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正式住在一起后,阎君已经事先征求了林零零的意见,把她安排到酒店的人事部去工作,一方面那里一般都是资深前辈,照顾得比较周到;另一方面比较清闲,她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学习日语,实现早日带团去伊豆的短期理想。
至于她的日语老师,不巧就是他们在火车上遇到的乐老助,虽然已经光荣退休但是身体仍然硬朗的他,经不起林零零再三游说,和她原先的四季旅行社又签了短期合同,宝刀未老地粉墨登场。
闲暇时分他会做客阎家,给林零零上课兼吹牛。
四季的人事部部长王海哲已经年逾六旬,算得三朝元老,不比林零零底气软。当阎君给她介绍这位板着脸的人事部长时,她一时没憋住,笑了出来,原本是无心之过,谁知道老人家三个礼拜了还记恨在心,一直不给她好脸色看。
不过其他的人倒是很好说话,暗地里告诉她部长的昵称——海蛰王。由于这位海蛰王的关系,整个人事部变成了水族馆。在海蛰王的带领下,一支由水母超人、鳗类突击队队长、带鱼仙女以及乌贼美眉组成的超级联合海洋舰队——对不起,是饭店人事部,在浩瀚无垠的蔚蓝大海——对不起,是本地四季饭店上下一千多名员工的茫茫人海中,维护着和平和宁静——对不起,是人员调动平衡。
而林零零,一进入人事部,就被除了海蛰王之外的大家默契十足地喊做——“你模”!
……啊,对不起,是小马林鱼“尼莫”才对。
以下是名字由来。
“但愿你老公不要不放心把你这么可爱漂亮的老婆交给我们才好啊。”乌贼美眉——羊乐欣挪了个立式文件柜给她。
“就是,到时候三天两头,不对,三不五时地跑过来找老婆,我们就没懒可偷了。”水母超人尹浩开玩笑说,“他不是把你安插这来监视我们的吧?”
“没关系,我们要收买她,等她老公来的时候,我们就让她去缠着老公,这样一来就没我们什么事了。”带鱼仙女黄宁简短有力地发话道。
“对,不要忘了,如果因为你,而导致我们暴露,我们就罚你。”一直沉默的鳗类队长韦超道。
“得了吧你。”
水母超人说:“我看我们就叫零零作‘尼莫’吧,老板一来,我们就喊‘你模’的暗号,若是老板问起来,我们就说我们集体去看《海底总动员》了。”
“说得好,超人!尼莫,欢迎加入海洋舰队,为我们的海底世界添砖加瓦。”
羊乐欣伸出友爱之手,而林零零满脸热诚地握住了。
这一天还没结束,整个海洋舰队就对他们的新成员——尼莫的战斗力刮目相看了。
快下班的时候,阎君走进人事部,大家因为已经料到老板第一天必然会来,于是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对着电脑十分严肃地玩纸牌,或者一手铅笔一手橡皮地审视批阅漫画中的美型男,或者拿着电话和老公/男朋友聊天——
“喂,你现在在干什么——什么时候能够准备好我要的那份东西?”
老公/男朋友极不耐烦,“真是的,又催!我说过已经给你订了竹野内丰的写真集了,他不到货我也没办法啊……”
“总之我今天一定要拿到,好,不说了。老板,下班啦?”
“呵呵……”阎君脸上挂着会心的笑意,看着她挂掉电话,然后转向林零零。
“第一天上班习惯吗?”
他那个“吗”还在嘴里的时候,林零零就已经像动物园里半夜三点没人喂的狼一样扑了过来,先是猩猩般地撅起嘴巴亲了他一下,然后如同考拉对待桉树,章鱼对待猎物一样敏捷地猴上了阎君。
一脸严肃地和西施、貂禅以及杨玉环打台湾麻将的尹浩愣住了,一边审视一边把赤木刚宪涂成金刚脸的羊乐欣也不发一语,韦超忍不住从写字桌后站了起来,一直放在台子下的手里拿着一本《潘金莲回忆录》,盖住了张大的嘴巴。
足足有半分钟,阎君才笑眯眯地说:“我今天要加班。”
“我陪你。”
林零零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动不动,阎君也是——仿佛地心引力对他们俩人来说根本不存在。
不约而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月球的众人身不由己地蹦了蹦。还好,又落回了原地。
“那你去准备晚饭,来我办公室吃?”
“好!”林零零眉开眼笑地回答。
阎君抬腕看看手表,“半小时后见。”
“拜拜。”
阎君走出人事部后,黄宁激动地来了一句:“我也要我男朋友练这招!”
