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对面那个伟岸的身影,兰儿高兴地大声喊他,还将身子探出了窗外。
可是对面的方清扬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立即消失在窗后。
“哼,什么嘛?见了面连理都不理!”受到冷落的兰儿生气地跨上窗台,更加大声地喊道:“喂,方清扬,我都看见你了,你还躲?”
“谁躲了?”
蓦地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坐在窗台正准备跳出去的兰儿回头一看,竟是刚刚才看见的方清扬,不由惊讶极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刚刚明明看见你在那边的。”兰儿瞪着双眼问。
方清扬大步走过来,将她的身子从窗外转进来,严肃地问:“妳在干什么?”
“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不理会他的问话,兰儿再次好奇地问。
方清扬说:“当然是从楼梯那里走过来的。”
兰儿并没注意到方清扬正将她的双腿拉进窗内,径自说着:“我还以为你躲起来了,正想过去找你呢。”
“过去?”方清扬皱起了眉头。
兰儿指指窗外的屋脊,兴奋地说:“是啊。你看,从这里可以走过去噢!”
“不可以!”方清扬声色俱厉地说。“妳难道没有看见屋顶长满了青苔,而且中间的距离那么宽,妳想摔死吗?”
“可是我能跳过去……”
“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妳连试都不要试!快答应我!”
面对方清扬激烈的反对,兰儿开始不太高兴,可是从他严厉的口气和焦虑的神态中,她感受到熟悉的大姊式的关切。她知道他这样命令她,也是像大姊一样,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于是她不再生气,反而因他的关心而有一股暖流在心头涌动。
她抬手抚平他的眉心,承诺道:“我答应你不从那里走过去……”
“也不可以爬到窗台上。”他紧追一句。
“好吧,也不爬窗子。”
兰儿乖巧的答应,倒令方清扬吃惊。他审慎地看着她的眼睛,问:“妳是认真地答应我吗?”
“当然是认真的,我李兰儿从来不做口是心非的事。”兰儿缩回手抗议。
“认真就好,我很高兴妳能听话。”方清扬握住她的手,刚才看到她想跳出窗外,真把他吓出一身冷汗。那屋脊长满青苔,旁边根本没有支撑物,一旦滑下去,摔到铺满青石的院子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年前就有一个瓦匠为了修补屋檐,结果从上面摔下送了命。他至今难忘那人血肉模糊的样子。
他忧虑地说:“兰儿,妳这样冒冒失失的,实在让人操心。”
“以前我姊姊就经常这么说。”兰儿耸耸肩地说。
方清扬没说话,手在她膝盖上轻轻抚模着,感受到那厚厚的牛皮,同样感受到她姊姊们对她的疼爱。
昨晚他与根子聊到大半夜,知道兰儿一出世,她娘就染病不起,后来与她爹爹一道先后去世。她可以说是由姊姊、忠仆们照顾长大的。
可是个性活泼好动的她却常常闯祸受伤,于是她的大姊得时时看守着她,她的二姊则用牛皮加棉布为她缝制了护膝、护肘来保护她少受伤……
他真的很佩服她的姊姊。有这么个精力过人的捣蛋妹妹,不知她们得花多少心血才能将她平安地带到这么大?
方清扬的忧虑还没有完全消散,兰儿的思绪已经转到另外的事情上了。
“喂,清扬,原来你就住在我的对面啊?以后你不要关上窗户,那样我就可以从这里跟你说话了。好不好?”
“当然好。”方清扬用指头点点她的额头。“不过,对面那间才是妳的房间,这里呢,一直都是我的房间。”
兰儿惊讶地问:“那么说昨晚是我占用了你的房间?”
方清扬微笑点头。
“那你是在对面睡的吗?”
