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如镜,映出一张绝世的容颜。
白衣男子静坐在湖畔的青石上,怔怔地望着水中的倒影。
不知从何处投来一颗石子,击起透明的水花,涟漪扩散成大圈小圈,撩乱了眼底幻境般的影子。
“卫……”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伴随一声呼唤,穿着圆领对襟束腰青袍的男子走到他的背后,见他不答,依旧痴望着水面,只好轻叹一声,随手解上的外衣,为他披在肩上。
“凛,我做错了吗?”卫幽澜头也不回,轻蹙着眉,“你听到了吧,他去雪峰山了。”
被称为凛的男子人如其名,有着一双如红莲之火般凛冽却又好像强行尘封在万年积冰下的眼睛,既炎热,又冰冷,深沉得像一片没有波澜的海,而此刻,这双眼睛忽略蓝天绿水花草树木,只专注地凝视着卫幽澜一个人的身影,纵然那是个决绝得不会回首看他的背影。
“不是你的错……”他语音平板地回应,“是他太倔强。”
“不,是我没想到……”卫幽澜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纠缠在心口,有几绺长发垂下来,绕在指上,和他的衣襟扭到一处。苍凛的视线落在他纤白的指尖上,有些恍惚,不知道卫在凌虐的是手指还是头发,是衣襟还是心?
为什么这份不肯认输的倔强都要这么相似呢?卫幽澜扯起——抹凄绝的笑,“凛,你跟着他,不要让他出事。”
“你……”苍凛修长的眉微微皱了一下,硬生生把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改成一句——“好吧。”
“有你的承诺,我想我可以放心一些。”卫幽澜依旧头也不回,站起身,径自向前方走去。
肩上的青袍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滑落地面,苍凛弯腰拾起衣服,默默地看着那个多年不变的背影。
如冰如火的眼眸中有颜色在逐渐加深,直至比黑夜更深沉。
雪峰山,位于湘西,山上积雪终年不化,算来是离台江最近的雪山。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北方人,”站在陈年积雪中,穿着厚厚的皮毛大衣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少年抬头眺望四下延展直至山顶的银光,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双肩,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志气地发言道,“但是,我还是很怕冷的啊!”
雪杉挺拔俊秀,松柏之类的针叶型植物点缀着这片冰雪世界,山脚下还可以看到干枯在枝头的松果不时掉落,有着圆圆的黑眼睛的毛绒绒的小动物在枝头蹦跳着闪过。但随着越来越艰难地向上行走,可见的颜色也渐渐单一了起来。
披着银色斗篷,如雪纯白的脸色显得与四周异常协调的少年回头看了看嘴里正在嘟嘟囔囔的家伙,“阿七,你不会是已经走不动了吧?”
“怎么可能?,”她瞪起眼睛,连忙从深及小腿的雪中费力地摄出脚,向前迈出几大步,直至呼哧呼哧带喘地超过他,才张着大嘴得意地道:“竟敢小瞧我!我可是哥哥!”
龙千里盯着眼前一脸得意状的少年,脑中不由得浮现适才见过的小动物的脸,被毛皮包裹着显得更为小巧的脸孔加上一双闪闪发亮的黑眼睛,真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相似哦。
“千里,你知道雪莲长什么样子吗?”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被人和小动物联想到了一处,兀自端着兄长架子的红十一有些疑惑和不安。
“再怎么说我也是青岚圣医的弟子啊。”龙千里闻言僵了一僵。
“可是我们已经走了好久了,都没有见到雪莲的影子。”
“如果很容易就可以得到,我们还用来怀化吗?随便走走就可以看到的是菜花,不是雪莲啊。”龙千里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有时候,觉得阿七这个人还真是难以理解。
红十一悻悻地看着继续行走的少年,敏感地察觉到自己似乎又被嘲笑了。她眼珠一转,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暗暗弯下腰,握起一大团雪,捏了个雪球,不动生色地喊了声:“千里!”
