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頭上還綁著怵目的繃帶,但艾琳在下午第二度醒來之后,就再也捺不住性子的溜下床了。除了頭上和手掌有些傷口之外,就只剩小腿有些小小的瘀青,而這麼點小傷哪限制得了好動的艾琳!
嗅聞著空氣中渾郁的麵包酥香味及女乃油所構築出來的美好幻想,艾琳光著腳子,沿著半圓形的高級律木樓梯,以最快的速度,朝飄出這誘人香味的地方-廚房,飛奔而去。
推開那扇厚重但很容易開啟的木門,艾琳目瞪口呆的望著耶些同樣目瞪口呆的廚子和傭人們,彼此面面相覤地僵在那兒,說不出到底是誰比較驚訝。
廚房是個另類世界,到處都是光潔亮麗得一塵不染的不鏽鋼廚具,但也有很古式的爐灶,立在灶前的廚師們全身雪白的制服,頭上是高聳的帽子,而其他穿著深藍色洋裝,配上白色綴著荷葉邊圓裙的女傭們,正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
尷尬地優在門口,從那些人打量自己的目光,艾琳順勢向下望到自己的一雙腳,一陣臊紅即淹沒了她。該死,她該穿鞋子再下來的……“小姐,有什麼吩咐嗎?”就在艾琳打不定主意是扭頭走人,還是大搖大擺的走進去之際,那個記得文笙介紹是管家的中年男子,已經很技巧地將他龐大的身軀擋在艾琳面前,隔開了那些人的視線。
“呃,我想喝些水……還有麵包。”咬咬曆,艾琳決定還是先解決了吃的問題再說。
避家的眉頭微微動了一下,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朝她點了一下頭,再轉身向后頭喊了一聲。“文咪,妳怎麼沒有好好的服侍小姐?小姐,可否請妳先回房間,在幸 堡裏,查斯特家族都是在床上享用早餐的。”
面對道貌岸然的管家,艾琳一時之間倒也想不出該說些什么,她正要轉身離去時,管家卻又喚住她。
“小姐,請問妳在食物的口味方面,有特別的要求嗎?如果有需要,查斯特先生的意思是要再找一位煮中國菜的廚子。”用著優雅而標準的英文,管家侃侃而言。
“嗯?”艾琳大吃一驚的愣了幾秒鐘,等到腦中完全理解了他所說的話之后,她發出了爽朗的笑聲地搖著頭。“不需要的,我自己會煮食物,你相不相信,我可是個很棒的廚子?”
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人似乎都不這麼認為,尤其是那個有若兩撇翹鬍子的廚師,更是一臉的不相信。
艾琳見他們那麼怪異的樣子,也沒有辦法再說下去,是以她只能聳聳肩的返身回自己的房問。
回到那閒據說叫精靈之屋的房間,艾琳渾身不舒服的看著頭頂上懸著的鯉魚旗和不倒翁人型,在櫃子旁的屏風則是友禪紙,室內的器物大抵都是濃濃的日本味。
雖然沒有什麼反日情緒,但身處在過量裝飾且是異國風味的地方,仍教艾琳感到有點不自在。既然這是她的房間,那麼,她應該有權利更改這裏面的東西吧?她用雙手支著下巴,兩眼滴溜溜轉的從這頭掃到那頭,再從天花板看到地板。
主意既定,她立刻自床上一躍而起,先是以橫掃千軍的衝勁,將懸在天花板上的鯉魚旗和不倒翁之類的東西都扯下來,然后是櫃子上那些奇形怪狀的日本能劇的面具全都找個箱子塞進去。
再來就是畫著江戶時代浮世繪的畫片,還有一大堆漆器製成的茶壺茶杯,最誇張的是一面巨大的鏡子,木質框格上,雕刻滿拔刀相向的武士及朵朵飄落的櫻花。
“挺悲慘的,但不是我的style。”艾琳喃喃地說完,將那些東西都推進那個大紙箱中,然后滿足地拍拍手掌,得意的對自己點點頭。
門口傳來的異聲引起她的注意,她一轉身便看到那個叫艾咪的小女傭端著用銀盤盛裝著的早餐食品,正訝異得兩眼圓睜,半開著嘴的盯著自己看。
“小……小姐,我送來了妳的早餐,請問妳要在床上用早餐嗎?”見到艾琳正好整以暇的望著她,艾咪結結巴巴的走進來問道。
“不,請放在那邊的桌子上即可。”艾琳交代完,又逕自拉除那些拖拖拉拉的幔帳紗巾。
過了半晌,察覺文咪仍杵在那裏,她轉過身對文咪微微一笑。“還有什麼事嗎?”