方清扬摇摇头。“对面的房间刚刚才收拾好,妳今晚就可以在那里睡了。”
“真的?那你现在带我过去看看。”兰儿高兴地跳下窗台,拉着方清扬要走,可是被他拽住。
“房间在那里跑不了,妳还是先去看看根子吧。”
“根子?根子怎么啦?”兰儿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她急切地抓住方清扬的手。
他忙说:“根子没有怎样,只是他要离开去找妳姊姊……”
“哦,对,我们说过这事……”兰儿一拍脑袋,转身跑出了房间。
清风吹拂着田野,空气中透着丝丝凉气。
在大龙山庄外,通往仙客镇的大路上,兰儿正与根子道别。
“根子哥哥,路上不要苦自己,天冷了就喝点酒,晚上一定要住客栈。”兰儿将银两交给他,一再地交代。
“不用了,大小姐给的钱我都还没动过呢。”根子拒绝接过兰儿递上的钱袋。
“不行,你这次出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多点钱心不慌。你快点收好!”兰儿摆出了小姐架式,根子只好听命收下。
“你要记住,无论是否找到姊姊,都要平安回来吶。”
“是,我会……”根子哽咽地点头,又对兰儿身后的两个丫鬟说:“绿萼、红叶,要好好照顾小姐,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找到大小姐、二小姐的。”
绿萼、红叶点头答应。
谤子看了看山坡上的大龙山庄,不放心地对兰儿说:“小姐,庄主是个好人,妳有事时可以找他,但是妳要留心老夫人,别惹她……”
说着,根子突然双膝跪地对兰儿磕了个头。“小姐多保重,根子走了。”
兰儿心中一恸,拉起根子,含泪道:“根子哥哥,路上要小心!”
他们虽然是主仆,也是从小生活在一起相依为命的亲人。多少年来,他们生死与共,对彼此有着最真诚的感情和最深刻的关心。
眼见家人在战火威胁下,如秋风中的飞絮四处飘散,人难聚,家难圆,今日根子一去,几时会回呢?与姊姊们的相聚又将在何日呢?
想着这些,兰儿的心里有太多的感受,不由双目盈满泪水。
“小姐保重……”根子将兰儿轻轻推给绿萼和红叶,然后一抹眼泪,头也不回地往路前方等着的人奔去。
路那头等着的,是方清扬派去陪同根子的家丁。
谤子的背影渐渐消失了,兰儿的心彷佛也随之飞去。她看着天上飘动的白云,思念着不知流落何方的姊姊,思念着她可爱的家,眼泪滑出眼眶……
“回去吧,根子会平安回来的。”方清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没有回头,悄悄抹去脸上的泪水,她不愿意让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兰儿回头对他一笑,说:“谢谢你让人陪伴根子哥。”
方清扬没有说话,将她的倔强看在眼里,牵着她的手往山庄走去。
目睹她与根子的告别,让他有许多感慨,尽避他的人生阅历比他们丰富,年纪也比他们大,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主仆之间有这样真挚的情感,并深受感动。
谤子走后,兰儿在期待中计算日子,等待着他的消息。
自第一个晚上与老夫人有过冲突后,几天来兰儿都没有见到她。一方面是他们各自在自己的居所用餐,再来则是方清扬不愿兰儿面对老夫人的尖酸刻薄,于是也尽量避免让她们碰见。所以兰儿的生活起居都在日新院里,而她与方清扬和他的管家、随从们相处的十分轻松愉快,几乎忘了老夫人的存在。
这天一早,兰儿带着绿萼、红叶像往常一样到日新院后院看宠物。
现在红眼睛已经有了新伙伴,而且方清扬还让人替牠们搭建了过冬的窝。
“咦,门怎么没插上?”红叶奇怪地说着将头伸进精巧温暖的笼子。“糟糕,红眼睛不见了!”
“什么?”兰儿一听,立即扔掉手中的菜叶,将头伸进笼子里。果真笼子里空空的,就连方清扬前两天才送给她的那两只小灰兔也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兰儿吃惊地问。突然一拍脑袋。“哎呀!都怪我……”
想起昨晚来喂牠们食物时,忘记将门上的铁插子扣下,兰儿很是懊恼。
“不行,我得去找!”
于是三个女孩在院子里外大肆搜寻,最后在西侧花园里看到了正在啃食青草的红眼睛。
“呵,原来跑来这了。”兰儿松了口气,忙与绿萼红叶一齐围堵“逃犯”。
可是红眼睛跟主人一样顽皮,绝不会傻傻地等着主人抓,于是三个女孩笑着叫着与一只机灵的白兔在花园里上演了一场“全武行”,闹得落英缤纷,秋菊叶残。大龙山庄里少有的欢快笑声也引来了几个仆人围观,大家都没有在乎凌乱的花坛,只跟着三个女孩一同笑喊着助威。
“胡闹!妳们简直在胡闹!”