龙千里不疑有它,当下回头,只见眼前一花,一大团东西飞来,他心下一惊,脚向左边滑出半尺;以难以想象的迅疾速度抽出刀刃,“刷刷”两声将红十一的心血杰作变成一蓬白色烟雾。零星的雪沫飞溅到脸上,他才意识到只是雪而已,顾不得拿袖子去擦,他怔怔地望着红十一,双眼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愕。
“阿七,”少年颤着声问,“你……攻击我?”
“天啊!你是什么思考模式啊!”眼看少年惊怒交加伤心欲绝的表情,红十一朝天翻了个白眼,为了表示内心的夸张感受,索性直挺挺地向后摔了过去,反正都是雪,摔不痛。
“阿七!”前一秒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少年慌忙跑过来,一把抱起她,连摇带晃地吼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本来没事,现在快被你摇成豆腐渣啦。”她手脚并用才从他怀里挣月兑出来,连忙跳开几步,大口呼吸,再也不敢随便和龙千里开玩笑了。这小孩不经逗。
“阿七……”他哀怨地瞅着她,又模了模脸上的雪,“你为什么打我?”
“白——”她转头想大骂白痴,一对上那个“我被抛弃伤害了”的表情就不由得吞回后面的话,“我不是打你,我是用雪球打你……呸呸!”什么活啊,她连吐两声,觉得好怄,为什么这种事情也要解释?但是……看着少年期待的眼神,她搔搔头,不得不解释到底:“这是打雪仗,是在玩啦。小孩子的时候不是常会这样玩?”
“我么有玩过……”他有点儿伤感。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八成不是好事。红十一索性再次掷去一个雪球,龙千里低头想事没有注意,被打了个正着。抬起头,映着冰雪的白光,有着黑眼珠的少年笑嘻嘻地看着他,“那就现在来玩个够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被打中了,自己却微笑了,每一次,想到悲伤的事时,只要阿七在身边,自己的悲伤就像中了魔法一样不可思议地如雪花般消失了。
“千里,千里!”这样大叫着他的名字,捧着雪冲他跑过来的少年,为什么竟会觉得他是美丽的呢?对上那双晶莹的眸子,他的脸竟会有些发热呢。
“你一定也没吃过雪吧!”
“你饿了吗?”他模模背包,“还有干粮啊。”
“哦——”红十一申吟一声,“不是啊!”
“那为什么要吃雪呢?”
“好玩嘛。”红十一盯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足有三岁的少年,心中忽然有些怪怪的感觉涌了起来,他是怎么长大的呢?没有打过雪球可能是台江下雪少的缘故,但那种有时候异常单纯有时候又异常老成防备着别人的心理,怎么想都觉得不正常啊。想到开九江大会日寸,除了他,在场的全是些老头。好像也曾听人说过,苗家的族长一般都是由年长者担任的……那么,千里他一直都是和那些人相处吗?没有同龄的朋友,没有过打打闹闹的嬉戏,也不懂什么叫做玩笑,这样一想,会让她的心很不舒服。
刻意抛开心中的感觉,她伸出舌尖,示范似的舌忝了舌忝手中柔白晶灿的雪,“雪是甜的哦,千里。”
真的吗?他怀疑地看着她。看她笑吟吟地把手伸过来,用带着诱惑的嗓音说:“尝尝看啊。”
未假思索地低头咬下去,在碰到雪的同时,也碰到了红十一的手指,刹那间的接触,为什么竟会心神动荡,厚厚的斗篷之下,自己的心跳了起来……
“甜不甜?”
耳边听到阿七这样催问,他回想适才的味道,却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奇怪,明明是在这么冷的雪山里,怎么会热呢。
“甜不甜嘛!”