“不、不、沒……沒有,那我告退了。”漲了滿臉的紅暈,艾咪撩起潔白的圍裙擦擦手,倉皇失措地跑走。
緩緩地倒退到門邊,艾琳滿意地打量被她將那些雜亂的古舊東西清除后的室內。
“唔,這樣好一點了。”
“看來妳似乎費了一番工夫在整理房間上。”背后傳來的話令艾琳嚇了一大跳,她有些靦腆的看到一身合身騎裝的文笙,雙手抱在胸前倚在門上看著自己。
緊張地舌忝舌忝唇,艾琳揮動著雙手指指室內。“我不知道以前是誰住在這裏,但我真的打心裏受不了這種不分中國或日本,混得不倫不類的感覺。”
“是芸,這個房間以前是芸住的。”文笙莞爾地說。
“芸,她是個中國人?”艾琳的好奇心被挑起來了。
“嗯,貨真價實的中國人。”文笙仍是無啥表情的望著艾琳,保持著那個姿勢,表情不變。
有股難以言喻的感覺,不請自來的浮上艾琳心頭。芸,又是個中國女人,她住在這裏……她是誰,跟文笙又是什麼關係呢?
“她是誰?”或許艾琳粗枝大葉,直腸肚且太直接,但直言無諱向來即是她最大的優點也是特色,也因此她心裏根本藏不住任何心事。
“芸是個中國美女,她有著烏木般的長髮;象牙似的白哲肌膚;羞澀而溫柔的笑靨;當她唱起歌時,連夜鶯都會凝神傾聽,她是顆最絕美的珍珠……”
“你……喜歡她?”艾琳聽了滿不是滋味地問道。
“我愛她,我愛所有發生在她身上的事,那是種很難解釋的感覺;但願哪一天,我能好好的向妳說明我對她那麼難以自拔的迷戀,我希望!”
瞠目結舌的瞪著他,艾琳在心底暗暗的罵著他。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竟然在我,身為他現任未婚妻的我面前,如此光明正大的坦账麗壑鴦e的女人!
“那……那我這樣動她的東西……”想到這裏,艾琳越來越洩氣的低聲說著話,眼睛也不敢直視他了。
“無所謂,她是她,妳是妳。只要妳高興,妳可以隨心所欲的處置這屋裏的一切,畢竟現在妳才是精靈之屋的主人。”文笙說著托起了艾琳的下顎,使她不得不注視著他的眸子。“看著我,艾琳,儘管放手去做吧,這裏的一切都屬於妳。現在,跟我去看祖母好嗎?”
“祖母,她怎麼了?”想起那個雞皮鶴髮的老婦人,艾琳詫異的問道。
“她的時間快到了。琳,她一直在唸著妳。”摟著艾琳的肩,文笙領著她走進長廊的另一端,一閒瀰漫著特殊草藥味的房間。
“祖母,我帶琳來看妳了。”挨近床頭上斜躺著的老婦人,文笙小心翼翼的將琳的手塞進露西佈滿皺紋、細如枯枝的手掌裏。
“讓我好好的看看她。”虛弱地握握艾琳的手,露西在文笙的扶持之下,緩緩綻放出一抹微笑。“她真美,不是嗎?”
