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
奉天“将军府”──是由皇帝赐书特准一等建威将军都统公彭翊,在康熙二十五年修建的私宅。宅子不大,但结构十分精妙。
院门为砖木结构挑角门楼,下置八仙石砖,装设木雕垂花门。一进院门是迎客楼,主要为招待宾客之用,有大厅、书房,门前有下马石、拴马桩。
穿过迎客楼,是条四通八达的青石甬道,甬道南是车马大院,甬道西是砖木结构带拱形大门的守卫大院,甬道北是两座楼院。
东面的楼院是彭家儿子们的住所。这是个里十外三的双进四合院二层楼房,院内筑花栏、修花园以分隔庭院。
北楼为主楼,同样是二层楼房。前有出檐设廊,砖砌窗户外圆内方,七架木结构房顶,木构件上都雕有吉祥花纹,建筑工艺十分精湛。这里是彭翊夫妇的住所。
这几天,整个府宅充满喜气,一是老将军六十生辰即将到来,届时彭家的儿子们都会回来祝寿;二是去年高中武状元,在朝廷任一等侍卫的小儿子彭峻龙,新获提拔擢升为阿勒楚喀府三品守备参军之职,经兵部核准上任前回家小住两个月。
为此,彭府上下忙晕了,彭夫人更是天天盼着儿子们的到来,她有太多心事想跟儿子们说,特别是他们的婚事。
有谁能知,在天下人看来家富名显,志得意满的彭老将军夫妇心中却有难解的愁苦?他们那四个被世人称颂的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姻缘不顺,难遂他家支繁盛,儿孙满堂的愿望,这真是他们的一大心病!
天气虽凉,但天空晴朗。
彭夫人伫立在窗前注视着庭中的花坛,那里有个少妇正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女圭女圭晒太阳,那少妇的苍白与孩子的红润在阳光下显得那么不协调。
“怎么了?”醇厚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于是习惯性地往后一靠,靠在熟悉又宽厚的怀抱里。
“你看青青跟那孩子在一起时,一点都没有病状,可为什么就不能与成年人正常相处呢?不然也许与猛儿还有希望。”
彭翊轻轻按摩着她的肩,劝道:“妳就爱瞎操心,孩子们的事由他们去吧。”
“可我怎么能不操心呢?猛儿的情形我们都看到了,虎儿定亲多年,却始终不愿娶,以前说对方年纪小,可眼前,人家姑娘也十九了,还能拖吗?威儿呢?把好好的雨儿气跑了,到现在也没个着落。再看龙儿吧,这机灵鬼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唉,你们彭家的列祖列宗一定恨死我了。”
“不会的。”听妻子这么说,彭翊笑了。“彭家的列祖列宗只会感谢妳嫁给了我,为彭家生养了这么多有出息的儿子。”
彭夫人转过身望着他。“你真的这么想的?”
“当然,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彭翊的眼神一如当年那样专注而深情。“我们每个人,包括孩子们都感谢妳,只要有妳在,我们就有好运。”
他的话令盈盈双眼盈满了泪,她默默地依偎在丈夫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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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是约好了似的,彭家的四个儿子都在彭老将军生辰的前两天回到了家。
当晚的家宴可谓是热闹非凡。
然而就在饭后,大家齐聚北楼花厅饮茶话家常时,一个稚女敕的童音在峻猛和峻龙的座位之间响起,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呆呆……呆呆……”
“哇,这是谁的孩子?这么可爱?”峻龙抱起那个看起来不到一岁的男孩。好奇地问。
最常在家的峻威说:“这孩子跟他的娘可都是咱娘救的喔。”
“真的吗?”峻龙一听,对母亲笑着说:“娘,您真是菩萨心。”
“那也不算什么,那日我去北城兵营,路上见到他临产的娘,顺道就救了他娘俩。他娘没去处,人长得好又识字,缝补手艺也不错,我就留下她跟青青做伴。”
盈盈夫人随口解释着,想伸手抱过这个显然跟她很熟稔的孩子。“来,宝宝,到女乃女乃这儿来。”
可是孩子不应,只是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用胖呼呼的手指戳着峻猛的胸口。“呆呆!呆呆!”
“什么呆呆?”峻龙笑着捏捏孩子的鼻子。“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呆?”
