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义无价 第七章

她要他原谅她。

她请求他的原谅,可天知道,他现在真的怀疑自己有没有资格让她如此请求!

是她的错吗?真是她的错吗?

乔星宇想着,心绪像坠入无边地狱,无奈而沧凉,而一张胡碴未刮、疲倦异常的脸孔则一径默默对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

曼笛她在昨晚对他说了那一串近乎恳求的呢喃后便晕过去了,还是他抱起她的身子,一路将她带回卧房。

在抱着她的时候,他才惊觉她窈窕的身躯竟是如此滚烫。

她发烧了,虽然那辆跑车其实及时停住,只是轻轻擦撞过她,并未令她真正受伤,但她仍因为高烧而陷入昏迷。

原来她昨晚在屋里时就已经发烧了,不,或许这样的不适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只是她一直强撑着,因为不放心醒尘的身体状况。

这几天醒尘身体虚弱,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照料着他,即使有他这个父亲亲自坐在醒尘床边看护的时候,她也不曾回自己房间休息,总在厨房里忙进忙出,为醒尘张罗一些吃的东西。

醒尘对Elisa粗糙的手艺总要皱眉,唯有当她端来她亲手做的料理与点心时,他才会展露欢颜。

醒尘是那么依赖着地,而她也放纵他如此依赖。

终于撑不住了吧?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样不眠不休,更何况她其实只是一个女人。

也许比平常的女人多了几分英气吧,可终究还是个女人!

一思及此,乔星宇不觉聚拢眉峰,温暖的大手缓缓地、轻轻地抚上她苍白病颜,描绘着她柔美的面部曲线。

虽然平日的她看来总是神采奕奕,英气飒爽,可昏睡着的她竟不可思议地柔弱,仿佛一尊细致的瓷女圭女圭,一捏就碎——

是遭他捏碎了吧。乔星宇深保叹息,想起昨晚她拚命恳求着他的哀伤模样,他一颗心就忍不住揪得发疼。

她很在意他的看法,非常非常在意!

这是她这几天郁郁寡欢的原因吗?因为他在医院那样惊天动地地责骂了她,接下来又对她冷言冷语。

她以为他憎恨她吗?因为她让醒尘入了院所以厌恶她了?

不,一点也不!就因为一点也不,所以他这几日才对她特别讥讽而冷淡。

因为他不敢相信,即使自己在医院那样对她大发脾气的时候,在发现她软软地跌坐地面时,他依然会深深的心疼。

他不敢相信,在他为了醒尘那么惊慌恐惧的时候,竟还能分了心神去关怀另一个女人,竟还能为她同样的惊慌恐惧感到心疼。

他竟想——在那一刻,他竟然有股冲动想安慰她……

真是见鬼了!明明就是因为她带着醒尘去看球赛,才会害得他儿子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可他竟然无法痛痛快快地责骂她,竟然在责骂她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个不折不扣的坏蛋!

他没做错,她是鼓骂,可他却莫名其妙觉得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这样的认知令他格外愤怒,为了挥去那不可理喻的罪恶感,所以他这几天才变得如此冷酷,希望藉着对她完全的冷酷压下自己对她异样的情感。

可他现在却再也压不下了,在整夜守护着她,看着地如此苍白而脆弱的模样,他发现自己的心再也冷硬不起来。

她要他的原谅,可他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应该请求原谅的人啊,自己才是那个做了错事的人——

“星宇?”柔弱的、沙哑的嗓音轻轻扬起,伴随着一对静静凝睇他的星眸。

她不知何时醒了,正望着他,蒙胧的星眸里蕴含着一点点不确定,她仿佛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他微微一笑,“你感觉好多了吗?”一面问着,一面将搁在她颊畔的手往前额移动,探了探她的体温。

仿佛真是好多了,体温下降不少,不再如昨夜那般惊人的滚烫了。

“我怎么了?!”她问,还有些茫然。

“你晕倒了,因为高烧的缘故。”

“我……发烧了?”她怔怔地说,半晌,像忽然想到什么,迷蒙的眼瞳蓦地清明,“醒尘呢?他怎么了?没事吧?”