“是的,祖母。妳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等妳好一點兒了,再跟琳聊聊。”文笙伸出手撫撫老人臉上的老人斑,輕輕的告訴她。
露西兩眼散發出異樣的光芒,突然坐正了身子。“不,我必須告訴你:那杯美味的酒是致命的毒藥;狗是最好的測試者;朋友並不永遠是朋友,敵人也不是永遠的敵人;
要靠智慧去分辨……分辨出真正的好人跟敵人……”
看她胸脯激烈地上下起伏著,文笙大驚失色的伸手拍著她的背。“祖母、祖母……”
“文笙,要看清楚謊言背后所隱藏的真相,記住,不要害怕去愛,上帝會看顧你的,我最親愛的孩子。”露西說完之后,將艾琳的手拉過來放在文笙掌心內。“孩子,我的終站已經到了,但是我對你們的愛和關心永遠不會消失。”
看著老人的手緩緩地垂落床榻上,身旁的文笙握住露西的手,將她的手放在頰畔,來回不住地輕輕摩挲著。
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艾琳嘗試了很久都沒有辦法發出任何聲音,想要安慰文笙,但舉起的手在快碰觸到他肩膀之前,卻又硬生生地自他輕輕抽搐著的背后收回來。
雖然對露西,艾琳仍是十分的陌生,但此刻見到文笙強自壓抑哀慟的模樣,令她也不由自主地鼻頭發酸。
喃喃地像是跟露西告別之后,文笙站了起來,靜立了幾分鐘后才打直了脊背。他一轉身見到噙著淚光的艾琳,很自然地伸出手將她攬進懷裏,下巴不停地在她頭頂心上摩挲。
“她走了,願她的靈魂得到安息,她是我的支柱,在我的生命中,她永遠都是最特別的人。”文笙輕輕地,如朗誦般的綬綬道來。“沒有了她,幸弑さ囊磺校?K將失去她的風格,琳,接下來就是妳了,幸弑さ奈磥砭驮趭吺种小!
“文笙……”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重責大任,艾琳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
沒有再說任何話,文笙只是朝她點點頭,隨即拿起露西床頭的銀鈴輕輕一搖,紅著鼻頭的管家立即出現在門口,抿著唇地望著神態安詳的露西。
就這樣了,這位八十四高齡的嬌小老婦人被放置在一具乳白且用金線描繪出各式花朵及天使的棺木中,身旁襯滿了多彩繽紛的鮮花。
避家和園丁們協力吆喝著,自后院那個巨大的倉庫中拖出一輛老舊的篷車車廂,雖然可看出年代似乎挺久遠了,但從車身木材流露出的耀眼光澤看得出,這輛車一直被保養得很好,櫻桃色的木質上,雕刻成繪滿了五花八門的人物或花鳥圖案。
“祖母,願妳一路上平安。”文笙默哆^幾分鐘后,接過管家手裏的火把,點燃了那輛被裝飾得富麗堂皇的漂亮篷車。
熊熊烈火中,文笙摟緊了潸潸淚下的艾琳。“噓,不要哭,祖母正以她的方式在向這個世界告別呢!吉卜賽人相信經由火葬,他們的靈魂會隨著煙而飄進大堂。對他們而言,這是俗世生命的結束,卻是永恆生命的開端,我們該為祖母高興的。還有,祖母曾交代過,無論發生什麼事,幸弑さ膫鹘y都不可以中斷。”
“傳統?”擦乾眼淚,艾琳好奇地問道。
“嗯,幸弑は騺碓诿咳涡履镒舆M來前,都要連續舉行十二天的舞會。”牽著艾琳走向幸弑ぃ?捏闲χ?f。
“十二天?”頭皮發麻地盯著他那頗有深意的笑容,艾琳已經感受到一股不妙的預感。
“嗯,十二天,而且都必須由新娘子獨自統籌規畫,這也是用來考驗新娘子有沒有成為幸弑づ?魅速Y格的能力測驗。”
“都由我一個人安排?不會吧!”
“是的,都由妳安排設計,我相信管家會適時提供援助的。”看到艾琳一副天快塌下來的表情,文笙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
看著鬆鬆綁了根麻花辮,翻領繡花米色襯衫,鵝黃色線衫背心及湖綠色長褶招,臉上脂粉末施,清純得一如女學生的艾琳,文笙心裏又開始了永無止境似的天人交戰。
他相信她絕不會是個惡心腸的販毒者,不單是因為她的單純善良,更由於他早就找到屬於她的旅行箱。事實上,在空難發生后,為了確定艾琳的身分,他藉著航空公司所提供的資料,在第一時間內即查到散置四處的行李,但因為那個忙得團團轉的職員的疏忽,或是忘了登記,以至於警方查不到艾琳的行李。
而那個因為高壓破裂的箱子,和出現在艾琳手中的小皮包,卻成了警方指控艾琳的最有力證據。他一直很納悶,那個裝滿了毒梟們資料的小皮包,到底是怎麼跑到艾琳手裏。
他必須為艾琳洗清她的冤屈,畢竟,若不是祖母一再力邀她到英國來,她也不必經歷這些。更重要的,他要找出在舞會上襲擊她的人,一直覺得那次的襲擊事件,必然跟毒品的事有關連……“中國女圭女圭”,難道這又是韋伯家的陰郑恳话倌昵绊f伯家害得芸和文森各自抱憾而亡,一百年后的今天呢?