孩子不理会他的逗弄,仍一个劲儿冲着峻猛喊“呆呆”,可是因为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话,峻猛又一直不理他,他的小嘴一瘪,要哭了。
“喂,不许哭喔。”峻龙瞪眼威胁他。
“哇──”孩子嘴巴一咧,哭声刚起,峻猛赶紧把他抱过来,对小弟说:“龙儿,我们难得回家,别让孩子哇哇哭着吵了兴致。”
没想到,那孩子到了峻猛腿上不但不哭了,还破涕为笑,抓着他的衣襟在他腿上又跳又笑,连声喊:“呆呆──抱,囡囡……”
听到他叫“囡囡”,盈盈夫人恍然大悟。“欸,这宝宝恐怕不是喊『呆呆』,而是喊『爹爹』。刚学话的孩子发音不准,他就是管他娘叫『囡囡』。”
“真的吗?”峻威不信地跑到大哥面前,指着大哥,对跳得正欢的孩子说:“宝宝,他是爹爹?”
孩子笑了,连连点头。“啊,啊,呆呆!呆呆!”
峻威又指着自己,问:“我是不是爹爹?”
孩子连连摇头,用手拍着峻猛的胸脯。“呆呆!呆呆!”
峻龙也凑趣地指着自己,再指着二哥来测试宝宝,可那娃儿还是一样的反应,冲着他们都摇头,只是抱着峻猛喊“呆呆”,看来已经认准了他。
峻威当即傻了眼。“喂,宝宝,你很偏心喔,这里我们哥儿几个就我跟你最熟耶,你怎么偏偏认大哥做爹呢?”
宝宝不理他,依然一个劲地冲着峻猛喊“呆呆”。
峻龙说:“三哥,没用的,你没发现宝宝长得很像大哥吗?”
“是有点像。”峻威看看大哥,再看看孩子。“不过也有点像二哥,咦,好像也有点像你喔。”
“别闹了,孩子还太小,看不出来的啦。”盈盈夫人笑着对儿子们说:“你们几个早点成亲生子,不就可以做爹了吗?别拿人家的宝贝寻开心。”
这时,厅门口走来一个瘦弱的女子,她的肤色配上身上的白衣裳更显得苍白。
她轻轻地走到夫人跟前,小声地说:“娘,宝宝不见了。”
她声音很小,但因大家见她进来都停止了谈笑,所以人人可以听到她的问话。
盈盈夫人一笑。“青青啊,妳回头看看,那不是宝宝吗?”
罗青青怯怯地回头,看到那个调皮的娃儿正在一个男人的腿上蹦着,不由得笑着走过去。可是等她看清抱孩子的人时,笑容倏地消失了,但她还是伸出手一把夺过孩子,飞快地消失在门外。
峻猛拉平被孩子扯乱的衣服,心里也纳闷那孩子对他的反应。
“娘,她还是那么神经兮兮的吗?”峻龙看着门口,不自觉模着颈子问。
“龙儿,不许那样说话。青青对宝宝最是耐心仔细,从那孩子生下后,每天都陪着孩子玩,一点都没有病。你们也要多包容她。”盈盈夫人说着看着长子问:“猛儿,你后来娶的那位姑娘一直没有找到吗?”
“没有。”峻猛简单地回答。
他后来有将雁翎的事禀告过爹娘。当明白他是真心爱着雁翎后,爹娘也没有反对他娶了她,反而还一直关心着他寻找的结果,为此,他很感谢爹娘。
一直没有加入他们谈话的彭翊这时插话道:“你可以将她的画像画出来嘛,也许我们可以四处找找。”
“不用。”峻猛疲惫地将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说:“爹娘不要操心,她如果真心要离开,找到又有什么用?”
峻龙也安抚着忧心忡忡的爹娘。“就是,您二老就别操心了。娘说过的,人算不如天算,姻缘线是老天爷安排的。再说,没准我们四个一下子都娶了妻,生了孩子,大家拖儿携女拽老婆地往家里奔,那还不把您二老烦死?”
他的话和活灵活现的描述把大家都逗笑了。
峻威在他后脑勺上一拍:“天下就你四龙儿最怕女人,看哪天哪个女人把你给连骨带肉地收拾了,我们倒都省心啰!”