她问,一面挣扎地想撑起上半身,他连忙定住她的身子,“别动。”温和的语音蕴含着某种经过压抑的沙哑,“醒尘很好,他没事。”

“他真的没事?”

“嗯,现在才清晨六点多,他应该还在睡吧。”

“现在才六点多?”她一怔,重新躺落枕上的蛲首微微转动,星眸梭巡着他的脸庞,“你……在这里守了我一夜?”“嗯。”他坦然承认。

他真的守了她一夜?

刘曼笛心弦一扯,简直不敢相信,眼睫因为他的坦承不讳微微颤动。她低垂星眸,悄悄凝睇他,在确认他下颔胡碴未刮,眼圈下又显然带着疲倦暗影后,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涩滋味蓦地从心底泛起。

他真的守了她一夜,不曾合眼。

他关心她,他不恨她,也许也不讨厌她——一个人不会照顾自己讨厌的人一整夜,对吧?对吧?

想着,一阵波意忽地冲上刘曼笛眼眶,她连忙闭眸,深深呼吸,“谢谢你。”重新展开眼睑时,她已用尽所有意志力控制那突如其来的软弱,苍白的唇角甚至拉开一弯浅浅笑弧。

“不必客气。曼笛,我——”他一顿,似乎有满腔话语想说,却不晓得该怎么表达,只能用那对幽深微邈的黑眸烦恼地盯着她。

她心弦绷得更紧,无法承受他那样望她,“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对不起,曼笛。”他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徐悠出口,“我想我欠你这么一句。”

“对不起?”他向她道歉?为什么?

“因为我不该在医院那样责备你。”他看透了她的疑惑,“我没有资格,曼笛,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醒尘好,只是……”

“不,你不必道歉,那晚确实是我的错。是我忽略了醒尘的身体状况,我不该带他去那种地方,自以为能控制一切——”她诚挚地望着他,“我差点害了醒尘,你会那么着急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我仍然不该那么对你!”他截断她的话,语气微微粗鲁,英挺的眉宇紧聚,黑眸阴鸷,“我太过分。”

“不,你不过分,我可以明白一个为人父亲为儿子担忧的心理……”

“问题是我会那么对你不完全是为了醒尘!”他忽地低吼,怒气勃勃的嗓音吓着了她,也惊怔了自己。

“星宇,你……怎么了?”她蹙眉,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如此愤怒。而且,那样的愤怒似乎不是针对她,而是对他自己。

他在责怪自己,那对漂亮湛深的黑眸正掠过一道道难解的星芒,为平素的黯然沉郁更添上几分懊恼悔恨。

“曼笛,你不明白,其实我——”

“其实你怎样?”

“其实我并不是真那么责怪你,我会那样对你其实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

“为了什么?”

“为了——”他沉郁难解的星眸紧盯着她,红润迷人的双历正想说些什么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蓦地从走廊传来,逐去了萦绕两人之间欲言又止的暧昧气氛。

是乔醒尘。他转进卧房,直奔刘曼笛,瘦小的身子还穿着法蓝绒睡衣,显然刚刚下床。

“老师,你醒了吗?你还好吧?”他在她床边停住,小小的手攀住床沿,小小的脸孔既忧愁又烦恼地盯着她。

“我没事。”她撑起上半身,对男孩露出一抹清浅微笑,“你呢?刚刚睡醒?”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一径盯着她,“我好担心你——”他嗓音忽地细微,沉沉地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她流转眸光,瞥见他攀在床沿的小手紧紧拽着,他抓得那么紧,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了。

她心一扯,刹那间完全感受到小男孩是多么为她担忧,又是如何拚命压抑着自己,不让外表流露出一些些脆弱。

她忍不住一展藕臂,将乔醒尘拉入怀里,紧紧地、温柔地拥着,“醒尘,老师没事,你别担心啊……”

他脸颊紧紧贴住她,“老师,你昨天晕倒时,我真的好担心。”