越想越膽戰心驚,文笙皺起眉頭,立即拉著艾琳躍上佇立一旁的駿馬,如風般的疾奔回幸弑?取
* * *
不置可否地揚起眉,艾琳命令自己冷靜下來,擺出優雅的笑容,迎向那個對善自己喋喋不休的女人。
“我建議妳穿上這套寶藍色的禮服,如果再有個同色系的手拿包就更完美了,妳……有藍色系的小包包吧?”低垂眼瞼地整理著人型衣架上的禮服,這位據文笙說是他們查斯特家族世交好友的席維亞,整個人被澧服遮住。
“可是我不太喜歡這麼鮮艷的顏色,或杵,我想試那套綠色的……”婉轉地拒絕了那套相當露骨的禮服,艾琳皺著眉頭的打量著那些暴露得只適合在時裝展上穿的衣物。
而這位席維亞也真是挺奇怪的,總是建議艾琳穿藍色系列的服裝,並且提出連鞋子及皮包都要統色調的高論,這令向來不是對藍色很有好感的艾琳,感到十分為難。
“相信我,我在『天橋』上走了這麼人,我知道什麼比較適合妳……”將那盒湖綠色的絲質澧服自衣架上拿下來,席維亞頓了一頓才說下去。“琳,我一直很好奇,妳跟文笙是怎麼認識的,雖然很多人,包括文笙都說妳跟他是在香港認識的,怎麼之前沒聽文笙提起妳的呢……”
艾琳聞言心中一驚,但她藉著端起杯子喝茶來掩飾自己的窘態,老天爺,我怎麼能告訴她,我跟文笙是在我喪失記憶的三個月中才認識、相戀、訂婚?她腦中翻攪著。
“呃,因為文笙那次來香港,主要是為了洽談化妝品和洋酒的廣告策略,畢竟他以事業為先,對我倆之間的感情事不便提起。”情急生智之下,艾琳也像文笙一樣,撒起謊來。
“原來如此。”雖然還是不太相信的樣子,但席維亞似乎不何算再討論這個話題了。她溗{色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在室內轉了轉,最后停駐在艾琳臉上。
“琳,航空公司將妳的行李都還給妳了嗎?”
“嗯?還沒。不過,文笙說航空公司似乎已經先將一部分的小東西還給我了。但是大行李的話,因為爆炸時都燒光了,所以大概會用錢賠償我。”
“小東西?”席維亞的眼睛閃了閃。
“小皮包、證件之類的東西。文笙把那些東西都鎖進保險箱,連我自己也都還沒看到。”為席維亞將空的茶杯再斟滿荼,艾琳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文笙會要她這麼說。
“保險箱?”席維亞的手震動了一下,細緻的亞麻布桌巾上,立即泛染了幾點水漬。
接下來的時間,除了在艾琳試穿衣服時,熱心地提供幾點意見之外,大部分的時候,席維亞都顯得心不在焉,直到離去。
* * *
面對那個叫吉米的法國大廚那懷疑的眼神,還有廚房內其他廚師帶著好玩意味的笑容,艾琳狠狠地吸了口氣,打直了腰桿,穿戴上雪白的圍裙和高聳的帽子。
新買回來的中國炒鍋在簇新煤氣爐上閃閃發亮,往前一站,艾琳還可自鍋蓋上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容貌。吉米站在旁邊,優閒地用手撚撚嘴上的八字鬍,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更加的激起了艾琳的鬥志。
