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嘉铭坐在镇国将军府的外书房里,头疼地翻看着手里的账簿。
最近府里的支出骤增,账房特地找到了他,委婉地提醒他注意钱财流向,损失钱财事小,二少爷私自拿钱出去学坏了,可就事大了。
可是原嘉铭又不能死死卡住不放钱,毕竟私下拿钱出去的人是他的兄弟原嘉祯。
原嘉祯比原嘉铭小八岁,今年才十二岁,而且这个兄弟是父亲和母亲唯一的亲生子,是府里的超级小霸王,大家都宠着护着,养成了骄横的性子,原嘉铭也不敢轻易管教。
毕竟,原嘉铭清楚自己的身分,他是父母收养的义子,虽然当做嫡长子培养,可终究没有血脉牵绊,原嘉铭自从懂事以后,就再也没有放肆过。
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总是能让人很微妙地感觉到亲疏差别。
小的时候,原嘉铭以为自己是父母的亲生子,所以尽情撒娇耍赖,不想练武或念书的时候,也会跑到母亲身边装可怜求饶,那时候他很快活,很恣意,很舒心。
直到他八岁的时候,母亲怀孕了,生了个小弟弟,而他的姑姑冯敏婷这才突然说出了他的真正身世——原来他不是父母的亲生子,他的亲生父亲是为了救养父而牺牲的。
泵姑教导他要努力上进,要小心讨好父母,要宠爱呵护弟弟,再不能撒娇放肆。
泵姑说:“你要懂事。”
对于孩子来说,懂事真是件让人痛苦的事。
从那以后,原嘉铭心底就隐隐有了芥蒂,有了份莫名的悲伤,他觉得无论自己如何做,也不会如弟弟那么讨人喜欢。
现在原嘉铭已经二十岁了,去年就已经娶亲,今年也有了自己的嫡长子,他却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放弃自己“嫡长子”的身分了?
晚上,原嘉铭趁着父亲绘画的时候,在画室找到他。
案亲在家的时候,大半时间都陪伴着母亲,只有在他潜心作画的时候,才会喜欢单独一个人。
案亲和母亲的感情很好,这让原嘉铭很羡慕,也立志以他们为榜样,要善待自己的嫡妻。
原平之听了原嘉铭的话之后,缓缓放下了画笔。
饼了不惑之年的他依然俊美,如芝兰玉树,却又增添了中年人特有的成熟雍容,反而让他越发富有魅力。
燕京的工程主体建造已经完毕,后期建设原平之也早已移交给了别人,现在的他重新恢复了优闲,甚至连家务事也交给了长子负责,又恢复了富贵闲人的气派。
原嘉铭看着父亲渐渐收敛起脸上的笑意,忍不住心慌起来,他知道父亲是个心软和善的人,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相反的,他的贵公子脾气也是大得很呢。
“你说,你想辞去镇国将军府嫡长子的名头?”原平之语气平淡地问。
原嘉铭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然后急忙补充道:“我依然是父母的儿子,依然会孝顺你们的,只是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占着嫡长子的名义,还是归还给弟弟才好,也算实至名归。”
“没有必要?什么叫必要?长大了翅膀硬了,不需要父母的保护了,所以想月兑离将军府?”
“不是!”原嘉铭摇头,急忙说:“不是!”
他明明只是不想占弟弟的便宜,想让父母的亲生儿子继承他们的家业的!
“那你到底是什么?”原平之勃然变色,在原嘉铭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记巴掌已经狠狠甩在了他的脸庞上。
很痛。
火辣辣的痛。
包让原嘉铭难堪的,是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父亲和母亲打过,这是第一次。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原平之冷笑道:“我打你忘恩负义,我打你自私自利,我打你不孝顺父母,我打你不友爱手足!”
原嘉铭低垂着头,心里却万般委屈。
“觉得委屈了?爹娘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觉得自己是个被收养的义子?不管当初我为什么收养你,我和你娘都把你当做亲生儿子养大,你听了别人三言两语的挑拨,就与我们疏远了?你这不叫不孝,还能叫什么?”