尹浩急忙窜到刚才阎君站的位置,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发现没有多少差距,忍不住瞪着眼球嘀咕着:“我和老板差不多啊,顶多就矮2公分——怎么我老婆一砸过来,我就倒地毯上了呢?”
林零零乐不可支地拔下手机充电器,“各位,我去准备晚饭了,回见!”
罢要以百米速度冲刺出去,墙角里冷不丁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打断了林零零的助跑。
“回来——”
林零零一个急刹车,发现墙角里还有海蛰王,“啊,您叫我?”
海蛰王抬起头,威严的眼镜儿下,小眼睛直闪光,“还有二十分钟——没到点儿呢,生孩子不由爹——等就一个字。”
林零零还没听明白,黄宁笑嘻嘻地说:“头儿,十分钟哪够准备呀,老板会饿死的。”
“你闭着眼睛卖布——净胡扯!”海蛰王慢条斯理地推推眼镜,“那是公鸡下蛋——不可能。老老实实给我呆到下班吧你们,想先溜?按着鸡头啄米——白费心思。”
林零零嘴巴都成了O型。
“啊啊啊,好厉害!居然在十五秒内就用了四个歇后语!简直是里夹扫帚——伟(尾)大啊!”
海蛰王掀起眼皮,“谢谢,我是八个麻雀抬轿子——担当不起,只要你们几个不和尚打伞——无法(发)无天,我也就靶场上练瞄准——睁只眼,闭只眼了。”
林零零看向其他人,“他平时都这么讲话?”
“是啊……”羊乐欣差点忘了怎么答话,一脸木讷地点着头。
林零零顿时惊为天人,“啊啊啊啊啊啊,老人家,你实在是太厉害了!你果然是黄盖廉颇——越老越厉害啊!”
海蛰王淡淡一笑:“没啥,我这个人,喜欢扛着竹竿进胡同——直来直去。大家都觉得我是带崽的母老虎——分外凶,我经常是背着石头上泰山——吃力不讨好,反正大家瞎子点灯——心里亮。我现在白菜长心——老了,不过还是挨鞭子不挨棍——吃软不吃硬……”
韦超和黄宁念念有辞地数着:“11,12,13……”
把自己在人事部一天的工作情况如实汇报过后,林零零嘻嘻哈哈地说:“我这算不算是打小报告啊,老公?”
“什么——尼——尼莫?”阎君的眼镜片背后反射出不祥的光芒,“亏他们想得出来!”
“你的酒店里有这么一群活宝贝,你都不知道吗?”
“现在又多你一个了。”阎君没好气地捏捏鼻梁上被眼镜压迫了一上午的地方,“这哪里像个人事部的样子?你不许跟他们一样,胡乱混日子。”
“这怎么是胡乱混日子呢?我觉得很好玩啊!”林零零兴奋地说。
“好玩?小姐,这么大一个酒店,你以为是拿来玩的啊?”
林零零不支声了。
半晌她抬头小心地问:“那我怎么办,老公?”
“当然是让他们多做事少废话。”
“可是,我没那个权力管他们啊,而且我自己也贪玩得要死。”
阎君闻言投了个白眼过去,“你倒很坦白嘛!”
“人哪有不爱玩的。”
“你们非玩垮四季不可。”阎君把摘下来眼镜放在办公桌上,“人事部,作为最重要的龙头环节部门,这么贪玩,而且还无视店训,变本加厉;其他部门,虽然不像人事部那样,但前厅和销售部之间总是有内讧,人员流动性大,今天来,明天走;餐饮部呢,又老是接到投诉。客房部相对来说稍微显得老实点,可是死气沉沉没有干劲。”
林零零吮着手指头。
“慢慢来吧,也不是四季一家酒店有这样的问题,被投诉的那方不一定有错,比如我就经常被投诉的——有些人只是投诉投得成了习惯,不批评人家就觉得不舒服。”
“人家花钱了呀。”
林零零斜了阎君一眼,“你是百家姓里不念第一个字——开口就是钱哪?”
“顾客就是上帝,这么说总对了吧。”
“对什么呀。”林零零毫不客气地纠正道,“根本就不对。”
她说:“一个企业赖以生存的首先是它的员工,其次才是客户。西北航空公司就提出来:员工第一,顾客第二。连员工都无法留住的企业,如何留住客户,你认为呢?而且我们旅行社从来都不说‘顾客就是上帝’,我们一贯都说‘顾客就是爸爸’。那爸爸也有错的时候啊,对不对?”
阎君侧过脸,“这话是谁说的?”
“我们老大丰沛,四季的创办人之一。”
“有这号人物?以前我怎么没听说过?”
