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狄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又要下雪了。过去两个月在爱达荷落下的雪足以跟阿拉斯加的纷飞大雪相媲美。要是这雪就这样一直落下去,那铲到七月份也铲不完。
杰狄乘坐的货车撞到了一堆雪上,他打了一个趔趄才稳住自己,透过货车的后窗恶狠狠地瞅了艾斯一眼。
“小心点!”他吼道。艾斯耸了耸肩,戴着手套的手挥了一下表示歉意,又面朝前方。
杰狄又剪开一捆干草,从缓缓行驶的卡车后门拋撒下去。在穿过草场的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已经摊放了一大片松散的干草,满头雪花的牲口站着,鼻子埋在干枯的紫首睛里,缀着棕红斑点的厚厚的皮毛衬着白雪和绿草,几头小鲍牛慢慢跟在后门处,期待杰狄扔下另一捆干草。
他剪开最后一捆干草拋下卡车,然后奔过去猛砸车顶。艾斯回过头来,慢慢把车停住。杰狄跳上踏板,很快就钻进了驾驶室。
“娘的!外面真冷!”他骂道,将车里的取暖器拨高了一档。
“是啊,”艾斯表示赞同,“是冷。看这天,一时还暗不起来呢。”
杰狄哼哼了一声,点着一支烟,一声不响地望着窗外,这时艾斯驾车掉头,顺着凹凸不平的路开回仓库。
艾斯将车停稳时,外面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落下来。两个人钻出卡车。
“嘿,老板,乔治、巴德还有我,今儿晚上想进城去‘蓝色美洲豹’酒吧玩玩,你干吗不去呢?”
艾斯看出杰狄那张漠然的脸上露出拒绝的神色,因此未等他开口,就又连忙说道:“这对你有好处,杰狄。自从阿西莉——哦,自从圣诞节以来,你还没出过门呢。”
“你用不着拐弯抹角的,艾斯。自从阿西莉走后,周末我就没进过城,而你以为这都是因为她!”杰狄吼道,瞪了一眼那老头儿。
“我不想隐瞒这一点,杰狄。你得承认,每次有人提起那位小姐,你都很伤感。”
“那又怎么样?”杰狄质问。
“不怎么样!”艾斯答道,“连傻瓜都知道,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喝威士忌,再去泡别的女人!”
“算了吧!”杰狄哼了一声,“傻瓜都知道,新到一个地方还是别惹女人为好。”
“对,也许是这样,可要是你已经惹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泡别的女人,忘掉她!”
“这可是我听说过的最愚蠢的办法!”
“别说蠢不蠢吧,这总比一夜又一夜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自个儿喝闷酒好吧!”
杰狄没吭声,可是艾斯看见他那瞇缝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老头儿终于打破了沉默。
“要是你改变主意,欢迎你跟我们一块去。晚点来也可以,要是你乐意的话。”
杰狄随便点了点头,拉低帽沿,走出仓库的隐蔽处,躬起身子,迎着雪花飘飞的寒风独自走回黑沉沉的牧场农舍。
“该死的傻瓜!”艾斯望着他远去,咕咕哝哝地骂道。“肯定又是自个儿坐在那儿浪费周末时光,喝酒想阿西莉!”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扯了扯帽沿,穿过那片冰冷的空地,走回自己的小屋。
杰狄推开厨房的厂门,在门坎上站了一会儿。屋里黑乎乎的,厨房内空空荡荡,闻不见烹调的香味,也看不见皮肤柔和、头发闪亮、扎着马尾辫、长着金色眼睛的女子站在炉子旁迎候他。
他妈的!他强忍痛苦骂了一句,每当他走进厨房,这种痛苦就袭上心头。家里的每一间房子都充满了回忆。只要一坐进那只巨大的皮躺椅,他就无法不回想起阿西莉趴在他身上取笑他的情景,上得楼来,躺在那张橡木床上,他又不由得想起了阿西莉那温软的身体。
他咒骂了一句,咚咚咚穿过厨房,爬上楼冲了一个热水澡。到9点钟,杰狄吃了几口索然无味的冷饭,眼睛望着电视里的新闻,什么也没听进去,翻阅一本路易斯·拉穆的小说,却一行字也没看懂,又看了半小时艾兰·赖德的西部片,连一幕也没看明白。
甭寂煎熬着他。也许艾斯是对的。也许这个晚上他应该跟那些小伙子们乐一乐。坐在这儿想念一位他再也见不着的女人,对他确实没什么好处。
他忽然作出决定,一把推开躺椅,穿上外一衣,一戴上帽子,离开了农舍。
苞外面清冷的夜晚相比,“蓝色美洲豹”酒吧里烟雾绕绕,热气腾腾。杰狄走过门廊站住,黑沉沉的目光在吵吵嚷嚷的屋内搜寻。
“杰狄!嘿,杰狄!”