“甜,”他轻轻地半咬着唇,羞涩地道,“好甜呢。”
明明是她催问他的,为什么见到他这样回答,她的心竟然慌了一下呢?漏过一拍似的突突跳着。最近,他微笑的次数多了起来,冰块脸的表情也开始柔化,只要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她都会觉得,他只是个可爱的十五岁少年。
有些什么事好像忘记了,不愿意去考虑自己和他是什么立场什么关系,眼睛里看到一个人觉得有些莫名的心安,见到他微笑,心里就会有一方坚硬的东西塌陷掉,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目不转睛,两个人凝望,在四野的纯白之中。
“年轻人!不能再往上走啦!”一个陡然扬起的声音让二人一齐收回心神,惊惶失措地转身,才看到一个老者背了个口袋正往下走。
见他们望过来,老者挥挥手,“快点儿回家去吧!这里不是小孩子来的地方,要下雪了啊。”
“下雪?”红十一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兴奋,是害怕。她虽然喜欢下雪,但那是指在有暖炉的屋子里,不是在这种地方啊。何况,何况现在明明是春天啊。对啊,因为雪峰LLl四季冰雪不化,越往上走越冷,都差点儿让她忘了在台江这时还是杜鹃花开的时节咧。想到这儿,她万分怀疑地看着过路老者的脸。
老者眯了眯眼,呵呵一笑,“年轻人,没见过雪山起大风的样子吧。”
她当然摇头。
“刮起暴风的时候,扬起山谷中不会化的积雪,就像是下雪一样哦。”老者看看天色,“我在山下住了十多年了,什么样的天色都不会看错,你们快点儿随我走吧。”
“不要。”龙千里直觉地拒绝。
“好好好,不和我走也没关系,你们顺原路回去,山上不能停留。”老者呵呵地笑着,从他们身边走过。
“千里,我们是不是该听那老头的意见?”红十一望望银光闪烁的LU顶,已经走了一半,有些不甘心,但是,万一真的起了风暴……
龙千里脸色阴晴不定,好不容易爬到这儿,半途而费未免可惜,从台江赶到怀化,快马加鞭用了最快的时间,虽然有卫幽澜在,应该可以暂时稳住石鸟的伤,可他还是害怕拖太久会让石鸟的伤势恶化。何况如果雪山起风,应该不是两三天会平息下来的事,万一引起塌陷封山,到时候再上来就难了……
他为难地看着阿七,不知道应该怎么开门。和石鸟有兄弟情谊的人是自己,没有理由让阿七陪自己冒险啊。
红十一却在此时轻快地道:“千里,看那老头长得也不像啥好人,没准他胡说的,我们别理他了,继续上山吧!”
说完,她抢着向前迈出了几大步,笑眯眯地回头伸出手,“走呀,难道你这么快就走不动了吗?”
阿七……一瞬间,少年的心被点燃了,眼底冒起水汽,阿七会这样讲,一定是因为看出了他的想法。
红十一故作轻松地向前走,心底却思潮起伏。明明在雪中,身体却热得不像话。她觉得自己得了一种怪病,而这个病毒就叫龙千里。只要是和他扯上关系的事,她的头脑运作就出了问题,看到他为难地立在雪中,她竟会体贴地按他的心意行事。
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簌簌的雪地上响起急切的脚步声,是身后的人追了上来,她来不及转身,已被人伸臂抱住,冰冷的额头抵住她的颈,后背传来湿湿的温热,“阿七……我们不要走了。”
她身子一震,因为明白少年说出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和决心。
“傻瓜!”她努力让情绪平静,“你真的相信那死老头的话?那是个陌生人耶!不要怕!我们继续走!”
“我不要你出事。”他抬起头,小声地说着。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清澈的眼中映着一层浅浅的蓝,婴儿般的眼睛,干净纯洁,被这样的眼睛盯住的话,还有谁的心能保持坚硬呢?至少她不能啊。因为不能,因为不忍,所以她微笑了,柔声地低问:“你不想救石鸟了吗?”
她知道如果救不了石鸟,这个少年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他自己,而他宁肯冒着一生一世不原谅他自己的风险,也不想让他的阿七受到有可能发生的伤害。
靶受到少年的心意,让她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一个人,会如此担心她的安全,哪怕自己受到伤害也要以她为前提来考虑。为什么呢?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竞使他对自己有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一直欺骗着他,只想利用他,而他却义无反顾地给了自己这样深沉而又难以回报的信赖。
怔怔地望着他,希望时间也静止下来,没有过去,不想未来,忘却自己是他所憎恨、是他所讨厌的红十一,只希望自己是沈七,是他喜欢、他信任的那个好兄弟。希望自己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可以成为真实。
就这样站在雪地里,心,一点一滴被温柔所蚕食,又暖暖地蹋陷了。她一把抱住他,那是错愕又无名的情绪,它也许是突如其来,又也许,早就生根发芽。
是谁说过,爱情是一旦萌生就一定会开放的花?