听了峻威的话,盈盈夫人看了丈夫一眼,眼里有一抹算计的光彩。
忙着斗嘴的峻龙、峻威没看见,心事重重的峻虎没看见,可是峻猛却看得真真切切,于是想,他精力无限的娘刚设计了二弟一把,现在又要玩小弟了,就不知聪明的小弟能否逃过这一“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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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峻虎沿着花砖铺设的石径穿过庭园在花园里散步,昨晚娘又跟他提他的婚事了,他始终对娶妻没有热情,可他也不想老让母亲担忧,真是为难啊。
突然他听到一阵令人愉悦的笑声和低喃从前面的房间里飘出,便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来到西厢,从敞开的窗口他看到了一幕令他无法挪步的情景──
屋里,有一个年轻的少妇正在跟她的孩子玩要,哦,不,是喂女乃。
那个少妇,竟然不是别人,而是大哥失踪快两年的逃妻──雁翎?!
他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再次确定她就是那个在龙峰山用弓箭对着他的女孩!
“宝宝,吃饱了吗?娘还要做好多事情,你不能太贪玩喔。”
屋里的雁翎正在专心地喂宝宝,根本没有想到窗外来了一个旁观者。
“唔唔……呆呆!”一声含混不清的童声从她胸前发出。
“不对,是『爹爹』,不是『呆呆』,娘已经教过你好多次了,宝宝为什么还是说『呆呆』呢?宝宝的爹爹一点都不呆,他很聪明,也很威武,是最勇敢的『猛将军』喔,宝宝长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样做大将军、大英雄,好不好?”
“唔──唔,呆呆!”一边吃女乃一边不忘与娘交谈的宝宝,再次嘟囔。
雁翎又耐心地纠正。“是『爹爹』,不是『呆呆』,不过……有的时候是有点呆……”纠正着儿子,她的思绪飘向了猛子,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又有其他女人了吗?他会想到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吗?
一阵刺痛从传来,也许是感受到妈妈的分心,宝宝咬啮吸吮特别有力。这一咬终于把雁翎涣散的精神拉了回来。她抱起宝宝,给他换喂另一侧。
轻轻抚模着儿子柔软的黑发,滑女敕的脸颊,看着那酷似猛子的面庞,雁翎不由得充满了自豪,这是她和他的儿子,是他留给她的最好的礼物,就为了这个礼物,她也永远不会忘记他。
等吃饱喝足的宝宝终于停止吸吮后,雁翎整理好自己的衣襟,熟练地把儿子抱直,一手搂着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一手轻拍他的背部,轻声唱着摇篮曲。
在娘亲温柔而有规律的轻拍中,宝宝打着嗝渐渐进入了梦乡……
雁翎站起身想将他放到床上去,可一回头,竟与窗外的男人四目相接,她当即怔住了──
“你?峻、峻虎?”她惊讶地问,声音发抖。
“妳要不要先放下孩子?”峻虎看看熟睡的孩子问。
雁翎心绪烦乱地点点头,俯身将儿子轻轻放在摇篮里,为他盖好棉被。直起身来看着快一年多前分手后没有再见过的峻虎。“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们的家,我当然会回来看看爹娘。”
“家?!爹娘?!”雁翎眼前一黑,眼里充满忧虑。“你是说……这里是你们的家,都统大人和夫人是你们的爹娘?”
峻虎不禁担心地看着她突然失去血色的面孔,轻轻地点点头。
“那他也来了吗?”
“来了。”
“天哪,他在这里,我躲来躲去竟躲到了他的家里?!”雁翎觉得头晕目眩,她摇晃着,一把抓住窗子稳住自己的身子。
“妳还好吗?”峻虎担心地看着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茫然地看着他,问:“他的妻子──少夫人?青青夫人?”
峻虎默默地点点头,他知道她心里的感受,可是不想再欺骗她。尤其在看到她慈蔼的母性一面后,他更不想让她逃跑再去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知道我在这里吗?他知道吗?”雁翎焦急地问。
“还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恐怕只有我知道。”峻虎安慰她。
“那就好,求求你在老将军生辰宴前,先不要告诉他,行吗?”雁翎稍微放了心。她还没有想过要再逃走,如今带着孩子,她真不知道能往哪里逃?
峻虎微微点点头,说:“我可以答应妳,但妳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吧,只要你答应我,我保证答应你。”
“妳不能再逃走。可以吗?”
雁翎默默地点点头。
“我要妳的保证。”峻虎毫不退让地说。
“我保证不逃走。”她确实不想再逃,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单身一人,她得为孩子着想。
“很好,那我答应妳暂时不告诉任何人。”
说完,峻虎离开了窗边,雁翎则心乱如麻地呆立在窗前。
她作梦也没有想到这里会是猛子的家!