艾斯的大嗓门盖过音乐声和笑闹声,轻而易举地传到了杰狄的耳朵里。他正跟巴德和乔治坐在屋子那头一张靠墙的桌子旁。杰狄穿过人群挤向他们,避开餐桌和一个个哈哈大笑的家伙。
艾斯朝他咧嘴直笑,拉出一把椅子。
“这儿坐,老板。很高兴你来了。”
“我能为你要点什么吗,杰狄?”
“啤酒。”杰狄对头发黑亮、身材窈窕的女招待说。她朝他嫣然一笑,他迫使自己做出一个微笑回报她。
等她转身急忙走开时,艾斯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说:“他看上你啦!”
“你凭什么这样说?”
“你没瞧见她朝你笑的那种样子?没错,先生,她看上你啦,就是这样。你好好来上几招,今晚就可以带她回家啦!”
“你凭什么说我想带她回家?”杰狄问,有点恼火。
“为什么不呢?”艾斯问,以为杰狄对那女人不感兴趣。
杰狄没有搭理,因为那女招待端着他的啤酒又回来了。
“哎,克蕾茜,”巴德嘻笑着对那年轻女子说,“等会儿跟我跳个舞怎么样?”
“当然啦,巴德。”她对那年轻牛仔嫣然一笑,目光瞟向杰狄那张漠然的脸。“我11点下班。”
杰狄没有理会那明显的暗示,克雷前急忙走开,因为另一张桌那边有人要酒。
“你为什么不感兴趣?”等那褐发女郎走远,艾斯逼迫杰狄回答这问题。“这可是个挺好看的妞呢。”
“住嘴,艾斯,”杰狄低吼,“我在这儿不是吗?我没坐在家里。”
“是的,可是——”
“你比老太婆还罗噱。天哪,你又不是我妈!喝酒吧!”
艾斯耸了耸肩,灌下一口满是白沫的啤酒。巴德和乔治对艾斯的调侃和老板的温恼已经习以为常,因此没去理会他俩。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四个人喝啤酒,抽黑色大雪茄,议论乔治最喜欢的阿帕卢沙公牛的种种好处。
待到杰狄抬起头看见克蕾茜朝他们的桌子这边走过来时,已经11点多钟了。她向他发出邀请的微笑,他则抿了抿嘴唇,礼貌地以笑作答。
她在他身旁站定,将涂着红指甲的手指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我下班了,各位。有谁想跳个舞吗?”
巴德急不可待地想站起来,可是艾斯狠狠踹了他一脚。他疼得哎哟了一声,一个趔趄撞着了桌子和克蕾西。
克蕾茜惊叫一声,往后退倒过杰狄的怀里。他敏捷而轻柔地伸手抱住她那曲线优美的身子。她躺在他的怀里,一手攀住他的肩膀仰脸直笑。
不巧的是,布莱克和琼妮刚好走进“蓝色美洲豹”,正四下张望想找个座位。他们穿过拥挤的屋子,不时停下来跟熟人们打招呼,这时候注意力被邻近一张桌子的喧哗声吸引了过去。
“杰狄!”