他心疼她,担心她,那她又何尝不是呢?她不要他会后悔,她不要他受到任何的煎熬,他的愿望也会成为她的愿望,她不会回去,她要和他一起去采隐藏在某处的美好的雪莲花。
“阿七,”被她拥抱住的少年忽地揉了揉眼睛,踮起脚尖,“我好像看到那边有一座小屋!”
木屋里备足了干燥的木柴,还有一些清水还有食物。
围在发出噼啪声响的火炉旁,她搓着被冻红的手,环顾墙上铺展的皮毛,“这应该是猎人在山上的小屋吧。”
“可能吧。”少年苍白的脸映着红红的火光,显得很安静。
她微微笑着,“太好了,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要起风,如果没有,再走也来得及。”
“嗯。”他冲她一笑。拿出干粮在火上烤了烤递给她。
“阿七……”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怎么了?”她加了根木柴,抬头看向他。
少年露出恬静的笑容,“阿七,我喜欢你。”
她的心突突地跳着,明明知道少年口中的喜欢只是兄弟之间朋友之间的喜欢,心里却还是忍不住那份腾升的雀跃,她对他,好像有了不再纯粹的感情啊。
“所以,”他顿了顿,“我希望你可以幸福,不想让你受到一点一滴的伤害。”
她朦朦胧胧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龙千里真的是如此坦白的人吗?那个别扭的小孩子即使坦率也是有他的底限吧,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些自己听了都会脸红的话?
头猛然昏眩,手中的干粮洒在了地上,视线中跳动的火苗旁少年的笑容带着淡淡的哀伤,“对不起……”
她听到他这样讲,随后失去了知觉。
“对不起啊,阿七。”龙千里把屋内的皮毛都盖在她的身上,歉然地看着她。偷偷在食物中下了一点药,不会对人体有丝毫的损伤,只是一般人闻了后会睡上几个时辰。他不能让阿七和他一起去冒险,等药力消失过后,自己应该已经能找到雪莲回来了,到时候,再和阿七赔罪好了。
深深地再看了她一眼,他小心地掩上了门。
屋外冰冷的空气让他的身体瞬间打了一个战栗,而他的表情却是那样地柔和。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柔软。感谢神让他发现这座小屋,可以给他的阿七以温暖和安全。
少年放下心来回头一笑,提起气,飞快地顺着延展的山脉向山顶疾奔而去。
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
月亮隐藏在云中,树枝掩盖下的影影幢幢化为模糊不定的团团黑影,犹如栖息在暗地的妖魔。
这是哪里?
冷汗涔涔,呼吸都不敢发出。双手握紧衣角,倾听着慢慢靠近的细微沙沙声响。
她为何如此恐惧?
树枝起伏,穿着青蓝色衣裳的人渐渐露出苍白清秀的脸,清澈如水的眼睛。银响铃叮咚作响,伴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那是……那是谁……
心口纠结,远方传来轻声的呼唤,柔软得像飘落的雪花。
“千里!”
红十一霍然惊醒,身体觉得异常寒冷,向右边一望,炉中的火已经熄了,小屋中只有自己。想起昏迷前少年温柔的表情,她不由得咬牙切齿。
“竟然敢把我迷昏!可恶!”幸好小时候师傅闲着没事也常搞这种把戏,她的身体对抗迷药比一般人的抵抗力要强。
到底昏了多久?她疑惑地站起身,想看看阳光的走向,才推开门,一股冰冷的风就夹着雪片迎面袭来,吹得没有防备的她一个趔趄。
跌倒在地扭伤了手指,而惊恐的脑海中只是反复出现一个名字——千里。
“白痴!”大叫一声,她冲出小屋,心中的不安已淹没了理智,风吹乱她的头发,视野中一片白茫茫的,雪被风扬着,纷纷落落,真的像是在下雪呢。
雪地上的脚印已被风摧毁大半,但依稀可以看到有人行走过。她追踪着断断续续的痕迹,施展她那惟一算得上厉害的轻功疾奔,几乎快要哭出来地喊着:“千里,千里!”