“我知道。不过老师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吧。”她温柔地呢喃着,直到感觉小男孩纤细的身躯在她怀里完全放松,才扬起脸庞。

乔星宇正看着他们,深深地、沉沉地,眸中底蕴着复杂的情感。

两人的眸光在空中交会良久,默然无语。

终于,他扬起沙哑的嗓音,“醒尘,我们出去吧,让老师好好休息。”

乔醒尘听闻父亲的呼唤,身子微微一僵,半晌,才轻巧地从刘曼笛怀中抽离,“老师,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哦。”他小大人似地叮咛她。

她忍不住微笑,“我知道。”

“如果老师觉得无聊,随时可以叫我来陪你。”

“好。”

“那好。”乔醒尘满意地点点头,“我先出去了。”语毕,他转过身,笔直地朝她房门口走去,看都不看父亲一眼。

···························

乔醒尘在与自己的父亲冷战。

领悟到这件事实令刘曼笛感到惊讶,她料想不到那个一向成熟懂事、乖巧听话的醒尘竟然也有这样激烈反抗自己父亲的一天。

自从那天清晨她退烧醒来后,她从来不曾听闻他跟自己的父亲说过任何一句话,甚至连视线也有意无意躲着父亲,不看他一眼。

“为什么?醒尘,为什么不跟爸爸说话?”她曾这样问他,“你这么讨厌他吗?”

“我不想跟他说话。”小男孩只是这么倔强一句。

“为什么?”她紧紧蹙眉,“因为他不肯让你出门吗?”

他不语。

她只能叹息,“醒尘,你爸爸是担心你啊,他怕你又像上回一样,在体育馆内昏倒了……”

“所以他就准备把我困在家里一辈子?”他尖锐地截断地的话,“他把我当成什么了?宠物吗?”

“醒尘,不许这么说话!”她低斥他,“别这顶样扭曲你爸爸的用心。”

“老师!”他瞪她,湛深黑眸里除了浓浓倔强,还有不可思议,“为什么你还要为爸爸说话?你忘了他那一晚怎么说你吗?”

“他是一时气话啊。”

“我不能原谅他那么说!他根本不明白老师才是真正为了我好……”

“可你爸爸已经向我道歉了啊。”她柔声解释,试图扭转小男孩对父亲的负面印象。

可他只是冷哼一声,显然并未信服她的解释。

“醒尘,你怎么了?”她苦恼地说,“你从前不是这么不解人意的孩子啊,我不相信你体会不出你父亲对你的关怀……”

“他关怀得太过分了!我不需要他那种杞人忧天的关怀。”乔醒尘语音尖锐,眸光灼灼,“而且我也不喜欢他对老师的态度,时好时坏,算什么?!”

所以归根究柢还是因为她,因为不满父亲对她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态度,所以这孩子才决定跟自己的父亲抗战到底。

因为他太喜爱她这个老师,所以才更不能原谅父亲——

一思及此,刘曼笛忍不住深深叹息,不知该喜该悲。

没错,醒尘这孩子的确聪明细致,清楚地感受到乔星宇待她微妙的态度,可他却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与家教老师之间,并非如他想像那般简单啊。

事实上,她与乔星宇之间的关系连两个当事人也弄不明白。

他们仿佛是好朋友,却又比好朋友的情谊多了一些什么。

他们之间异样的吸引力接近恋人,可比起恋人的相知相惜却又少了些什么。

他们既不是单纯的朋友,也不是甜蜜的恋人,两人之间的氛围异常尴尬,有时追切地渴望接近对方,可真正靠近了,却又下意识想逃离。

再加上今晚,醒尘竟然在餐桌上当着父亲的面高声宣称,“我宁愿曼笛老师当我妈妈!”

“什么?”两个大人闻言,皆是一阵无可抑制的震惊,同时转头瞪向突然发言的乔醒尘。

“你什么意思?”乔星宇首先恢复神智,沉声问道。

他嘴唇紧抿,下颔一阵抽搐,显然相当为儿子这个宣言感到震惊与不快。

“你听到了。”对他阴沉的目光,乔醒尘不避不闪,勇敢地回应。

乔星宇咬紧牙关,“你说——宁愿要老师当你母亲?”