他抬起头看见琼妮正瞪着他,脸孔因为气愤而涨得通红。在她身后,布莱克睁大灰色的眼睛好奇地瞧着这一幕。
琼妮是他多年的朋友,但是在她的朋友当中,杰狄却是最难缠的。
看见那个褐发女子懒洋洋地躺在他的怀抱里,她脸上的愠色是显而易见的。杰狄深信她的斥责就要月兑口而出,于是不等她开口,就灵机一动地故意将克蕾茜抱得更紧,朝琼妮笑着说:“晚上好啊,琼妮,布莱克。你们认识克蕾茜,是吧?”他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将那年轻女郎放下,但是依然搂着她的双肩,将她拥在胸前。“你们得原谅我们,我们正想跳个舞。”
说着,他转身走开,身后拉着心甘情愿的克蕾茜,让琼妮皱着眉头盯视他们的背影。
“艾斯?兰根!”她转而怒气冲冲地瞪着那老头儿。“你干了什么好事?”
他仰脸望她,摊开双手,一副无辜的表情。
“没干什么!什么也没干,琼妮!你了解我——我从不惹事!”
“哼!这是你撒过的最大的谎!杰狄跟克蕾茜?亨德里克斯在一起干什么?”
“跳舞啊。就这么回事,琼妮,就跳跳舞。”艾斯扬手指了指舞池,请琼妮自己看,脸上充满了委屈的神色。
琼妮朝挤得满满当当的舞地望去,只见那褐发女郎正贴在杰狄胸前。
“你有一阵子没来了,杰狄。”克蕾茜说,朝他那宽阔的胸膛挨得更近了些。杰狄并不是“蓝色美洲豹”的常客,但是圣诞节前,克蕾茜曾好几次看见他,被他那暗色的脸庞和健美的体形吸引住了。虽然她试图挑逗他,但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什么反应。
“是的。”杰狄答道,同时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拥抱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略略收紧了胳膊,将脸顶住她的太阳穴。“我一直很忙——天气也不大好。”
“是啊,我知道,”她同情地回答道,对他这种表示感到很高兴。她扭动起身体,很撩人地在他胸前抖动,“我特讨厌冬天,宁可去死,你喜欢去墨西哥晒一个礼拜太阳吗?”
“喜欢。”他对自己面颊下方她那干硬的头发做了个鬼脸,那种香水味让他感到腻味。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把她推开,到外边去吸一口新鲜空气。
克蕾茜的手指抚模着他的颈背和头发,杰狄的身体因为反感而变得僵直。他瞟了一眼自己抱着的这个女人,很清楚瞟她也没有用处。
她很温软,也很情愿,身体的各个部位浮凸有致,曲线鲜明,可是她不是阿西莉。杰狄清楚这一切都毫无用处。他现在只想弄明白自己想跟克蕾茜说什么。
让杰狄感到幸运的是,克蕾茜?亨德里克斯并不是傻瓜。她知道一个男人没有反应或有所反应是怎么回事。她曾经心碎过好几次,因此分辨得出眼前这个高大宽肩的男人发出的所有信号。况且,她也多少听说过有关这个难以捉模的牧场主与琼妮?克里曼那位纽约模特儿朋友之间的风流韵事。克蕾茜在他怀中挣了一下让两人的身体保持两寸的距离,偏过头去捉模他那张脸。
“告诉我,杰狄,”她满怀怜爱他说,“你跟我跳舞是不是想证明什么东西,或者想摆月兑掉艾斯和琼妮?”
杰狄一惊,但是看见她那张圆乎乎的脸,又不想欺瞒她,只好如实照说。
“二者都有一点,”他承认,“你失望吗?”
“不,一点也不。”她答道。“若是没有好朋友在身边,有一颗破碎的心陪伴也不错。”
“我的心可没有碎。”杰狄矢口否认,朝她皱了皱眉头。
“好吧,好吧,你的心没有碎。”她笑着对他说,“或许没有碎,但也许有点扭曲吧?”
他望着她,好一会儿,才耸了耸肩,嘴角现出一丝微笑。
“也许,”
她格格笑起来,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一副孤独守林人的样子,伙计,哪怕是最有能耐的人也会遇上这种事情,就比方说我吧,我热恋失恋过十几回啦,这颗可怜的心也不知道碎过多少次。说句实话,朋友,爱情就是陷井!”