“人家都快三十啦,比你早工作好几年呢。”
林零零一本正经地谈完了公事,马上笑逐言开地夹了一块排骨丢进他嘴里。
仿佛印证了阎君的话,第二天,前厅销售部便爆发了由两个男人一个女人挑起的激烈战争——主管此类的人事部首当其冲面临解决纠纷的难题。
销售部跟前台工作人员有内讧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谁要是不知道这两者之间的矛盾,这人绝对是今天刚进四季。否则,无论是餐厅还是大堂,走廊还是电梯,随处可见这俩部门的一两个员工,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挖苦翻白眼,内心将对方的四十八代祖宗都玷污一遍。虽说现在的人都是高素质,不至于当场像泼妇一样骂街撕破脸皮,可是内心仍然维持着原始人的本能激烈因子——尤其是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方,时间一长……难讲。
而根据合约,公司亦无权在他们不犯下明显错误、不主动递交辞呈的前提下,将任何人开除或贬低性调职。
于是乎两大帮派之争像黑白人种之间的矛盾似的频频爆发。
而今天,4·11事变,乃是因为四季近期的客房定单问题。
“我明明取消了那个团队的订房计划,一定是前台的用密码恢复了。”
“你们血口喷人!”
上个礼拜的某一天,电脑里显示酒店客房满员,但事后发现其实还有二十多个房间空无人住。这可是三十多万的损失,总部气势汹汹地追查旅行团订房登记时的经办人,发现是销售部的陈越。但陈越坚持说旅行团提前一个礼拜打电话取消订房计划后,他立刻通知了前台的谢允玫,删除了二十多个房间的订房名单。对此,谢允玫也表示确有此事,她亲手作了DELETE的处理。
那么是谁恢复了已取消的订房记录?这显然已经构成了蓄意陷害,四季里居然有如此心狠手辣的大蛀虫,不能不令高层震惊。
“看来,有人要蓄意颠覆海底世界的和平!”水母超人义正言辞地说。
“海洋舰队要出击了。”鳗类队长忍无可忍。
相对于男士的义愤填膺,女孩们倒显得无动于衷了些,一个忙于将指甲剪成各种形状,一个在类似试验田的脸上试各种腮红,还有一个抱着辞海一样厚的复印材料挥舞着手中的订书机像劈柴般装订。
看着这一幕,水母超人忽然灵机一动:“对了,都说女孩子最八卦,你们有没有小道消息可以证实或猜测是谁干的?”
三个女孩都停下手边的事情瞪着他。
“女人的直觉是最准确的,姑娘们,你们动用一下你们的第六感,感知一下凶手现在的状态吧!”
相对于智商和水母差不多的水母超人,鳗类队长就聪明得多。
他这么一说,带鱼仙女停下了指甲剪。
“我觉得,谢允玫的前男友张真人——很可疑。”
“有道理,当时他俩一起进的四季,又一起分在前台。后来陈越进了客房销售部,长得不错升得又快,很快就和前台一枝花打得火热。这次他接了一个旅行团的定单,少说也要分好几万的红利,被甩的张真人极有可能借机报复。”“男人的嫉妒心真可怕啊!”林零零和乌贼美眉面面相觑。
“张甄不是这样的人吧?”尹浩纳闷道,“平时都不怎么爱和人说话。”
“闷骚更容易有犯罪倾向。”
“哎呀不管了!总之我宣布,从现在起,海底世界人事部,正式接手四季客房神秘满员事件,简称——接客事件。并成立专门调查组,以后大家一律以‘接客’调查组组员自称。散会!”
‘接客’调查组刚成立的第二天中午,海底生物们都蹿出去吃饭了,林零零因为要处理昨天晚上剩下过多的饭菜,所以用一个巨大的饭盒装到了办公室里,反正有微波炉,热热就可以了。
她刚揭开饭盒盖子,吹掉水蒸气,就有人敲门。
“请进。”
奇怪,门没关啊。
一个男人走进来,看看里面就她一个人,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请问王部长呢?”
王部长?啊,他说海蛰王啊……
“他今天告假,您有什么事告诉我吧。”
“是这样,”男子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的辞呈。”
辞呈?林零零接过来,她刚给四季递过不久,现在又见到了别人的辞呈,心中倍感亲切,不由得指着对面的椅子说:“请坐。”
这时她看到了辞呈上的名字,张甄两个字如同火钳烙在了她的身上。
“哦,你就是张甄?”
“啊……啊,我,我就是张甄。”
由“接客”调查组锁定坐二望一的头号嫌疑犯出现了,他看起来有一点局促不安,但是总体上感觉还是个不错的男人。
林零零赶紧保留好证据,十分和蔼地问他:“工作不顺心?还是和同事相处不好?”
