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回去了吗?”他轻柔地问,无法再压抑自己的真情。
“不想!”除了亲吻和拥抱,昭君从未在言词上感受过他如此深刻般的亲切与温柔,她的心因此而快乐得抽搐。
他笑了,拉著她的手往他身边带。“那好,坐到我身边来。”
昭君如言紧挨著他坐在床上,侧著脸看他,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为何这样问?”他轻轻抚平她的眉,端详著她的脸庞,她美丽的红唇仍肿胀著他的吻痕,但唇边带著忧虑的皱纹,那双注满爱意的眼睛温暖而明亮,却有一抹淡淡的哀怨。
“因为你今天跟以前不太一样。”她转动著头亲吻他抚过她面颊的手,心里既高兴又担心,根本不知道她这小小的动作给他身心带来的冲击。
“郡主……”他声音不稳地开口,却没能继续。从未有过的柔情就在这一刹那间贯穿了他的身体,让他痛楚地悔恨起自己对她的伤害。
看到他迟疑,昭君心口一凉,垂下头告诉自己,就算他又要说伤人的话,或做伤人的事,她也无所谓,因为她知道那都不是发自他的真心。
“没关系,一直都是我在说爱你、喜欢你,你并没有表示过什么,所以你不必解释,我一定会让你慢慢地喜欢上我,我保证!”
看著她低垂的头,一股掺杂著自豪感和罪恶感的愤然之情在他心中沸腾。他明明很喜欢她,也知道她对他的感情真挚无伪,却碍于自尊心而漠视她。就算一个普通女子,向心仪的男人表露心曲也是很困难的,何况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但在她一次次放下尊严来找他,对他剖开心扉表示爱意时,他却将她的真情爱意不层地扔还给她,让她伤心。与她相比,他觉得自己是个虚伪、没有同情心的混蛋。
他伸出颤抖的手,搂著她的肩,将她拉进胸前。
她没有反抗,但小心地避开了他的肋骨,轻柔地靠在他怀里,让眼泪静静地染湿他的胸襟。
苞她忏悔吧,求得她的原谅。他的感情对他说。
承认你对她的感情吧,把实话告诉她,让她做选择。他的良心对他说。
“郡主。”他的手抚过她柔软的头发,深深吸口气坩一白道:“我喜欢你,从第一次在猎苑见到你时就喜欢了。可是,我不敢多想,不敢喜欢,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因为我们之间有极大的差距,我们的身分地位和出身背景注定了我们不能在一起。如果我娶你,你会被你父王赶出家门,会受到所有王公贵族的唾弃,会被世人看不起,到那时,你会很不快乐,会恨我,所以我不能娶你。你明白吗?”
终于听到他的肺腑之言,昭君的心在飞扬。
她含泪看著他,轻声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不在乎被赶出家门,不在乎被人唾弃,而且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会永远快乐、永远爱你,你愿意娶我吗?”
火光在她的盈盈泪眼中跳跃,与他们的心跳合为一拍。
他惊讶地发现,光是看著她的眼睛,他就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充满了活力和希望,他多么渴望这一刻能够成为永恒!
“你的回答呢?”黑眸闪闪,一滴晶莹的泪珠跳到了长长的睫毛上,他微微俯身,吻住那滴泪珠,悠长的叹息从他心底逸出。
“我该拿你怎么办,我的郡主?”
“娶我!”她诱人的睫毛轻颤。
他的唇压住了那份颤抖,辗转过她的眼睛、眉毛后,在她的鼻尖稍作停留,最后落在了他与她都渴望不已的唇上,但这次他没有放纵自己攫取甜美的甘露,为的是怕自己无力回头。可是,他还愿意回头吗?心底有个声音在问。
“喔,与你的亲近实在是很美妙!”昭君依偎在他的肩窝轻叹,随即又郁闷地问:“你也像这样亲兰芝吗?”
斑欢在她的头顶无声地笑了。高贵冷傲的郡主也许有很多异于常人的特质,但她仍然是个多愁善感的小泵娘,坚强的外表下也有普通女子的七情六欲。他喜欢这项认知,那让他觉得她不再那么高不可攀。
见他又不回答了,昭君抬起头来想问他,却见他满脸笑意,不由得羞恼地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很好笑吗?”
见她生气了,高欢不急不躁地说:“我笑是因为我很高兴你在为我吃醋。”
“我吃醋,你为何高兴?”她离开他的肩膀,但立刻又被他拉了回去。
“因为那让我感觉到你真的很爱我。”
“我当然很爱你,可那算是回答我的问题吗?”