冰冷的雪山,回荡着她的呼唤,远远地扩散着,空旷得听不到回音。
眼泪是热的,吹在眼中的雪粒是冰的,随着上升的山路,下降的温度把她眉睫间的水汽结成霜花。
为什么内心竟会如此惶恐?
她喜欢千里,她不要他出事。
“千里,你在哪里啊……”
声音已经掺杂了哭腔,脚也开始发软了。怎么我也找不到,那样会让人发狂窒息的痛,不想再感受。
双腿一软,她再次跌倒在雪中,眼泪烫烫的,把雪化成水,瞬间又结成冰。
这是惩罚吗?
她一直欺骗他的惩罚吗?
满是积雪的窄窄的狭谷,两边堆满尖锐的冰棱结晶。水晶般的冰簇反射着迷离的光,有冰蓝色的花依偎着冰块,绽放在稀薄的阳光下,
雪莲……吗?她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看到的……
呼吸瞬间屏住,手指都无法移动,焦急地左右梭巡下撞人她瞪大的眼瞳中的是……
少年如一尊静静的石像,躺在谷中的雪地上,他的手上握着一朵雪莲,而身体却一动也不动。风猛烈地扬着,因两边都是巨大的冰棱反而帮他阻挡了大部分,斗篷由银色变成了完全的雪白,头发、眉毛也都染上了无瑕的色彩。
透明的脸,映着透明的冰,相映交辉反射着熠熠的光。
她站在上面俯望,心却紧紧地缩成一团。
狭谷并不深,她却颤抖了一下才跳下去,她怕的是,手碰到少年的同时,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站在他的脚边,被施了魔法般不敢动。直到少年腰上的铃铛再次催促般地响起,她才如梦初醒般跑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裹紧。
额头抵住他的额,手伸进他的怀中,一瞬间,那样冷的冰雪中,她的额上出现了汗。
缓慢的却是的确在跳动的心脏宣告他还活着,她仿佛虚月兑般松了口气紧紧地抱住他。
“还好,要是死掉,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她把口中的热气呵向少年的脸,拼命搓着他的手,看到他还是不醒,犹豫了一下,她吻上他的唇。
怀中的身体是那么纤细,是啊,这是一个一出生就被宣布活不了太久的孩子。她怜惜地抱紧他,在这一刻,多么希望能把自己的体力分给他,把自己的生命分给他。
冰冷的世界中,有丝丝暖气吹来,香香甜甜的,那么温柔,如同母亲的怀抱……
是谁轻轻地低唤他,又恶狠狠地责骂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地肯求他快点儿睁开眼睛,这样全心全意期待他醒来的人……是谁?
眼皮掀开,清澈的眼睛对上幽深的眼眸。
冰冷的唇上还残存着令人恍惚的香味。
“阿七?”他不敢确定地看着这个拥抱自己的人,这是幻觉吗?
“千里……”她咬住嘴唇,想要骂他竟然一个人出来冒险,张嘴却先怔怔地落下了眼泪。
“阿七……”
“千里,你不要怕,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
“别傻了,你已经没有力气了吧……”
清澈的如冰雪般的眼睛看透一切似的看着她,让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懊悔过她为什么没有勤练过武功,如果身手高强一些,如果体质能更好一些,她就可以快一点儿找到他,快一点儿把他带回木屋中去。
“阿七,我也许就要死掉了。”他望着那幽深的眼睛,脆弱忽然袭来。其实,可以的话,他也想活得长久一些啊,和阿七在一起的话,他一定可以告诉他更多的事情。雪是甜的,风筝和雪球不只是属于小孩子的游戏……
“傻瓜,”她拍拍他的脸,“你哪会这么容易死!你一定要坚强一点儿啊!”
