且替它们单独搭架子,通风遮阳。
如今正是春兰的花期,兰苑中兰花处处开,游人们还未踏人苑中,便己觉幽香袭人,待到仔细去嗅,却又似有若无了,等傍晚离苑回家之后,才会在家人口中得知自己己然染了一身的幽香,久久不散,沁人心脾。
孔子称赞兰香为“王者香”,真乃名副其实。
费氏兰苑,主院西花厅。
靠近窗台的梨花木桌上,一盆素蝶兰正幽幽绽放,盈绿的外瓣,纯白的卷舌,花容秀美,花姿清雅,赏心悦目。
坐在一边绣墩上的几个妙龄少女,则如花一般娇女敕,正边赞赏着花儿,边看向站在桌边讲解的高佻少女。少女身着鹅黄锦缎薄夹袄,月白轻纱半臂,月白锦缎马面裙,裙角绣着一簇春兰,正是这桌上素蝶兰的花式。
“一般兰花的花瓣往往会点缀有异色,比如白色花瓣上面有紫红色晕,春兰中的皇后『绿云』也不例外。凡唇瓣中没有朱点或者整朵花为一色者,被称为『素心兰』。历来兰花以素心为贵,如果素心兰的花瓣又具备了荷瓣、梅瓣、水仙瓣、蝶瓣等瓣形,再加上花香为幽香或清香,就堪称兰中珍品了。”
“明兰,你这盆蝶瓣素心兰是不错,可是我们听说你今年培植出了一盆更希罕的荷瓣素心兰,花儿更是希罕的纯白,怎不让我们看看?”身羞水红纱裙的少女轻声问道。
“是啊,兰花瓣形中以荷瓣为贵,素心里以纯白上佳,花叶又以叶形草为精品,据说你培植出的『素心如雪』集三者为一身,乃不世出的极品,还不快快让我们饱饱限福!”大红锦衣的少女面容娇媚,眉眼间有点颐指气使。
斑佻少女费明兰微微一笑,眼中带羞些许调皮与戏谑,说:“我就知道你们都是为『素心如雪』而来的,我也很想拿它出来给你们瞧瞧。只是……可惜啊可惜。”
“怎么了?”大红锦衣的少女挑了挑眉,有点不悦地问道:“难道你已经卖了吗?”
“知我者,淑荷也。”费明兰对大红锦衣少女露齿而笑。
姜淑荷皱了皱眉,道:“你就这么缺钱吗?说好了,今年最好的兰花要留给我的。”
包何况,这是一盆百年难遇的极品荷瓣素心兰,她的名字又叫淑荷,多么相配。身为会稽郡太守家的嫡长小姐,姜淑荷认为没有人比她更配得上那株极品兰花了。
因为景围的皇室喜爱兰花,据传当今薛皇后更是爱兰如痴,所以如今民间也以养兰为荣,会稽郡每年的兰花会都菲常热闹,每年选出的“花王”都能卖出天价。
今年的“花王”就是费明兰培植出的『素心如雪』。
姜淑荷道:“去年的『花王』卖了白银两万两,我再加五千,把『素心如雪』卖给我,如何?”
白银两万五千两,在达官贵人的眼中也算巨额了。
景国建国以来,历任皇帝都相当关注民生问题,极力调控物价,打压囤货扰乱市场的奸商,所以物价相当稳定。
一个四口的平民之家,一年的花销也粥不过就是白银二十两,这还算是过得相当宽松,每月都能吃鱼吃肉打打牙祭的。如果再俭省一点,一个这样的家庭连二十两都用不了。
白银两万两,足够那四口平民之家花销一千年,却有人一掷千金,不过是为了一盆兰花。
水红纱裙的少女姜淑梅,帮着姊姊道:“明兰,就算不看银子,看在咱们闺中姊妹面子上,也该把『素心如雪』留给我家啊。”
花厅中的诸多少女,都是出自官员或富商之家的千金小姐,其中又以姜家小姐们的身分为最高。
费明兰有些歉疚地笑笑,道:“并非是我不愿意留给你们,实在是被人预先定下了,只订金就交了两万两呢。”
按照商界约定俗成的规则,订金一般只占总额的一成,最多占半数,这样算起来那位买家至少会花四万两银子买这盆花了。
屋子或贵或富的千金小姐们也忍不住哗然。
“哇!好贵!”