“没错。”

“醒尘,你别胡说……”一旁的她感受到父子俩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连忙颤声开口,“别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老师,我是认真的。”乔醒尘转头望她,黑眸澄澈,“我是真的想要你当我妈妈,只有你真的了解我……”

“醒尘!”乔星宇忽地提高嗓门,瞪着自己的儿子,神情愠怒,“胡说八道什么?你忘了自己的妈妈吗?”

“你说得没错,我是忘了!”乔醒尘亦回眸瞪他,眼神倔强而挑战,“她早在三年多前便去世了,我对她根本没什么印象,才不像你到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蓦地响起,打断了乔醒尘近乎任性的言语,也催促她心脏逐渐狂奔。

她看着小男孩伸手抚上左边热辣的脸颊,眼眸逐渐漫上朦胧薄雾,也看着身为父亲的男人面色阴沉,英挺的剑眉紧紧纠结。

“你们……别这样啊。”她心慌莫名,不晓得在这样的状况下自己能说些什么,只能喃喃地这么一句,无助地看着父子俩持续彼此的对峙。

终于,乔醒尘蓦然起身,愤然抛下一句,“你愿意永远活在过去,我可不要!”

语毕,他便毅然决然离开餐厅,留下心痛茫然的她,与僵硬沉默的他——

“醒尘睡了吗?”仿佛感觉到她轻盈的步履悄然走进书房,原本眼眸紧贴着天文望远镜镜头的乔星宇回过头来,幽微复杂的眸光准确地落定她身上。

刘曼笛收束沉迷于回忆的心神,却在那样深沉的眸光凝视下心跳失了速,好一会儿,才终于恢复率定,“刚刚上床。”她轻声地说,一面娉婷走向他,“又看星星?”

“习惯了。”他起身,走向书房另一头的酒柜为自己调了杯不加冰块的威士忌,然后摇了摇水晶酒杯,浅啜一口。回转身,他察觉了地凝定他的眸光,有些尴尬地举了举酒杯,“要不要也喝点什么?我帮你调。”

她摇摇头,“你最近喝不少酒。”仿佛不经意的话语其实蕴含着浓浓关怀。

他感受到了,背脊一僵。

她走向他,玉手拿走他扣在指间的水晶杯,“为了醒尘的事烦恼?”

他没回答,只是瞪着那杯被她轻易夺去,轻轻置落书桌的威士忌。

“放心吧,那孩子只是一时闹脾气,总有一天会想通的。”

“……是吗?”

“他很聪明,不是吗?怎会体会不出父亲对自己的关怀?而且——”她顿了顿,话语好不容易挤出喉咙,“他怎么可能真的忘了自己的妈妈?”

“真的没忘吗?”他喃喃,唇角牵起涩涩苦笑。

她深深睇他,“你觉得无力吗?”

“无力?”

“一个单身父亲独力抚养儿子,难免有种无力感。”她坦率地说,“何况醒尘又是那么特别的一个孩子。”

他默然凝望她。

“谈谈——”她深吸日气,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醒尘的妈妈好吗?”

“红叶?”他仿佛震动了一下,惊愕无比的眸光朝她射来。

她强迫自己保持淡然的语气,“那是他妈妈的名字吗?红叶?”

“你想听……有关红叶的事?”他问,语气十足紧绷。

她心跳加速,“是的。你愿意告诉我吗?”

他愿意吗?

乔星宇瞪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奇特的,当她这样静静问着他时,他心海竟掀起某种不寻常的浪潮,心韵如擂鼓,一击比一击震撼有力。

她要他谈红叶!自从她死后他从不曾跟任何人谈论过她,包括醒尘。

而她竟然要他告诉她有关红叶的一切!

她以为她是谁?她——怎么敢!

可他发现……他发现自己竟有股冲动想对她吐露一切。该死的!在她那样安静又温柔的眸子凝睇下,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想对她倾诉,想源源本本、从头道来!