起油鍋、爆香蒜頭和辣椒,然后撈起蒜頭和辣椒,放下一大把的鮮香菇、草菇和玉米筍,快炒一分鐘、裝盤。重新起油鍋,再放進用雞胸肉切碎的雞丁、胡蘿蔔片及青豆仁,將剛才的香菇、草菇及玉米筍倒進去,拌勻后,灑上一些黑胡椒粉粒,半碗水加太白粉勾英,在所有人的讚嘆聲中起鍋,再用煮過的青江菜園邊,艾琳得意洋洋的看著那些廚師們迫不及待的刀叉齊用。
所有人讚美連連,但那不是艾琳最重視的,她幾乎是屏住氣息般的盯著吉米大廚的表情。而這個膽敢向文笙建議,要艾琳遠離廚房的優越法國佬,此刻正面無表情地慢慢嚼著雞丁。
就在艾琳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負荷不了而休克時,吉米大廚這才放下叉子,露出笑容的朝她豎起了大拇指,這使艾琳鬆了一口氣,但這個得過很多烹飪大賽的吉米大廚還是有條件:進廚房可以,但絕不能侵犯到他的領地。
對他那濃郁的自戀情結,艾琳只有苦笑地答應了。
在等待著那位聽說是文笙教母的莉莉夫人空檔,艾琳獨自坐在那間非常具維多利亞女王時期風格的房間內,興趣盎然的觀賞著牆上一幅幅直掛到天花板的刺繡精品,看來這些作品的主人相當嫻熟,才會創造出這麼好的圖案。
“咳,艾小姐,聽說妳想學習刺繡?”背后傳來輕咳聲,然后是高亢且字正腔圓的牛津腔英文。
艾琳一轉身就見到這位文笙說已經守寡將近三十年的莉莉夫人。略比一般人高的身材,鷹勾鼻小眼睛,配”滿頭花白的灰栗色包包頭,全身包裏在一套顯得陳舊,但很整潔的黑色套裝裏,臉上和藹的笑容,沖淡了容貌所呈現出的冷峻感。
“是的,夫人,我想學習該如何繡出這麼美的畫布,聽我的女傭艾咪講,在我喪失記憶的日子裏,似乎也曾繡過?”看到那條已經成了黑布的聖布,艾琳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而為了雪恥,她親自下帖子邀莉莉夫人到幸弑ぃ?蛩愫煤玫膿P眉吐氣一番。
“呃,我以為妳不是很喜歡做這些女紅……”
聽到莉莉夫人如此客氣的說法,艾琳的臉刷一下就紅透了。她急切地傾身向前, 懇地望著這位有些嚴肅但不失親切的老婦人。
“夫人,我很喜歡,而且我要繡出一幅最美的聖布。”在管家三番兩次明示暗示,這塊聖布會是后代子孫用以評鑑她能力的憑藉后,那股不服輸的情緒,更是不時地激盪在她心底,等著瞧吧,我一定會成功的!
莉莉夫人雖然很滿意艾琳的回答,但她可點也不敢大意的自帶來的提袋中,取出了另一塊潔白的絲巾。
“請稍等下,我想先去洗個手。”告退之后,艾琳站在廁所的洗手台前,直直地盯著鏡中的自已。
就是這樣了嗎?一步步地踏著所有前任幸弑ば履镒拥哪_印,我,艾琳,一個來自遙遠東方國度的女子,就要跟個不同種族、文化的男人結婚。
這樣好嗎?沒有小說中浪漫兩情繾綣的情節,也沒有奇跡般相遇的特殊光芒,即使有過什麼濃情蜜意的海誓山盟,卻挺不幸的發生在我喪失記憶的時刻。
文笙可以說是一般女人心目中天神的化身了,他高大英俊、溫文儒雅、家財萬貫……可是,這些就足以支撐起一樁幸福的婚姻嗎?對於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每次和他接觸時,倏然急流過我的血管和全身的每個細胞。
依附在他高大威武的懷抱中,我應該是幸叩陌桑〉?俏覅s明顯的感受到自己無法觸碰到他的內心世界,他溫柔體貼,但也如隔著層朦朦朧朧的紗,讓我沒法子模清他的想法,雖近咫尺,心思卻遠隔天涯……落寞地用洗手台旁掛著的白毛巾擦乾手上的水珠,艾琳拖著突然沉重起來的腳步,緩緩地朝那間傭人說是刺繡室的房間走去。