包没想到当初在她和孩子性命攸关又无路可走时,竟是她的婆婆救了他们。这几个月来,天天来这里陪伴宝宝玩耍的少夫人,居然正是猛子娶了多年,却没有拜堂和洞房的“少夫人”?
这真是造化弄人!如今她该怎么办?
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总得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收留之情的彭大人和彭夫人有个交代,毕竟,宝宝是他们的孙子。
怀着沉重而麻木的心情,雁翎等待着最后与峻猛见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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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贺彭老将军诞辰的那天一早,受邀请的宾客们就络绎不绝地来了。从早到晚彭府迎客厅始终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十分热闹。
看到彭家超月兑不群,文武双全的四兄弟都一道回家了,宾客们免不了又是大大地恭维一番。
就在晚宴后大家齐聚前园看戏听曲时,峻龙突然急急忙忙地来到大哥身边。
“大哥,你快来!”
峻猛不知他搞什么鬼,但知道他很机灵,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于是他也不问,便随小弟离开了迎客厅,直接来到东楼四合院青青住的楼宇的一楼厢房。
“这是谁的房间?干嘛带我来这里?”峻猛看着室内简单的布置,好奇地问。
“你看这个。”峻龙将炕头上挂在墙上的一块帷幔掀开,露出一幅画像。
看到那幅画像,峻猛当即大惊!
那是上面画着一个身着盔甲,威武挺立的将军,而只要见过他的人都能一眼看出那画上的人分明就是他!
“你怎么发现这个的?!”一向冷静的他,失控地抓住小弟问。
“就是那个喊你『呆呆』的孩子。刚才娘让我来看看青青,说家里人多时要留意她,我来到时看到孩子独自趴在炕上玩儿。
而这小子特有趣,一看到我就扒开这个让我看,还一直指着画像喊『呆呆』,后来罗青青来将他抱走了,我才去找你。”
“是谁住在这里?”峻猛急切地问。
“娘说是陪伴罗青青的佣人,可能就是孩子的娘,罗青青对我什么都不说,你知道的,她怕我。”
“她谁都怕。”峻猛说。“去,替我找出住在这里的人。”
“不用找了。”峻虎的声音插入。
“什么意思?”峻猛的俊脸绷得紧紧的。
峻虎知道他的心情,很为难地说:“大哥,我明天保证告诉你,如果我今天就告诉你的话,她会再逃走,到那时谁也无法预料她会跑到哪里去。”
不用弟弟再多说,峻猛已经明白了。
“雁翎!是雁翎!”只有她,只有那个因为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谁而心存憾恨的她,才会将自己孩子的爹爹画出来,让儿子从小就有“爹”!
他心情激动地抓住峻虎。“是她,对不对?”
峻虎微微点头,他和峻龙都感觉到大哥的情绪非常激动,但是大哥眼里的光亮应该不是泪水吧?他们的大哥可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子啊!
“那孩子是、是我的……”他的声音已经因为失控的情绪而无法保持平稳。
峻虎再次点头,事已如此,他将自己看到雁翎哺乳的一幕和与她交换条件的一切,都告诉了急于知道她情况的大哥。
“她在我们家里做佣人?!她居然带着我的孩子在我们家里帮佣?!”
峻猛难以置信地握紧拳头,在这间小屋子里急躁地走动着。“她怎么可以这样躲着我?我要找到她,我一定得找到她!”
“可是大哥,今天是爹爹的寿辰……”
“对、对,今天不行,我们得回到大厅去,不然爹爹的寿辰,儿子不在身边说不过去,走吧,我们回去……”峻猛说着往外走去。
峻龙将墙上的画像遮挂好后,跟随在两个哥哥身后往前庭走去。
剩下的时间里,峻猛人在大厅,心却早已飞到了雁翎和孩子身上,他的思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乱过。他是如此急切地想尽快见到她,看看她好不好?
他无法想象雁翎是怎样从辽阳来到奉天的。如今计算起来,当他在清风庵错过她时,她已经快要临盆,可是却为了躲避他再次逃亡,幸好遇见的是娘……
而那个孩子,那个一见到他就认出并接受了他的可爱又健康的孩子,居然是他的儿子,是他和雁翎的孩子!