他是怎么了?

························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在还来不及捉回理智时,他发现自己竟已幽幽闭口。

“多小呢?”

“应该说从她一出生就认识了。事实上,我还抱过还是个小婴儿的她呢,那时候我大概才三、四岁吧。”他迷蒙地说,思绪跌回久远以前,“她是管家儿子的孩子,因为父母车祸双亡,被送来跟女乃女乃一块儿住。而那时候的我也没有母亲,父亲又一天到晚忙碌,所以我经常也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可那年她却在我生命中出现了……我好高兴啊,当红叶的女乃女乃第一回把她交给我抱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得到了某种珍宝——她是那么漂亮、细致的小东西,我好怕摔坏了她啊,拚命告诉自己要当心一点,要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手心——”他忽地扬首望她,眼眸点燃某种异样火苗,“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我明白。”她点头,压抑着满满积在胸腔的难言心痛,“就像每一个小女孩都渴望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洋女圭女圭一般,红叶她——就像你的洋女圭女圭。”

“洋女圭女圭?”他怔怔地重复,起初有些茫然,半晌,像领悟了什么,恍然颔首,“是啊,她就像我的洋女圭女圭,会陪我说话,陪我看星星,她是我如沙漠般贫瘠无聊的生命中一道冰沁的清流,她像阳光照亮了我。她那么好、那么珍贵、那么温柔乖巧又善解人意,让我真的无法不疼她、宠她……真的,只要她一句话,我愿意为她摘下任何一颗星星!”

“我——相信。”她沙哑地说,感觉某种奇特的感觉梗在喉头,促使她忍不住别过头,不愿接触他忽然狂热的眼神。

“当然,后来我身边多了不少年龄相仿的朋友……可只有她是最特别的,红叶她——永远是最特别的。”

她永远是最特别的——

她听着他如立誓般的呢喃,一颗心蓦地重重地、深深地沉落,直直坠入无底的深渊。

“……在她二十岁那年我们结婚了。”他继续说道,丝毫不曾察觉他正逐渐将她的心扯成碎片,“她一直想要孩子,可我一直不肯答应。”

“因为她跟醒尘一样,有先天性心脏病吗?”她聪慧地说,很快便猜透他不愿妻子怀孕的原因。

他瞥她一眼,眸子闪过一丝异样,“没错。可后来她还是悄悄停止服避孕药,终于还是怀了醒尘。她生醒尘的时候还差点难产呢,简直要吓坏我了。”

她完全可以想像他当时的心情,应该就好像那天晚上他担忧自己可能失去醒尘吧。

他何其有幸,拥有这样一对好妻儿;又何其不幸,两人都因为先天的疾病随时有性命危险。

那是多么沉重而可怕的重担啊!当你深深爱着一个人,却又时时恐慌着也许会在不经意当中失去他们。

多让人禁不起的负荷啊,一直以来,他都是像这样一个人默默地承受吗?从小的时候时时刻刻担忧失去红叶,到现在日日夜夜害怕失去醒尘……

他怎么能承受得住呢?他怎能有这样坚强的意志力呢?刘曼笛想,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果是她……如果要她这么多年来心底都一直牵挂着这样的恐惧,她肯定濒临崩溃……

“我那么害怕失去红叶,可我终究还是失去她了。”

蕴含着浓浓心痛与哀伤的语音唤回她游走不定的思绪,她蓦地醒神,几乎是不忍地将眸光落定眼前低低倾诉着心事的男人。

“哦,星宇。”她轻轻唤着,温柔而沙哑,感觉自己一颗心揪着,缠得那么紧、那么疼,让她几乎禁不住一股落泪的冲动,“别说了,星宇,别说了——”

她心疼地低语,他却置若罔闻,依旧低低说道:“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一天,我在行飞的指示下去破坏一场毒品交易……”

他话音模糊,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自己在楚行飞指示下去破坏一场毒品交易为什么?