“天哪!什么人这么大手笔?”
“咱们余姚县没有这种冤大头吧?这还是兰花吗?宝石都没这么贵!”
“明兰,是外地客人吗?”
费明兰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昨天才匆匆定了的,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来交的订令,说最迟三日,主家就会亲自来取花。听那人口音,说得像是京城里的官话。”
“喔!京城来的人!”
“京城?难怪出手这么阔绰”
“京城里藏龙卧虎,也不知是什么大人物定下的呢!”
小姐们恍然大悟,一副难怪如此的了然模样。
姜淑荷和姜溆梅脸色不好看,但也不敢贸然再讲什么难听的话了,她们不怕得罪费明兰,却怕不小心得罪了京城来的人。
她们虽然倨傲,却并不蠢,不会轻易为父亲招惹敌人。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织造家的小姐章茹芸笑着插话打圆场:“商家最重信誉,既然明兰已经先许了别家,咱们也不抢了,可是一饱眼福总是可以的吧?”
“对啊对啊,看看总行吧?”
费明兰也不想冷了众多小姐的心,但是……她有点难为地笑笑,说:“你们若是早来两日,我定然给你们看了,可是如今那买家要求保密,不许再给外人观赏。”
差淑梅也忍不住皱眉,“竟然如此霸道!”
费明兰苦笑道:“所以还请各位姊姊原谅,非是我不愿,实则不能。”
姜淑荷忽然道:“明兰,听说你家二小姐前些日子已经和刺史家公子订亲,可真有此事?”
一众少女立刻忘记了兰花,都留露出关注这件新消息的神情。
费明兰怔了一下,没想到姜淑荷这么突然转了话题,她想了想,这才微笑着点头承认,“是真的,妹妹已经许给刺史家二公子,不久就要大婚。”
一群十几岁的小泵娘互相扭头看看,交换着“居然真的如此”的奇妙限神。
姜淑梅才十三岁,心眼儿还没那么多,心直口快的问出了大家伙儿的心声,“明兰,先前不是给你说的亲吗?而且姊姊还未订亲,怎么就先轮到了妹妹?更何况刺史家二公子虽然不是嫡长子,但也是嫡次子,怎么也轮不到明蕙做他的正妻吧?”
费明兰的脸色沉了沉,但也心中无奈,毕竟姜淑梅所说的确是事实——在世人眼中,费家不过是一介不入流的商人,就算是余姚县首富又如何?还是无法和官家公子相匹配。
余姚县属于会稽郡,会稽郡又属于扬州,扬州最高军政长官就是扬州刺史,比会稽郡太守的级别足足高了四级,就算是姜家姊妹许配给刺史家,那也是高攀了,更别提费明兰这种商户女子了。
天下百姓并非人人平等,生下来就分了三六九等,那些戏子、娼妓、媒婆、盗窃、走卒等下九流且不提,在良民之中,土农工商,商人便属于最没有社会地位的那一类人。
费明兰的父亲费忠贵靠卖盐发家,会稽郡中余暨、余杭、余姚三县,大概都与盐业有关。
费忠贵是个天生的商人,眼光独到,手段俐落果断,短短二十年就成为余姚县最大的盐商。又因为他娶的妻子出自郑氏,乃当今皇上的母系一族,虽然只是个关系巯远的偏房幼女,但是费忠贵会巴结孝敬,不知如何与郑氏嫡系一脉攀上了关系,他也因此从普通商人一跃成为了皇商。
费明兰是因为有皇商之女的身分,才能与姜家姊妹、童茹芸这些官家小姐有了来往,成为闺中好友。
只是,费忠贵因为长年辛苦,年初正月里忽然就病逝了,费家少了当家支柱,一下子就陷入了各种麻烦之中。
再加上当今皇帝登基之后一直打压母系外戚,郑氏势力已经大不如前,费家最大的靠山不再牢靠,到得今年,甚至连皇商的地位也有些摇摇欲坠。
费明兰的兄长与妹妹都是庶出,她的母亲又是个不喜俗务的娇弱女子,费家的族亲也纷纷上门占便宜,费明兰父丧孝期还未结束,就己经一个头两个大,焦头烂额又无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