“不是,我朋友给我介绍了个新工作,没事我先走了,麻烦你转告王部长,我来过了。”
下午,“接客”调查组五个人围着办公桌讨论那张辞呈。
“做贼心虚了吧。”羊乐欣说。
“先不要批准。”黄宁说。
“可是我们没有权力扣押员工递交的辞呈吧?”林零零说。
“可万一是张甄真的有问题,那可是让公司损失三十万的人,怎么能放走呢?”韦超说。
“而且他现在是嫌疑人物——”
“要是放到总部,总部也不会批准的。”
经过短暂的协商,很快“接客”调查组达成了惊人的一致,暂时扣下此人的辞呈,直到事情水落石出。
两天后,海蛰王假期结束回来,刚进门就大发雷霆。
“张甄的辞呈呢?!”
大家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跳了跳,然后一起把目光投向林零零。
林零零一歪脖子,马上想起是放在自己的抽屉里,于是立即埋头找,然后恭敬地递给海蛰王。
“你们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海蛰王看来是真发火了,一个歇后语都没用。
无缘无故成为炮灰的林零零诧异地看了海蛰王一眼,对方的口水喷得她一头都是。
沐浴在枪林弹雨中的她回过头去朝同事求援,大家都像中了枪——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后来林零零才知道张甄是海蛰王介绍进四季的,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亲如父子。“接客”调查组迫于海蛰王的关系由公开转入地下活动。
张甄的辞呈递交后一个星期总部就批准下来,前台每个员工正在凑钱准备开欢送会,海蛰王站在人事部,眼睛一横,大家乖乖掏钱凑份子,边凑边埋怨。
“真是的,我们又不是前台的,而且那家伙八成有问题,才会这么急着要撤走。”
“我都已经够穷了呀!”
大家三言两语地抱怨着,但还是老实地凑齐了五个人的份,交给资历仅次于海蛰王的带鱼仙女黄宁保管。
下午三点时,阎君把林零零叫到办公室,揉着脖子问:“张甄的辞呈,是直接交给你的吗?”
“是呀。”
“是你们决定扣下的吗?”
“是呀。”
阎君的表情有点像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谁准你们这么干的?”
“……”林零零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误,赶紧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了!”
“你们给我集体写检讨!”阎君吼完了,继续揉脖子。
“是!”
林零零随机应变,窜到阎君身后,给他按摩。
“不过,张甄真的没有问题吗?”她狐疑地问,“这个时候递交辞呈也太奇怪了。”
“总部已经不追究这件事了,就让他走好了。”
“不公平!”林零零猛地一拍,巴掌在阎君肩头扇出好大声响,然后继续捏,“那陈越和谢允梅呢?”
“既然已经不追究了,自然息事宁人。”
“大家会怎么想他们?你不公平。”
阎君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想?”
“敌人在暗他俩在明,现在错误还在他俩头上,肇事者逃之夭夭,那俩人岂不是背着黑锅没地方卸?”
“我想他们两个也会很赞成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了了之的处理。”
林零零不干了,她走到办公室中央,隔着阎君的桌子和他对垒,“是哪个龟孙子作出的决定?!”
阎君仔细地盯着她,神情很正经,语气很平静,“你公公。”
林零零挽到一半的袖子放了下来。
“不无故开除员工;不挽留要辞职的员工;不录用以前因故自动辞职离开酒店的员工——四季的规定。”
“有这样的规定?”林零零接过阎君递来的本子,看,忍不住发出一声嚎叫,“我的妈妈!为什么全是英文?”
阎君抬抬手指,“后面有翻译。”
“哦……但是,这和这次决定有什么关系?”
阎君模着下巴,走到办公桌前面来,靠着桌子边缘,说:“就是说,如果是正常人,没有哪个正式员工想自动辞职的。”
林零零转着眼珠子,“那张甄……到底有没有做过呢?”
阎君别有深意地从眼镜底下瞅着林零零,“你说呢?要是公开让所有人知道他改动了电脑记录,你说他有可能还得起三十万吗?最后还不是搞得满城风雨,然后要他引咎辞职,那时候就没欢送会好开了。”
原来如此……林零零恍然大悟:“老公,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错怪你了,我真是禽兽不如啊!”
“胡扯!你禽兽不如,我比你好,那就是有如禽兽——这种把戏你当我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错了,我马上回去写检讨,动员大家一起写!”林零零,点头如捣蒜,如鸡啄米,如缝纫机,如……
“开个玩笑呢,谁要你们写了?!”阎君摘了眼镜,精明的脸蛋顿时柔和许多,“我一直想改变几个部门间僵化的局面,你们帮我多想想主意,知道了?”
“鞠躬尽瘁,精尽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