杰狄朗声大笑,这是阿西莉离开他之后,他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要我提些忠告吗,朋友?”
杰狄望着她,久久没有吱声。他每天都从艾斯那里得到忠告,因此很怀疑她还能说出什么新东西。
“追她,”这褐发女郎接着说,并不理睬他的沉默,“据我的经验,要是她值得让你心碎,她也就值得让你花点心思。”
“我不能追她。”他说,同时很惊奇自己居然跟一个几乎并不认识的女人谈论起这种个人话题。
“为什么不能?”
“因为没什么好处。”
“为什么没有好处?”
“因为她不会跟我回来——她要干活。”
“就为这个?等她干完活,若是她不回来就绑架她。”
“没用。我一转身,她又会走。她签了契约。”他不快地说。
“那么,”克蕾茜逻辑分明地说,“等她的契约到期,就把她绑回来,拖回来。”
“到那时我就用不着拖她回来了——她说过契约一到期她就回来。”
克蕾茜仰脸看着他,好象他有点儿痴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是她契约到期就回来,你为什么还这么垂头丧气?”
“因为要是她爱我,她就会忘掉那些契约现在就跟我在一起。”
“这就是男人说的话!”克蕾茜叫道,很厌恶地摇了摇头。“你难道就没想过契约对女人很重要?何况婚姻也是一种契约!要是你娶了她,而她却背弃契约离家出走,你会怎么想?”
杰狄瞧着她,感到很窘迫。
“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他缓缓地说。
“男人啊,”这褐发女郎厌恶地偏开头。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见琼妮坐在布莱克旁边,正瞅着她。“看来你的朋友对你很不满意。”
“哪个朋友?”杰狄问。他正忙于思索她适才的那番言论。
“琼妮。”
杰狄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琼妮,她的脸蛋因为气愤涨得通红,蓝色的眼睛里冒着怒火。他避开了那目光,怀着歉意俯视克蕾茜惊奇的双眼。
“她看上去很不快活,是吧?”他说。
“对。”
乐队这时休息十分钟,于是杰狄和克蕾茜走回桌旁。
“谢谢你陪我跳舞,杰狄。”她朝他微微一笑,模了模他的胳膊。“我还以为不会有这种事呢。要是你心情好的话,来找我吧。”
杰狄报以微笑,多少因为她那友善的关心而感到了一些安慰。
不待他答复,她就转过身,把巴德拉了起来。
“来吧,牛仔,咱们去泳池那边玩玩。”说着,她拉住巴德朝泳池那边的桌子走去,撇下杰狄独自应付艾斯和琼妮。
艾斯满脸微笑,对杰狄的举动表示赞同。可是琼妮却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他,她对他与那个诡计多端的褐头发女招待跳舞是怎么看的?
她砰的一声坐过他身边的椅子里,两手支在桌子上。
“杰狄·麦考罗,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她质问,蓝眼睛死盯住他。
“喝啤酒,想我自己的生意啊。”他坦然地说道,将长颈酒瓶举到唇边。
“哼!”她不屑地嘲讽道,“几分钟前你可没喝啤酒,而是在舞池里把克蕾茜?亨德里克斯搂得紧紧的!”
杰狄叹了一口气,又将酒瓶放回到桌上。
“我并没有搂地。”他刚开口,就被琼妮打断了。
“可是从我坐的这个位置看,就是这么回事!我真不明白你,杰狄,你拥有了阿西莉,却还要去哄骗其它人——”
“我并未拥有阿西莉!”杰狄厉声打断她,面孔变得严肃起来,深色的眼睛毫不退让地迎向琼妮那蓝色的凝视。
“再过几个月你就会拥有!”
