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介意告诉我的话,我真的很想知道,香山究竟是哪里漂亮?”半蕴着讽刺含意的话语沉沉地拂过燕霜凝耳畔。
她伸手掩嘴,忍不住想笑。
转头望向身旁呼吸随着每上一级阶梯便更加沉重—分的男人,她秀丽的唇角不禁微扬。
“你不觉得这儿漂亮吗?”
“坦白说,我看不出来。”陆苍麒凛着下颔,而在他以为自己俊挺的身躯终于落定平坦的地面,仰头却发现不远处还有一排阶梯时,连两道剑眉也跟着拧紧了,“该死的,这些阶梯难道永远爬不完吗?还有,我们天杀的究竟为了什么要跑来看这个早在几百年前就烧掉的破庙?这儿除了一堆石头跟树,什么也没有!”他抱怨着,犀锐的眸在环顾四周后绽出冷冽的寒芒。
见他如此不耐的模样,燕霜凝的反应不是惊慌,不是失措,而是轻启朱唇,毫不容气地进落一串珠圆玉润的笑声。
“这是香山寺的遗址,苍麒,这间庙可是很有名的呢,就连乾隆都在这儿题过字。”
“那又怎样?它现在就只是—堆石头。”陆苍麒咕哝,“为了一堆石头爬这么多阶梯,实在有些不值。”
燕霜凝闻言,实在笑到不行了,索性转过娉婷的身子,灿灿明眸流转陆苍麒全身上下。
“干什么这样看我?”
“我看一个身高一八O的男人,只爬了几级阶梯就怨声载道的模样。”她浅浅笑着,眸光嘲谵,“苍麒,看来你真是不折不扣的都市人,连爬山也不会了。”
“我不相信你不累。瞧你,还不是冒了一身汗?”说着,他伸展衣袖,替她拭去额上细碎的汗珠,接着目光一落,在她因运动而显得更加红润的脸颊流连了一会儿。
她一怔,被他突如其来的体贴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傻傻地站着,连反驳也忘了。
“怎么?我说你也累了吧。”陆苍麒显然误以为妻子的神情呆滞是因为疲惫,“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不用。”她蓦地回过神,为掩饰自己突然的发愣连忙望了望四周,“我们到哪儿了?”
“我看看。”陆苍麒应道,一面研究着手中票根背面的地图,“看来我们左手边的方向就是双清别墅。”
“双清别墅?啊,毛泽东住饼的地方。怎样?要进去看看吗?”
“里头有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燕霜凝耸耸肩,“大概是他用过的文物器具这——类的东西吧。”星眸凝向陆苍麒,“怎样?”
陆苍麒不语,意味深长地回望她。
四束眸光在空中交会,半晌,燕霜凝再度洒落清脆笑声,“好啦,我知道,不会强迫你浪费脚力的——”她举高双手,一副投降的模样,“从现在开始我们只走必要的路行不行?不看无聊的文物,不看破庙,不看石头……”说到此,她忽地一顿,面上的神情仿佛陷入犹豫,可明灿异常的星眸却掩不住调皮,“不过阶梯大概不能不爬吧,既然都来到了香山,我们至少要在峰顶、鬼见愁。拍个照,表示到此一游吧?”
望着她调皮娇美的模样,陆苍麒也忍不住微笑了,双唇一场,半故意地开口,“所以我一开始便大力主张我们坐缆车上山啊,也不至于浪费这些精力了。
“对不起罗。”燕霜凝吐吐香舌,行了个表示歉意的童军礼,“可是人家真的久仰香山寺大名,很想见识一番嘛。”
“如果不能搭缆车上山,至少坐缆车下山吧。”
“是是,没问题,大人。”燕霜凝笑,一面伸手挽着陆苍麒的手臂,“我们继续走吧,还有一段好长的路要爬呢。”
“我知道——”
***
一小时之后,走走停停的两人总算攀到了峰顶,来到香山最高处——香炉峰。
香炉峰上有座带着精致回廊的凉亭,凉亭外立了块天然岩石,刻着“鬼见愁”三字,还写明标高五五七米。
“五五七米?”陆苍麒瞪着碑上的红字,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爬得这么辛苦,结果这儿居然只有海拔五百多公尺?”