“……我也不是很贊成,畢竟他們是如此不同的人,就如查理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當初還不是說什麼世紀婚禮,結果呢?各自有外遇不說,還鬧成全世界人都等著看的笑話……”莉莉夫人一眼瞥見姍姍來遲的艾琳,立即低聲對話筒說了幾句,然后很快地掛斷電話。
“夫人,抱歉我來遲了。”雖然敏感的認為她剛寸所說的話是暗喻自己和文笙的婚事,但艾琳決意當作沒聽到她說些什麼。
“嗯,那我們就開始吧。”莉莉夫人拿起了紙樣,左右端詳了好一陣子。“唔,妳選的是獨角獸與少女的故事,自從一百年前的那位中國女郎之后,似乎沒有人選過這個圖案了。”
“妳是說芸?”艾琳停下手邊的工作,飛快抬起頭。
“妳知道她的故事?”莉莉夫人倒顯得挺訝異。
“也不盡然,文笙大致上只告訴我,曾有位『中國女圭女圭』在幸弑ぷ∵^的事。”聳聳肩,艾琳輕描淡寫地說。
“說起來還真是悲劇,在芸墮褸后的週年忌日,那個愛她愛得發狂的文森.查斯特也在同一個地方跳樓了,也因此查斯特家族和韋伯家族的仇恨更加難排解了。”
“韋伯?為什麼呢?”想到文笙每次在談及韋伯時的怒不可抑,艾琳再也按捺不住滿月复的好奇心。
莉莉夫人推推鼻頭上的老花眼鏡。“早在十七世紀,查理二世迎娶葡萄牙公主時就開始了這場似乎永無止境的仇恨鬥爭了。”
“哦,為什麼呢?”好奇心大作的艾琳,這下子根本顧不得什麼刺繡不刺繡的事了,乾脆放下針線,專心地聽莉莉夫人講述這兩大家族爭鬥的祕辛。
“西元一六六二年,查理二世要迎娶葡萄牙的公主,許多的貴族爭相進貢禮品作為祝賀之用。當時荼葉剛於葡萄牙的殖民地澳門進口,非常珍貴。連葡萄牙公主都用一大箱的茶葉當嫁妝,但公主的荼葉很快就用完。此時,查斯特家族卻因為與遠東有貿易往來,所以擁有可觀的茶葉。而韋伯家族趁查斯特家族的大家長過世之際,發動攻擊。搶奪了查斯特家族的船隊及荼葉。”幽幽嘆了口氣,莉莉夫人端起了杯子,啜了幾口荼。
“荼?這樣就能結下這麼巨大長久的怨恨?”望著杯裏加了鮮女乃而沖淡顏色的荼,艾琳難以想像的說道。
莉莉夫人不太贊同地搖搖頭。“如果他們只是搶了茶葉,耶也就罷了。韋伯家的人利用黑夜為掩護,以炸藥炸沉了查斯特家族的三艘船,而查斯特家族所有的男子,幾乎都在那次爆炸中死亡殆盡。”
艾琳渾身震地眨眨眼。“幾乎……”
“嗯,幸好當時的查斯特公爵大人懷有身孕,那個遺月复子就是愛上『中國女圭女圭』的文森.查斯特的曾祖父。而后英皇為了消弭查斯特家族和韋伯家族間的世仇,特意下旨讓兩家人彼此通婚,但是卻造成更大的嫌隙。韋伯家的女孩都經過嚴格的訓練,她們往往心狠心辣的殘殺查斯特家的兒童和小孩。而嫁到韋伯家的女人,往往連屍體都被拋進海中棄屍,或被誣指為女巫而活活燒死。”
“真難想像,這兩家人的仇恨這樣深!”
“其實仇恨像兩刃刀,傷人傷己,但是拿著它的人,卻總是忽略了它的傷害性。”
莉莉夫人頓了頓。“琳,文笙是個孤獨的孩子,我從他一出生就成為他的教母,我真的很高興他找到個可以分享他心靈世界的人。”
“孤獨,妳指文笙?”高大英俊的文笙會是個孤獨的人?這怎麼可能,只要他隨意朝哪個女人一笑,女人哪抗拒得了他的魅力!這樣的人怎麼會有孤獨寂寞的時候?