“我当然会!”杰狄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你真以为她回到纽约后,还会回爱达荷来跟一个牧场主一块儿过?她在那座城市里要什么有什么,而那些东西我连想都没法想,你清楚这一点。一旦她有机会将我给予她的一切与纽约那奢华的生活作比较,她就不会回来了。”
琼妮热泪盈眶,伸出手去模他的胳膊。
“事情并非如此,杰狄,她爱你。我知道她爱你。她想跟你一块生活。对她重要的是你,而不是海市蜃楼。”
“对,说得对。”杰秋并不相信她。可是,天哪,他多么想相信她啊。
他忽然缩回胳膊。他从好朋友那儿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晚安,琼妮,艾斯。”
两个人根绝望地坐在桌子分,眼见他大步穿过人群跨出门洞消失于夜幕中,孤孤单单一个人。
又过了好几个礼拜。一到周末夜晚,杰狄就跟艾斯和其它打工仔一道去“蓝色美洲豹”喝酒,但他不再跳舞,克蕾首满含柔情地逗他,他感谢她的关心,但仅此而已。
一个礼拜六的晚上,快到午夜的时候,他喝了半瓶威士忌,正心不在焉地看着一部电影,这时从厨房传来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他从昏昏沉沉中惊醒过来。他推开躺椅,穿着袜子走进厨房。三日未理的胡须爬满了他的面颊,每天回到家都累得要命,连澡都懒得洗,因此牛仔裤自膝盖以下结着硬泥,羊毛衫上也粘着斑点。
“喂,”他朝话筒哼了一声。没人响应。他很不耐烦地又哼了一声:“喂?”
“喂,杰狄。”
阿西莉微弱沙哑的声音顺着电话线轻轻传了过来,他立刻双膝发软。他伸手扶着墙一前额顶在胳膊上。
“阿西莉。”他的声音充满了久别后的渴望和痛苦。
阿西莉欣慰得几乎要哭出声来。至少他没有为难她。
“你好吗?”地紧紧揪着电话线,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
“我好吗?”他神情木然地自问,依然陷于震惊中,无法对她撒谎。“不好。不过稍好了些。你呢?”
“不好。不过也稍好了些。”她答道。
“你在哪里?”他开始恢复神志,想起了导致他们分离的种种分歧。
“我在巴巴多斯。”
“巴巴多斯!那离纽约可远啊!”还有爱达荷,他默默补上一句。
“是的,我知道。”阿西莉答道。他那深沉的声音让她想起了他的暗色的脸和眼睛,还有模上去像粗绸一般的厚厚的头发。她闭上眼睛。想象他的高大宽肩的身躯和紧皱的浓眉。她多么想用指尖把那浓眉抚平啊。
“你在那边干什么?”
“当泳装、海滩装和便鞋的模特儿”
“哦。”
“杰狄,”她轻声说,所有的伪装都荡然无存,声音因为流泪而颤抖,“我好想你。”
“天啊,宝贝儿,”他痛楚地说,眼睛因为渴望而瞇缝起来,“我也想你。回家来吧,孩子,现在就回来。赶下一趟班机——我去接你。”
“我当然想,可是我不能,还不能。”她这时已经哭了起来,话语不时被抽泣打断。
“为什么不能?”他问,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沙哑。
“你知道为什么不能。我说过要等那些契约到期。我不能毁约。”
“是啊,”杰狄无奈地叹息道,“我们又回到了原先的地方。你不想放弃你的生活,而我也不想放弃我的。僵持不下。”
“不会永远这样,杰狄。我只剩下两个月了,然后……”
“别跟我说这个,宝贝儿,我们应该面对现实。你没办法跟着我过这种沉闷的日子,我也不想过你那种生活。就这么回事。”他的声音冷冰冰的。
“不,不,杰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阿西莉抗议着,泪流满面,声音暗哑。
“是这么回事,孩子,只是你不想承认罢了。回到你的生活中去吧,亲爱的,让我自个儿过我的日子。”
阿西莉无法忍受他那熟悉的声音说出这种冷酷陌生的话。
“我爱你,杰狄”她月兑口说道。
“我也爱你,孩子。”
电话断了,他瞅着手中的话筒,好一会儿之后,才把它放回架子上。他朝墙壁砸了一拳,也没去理会受伤的手是否疼痛,就将脸埋进弯曲的胳膊里,热泪顺着面颊滚滚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