“比起台湾的高山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吧。”燕霜凝微笑,在麻烦路人替两人拍过照后,凭着石栏眺望远方,“不过肖洁没说错,这儿的景致还是不错的,蓝天、白云、翠峰,如果我们秋天来就更好了,到时会有满山红叶,就跟到京都赏枫一样的感觉。”
“满山红叶?”陆苍麒傍着她,虽然湛眸同样也饱览四周的好风光,但显然没有身旁女人浪漫的兴致,“我看应该是满山人挤人吧。”
燕霜凝回头,睨他一眼,“你这人真的乱没情调的。”
“做生意的人哪里有空讲究什么情调?”陆苍麒撇撇嘴,忽说到做生意,他忽然记起了今日本来该亲自去接某个客户,可却为了陪霜凝爬山临时派了个部属去招待
当时他下决定下得那般果断,可如今想来,却连自己也觉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他懂得把工作的重要性压后了?从小便了一心一意发扬苍远实业的他不该如此啊。
如果可以,他真想深入地细探自己这番举动的含意,可某种奇异的本能却阻止了他……
“你知道吗?苍麒,”燕霜凝没有发现身旁男人的异样,清柔好听的嗓音依然优雅地在空气中回旋,“香山有很多美丽的传说。”
“……是吗?”陆苍麒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凝神,“说来听听。”
“比方说有一个传说是这样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排斥异族的王国,王国的公主和一个大将军相恋,可将军其实正是里一族的孤儿,他不敢说,怕说了自己跟公主就会被拆散……”
“可最后这个秘密还是被国王知道了吧?”
“嗯,国王非常生气,赐死那个将军,而公主也跟着殉情,本来她立下遗愿想跟那个将军一起葬在香山的,可国王却把她埋在了另一个远离香山的地方,那个地方一一燕霜凝顿了顿,“就是今天的‘公主坟’。”
“公主坟?”陆苍麒蹙眉,咀嚼着这个位于北京某处的地名,“我还以为那是明朝某个公主的坟呢。”
“嗯,我也听说是孝庄皇后义女孔四贞的坟。所以罗,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吧。”她说,语气却不无一丝遗憾。
陆苍麒深深凝望她,“看来你还是比较偏好这些浪漫传说。”
“女人嘛。”燕霜凝自嘲,当流转的眸光与他深刻的眼神相遇时,不觉呼吸一紧,莫名心慌意乱,“要不要再拍几张照片?”她笨拙地问道。
他摇摇头,“不了,我对照相没多大兴趣,不过如果你想照的活,我倒可以帮你。”
“好……好啊。”她连忙颔首,正想把手中的相机递给他时,一个突然窜向两人的小小身影惊怔了她。
她轻喊一声,差点握不稳相机,身子也跟着一晃,幸亏一只手臂迅速伸向她,紧紧扣住她的纤腰。
“怎么样?你没事吧?”温暖而关怀的嗓音柔柔地注入她心底。
她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倚在陆苍麒宽广的胸怀里,一股甜甜的滋味攫住她。
“我……没事。”她仰起头,对拥住她的男人盈盈一笑。
他亦回她温煦—笑。
有半晌,两人皆是愣愣地沉醉于对方温柔的笑容里,心底流过淡淡的甜蜜。
直到一只小手拉了拉燕霜凝飘逸的裤管,“对不起,阿姨。”
她低下头,望向一个正抬头望她的小男孩,他大约五、六岁,黑亮的眼眸圆睁,白净的小脸蛋满是歉意。
“对不起,我撞到你了,阿姨,别生气。”见她注意到他,小男孩再度扬起稚女敕的嗓音道着歉。
燕霜凝心一扯,不禁蹲子,“没关系,阿姨不生气。”她爱怜地模了模小男孩的头,“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在另一头照相呢。”
“是吗?那你—个人这样跑来跑去,不怕他们担心吗?”