一声威严无比的喝斥声传来,将围观的下人们吓得四处逃散,绿萼红叶也立刻垂着头直起身,不敢再追捕那只可恨的兔子。
可是兰儿似乎没有感觉,依然虎视眈眈地盯着被逼到石桌下的红眼睛。
“李兰儿,我要妳站起来!”威严无比的吼声再次响起。
一听到那专横跋扈的声音,兰儿没好气地应道:“等一下,我正在忙呢。”心里想着:这么大声干嘛!要比嗓子没人会输给妳,可是本小姐此刻正忙,无暇吊嗓子。
“无礼的丫头!”
一声暴喝,兰儿的背脊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击,痛得她一哆嗦。低头细看,只见一只泛着红光的铜烟袋从她背上落到了地上。
耙用这玩意打我?!此等恶霸行径可真惹毛了兰儿。
只见她反手揉揉背站起来,也不将卷起的衣袖放下,回过头对站在她身后,怒气腾腾的老夫人讥讽道:“看不出老夫人还会烟袋功?只不过打疼了兰儿事小,伤着老夫人的玉臂可就糟了。”
“妳这不知死活的丫头,今天我得让妳知道规矩……来人!”老夫人看着满园狼藉早已心痛不已,再被兰儿讥诮的言语和不驯的神态激怒,哪里还管她是何方神圣,一心只想惩罚她。
两个院丁应声出现在花园。
“将她绑起来,杖她十大板,今天不许吃饭!”
“这……”两个院丁迟疑了。他们当然知道庄主对这位可爱美丽的表小姐十分宠爱,是断断不会允许人伤害她的;可是他们也知道,老夫人在庄里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不听不可。于是他们为难地面面相觑。
老夫人凶狠地看着他们,威胁道:“怎么,我使唤不了你们是吗?”
两个院丁霎时脸色苍白,齐齐跪在老夫人面前,连连磕头。
“不要为难他们,有本事妳亲自动手!”兰儿气得一脚将那烟袋踢得老远。“我只是在找我的兔子,又没有惹到妳,妳却用这个打我,还要他们帮妳处罚我,这是什么道理?”
“小姐……”早已跪下的绿萼、红叶泪眼汪汪地劝阻她。
“妳!妳……反了!”见她居然敢踢自己心爱的烟袋,还如此顶撞自己,老夫人气得失去了理智,当即对着身边的女子吼道:“亚仙,去,将家法取来,今天就让她看看我敢不敢对她动手!”
亚仙转身进去,兰儿无所谓地低头继续寻找红眼睛,却看到先前还活泼乱跳的兔子,此刻竟肚皮朝上地倒在老夫人脚前的花坛边。
“红眼睛!”她惊叫一声,扑了过去,轻轻拨弄那只她从家乡一路带到这里来的宠物。可是一向活泼好动的兔子毫无反应,两只总是挺直的耳朵无力地垂着,红红的眼睛紧闭着……
“这只该死的兔子就是妳不听话的下场!”老夫人厉声道。
“是妳杀死了牠!”兰儿抬起头,愤恨地看着眼前这个凶恶的女人。
“就算是我杀了牠,妳又敢怎么样?”老夫人夺过亚仙刚拿来的家法,抡臂就往兰儿身上打下,一边骂着:“妳这个不长眼的东西——”
三尺长,两寸宽的板子一下一下结实地落在兰儿的身上,可是她连动都不动,依然恨恨地看着老夫人。
绿萼和红叶没想到老夫人会真的动手,立即不顾一切地护住兰儿。
“小姐——求老夫人不要打我家小姐啊!”
“二娘!”方清扬的声音太晚出现在纷乱的花园里,可还是让大家松了口气,不然照老夫人此刻的怒气,谁知地上那三个女孩得受什么样的罪?
“这个……这个该死的丫头想气死我!”老夫人一见到继子,便捶胸顿足地大吼起来,彷佛受了极大的冤屈。“她……她将我的花园弄成这样,还敢顶撞我,踢我的烟袋,我无法忍受她!”