“我指的是可以跟他共同生活的人。生活,是一件很艱難的功課。”直到莉莉夫人離去后,艾琳還是不停地咀嚼著她的話。
* * *
月色在泛起霧氣的暗夜,朦朧中透出股詭異的情調。煩躁地在精靈之屋內來回踱步,艾琳提醒自己早該上床睡覺了,但極度疲憊的肉體卻不能令她越來越高亢的精神狀態得到紆解,雖然明白明大又將有連串的工作令自己忙碌不堪,但她就是睡不著!
悄悄地走進樹影婆娑的庭院,涼風陣陣迎面襲來。遠處傳來汽車的引擎咆哮和熱門音樂的喧鬧聲,還有節奏有致的馬蹄聲。會是他嗎?提起了睡袍下擺,她循著馬蹄傳來的方向走過去。
模糊的霧氣中逐漸隨著馬蹄聲的接近而顯現出黑色的輪廓,艾琳靜靜地佇立在那裏,望著仰著頭似乎在想著心事的文笙。聞到她的味道,馬兒顯得有些激昂,這才引起了文笙的注意,他勒住馬,就這樣和艾琳遙遙相望。
汽車引擎聲和熱門音樂呼囂遠去,四周靜謐得幾乎使人錯覺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漸漸濃了起來的霧氣更重了,濕氣使艾琳身上單薄的睡袍,受潮侵襲黏貼在身上,長髮也黏結垂在腦后。
“到我這裏來,精靈。”緩緩地朝她伸出手,文笙低沉的嗓音如愛撫般地滑過艾琳耳膜,傳達到心底深處。
“我不是精靈。”輕聲地回答他,艾琳卻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腳,筆直地朝他的召喚而去。
站在馬側,艾琳宛如第一次見面般看著眼前這個不同於平常的文笙。敞開的寬大白襯衫,只在腰際隨意塞進牛仔褲裏,緊身牛仔褲下是雙煥發著油亮光彩的艮靴。
他深褐的髮色已被汗水或露水濡濕而貼在頰畔頸上,使他更散放出股不羈的野性氣息。
“妳是精靈,我從不明白文森為什麼會願意為芸而放棄生命,現在我知道了。”文笙一伸手挾住艾琳腋下,在另隻手使勁之下,輕易地將艾琳拉至馬背上。
在文笙如鐵鉗般的雙臂擁住下,艾琳側坐在他腿上與他面對面,被他身上濃郁的男性氣息和酒意所吸引。
“你喝酒了。”在文笙專注的眼光下,艾琳侷促不安的閃避著他的注視。
“為什麼妳總是像羞怯的兔子般的躲著我?”文笙不由分說的托起她的下顎,揚起了眉問道。
“我沒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相處。事實上,我對喪失記憶的那段
時間內所發生的事,根本毫無印象。”面對他有些吊兒郎當的樣子,艾琳索性將心中的想法完中就出來。
“這很困擾妳?”輕輕夾馬月复,高大的駿馬立到載著他們,緩緩地向前走。
“呃……是的,非常困擾我。”艾琳短暫的考慮之后,爽朗地露出個頑皮的笑容。
“畢竟沒有幾個人會如同我這樣,因為空難而喪失記憶三個月,然后更空冒出個未婚夫來。”
“妳很坦白。”文笙似乎頗為意外的盯著她。
“我討厭不諏崳?溃瑧?撜f我痛恨欺騙。”旁邊突然竄出來的一隻貓頭鷹令艾琳嚇了一大跳,她縮進文笙懷裏低聲說道。
沉默持續地伴著他們,艾琳肚子裏有一大籮筐的問題,但卻不知該如何啟齒,只有將頭貼在文笙胸膛上,聽著他平穩而有節奏的心跳聲。
“談談妳自己吧,琳,我一直對那個被稱為經濟奇跡的地方很好奇,再者,妳也跟我印象中的中國女人有著某些程度的不同。”不知道過了多久,文笙突然長長嘆了口
氣。“我到過香港、新加坡、台灣和中國大陸等亞洲區,但是香港卻是查斯特產品賣得最好的地方。”
“嗯哼,我想香港真的是個經濟奇跡,小而且沒有什麼天然資源,我們所憑藉的是聰明的腦袋和勤勞而已。”
“那麼妳呢?當初看到那份計畫書時,我根本沒想到那是出於如此年輕的女孩之手,我一直以為是由一支人才濟濟的團隊所完成的工作。”
聽到他讚美自己的成就,艾琳驕傲得笑逐顏開。“我也沒料到你們真的採用了我的構想,因為那只是我靈機一動之下的作品。其實,在遞出那份計畫書之前,我已經決定要離職了。”
“為什麼?”一勒?繩,馬立刻朝他所指示的方向前進。
“職業倦怠吧,我想。”想到那個惱人的金永璋,艾琳臉上的笑容黯淡了不少。
“或者,是為了感情的困擾?”