突然,心里掠过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令他无法再忍耐。
他凑到母亲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大厅,临走时示意其他弟弟们好好陪在这里。
他快步往厨房、储藏室等所在的西院走去。他知道她是以佣人身分留在府中,那么她现在一定在做佣人们做的活……
孩子们大多是“人来疯”,尤其是精力充沛的男孩。
罢满十个月大的宝宝正是这样。
此刻,宝宝正坐在西院二楼储藏室里的一块毛毡上,手里舞动着银筷银勺,兴奋地敲打着堆放在眼前的锅碗瓢盆,清脆响亮的声音惹得他“咯咯”地笑个不停。
而雁翎则在一边忙着将不断被丫鬟们送来的,已经清洗干净而平时不用的食具一一收进柜子里。
“不准敲!”罗青青突然跑进来,对着玩得正高兴的宝宝大叫。
可宝宝并不害怕,以为她在跟他玩,于是冲着她敲打得更加起劲儿。
见他不听,青青拉扯宝宝,可孩子依然以为她在跟他玩,于是那些清脆又毫无节制的声音依然响亮。
“小妖怪!住手,不然我就杀了你!”青青突然抓起桌上一把切水果用的长刀对着宝宝叫。
她的嘶声吼叫终于吓到了宝宝,也引起了雁翎的注意。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大声走过来向青青道歉:“少夫人请息怒,宝宝还小,不懂事。”
青青突然失去理智的动作和疯狂的神色同样也吓到送食具进来的丫鬟们,而本来并不怕她的宝宝此刻被吓得大哭起来。
他高亢的哭声再次刺激了罗青青,她挥刀刺向幼小的孩子。
“不!少夫人,不可以!”雁翎见状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想夺下她手里的刀。
青青见她扑来,立即将刀刃转向了她,用力刺出。
肮部一热,雁翎感到一股滚烫的液体涌出身体,她看看插在肚子上的刀,无法相信刀刃已经埋进了自己的身子。
青青一刀捅出,无力再拔出,便反手掐住宝宝细女敕的颈子企图扼断他的哭声。
“放开!放开我的孩子!”雁翎顾不得身上的刀子,她用力推青青,其他丫鬟也从震惊中醒来,纷纷上前阻止她,有的想从她手中夺过孩子。
可是孩子的哭声,雁翎的鲜血,丫鬟们的拉扯更加刺激了青青的神智。
“统统滚开!”已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的罗青青挥手推开阻碍她的人,一把抓住哭喊不停的宝宝往门外跑。“妖怪,你去死──”她奋力地扑向栏杆将宝宝往楼下扔出去。
“宝宝!”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子飞出栏杆,雁翎凄厉大叫一声后,无力地倒下了。
听到孩子的哭声和吵杂声,很多人都往储藏室走来,峻猛也在其中。
当听出雁翎凄厉的痛呼,又看到宝宝被罗青青从楼上抛下时,峻猛立即飞身而起,在空中接住了那个面色发青的孩子──他的儿子。
与此同时,人们看到因用力过猛而失去重心的罗青青也翻出了栏杆,直挺挺地坠落在石径上,当即摔碎了脑袋。
“快去找大夫!”峻猛看着怀里已经没有了哭声的儿子,大声对闻讯赶来的管家喊叫。
“是,我这就去。”管家答应着匆匆而去。
峻猛看着怀里的孩子,只见他脸色青白,细小的颈子上有青紫的掐痕。
这时,楼上传来惊呼。
“雁翎?”他心一紧,抱紧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楼。
雁翎,果真是他苦苦寻找的雁翎,正躺在血泊中,肚子上插着刀。
“去!快去找二少爷!”他想将刀拔出,可是他擅于持刀剑的手竟抖得无法捏稳刀柄。此刻,只有他的弟弟们可以帮他。
“我来了!”峻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峻威、峻龙也紧随在他身后。
“救她!不能让她死!”峻猛的声音比钢铁还坚硬,可是他的身体却像得了热症似地忽冷忽热,他的双腿哆嗦得无法站立,他怀里小小的的身体彷佛有千斤重。
“大哥,你快看看宝宝!”峻威的声音提醒了他。
他低头一看,怀里宝宝那张青白的小脸在变黑,而他的抽噎和呼吸几乎都没有了。
“宝宝!”他大声喊他。“不行,我不能让你死,爹爹在就不会让你死!”