“好啦,好啦,花园可以让园丁再整理,二娘何必为此动气呢?您先进屋去歇息,这里我会处理。”方清扬轻声安抚着将她手中的家法取走,递给身后的大柱,又示意老夫人的两个丫鬟将她扶进去。
“清扬,这丫头反骨太硬,得好好教训她!”被丫鬟搀扶走了几步,老夫人又心有不甘地回头恨恨地对方清扬说。
“是,是。”方清扬顺从地点头,看着老夫人终于消失在花园外,才走到依然坐在地上的三个女孩身边,心绪紊乱地看着受了伤的她们。
红叶脸颊上有明显的红印,绿萼的一只衣袖破了,兰儿就更惨了,头发散了,背上沾着烟灰,双肘有伤痕,耳根至颈子间长长一条红印延伸到衣领内……
唉,看来她挨打最多。这个让人担心的女孩!
他无声地叹息着,劝道:“老夫人身体不好,妳就多担待点……”
兰儿心里的气被他的话激起,她仰起脸,将心里的愤怒和委屈全都发泄到他身上:“她身体不好?可是她气壮如牛!她可以杀死红眼睛,可以用烟袋砸断我的脊柱,可以用板子打人不手软。她身体不好,这就是你为她寻到的托辞?”
“兰儿,先回去……”
见她情绪激动,方清扬此刻不想与她多说,伸手想拉她,可是被她一掌拍开。哽咽地说:“我要我的红眼睛!你们还我红眼睛!还我的红眼睛!”
方清扬将她腿上的兔子抱起来,探了探牠的月复部,狐疑地看了看依然站在近处的亚仙。“这兔子根本没有死,怎么回事?”
亚仙道:“牠本来就没有死。”
“没有死?”兰儿不闹了,急切地问。“那牠怎么突然间就不动了呢?”
亚仙说:“我只是用迷药将牠迷昏了,不然妳还要把这里闹成什么样子?”
“哼,原来是妳把牠弄成这样!快给牠解药!”兰儿不理睬她的责怪,生气地命令道。毕竟出身豪门,虽然寄人篱下但小姐架式依然十足,加上此刻她一心只想救兔子,语气自然凌厉。
亚仙一愣,随即提出条件。“妳先跟老夫人认错。”
“绝不!”兰儿将脸一扭,拒绝道:“她用烟袋、板子打我,妳看——”她毫无顾忌地拉下自己的衣领,露出纤细白皙的颈子至肩背处大片深红色的伤痕。“挨打的是我,凭什么我还要道歉?”
“给兔子解药!”方清扬一把将兰儿的衣领拉好,口气冷淡急躁地说。
听他语气异样,亚仙也不敢顶撞,将一粒药丸塞进兔子口中。“一个时辰后牠自会醒来。”
“这么久?”兰儿心里担心,但没说出口。她抱起兔子想站起来,可是腿一软差点又跪了回去。绿萼、红叶比她也好不了多少。
方清扬一把抱起兰儿,对柱子兄弟说:“你俩照顾她们。”
于是几个人往日新院走去。
站在花园里的亚仙看着那个俊挺的男人抱着他淘气的表妹离去,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回头看看眼前一片狼藉的花园,她冷哼一声,走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有麻烦了?”走在路上,兰儿问方清扬。
“管家赶去告诉我的。”方清扬低沉的回答。
兰儿偎在他怀里,无心地说:“你要是再不来,我肯定会被她打死。”
方清扬一听,眉心紧皱地说:“妳以后不要再忤逆老夫人,顺着她点,不然吃亏受苦的还是妳。”
“你就是因为害怕吃亏受苦,才这么顺从她吗?”兰儿抬眼看着他。
方清扬低头看看她,没有说话。
兰儿也不再问,但心里认定是这样的没错。
跨入日新院,方清扬问她:“妳生气吗?”
“当然生气!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打过我。”兰儿将兔子先送回笼子,对方清扬说:“可惜另外两只灰兔都不见了。”
“没关系,我还会送给妳。”他的话安抚了她受创的心。
进门后,方清扬将一小鞭药交给绿萼,要她替兰儿,也替自己和红叶抹上。
现在正是收粮入仓的季节,庄里庄外的事情特别多,他实在无法常陪在兰儿身边,可是又不放心她,只好交代下人们多留心她,如有状况要即刻通知他。
从这件事后,庄里的人们都知道了表小姐在庄主心目中的份量,于是对她都格外小心。
几天后,兰儿挨打的伤痕都消失了,人也显得气色红润,容光焕发。
早上,她站在窗前看着一行行南归的大雁,心想冬天到了,连燕雀都知道要回家了。不知根子在哪里?是否寻得姊姊们的消息?