“嗯……是啊。”说着,小男孩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又模了模自己的头。
“以后自己玩的时候要小心—点哦。”
“知道了。”
“赶快回去爸爸、妈妈身边吧。”
“好。”小男孩乖巧地点头,跟着挥了挥手,“阿姨再见。”说着,转身又要一溜烟跑走。
燕霜凝又好气又好笑,“别跑啊。”
“哦。”小男孩闻言,连忙定住意欲奔跑的步履,转头朝她羞涩地笑了笑,接着—步一步慢慢走开。
她站起身,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背影,感觉熟悉的心痛再度袭向自己。
好可爱的孩子.她真希望自己也能有一个……
“怎么啦?”陆苍麒低沉的嗓音唤回她半迷蒙的思绪。
“没什么,只是……”燕霜凝摇摇头,唇角一扯,仿佛嘲弄着自己方才的失神,“我只是忽然想起肖洁也有一个儿子,一个小男孩,才三岁大,也是好可爱呢。”她说道,唇畔浅笑盈盈,却掩不住眸底淡淡落寞。
陆苍麒注意到了,不禁拧眉,“你……那么喜欢小孩?”
“嗯,我喜欢。”她微笑望他,明眸与他相接。
深湛的眸光在空中交流着不需言语的沟通,不一会儿,两人同时别开视线,都想起了那个结婚两周年的夜晚。
那晚,她曾哭着告诉他想要一个小孩,而他冷酷无情地拒绝她的要求……
阴暗的回忆在两人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神色皆因此阴晴不定。
“其实……其实我现在不想要小孩……”燕霜凝首先回神,颤巍巍地开口,“在背负教养孩子的责任前,我自己应该先学会独立坚强才是,否则怎么担得起一个母亲的角色呢?”她急促地说道,有意借这样的解释淡化突然笼罩两人的尴尬氛围。
可对她的努力,陆苍麒似乎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愿,只是默默凝视她,湛幽的瞳眸有若两汪寒潭,深不见底。
“苍……苍麒?”
“……我们下山吧。”
***
她再度搞砸了一切!
燕霜凝朦胧地想,裹着简单家常衫裙的身躯坐在窗前,明眸无意识地凝望窗外的一切。
她看着穿梭来去的计程车,看着一辆辆载满人的巴士,看着美丽的女人穿着凉鞋、打着阳伞优雅地在人行道上走着,也看着瘦削的男人不耐地卷起衬衫长袖,匆匆过街。
她看着这座城市,看着每一个在这里讨生活的人,却什么也没看在眼底,什么也没落人心底。
她的眼,重播着陆苍麒那天阴沉不语的神情,她的心,满是忧郁惆怅。
她搞砸了!
一阵细微的申吟自燕霜凝唇间吐逸,她将额头贴紧微热的玻璃,墨睫悄然低掩。
她不该跟苍麒提起孩子的事的,她不该告诉他自己喜欢孩子,不该让他误会她想要一个孩子……哦,她是想要个孩子,但理由绝不是他想像的那样,为了有个宠物打发寂寞无聊的生活。
她想要孩子,是因为孩子真的很可爱,她喜欢与他们相处的感觉。在基金会工作时,她有许多机会接触各式各样的孩子,她真的喜欢他们。
是的,她想要一个孩子,想要一个属于她与他的宝贝,这难道真是一个不可原谅的奢望吗?
问题是,她不该在这个时候让苍麒领悟到她的渴望。
冰冻三年的夫妻关系好不容易逐渐融化,她与苍麒的感情好不容易有些进展,她实在不该在这时候提起这样敏感的话题。
他会怎么想?她又准备让自己依赖着他过日子吗?又准备缠得他透不过气吗?
不,她不是的!她从来没有想要依赖他的用意……
一念及此,燕霜凝的身子忽地一僵。
没错,她是不想依赖他,不想纠缠他,可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牵绊了他。
从香山归来隔天,她尝试打电话到他公司,是他秘书接的电话——
“是总经理夫人吗?陆总他现在不在办公室,陪客户吃饭去了。”秘书小姐流畅地解释着。
“是吗?”她点点头,想挂断电话,可秘书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止住了她的动作。
“夫人跟陆总昨天一定过得很开心吧?”
“昨天?”
“是啊,本来陆总老早定了昨天替那个客户接风洗尘的,却临时取消行程,我想他—定是为了陪夫人您吧,毕竟你从台北来到北京不久,还人生地不熟呢……”
他为她取消了预定的行程!