“没关系……”他的意识渐渐有些迷糊了,冻得发白的唇不由自主地说出最脆弱的话,“如果我就这样死去,也不会有人为我悲伤的……”
“你是傻瓜啊。”脸上传来猛烈的巴掌声,拼命拍打着他的脸夺回他的神志,在眼睛聚焦看清楚面前的人
是谁之前,那个人不客气的声音已经更先一步地窜入心底——
“你是男人啊,是男人的话,就坚强点儿!”
红十一紧紧抱住他,如果就这样放开怀中这个温度低于常人的少年,他就会死在这里。
“千里,你不要睡!”她努力背起他,“我带你走,我们一起走,不可以睡!听到没有!”
“我好困……阿七……”
“那也不能睡!睡着了,你就见不到我了!你想要见不到我吗?”
“不想……”
“那就乖乖听话!”她有些发麻的腿艰难地移动着,深吸一口气,纵身向上跳跃,却跌了下来。
好重,好痛,眼泪涌起,她好没用。
“千里,不可以睡……”哭着把他再次背起来,抹了一把眼睛,试图绕到冰谷比较矮的地方再向上跃,
“你要睁大眼睛,你看,雪花被风吹乱了,就像是真的在下雪一样……”
她努力地一边走,一边和他说话,怕他就此睡着,
“雪花下的时候,有六瓣的,有十二瓣的,是虽然冰冷却美丽的花。千里!你有没有听?”
“我在听……”他迷迷糊糊地回答着,“我在听,雪花有六瓣的……”
“对!”她大口喘着气,咬着牙,再走,再走,
“你要听哦,雪花是最坚强的花,在最寒冷的地方也会开放。”
“嗯,雪花有六瓣,美丽的银白的六瓣花……”
她停下来,仰头看了看,咬紧牙,再跳,却因为无力而再度摔了下来。
“千里,你有没有痛?”她哭了,却听不到少年的回答,惊恐地回过头,却发现他已经晕了过去,怎么办,难道她真的没法带他走吗?雪山中的大风扬起陈年的积雪,在一片银白的冰的反射中,美丽的六瓣花在眼前飞舞,一片片扬起,一片片落下……
她低下头,任不甘心的泪水落在雪中,一双脚,出现在她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
愕然地抬起头,相貌清俊,凛冽宛如红莲火焰的男子不知何时站立在了面前,看她半晌,他伸出手,“把他给我。”
“你是谁?”太过惊讶反而没有意识到这是获救的可能,她紧紧抱住千里,怎么能把他交给陌生人?
他不动声色,忽然出招,她眼前一花,甚至没有看清男子是怎么出手的,怀中便已空了,千里已被他抢了过去。
“你……”她刚要冲过去,却看到男子把手指放在唇上,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提掌贴在千里的背上,有热气从他的手上冒出,她知道他是在把自身的内力输送给千里,便怔怔地又收住脚。
眼见龙千里的脸色缓和,眉上的冰化为细小的水珠,男子才收手,一手拉住红十一的胳膊,一手抱着少年,飞身一跃,把他们带出谷底。
“你是谁?”红十一奇怪地问。
他依然不回答,把龙千里交回给她,向着东南方一指,“向那里走,一直走到山下,会有马车,车里有酒,你休息一下再带他回去。”
说完话,他转身而行。
“等等!”红十一上前一步,“你……你到底是谁?”
男子徐徐地转回身,半晌才说:“大概是他的敌人吧……”他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如果卫一定要扮演这种角色的话,那就算是敌人吧。
“敌人?”敌人为什么还要救他?她不解。
男子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敌人比故人也只多了一笔而已,有些事,不必搞那么清楚。”
什么啊,让她一头雾水嘛,“喂,你……”
“对了,”男子忽然回头,“别让他知道是我帮了你们。”
就算是危急关头出现的恩人,这样命令的口气也让红十一不爽呢。
“这是命令吗?”
“不,”男子玩味地道,“这是交易,红、十、一、小姐……”
她眼睛愕然瞪圆,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就当是秘密吧,就像你也有不想让怀中的人知道的事不是吗?”潇洒地甩一下句话,男子很快消失。
她抱着千里,担心他的身体,只得按照男子指点的路线行去。
心头一团雾水。
不过……
她看着怀中的少年,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还好,他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