艾琳猛然抬起頭,矢口否認著。“不,才不是!”
“是嗎?前幾天我辦公室收到一封傳真。”文笙至今仍無法抹滅在看到那封傳真信時,內心的激動。“是妳的男朋友發過來的。是位金先生,金永璋。在妳傷勢剛痊癒時,我曾和國際刑警組織發傳真到妳的公司。前幾天金先生回了封傳真,謝謝我們照顧妳,並且將盡快來將妳帶回去。”
雖然拚命維持著面無表情,世文笙心裏的怒氣都傾注在握著?繩的手上,他握得如此緊,使手背上浮滿了一條條凸起的青筋。
“是他!我現在最不想的就是見到他。”她申吟道。
“為什麼?”艾琳語氣中的厭惡引起了文笙的關切。
“因為他……算了,我不想提他,但是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你他從來都不是我的男朋友或是朋友。”
“嗯,那麼妳呢?琳,我迫切的想要多了斛妳一些,祖母過世之后,留在這個幸 堡的就只剩下妳我了。”
“我是個很簡單的人,我沒有其他的親人了。自幼跟我的父親相依為命,在我唸大學時他去世了,就這樣。”艾琳感傷地抬起頭。“你我都差不多,像是人海中的孤島,但是你比我幸撸?幸粋如此疼愛你的祖母。我父親是個開砂石車的司機,為了要掙錢養活我,日夜操勞。印象裏我好像從沒有好好和他吃過一頓飯。”
拍拍艾琳歉歔不已的臉頰,文笙溫柔地用他的體熱和雙手圍住她。“別再想那些傷心事了,從今以后妳有我,我會盡我每一分力量讓妳幸福的。”
靶動地圍住他的頸子,艾琳朝他甜甜一笑。“謝謝你,文笙。即使我這輩子都記不起來在那三個月中發生些什麼事也無所謂了,我相信你!”
面對如此毫無防備的告白,文笙的心開始糾結了起來。相倍我,她這麼的相信我。
我該不該向她說出實情?
這一切都還是源自於那一大箱的海洛英所引起的后遺症,雖然艾琳的嫌疑洗清了,但警方卻不肯放鬆對她的監視。
因為他們相信艾琳會是個很好的餌,所以他們散佈出艾琳仍未恢復記憶的假消息,希望以此引那些毒販們上勾。所以,截至目前為止,知道艾琳已恢復記憶的人寥寥可數,且都在掌控之中。
而在他內心深處,有時會自私地希望這件案件的偵查能永無停止之日地繼續下去。
因為他不願去預測有朝一日艾琳會離開自己,直到現在,他才明瞭了那本小冊子裏文森的感受。那種想要盡己所能為她護衛一切,及擔憂失去她的恐懼,日日夜夜啃嚙著他的心。
這所有的平衡都建築在她對我的信任上,而我,卻欺騙了她!倘若有那麼一天她憶起了過往的所有細節,她會根我嗎?面對她的責難的我,又該如何自處呢?
夜越來越深,存在文笙心底的疑惑卻如雪球,越滾越大,終至將他淹沒。策馬狂奔,他將艾琳送回精靈之屋后,放縱馬兒盡情奔跑,心緒則早已遠颺。
我終不悔,我知道我終將不悔的!他哺喃地自言自語著,在夜色中被濃霧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