乍然听闻这样的消息,燕霜凝有一些感动,却有更多惶恐。
不该这样的,她曾经对他许诺自己绝不会成了他的负担,绝不会牵绊他,她如此信誓旦旦,却终究还是影响了他的工作。这一次他愿意为她排开行程,可下一回呢?当她愈来愈放纵自己要求他的陪伴,他是否也会逐渐无法忍受?
“也许他现在就无法忍受了——”她喃喃,对窗面玻璃映出的朦胧面孔涩涩苦笑。
不知有意或单纯巧合,陆苍麒近日工作时间愈来愈长,回家时间愈来愈晚,前两天再度飞到上海,准备待上两星期。
他没有要求她一起去,她更不敢主动开口,只是默默为他收拾行李,目送他潇洒挺拔的背影逐渐消失于她的视界。
两个星期。
一个人住在这广阔的公寓,一个人留在这陌生的城市,不能见他,只能独自一人啃噬着磨人的相思与寂寞。
两个星期。
曾经在台北时转瞬便会在工作与交际间匆匆逝去的时间,如今竟显得无尽而漫长——
**
“倩莉,已经回到台北了吧。现在怎样?台北一切还好吗?”
“怎么?你是关心我还是台北啊?”电话另一端传来汪倩莉活泼轻快的嗓音,“有人像你这么问话的吗?”
“我当然关心你啊。”燕霜凝微笑,这个从大学时代便一直交好的朋友说话总是那么干脆俐落,“不过也关心台北,要知道,我可是离开台北三个多月了呢。”
“我呢,—切照旧,一样吃,一样睡,一样每天为了减肥而烦恼,台北也依然没变,空气一样脏,市容一样乱,晚上一样夜夜笙歌。”
“呵。”听闻朋友如此俏皮的形容,燕霜凝不禁噗哧一笑,“倩莉,你别闹了。”
“真的?你不信?是不信我还是天天嚷着减肥?还是不信台北依然是不夜城?”
“我信、我信。你这女人,明明身材已经很好了,还老说要减肥,小心体重没减,倒把健康赔进去了。”
“没办法啊,谁教我这趟去义大利又吃又喝又疯狂购物的,回来少吃一点,一方面为厂减肥,—方面也为了省钱啊。”
“三餐照吃花不了你多少钱的,顾好身体比较重要。”
“是,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一切OK。倒是你——”清朗的嗓音一顿,“你在北京还好吗?你老公没欺负你吧?”
“我……很好。”
“真的?可别骗我,别人或许不晓得你婚姻的真实状况,我可是清楚得很。陆苍麒真的没欺负你?”
“没有,倩莉,我很好。”燕霜凝急忙安抚好友,明白汪倩莉是真的担心。
的确,或许这五年来她瞒遍所有人自己婚姻幸福美满,可却只有倩莉清楚所有的一切。或许是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在所有人面前都戴上面具,所以她选择在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前摘下。
可即便如此,倩莉也并非知道一切真相,譬如她会忽然到北京来其实是为了跟苍麒提出离婚……
“……我不信,霜凝,”话筒另一端的汪倩莉仍是不肯轻易相信她的说辞,“你一向有作戏的天分,谁知你是不是故意在我面前强颜欢笑?”
丙然不愧是她最好的朋友。
燕霜凝想,不禁微微一笑,“真的,你知道我不会骗你。我刚到这儿来时还闹了点不愉快,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甚至比以前更好——”她停顿数秒,“就像你到义大利前我跟你说的,我们现在总算比较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汪倩莉轻声笑了笑,“那其他呢?你在那边生活还适应吧?”
“还可以吧。”
“记得上回你在电话里说要做饭给陆苍麒吃,真的做了吗?”
“当然做了。”
“真的?”汪倩莉不可思议地喊,“你真做了!能吃吗?”
“你这是什么话?当然能吃!”燕霜凝假装生气,“事实上他还吃得很开心呢。”
“很开心?啧喷,这个陆苍麒真是变了,怎么跟我印象中不太一样?他居然没嫌弃你煮的料理?真是变了!”
“他是……变了很多……”
“所以你现在过得很不错罗?”
“嗯,我过得很好。”在一阵浅浅微笑后,黛眉忽地—凝,容光跟着微微黯淡,“只是觉得寂寞,非常寂寞……”
***
她觉得寂寞。
这就是她这阵子待在北京的感受吗?寂寞、心慌、面对着一室寂静不知如何是好?