方清扬近来很忙,几乎都见不到面,不过他很守信用,他的窗户总是开着的。夜里只要她不想睡,就会在这里等他,看到他回房,和他说几句话才能安心去睡。
想到方清扬,兰儿心里总是很开心。他除了略显软弱外,真是个能干又好脾气的男人,如果她真有这样一个疼她宠她的表哥该多好啊,如果她永远不要离开他该多好——哦,不,还是要离开的。她马上纠正自己。不仅为了回家与姊姊们团圆,还为了他那个母老虎似的继母。
想到那个脾气暴躁又挑剔的女人,兰儿就受不了。她不能理解,那个女人对人那么凶,又不讲理,身为一庄之主的方清扬,干嘛非得那么顺从呢?真够胆小的!
算了,不管他们的事了,反正等根子带来姊姊们的消息,她就会离开与姊姊们快乐地住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就像以前一样。
于是她带着绿萼、红叶到庄外游玩。
田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毕,显得空寂萧条,打麦场上圆鼓鼓的草垛,经过了一番又一番的曝晒分拣,稻粒麦粒都进了仓。辛勤劳动一年的农人们总算得到少有的空闲可以喘口气了,可是家道差的又被交租、筹钱的烦恼所困扰。
走出庄外,兰儿看到车推、肩担的农人络绎不绝地往山庄的侧院走去,又空着手出来,不由好奇的拉着丫鬟跟随人流进了那道门。
她看到老夫人坐在院内一张大方桌后抽着烟,账房先生手持算盘站在她身边报着数,而那个用药迷晕红眼睛的亚仙也在那里,似乎正在记帐。几个伙计在忙着秤佃农交上的谷物,还有人检查袋里的粮食。
“哦,原来是交租的佃农。”看着四周的情形,兰儿明白了。
不过她也对亚仙的身分感到好奇。她是方清扬的什么人?看起来她也是住在庄里的,而且似乎很得老夫人信任。
就在她皱着眉头站在角落观察亚仙时,红叶凑在她身边小声地说:“小姐,听说陈亚仙是这一带最有才华的美女,识字会算帐又能给人看病,是老夫人的大夫,还是账房的帮手,好多男人都中意她,可是她从来不理那些男人呢。”
“是吗?”兰儿不由多看了亚仙几眼,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女孩是有几分姿色,但还算不上美丽。当然,从小生长在美女身边的她,光二姊凤儿就已经养刁了她的眼,再美的女子也很难入她的眼了。
“走吧,我们还是出去看看。”兰儿转身出门,红叶绿萼赶紧跟上。
山坡下的车道边停放着一辆两轮平板车,一个女子坐在车头长吁短叹,在车子周围有几个瘦弱的女孩,她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哀凄的神色。
“大婶,是来交租吗?”走过她们身边时,兰儿忍不住开口问。
女人抬头看着她,认出她就是方家的表小姐时,赶紧起身答道:“是……”
听她口气犹豫,又见她的车头向下,兰儿又问:“人家交租都往坡上走,妳怎么反倒往回走呢?”
女人张口欲言,但最终还是没说,似有难言之隐。她身边那个年纪最大的女孩低声说:“我们交不出粮,庄里要收回地……”
“唉,地收了,我们怎么活呢?”那个女人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兰儿走到她身边,关心地问:“那妳们车上拉着的是什么?”
“是棉花,纺线……”女人打开其中一个袋口,让她们看。“自从我男人不能下地后,我们的地里就不出庄稼只出棉,庄里又不收棉花……”女人说着又哭了。
听她说得辛酸,又看看她身边那几个衣着褴褛,面色不佳的女孩,兰儿心有不忍地问:“妳可以带我去妳家看看吗?也许我可以帮助妳。”
听她说可以帮忙,女人连连点头,站起身拉着车子领她们往坡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