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的隔天清早,东宫里的气氛就如此沉闷僵硬,实在不吉。
原嘉宁低头看了看正单膝跪在地上为自己穿鞋子的小爆女,她的身子很单薄,头发也有些稀疏发黄,五官还算端正,但是手指明显粗糙,显然是最底层操持贱役的宫女。
另外一个还捧着梳洗用具的小爆女个子高一些,但身子同样消瘦,五官中只有眼睛显得稍微大些,嘴唇也有些泛白,明显营养不良。
原嘉宁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穿鞋子的小爆女忙道:“启禀太子妃,奴婢叫六妮。”
另一个小爆女也跪下才回答:“奴婢叫来娣。”
原嘉宁暗叹,果然是最底层的宫女,宫里甚至连她们本来的名字都没有更改。六妮、来娣这两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民间胡乱取的,民间不重视女儿,胡乱叫个二丫、三妮,希望生儿子的就叫招娣、来娣什么的。而宫里有身分的大宫女,往往会被宫里的主子们赐名,选一些比较文雅秀气好听的名字。
原嘉宁转头看了看玄昱,玄昱会意,瞪了那四名大宫女一眼。
那名艳美的大宫女率先对原嘉宁屈膝,说:“启禀太子妃,奴婢叫牡丹,原本是统管太子殿下的衣食起居。”
另一名身材娉婷,柳腰纤细的大宫女说:“奴婢叫海棠,负责太子殿下的饮食。”
柳眉杏眼,肤色格外白哲细腻的大宫女说:“奴婢叫水晶,负责太子殿下的衣帽鞋袜。”
细眉长眼,但是眼角稍微上挑,带了几许风情的大宫女则道:“奴婢叫琥珀,负责太子殿下的寝居物事。”
原嘉宁点点头,道:“牡丹国色天香,海棠花中神仙,水晶、琥珀皆是珍宝。不错,都很不错。”
玄渊一直板着的俊脸抽搐了两下,原大小姐一不高兴就爱猛夸奖人,看来他的太子妃真的不高兴了。
这也难怪,原嘉宁虽然不是皇家公主这般的金枝玉叶,但是她身为原府嫡长孙女,所受宠爱恐怕比真正的公主还要多,长辈宠爱她,晚辈尊重她,全家人没有一个敢惹她不开心的,下人们更是尽心伺候,唯恐有一点点不周到,从小到大哪里遇过今天这样刻意的忽视与冷漠?
听了太子妃的赞美,四名大宫女神色不一,牡丹微微皱眉,海棠面无表情,水晶则喜形于色,琥珀诚惶诚恐。
牡丹与海棠是皇帝赐给玄渊的侍寝宫女,水晶与琥珀则是皇后薛珍赐给玄渊的暖床宫女,因她们身分既高又敏感,玄渊未将她们收房之前就充当了大宫女使唤,就算不喜欢她们,他也不能轻易就将她们放在一边不用,否则就是对皇帝和皇后的不敬。
对于玄渊来说,这四个人,是真正的烫手山芋。她们除了有侍寝的名义,恐怕还分别是皇帝和皇后的眼线。
因为这一个原因,玄渊就更不能无故将她们驱离。此时原嘉宁在六妮和来娣的伺候下,已经梳洗穿戴完毕,只是两个小爆女并不善于梳头,只能笨拙地为她盘了一个最简单的圆髻。
原嘉宁坐到紫檀靠背倚上,淡淡地扫了四名大宫女一眼,道:“说起来,四位都是父皇和母后特地赏赐给太子的金贵人儿,再做这些伺候人的事就有些不合适,『疏忽』了我没关系,万一疏忽了太子殿下什么事儿,那可就不好说了,你们说是不是?昨儿我进了东宫,以后太子殿下的起居饮食自然该由我来操心,这是我为人妻子应尽的责任,就不用劳烦四位了。殿下,您看,按说她们也是您的人了,给四位姑娘一个偏殿居住,再拨两个小爆女过去伺候,如何?”
四名宫女顿时沉默了。
太子妃殿下好利落的手段!这是要把她们一举打发到“冷宫”去了吧?
她们也不是傻子,按理说太子妃是她们日后的正经主子,应该下功夫讨好才是,没道理小小的宫女给太子妃一个下马威的,只能说,她们也是无奈,四人背后都有人指使着呢。
人在宫中,要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须选择靠山,而她们这些小人物的一言一行和悲喜荣辱,就完全由靠山来决定了。
原嘉宁说完这些话时,特别留意了玄渊的反应,见他同样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她顿时心头大定,看来她处理这些宫女并没越权,也没有惹玄渊不喜。
身为原府的嫡长孙女,原嘉宁十岁起就跟随着母亲学着处理家务,她喜欢母亲简单明快的利落处理方式,自己也跟着有样学样,养成了只要发现问题,能尽快处理就尽快处理的习惯,因为她明白家务一般没有太大的事,但是很多小问题如果不及时处理,积少成多却往往会变成大事,早处理总比晚处理好。
今日一大早,四名大宫女的行为往小方面看,是“疏忽”了太子妃的存在,往大方面看,其实就是羞辱她,如果她不及时应对,那么她以后在太子东宫里就会被人轻视,这是她新婚后的第一仗,她不得不快、狠、准地做出应对,好快速地在东宫树立起她的威望。
只是她没有时间与玄渊商量,不知道玄渊对四名宫女的态度到底如何,如果她的处置惹恼了玄渊,对于她来说也不是好事,毕竟两人正是新婚燕尔之时,万一玄渊觉得她嚣张跋扈,就麻烦了吧?