这——就是她的感受吗?
想着,陆苍麒旋过身,俊逸挺拔的身躯悄然隐入门扉后。
他不敢再看房里正和朋友通电话的燕霜凝,也不想再听她们谈话的内容,他方才听到的已经够了,够他领悟霜凝这阵子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
他强迫她留在北京,却经常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让她一个人独自啃噬寂寞的滋味——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一个工作可以排遣孤寂。
他能够明了那样的感觉——怎么不清楚呢?曾经夜夜面对一室静寂的他,曾经在外奔波忙碌了一天,回来却找不到一个人分享甘苦的他怎会体会不到那种难以形容的酸涩呢?
他太明白了,就因为太过明白,他觉得对不起她。
当她在香山痴痴凝望着别人的孩子,明明充满渴望却又不敢坦白告诉他心中真正的想法时,他感觉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浓浓的愧疚。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不能为她的生活带来喜乐幸福的他凭什么强留她在自己身边,凭什么强迫她持续这段婚姻?
他凭什么!
一念及此,陆苍麒不觉握紧双拳,全身肌肉莫名紧绷。
难怪霜凝想离婚……他不明白从前的自己怎能那样理直气壮地指责她,不明白自己从前为什么竟不曾为她感到心痛?
他不明白从前的自己,因为现在的他一颗心是紧紧地揪着啊。
“……苍麒,你回来啦?”蕴着三分惊讶,却有七分喜悦的清逸嗓音唤回他苦涩的思绪。
陆苍麒回身,强迫自己面无表情地面对正蒙着一脸恬静微笑的燕霜凝,
“我马上就要进办公室。”
“是吗!”微笑稍稍一敛,“等下公司还有事?”
“嗯,我已经几个礼拜没进北京公司,得跟这边的主管们开个会。”
“既然赶着开会,何必先回家?”她微微蹙眉,“这样来回奔波岂不太累?”
他默然不语。
她却忽然领悟了。
他是放心不下她吧,所以一到北京先进的不是办公室,而是直奔回家。
想着,燕霜凝心底流过一束甜甜的温馨,但只一会儿,这恬淡的温馨又转为轻微的恐慌。
她是不是又牵绊了他?
“我没事的,苍麒,我在家一切安好。”她急急地说,一面走向卧房角落的衣柜,“你的衬衫有些绉了,要不要换一件再走?还是想洗个澡?会议来得及吗?”
“别紧张。”他拢紧眉,听出她语气中惊慌的意味,“别忘了我是老板,我想什么时候进办公室还没人管得了我。”
“啊。”她动作一凝,抬头望向他的清秀容颜渲染淡淡红晕。
他默默凝望她,良久,“我有些话想跟你谈。”
“什么?”
“这封信。”
“信?”她起身,接过他手中的信,视线一落。
“这是什么?”
“这个——”不知怎地,他深沉的语气令她莫名慌乱,“这是公司给我的回函。”
“公司回函?他们为什么要给你这个?”
“因为我……去应征了工作。”
“你去应征工作?”
“对不起,我知道我应该跟你先商量一下,可是……”
他截断她的话,“你为什么想找工作?”
“因为我——”她轻咬下唇,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说,终于?在别视了一眼他毫无表情的俊颜后,她还是决定坦承,“我想我在这边每天待在家里不是个办法,所以才想找份工作。”
“找份工作?在这里?”他语气明显地不赞成,“你知道这边的薪资水平跟台湾不能比吗?”
“我知道,钱不是重点,事实上我以前在基金会也没支领什么酬劳。我只是……”迎向他的眼眸蕴着淡淡的祈求意味,“想找份工作而已。”
“为什么?”他问,湛眸紧盯着她。
她只觉呼吸凌乱,不知该如何解释。
倒是他主动开口了,“因为你觉得寂寞吧,所以想找份工作打发白天的无聊。”
他说,语气悠悠漠漠,听不出什么特别的况味。
这令燕霜凝更加心慌意乱,本能地想解释,“不是的,苍麒,不是这样,我只是……”
“你回台湾吧。”
“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她怔愣当场,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看来莫测高深的男人。
“你回台湾吧。”他漠然重复,“我等下就请我的秘书帮你订机票,尽量帮你安排最快的班机。”
他要赶她走?赶她回台北?