原嘉铭羞耻得满脸通红,越发地低下了头。
“你的生父是个至情至性的大男人,身为你的养父,我自认也是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怎么你就不学学我们,偏偏学闺阁女子的那一套斤斤计较?你丢不丢人?大男人为人处世,自当有自己的堂堂准则,行得正坐得端,他人言语只能当做借鉴,不能把自己变成随风倒的墙头草!”
“爹……”
“你少叫我!最近我就看你不顺眼了,优柔寡断的模样,看了就讨厌。你让出嫡长子的位置,是要彰显自己的大度吗?那你将父母置于何地?让父母变成世人眼中忘恩负义、偏宠亲生子的恶人吗?你又将你弟弟置于何地?让他也变成好逸恶劳、手足反目的恶人吗?”
“爹,我错了,我知错了……”原嘉铭双膝跪在了地上。
“嫡长子是容易做的吗?只有利益可得,没有义务要做吗?你们只有兄弟二人,嫡长子就要支撑起家业门户,就要孝顺父母,爱护兄弟,抚养子侄,一家之主,是好做的吗?如果你自认自己做不好,现在就承认了,我立即就答应放弃你。你知道你大伯父在做什么吗?咱们原府能像现在这样枝繁叶茂,家大业大,是因为他撑起了整个家族,你爹我才能这样享福,你以后不想让你兄弟享福?”
“爹,我……我错了,我以后会继续努力的。”原嘉铭握紧了拳头,只觉得惭愧难当。
他果然还是太幼稚了。
原平之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良久,才问:“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你可记清楚你这话了。”
“是,儿子这辈子都会牢牢记住。”
“好了,滚吧。”
待原嘉铭走远了,画室内侧的门被轻轻推开,顾惜恩走了出来。
“你对他是不是太严厉了?”顾惜恩叹息着对丈夫说:“这个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才心事重。他这些年辛苦念书,现在都进了翰林院,算是少见的年少有为了,你对他还这么严苛。”
原平之微笑道:“这小子心事重,就是欠教训,多骂他几句,他才舒服呢。”
“冯姑娘啊,可真是的。”顾惜恩到现在还是不喜欢冯敏婷,因为她的多嘴,而让原嘉铭与自己和丈夫疏远,更是让她不痛快。
冯敏婷也跟着原府众人搬来了燕京,她在燕京成立了一间女子书院,这些年也积累下了一些名声,她总是以温婉和善的面目示人,可是只有顾惜恩知道她一直没有忘记原平之,一直暗恋着原平之。
好吧,暗恋不是罪,可是把暗恋变成笼络人心的手段就很讨厌了。暗恋谁是你的自由,但干扰了别人的正常生活就更讨厌了。
现在看起来,冯敏婷打算用她的一生来暗恋一个人,顾惜恩想想都觉得不痛快。
原平之挥挥手,“早晚也要告诉嘉铭他的身世,就别计较了。”
彼惜恩暗暗扁了扁嘴。
原平之笑道:“你呀,多少年了,还爱喝这种干醋。”
彼惜恩哼了一声,然后聪明地岔开话题,问道:“嘉祯为什么要偷偷取钱?这混小子可别真的去胡作非为啊。”
原平之笑了起来,“还不是你教出来的,早早就教了他经济数理之道,他又爱跟着他三伯父,老早就夸口以后要成为天下第一大商人。他啊,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了翰林院的官员特别清贫,就以为他大哥生活艰辛,现在嘉铭又有了儿子,他也有了侄子,就更加为他大哥担心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地取了本钱去赚钱养家,他说要让他大哥当个清官,他负责赚钱,以后兄弟同心,镇国将军府才兴旺发达呢。”
彼惜恩失笑,说:“原来如此,希望他不要赔本才好。”
画室门外,方才回过头来想再与父亲谈谈自己弟弟最近行为异常问题的原嘉铭,意外听到了这样一席话。
他敲门的手悬在半空,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