幸好,目前来看,玄渊是支持她的,或许他也一直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处理掉这四名碍眼的宫女呢。
打发掉四名大宫女,原嘉宁这次先询问了一下玄渊的意见,在他的赞同之下,才对六妮和来娣说:“我和太子殿下的屋里现在缺人照应,我看你们两个年龄虽小,却还算稳重,先提拔你们做二等宫女,等你们学好了规矩,就做大宫女,如何?”
六妮和来娣互相对视一眼,几乎是大喜过望,立即甸旬在地,连连向原嘉宁和玄渊磕头,齐声说:“奴婢谢谢太子和太子妃的提拔,日后一定尽心竭力伺候主子!”
玄渊面无表情,原嘉宁则是微微一笑,顺手从自己手腕上取下两只赤金手串,赏赐了她们一人一只,说:“权当见面礼吧。本太子妃原来有两个大丫矍名叫锦心和锦英,可惜无缘进宫,以后你们就随了她们的名字,六妮叫锦平,来娣叫锦安吧。”
回头她还要再选两名大宫女,分别叫锦喜、锦乐,毕竟身为太子妃了,最少也需要四名大宫女在身旁服侍。
锦平、锦安、锦喜、锦乐,寓意平安喜乐,这是玄渊对她的期望,也是她自己心底的期盼。
她和玄渊是皇帝皇后之外,天底下第二尊贵的夫妻了,人间的富贵荣华已不稀罕,她也只盼真的能拥有一份单纯的夫妻情,能够真正平安喜乐地相守一辈子。
短暂的内务风波之后,玄渊和原嘉宁穿好正式隆重的太子和太子妃礼服,简单吃了点早餐,就去拜见长辈,会见亲眷。
现在后宫里地位最尊崇的是太后郑氏,所以玄渊和原嘉宁最先要去太后所在的慈宁宫。
太子的东宫位于皇宫的东侧,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位于皇宫的西侧,因为这两者一个是皇帝的晚辈,一个是皇帝的长辈,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皇帝后宫,所以都住在皇宫的周边,平时与皇帝的后妃区分开来,各自关上宫门过各自的日子。
从东向西要穿门过廊,还要经过御花园,路途挺远,幸好太子和太子妃都有专门的銮驾。
原嘉宁内心有点忐忑不安,此时她更想与玄渊坐同一个銮驾,像普通的小夫妻一样能够牵一下小手,眼神交流一下,藉此获得一些支持的力量,只可惜皇宫内廷规矩繁琐又苛刻,最忌讳的就是“白日宣婬”,白日里皇帝夫妻见面都要如临大宾,规行矩步,更不要说是刚刚新婚的太子和太子妃了。如果原嘉宁白日里胆敢主动拉拉太子的手,恐怕就会有“不端庄、性婬媚”的流言传开。
原嘉宁捏了捏眉心,转头看看身旁紧跟着的小爆女锦平、锦安,暗暗叹了口气。平凡夫妻的平凡生活终究是远离了她,从今而后,她每天都要打起精神,与玄渊并肩“战斗”了。
太后的慈宁宫比太子东宫占地面积还广,因为里面除了太后居住的主殿,还有许多配殿,安置着先皇的其他妃嫔,而且还有一个相当广阔的独立花园,以供这些寂寞的老嫔妃游玩。
不过,今日慈宁宫里格外热闹,正殿里不仅太后高居上座,就连皇帝、皇后和有子女的嫔妃们也都来了。
原嘉宁倒是松了口气,看来皇上还是很体恤她的呀,大家都凑到了一块儿,也不用她一个个宫院逐一去拜见了。
郑太后这些年已经远离了政权,避居慈宁宫里礼佛修心,不管是否心甘情愿,起码她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复当年的气势凌人,反而显得慈眉善目,就像个真正慈祥和蔼的老人家了。
她把原嘉宁招到面前好生打量了一会儿,才笑道:“原本哀家就是你的姨女乃女乃,现在更是成了亲祖母,哀家看你是越看越喜欢,以后有时间要常来陪哀家说说话。”
原嘉宁的祖母也姓郑,和太后是嫡亲的姐妹,郑太后喜欢原嘉宁也是理所当然,而且因为原府郑老夫人的关系,郑太后才没有怪罪原府私养皇孙的罪贷。
原嘉宁甜甜地笑道:“太后,您要是不嫌弃,孙媳就天天来叨扰您,孙媳还想多跟您亲近亲近,沾点您的福泽呢。”
太后笑得越发和蔼,给原嘉宁的见面礼都是她珍藏多年的极品珠玉,就连皇后薛珍看了都忍不住心底有些嫉妒。
当年玄昱娶薛珍,郑太后可没有给她多珍贵的见面礼,反倒是冷言冷语给了不少,所以这些年来,婆媳俩关系也一直不是有多和睦。
原嘉宁讨得了郑太后的欢心,皇后心底就有些不快,虽然薛珍也是原嘉宁的表姨母,但是相比而言,薛珍更喜欢自己的嫡亲侄女薛冰莹,只可惜薛珍心底也明白,玄昱不可能允许薛家连出两代皇后,薛冰莹自然不能成为太子妃,但薛珍心里还是对原嘉宁有了芥蒂,所以她只赏了原嘉宁规格以内的礼物,脸上表情也是淡淡的。
原嘉宁也是无奈,大概天底下的婆媳都是天生的冤家吧,不管是皇家也好,民间也罢,婆媳关系都是最难相处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