“为什么?”她心跳狂野,急急奔到他身旁,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为什么要我回去?我不回去,苍麒,我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干嘛?”冷冷一句堵去她急切的恳求。
燕霜凝一愣。
“你留在这里干嘛?”湛幽的寒潭深不见底,“这里没有你的朋友,也没有基金会的工作。你白天没有生活的重心,晚上又找不到朋友陪你逛街看电影,既寂寞又无聊,还不如回到台北,那卫有你熟悉的环境,也有无所不谈的朋友,你在那儿会过得比较,陕乐。”
“我……”
“难道你不想念台北的生活吗?”
“我想念……”
“那就回去吧,我会帮你安排机位……”
“我不回去。”简单的回应截断‘了陆苍麒的话。
他—愕,“为什么不?”
“我不回去,苍麒,我要留在这里。”望向他的容颜神情坚定。
“你该死的为什么坚持留在这里?”他怒目瞪着她,不解她为何如此倔强。
清澄的星眸凝睇他,良久,“因为你在这里,苍麒。”她幽幽启齿,“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不走,我不想我们又回到以前那种分隔两地的生活。”
“你——”
“不行吗?苍麒,我们好不容易才改善了一些关系,我不想又恢复以前那种各过各的日子。”她说,更加紧抓住他的衣袖。
他本能地用力甩开她。
“苍麒?”
轻唤他的嗓音颤抖,逼得他几近发狂,“你还不懂吗?我不想你在北京过这么无聊的生活!你人生地不熟,我又没办法时常陪你,在这里的日子对你而言只是日复一日的折窘,你干嘛不回台北……”
“你不也一样?”轻轻柔柔的语音止住了他的怒吼。
他一愣,“什么?”
“如果对我而言,这里只是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对你而言难道就不是吗?”她低声道,“你对这边的环境能比我熟悉多少?朋友又能比我多上几个?不都一样吗?”
“不……不一样……”
“一样的,苍麒。”秀颜温柔地仰望他,“你唯一比我好的地方,不过是在这里有一份需要付出极大心血的事业,可回到家,回到这空无一人的屋子,你不也跟我一样寂寞?”
“我……不会。”他咬紧牙关,忽地别过头,“就算我偶尔会有这种感觉好了,那又怎样?”
“我不愿意你有这种感觉,我希望——”她低低地说,“自己能替你排遣这样的寂寞。”
“你!”湛眸冷冷瞪着她,掠过一道又一道暗芒,“我不必你如此帮我……”
“可我是你的妻子啊。”她轻喊,“难道我不该想办法让你的生活快乐一些吗?”
他冷哼一声,“即使这样会让你不快乐?”
“不,你错了,苍麒,我快乐的。”瑰丽的唇角扬起盈盈浅笑,与星眸莹莹泪光相映成辉,“只要你快乐,我也会快乐。”
陆苍麒闻言,下颔不禁一阵抽搐,心脏更是狠狠一扯,“霜凝——”他望着眼前这个蠢到不可思议,却也美得不可思议的女人,言语的能力仿佛在这瞬间全被夺去了,教他除了痴痴唤她的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会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的,我会学着坚强一点,不再那么害怕独处,也绝对不会依赖你,我不会……不会再让你为了陪我耽误了工作。苍麒,”墨睫沾染的珠泪摇摇欲坠,“你相信我好吗!让我留在这里,我绝对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的……”
“哦,该死!”闻言至此,陆苍麒蓦地诅咒一声,决定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把扯过她窈窕的身躯,紧紧搂人怀里,“你这个傻女人!天底下还有比你更不可理喻的女人吗?你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说着,他忽地一顿,捧起她的脸,凝视她的眼眸沉沉苍黯,“你根本不明白——”
“我明白的,苍麒,我懂得的……”
“不,你不明白,你不懂……”他喃喃念着,紧紧拈着的浓眉像拈着无尽的烦恼与忧郁。
燕霜凝望着他,惶然不解,“苍麒?”
他没说话,蓦地别过头,不敢看她蕴着浓浓祈求的清澄瞳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