刘曼笛茫然不解,一直绷着的神经更加绞紧。

乔星宇似乎并未察觉自己正泄漏着机密,“为了监视那场交易,我千里迢迢赶到美国与墨西哥边境,在那儿足足待了三天三夜,却想不到红叶就在我留在那儿的最后一晚心脏病发,被紧急送进医院。”他一抽气,随着回忆进入最哀伤的片段,面部肌肉紧紧抽搐,呼吸亦不觉破碎起来,“当我接到消息匆忙赶到时,她已经……已经……”

她听不下去了,“别说了,星宇!”

“红叶死了!曼笛,她死了!”乔星宇像终于控制不住激动的心神,蓦地狂吼出声,“她死了,而我竟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想见她,我那么想见她,可她却……她却等不及我……”震天的怒吼逐渐消逸,转成细微的呜咽。

刘曼笛瞪着他,瞪着那剧烈抖颤的宽广肩头,瞪着那坐在沙发上、正以双手掩住满面沉痛的男人。

他哭了,他竟——哭了!

一个那么修长英挺的大男人,竟在她面前哭了——虽然他用双手掩面,可她却能确定此刻沾染在他脸上的绝对是交错纵横的泪水。

“我对不起她,真的对不起她……”

他在哭,那么伤心而脆弱,而她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哦,星宇,星宇……”她细碎地呼唤着,轻巧若蝶地飞向他,窈窕的身子落定他面前,玉手紧紧握住他颤抖的双肩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要你谈起这些的,不该让你回想起这些伤心往事,是我的错,我的错……”她狂乱地说,一连串自责的言语从唇间迅速迸落,伴随着锁不住的晶莹泪珠,“都怪我,都怪我!你不要哭好吗?我……你不要哭好吗?”

她破碎着嗓音,除了迭声要他别哭,实在也不知从何劝慰起。她只知道她不舍得他这样难过啊,她只知道看着他这样伤心,她一颗心也跟着碎了、伤了,痛得她无法承受。

她不要他如此难过,她宁可自己被他骂上千回百回,宁可听着他说一辈子也忘不了、抛不下红叶,也不要见他如此脆弱而无助啊!

“星宇,你不要难过好吗?求求你,我不希望你难过……”她哽咽着,字宇句句皆敲入他心坎。

他扬起脸庞,透过蒙胧的眼眸认清了她满面泪痕,心脏重重一抽,“你怎么了?曼笛,你怎么也哭了?”一面慌乱地问着,他一面抬起手臂,抚上她湿润沁凉的玉颊。

她听着他问她,听着他带着慌乱而焦急的嗓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拚命摇头。

“你别哭啊,曼笛,我没事的。”换成他安慰她了,“我没事啊,你别哭了。”

她不语,停下摇头的动作深深凝望他,眼眸满蕴愁苦。

他心脏再度一牵,“曼笛——”

“不要安慰我,星宇,不要安慰我。”她终于开口了,晶莹的泪珠再度成串滚落,“你比我痛上千倍百倍,不要还对我如此体贴……”说着,她忽地展开双臂,将他整个人紧紧拥入怀里。

他身子因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一僵。

“你哭吧,没关系,如果你觉得难过就哭吧,别介意,没关系的……”她柔柔劝慰着他,低哑的嗓音像春天最和暖的微风,照拂经历一季严冬折磨的万物逐渐恢复生机。

她抚慰着他,紧紧拥着他,仿佛安慰着一个伤心哭泣的孩子。

他有片刻的失神,不敢相倍自己竟被她当成一个脆弱的孩子看待,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不曾逃离她的怀抱,任凭她紧紧拥着。

虽然尴尬,虽然不敢置信,可他没有躲,没有逃开她的拥抱。

为什么?

是因为他太过悲痛,而她也太过温柔吧。

因为他的悲痛与她的温柔,教他忍不住眷恋着她的怀抱,像在外头受了伤的小男孩渴望着母亲的抚慰一般——纵然觉得不可思议,他还是逐渐放松了身子,放纵自己的脸庞埋入她温暖柔软的胸膛。

就让他放纵一回吧,他想。

就这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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