他将宝宝平放在毛毡上,挤压他的胸腔,可是他软软的没有任何反应。
他将嘴贴在儿子冰冷的小嘴上,慢慢地往他口里送气,并一刻不停地按摩着他稚女敕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儿子的一声哽咽,然后那小小的胸脯有了起伏。
孩子得救了,峻猛的心里舒了口气,可是被峻虎抱走的雁翎呢?
他知道弟弟们已经将那把该死的刀拔出来了,他们能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就得看大夫的能耐和雁翎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为了让爹娘度过一个无忧的夜晚,峻猛不许任何人将西院发生的事告诉爹娘。
避家安排人将罗青青的尸体抬走,弟弟们也回到了前厅。
只有峻猛和大夫、丫鬟们守候在奄奄一息的雁翎身边。
夜越来越深,被吓坏了的宝宝在看到雁翎躺在炕上时,再次大哭起来,他拍打着被褥哭喊着要娘亲抱,那已经沙哑的哭喊声将峻猛的心都绞碎了。
有丫鬟来抱他,想替大少爷分担照顾孩子的责任,可是没人能将孩子从雁翎的身边或者是峻猛的怀里抱走。
夜更深时,宝宝哭闹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丫鬟说他是饿了,可是雁翎依然昏迷,峻猛试着用丫鬟们准备的女乃水、糖水、小米粥来喂他,都被他推开了,最后也许是太饿,他呜咽着尝试女乃水,可才喝了一点点就拒绝再喝。
最后哭累了,他贴着峻猛的胸口,含着手指睡着了,睡梦中仍不断地抽噎着。
不久,宝宝再次哭着醒来。这次的哭声已经虚弱无力,却更加令峻猛心痛。
“宝宝,乖,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就吃这个好吗?”他将一片浸泡过糖水的馍放到孩子嘴边,可是他张开嘴巴含住后很快又吐了出来。
“宝……宝……”炕上的雁翎发出轻微的声音。
峻猛惊喜的回头,看到她已经睁开了无神的眼睛。
“雁儿,妳醒了?”他双目发烫地坐在她身边。
“宝宝……饿……”她的视线落在峻猛怀里的儿子身上,然后她的手吃力地举向胸前,可是才举起就颓然落下了。
泪水滚出她的眼眶。“帮……帮我……宝宝……”
峻猛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将儿子放在她身侧,小心地抓着他胖胖的双脚,怕他踢到雁翎的伤。
一扑进娘亲热悉的怀抱,宝宝立即张开小嘴在娘的胸前探寻。他急切的样子令峻猛辛酸地笑了。他为雁翎拉开衣襟,解开里面衣服的钮扣,将内衣系带扯开。
雁翎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他俯首吻去她脸上的泪水,最后拉开她的内衣。然后他不用再操心,他的儿子已经熟悉地找到了他渴望已久的食物。
“雁儿,我是这么爱妳,妳怎能离开我?”看着她更显丰满的正哺育着他的孩子,峻猛感动地亲吻着她苍白冰冷的嘴。
可是雁翎没能回应他,因为她再次陷入昏迷。
“雁儿──”峻猛急切地喊她,渴望她醒来。
闻声进来的大夫检查了雁翎的脉搏后,安慰他:“将军别慌,夫人失血过多又伤及脾脏,故而体力不支。”
峻猛看着大口吸吮着娘亲的乳汁,对一切皆无所知的宝宝,知道是儿子的哭声唤回了她短暂的意识。
想到在生命垂危中,她心里仍然一心挂念着她的孩子。滚烫的泪水冲出了他的眼眶,他将脸埋在儿子充满乳香的身上,默默祈求着:“雁儿,快快好起来!我和儿子都需要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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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雁翎终于清醒了。
她注视着峻猛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当她徘徊在鬼门关时,有一个沉稳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说着绵绵不绝的情话,让她感动,让她不想放弃生命。
现在,她看到了他,看到了她早已爱进骨髓里的将军。
彷佛徒步穿越漫长而艰难的沙漠后终于回到了家,特别是当她看到儿子在峻猛怀里睡得香甜时,她安心了。
从峻猛注视儿子的眼里,她知道她没有爱错人,她的孩子会得到很多的父爱。
见她终于醒了,峻猛激动地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而在他与她的手掌中间是一红一绿的两个荷包。
“雁儿,握住我的手,让我知道妳永远不会再离开我。”他含泪说。
雁翎疲惫地微笑,然后闭上了眼睛,但她的手指微弯,握住了峻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