“一部分。”高欢亲亲她的头发。“我从来没有像那样亲吻过其他女人。”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她吗?”她坐直身子看著他,仿佛要从他眼里看出真伪。
斑欢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想了想。“这是个好问题,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也许是灵魂没有相契吧!”
“可是你却那样亲我。”昭君快乐地倾身向他。
他模模她的面颊,微笑道:“是的,那是情不自禁。”
“是灵魂相契。”她纠正他。
“没错,是灵魂相契。”不愿,他不愿再回头。心底那声音告诉他。
他将她拉靠回肩头,既然有些问题必须回答,那么选择不面对她纯洁、敏锐的眼睛,至少能让他少一些罪恶感。于是他搂著她的肩,对著她的头顶说:“我承认我喜欢兰芝,也知道她喜欢我,我与她确实有些感情。从两年前我到平城后,她就给了我很多关照,她是个好女人,脾气好,能干又懂事。”
说到这,他顿了顿,握起她的手内疚地说:“我很抱歉那天用她来伤害你,可是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
昭君捏捏他的手指。“我相信你。”
得到她的信任让他非常高兴,不觉中吐露了更多的心事。“我过去并不懂感情的区别,直到你与我之间发生了这些事后,我才明白我与兰芝,或者其他人的感情都不能跟我对你的感情相比,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我对你说过的很多话都是真的,当你告诉我你喜欢我,要嫁给我时,我真的感到受宠若惊,欣喜万分,可是,我怎么敢大胆地娶你呢?我根本没有资格那么做……”
“不要那么说,永远不要!”她伸出手轻轻盖在他的嘴上。“只要我们相爱就够了,所有的问题,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答应我你不会再逃避我们的感情,不会再对我冷冰冰的。”
“我答应。”他望进她的眼底,看到其中的伤痛和忧虑,也明白了她所做出的选择。有佳人如此倾心相随,他怎能不报以男儿衷情?
“原谅我的懦弱,原谅我。”他把一个虔诚与忏悔的吻深深印在她的唇上。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是他们爱之舟启航的日子,可惜他们得在思念中度过。
当昭君回到家,独自躺在床上回味著与高郎之间的点点滴滴时,心里充满了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期待。可是,在甜蜜的回忆中,她眼前也不停地闪过他在最后道别时脸上的表情。
气你得答应我,为了我们的将来,以后几天不要再到这里来,我会尽快托媒人找你父王提亲。”当他们分手时,他请求她,脸上有藏不住的忧郁。
“我答应你,我也会尽快让父王退掉贾府的聘礼。”那时她充满自信地答应。
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忧郁?
她看著窗口洒进来的月光沉思,难道他在担心什么事吗?
不,不会有事的,只要我们相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带著乐观的心情,她沉入了梦乡。
而同样的夜晚,高欢则在黑暗中瞪著眼睛直到天明。对骤然获得甜蜜的爱和品尝到的幸福滋味,他有种梦幻般的感觉,也不敢相信它会美梦成真。他似乎有种预感,当天一亮,所有的梦都会消失,因此,他的心里有种摆月兑不掉的忧伤。
***
三天后,昭君心痛地理解了高欢的忧郁,因为他比她更明白人性。
上午,昭君到前厅找父王,因为昨天她终于得到父王的答覆,愿意将贾府的聘礼退回,条件是她必须认真对待下一个提亲者。
对此条件她自然是满口答应,因此今天她得去确定结果,她希望弟弟说的聘礼已经被送回贾府的话是真的。
“父王早安!”
当她看到父王正在厅内与家仆说话时,她开心地跑过去请安。
恒安王一见女儿立刻笑著对她说:“呵呵,昭君哪,你说好不好笑,昨天父王才跟你有过协定,答应替你退掉贾府亲事,条件是你得认真对待下一个提亲者。现在,聘礼刚送走,媒人就上门代人提亲了,知道这提亲者是谁吗?”
“谁?”昭君的心口突地一紧。
“就是曾在北城的城楼救过你一命的那个戍卒!”恒安王笑脸一变,对她瞪眼道:“这都得怪你不肯早早婚配,今天让为父被一个穷得连刀剑都买不起的士兵羞辱,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以后你绝对不可再不听话!”
“我会听话。”昭君听到高欢提亲时整颗心都充满了快乐,完全不在意父王对这门亲事的意见,急冲冲地问:“提亲者呢?您怎么回答的?”
“我臭骂了媒人一顿,将她赶走了。”
昭君的脸色骤变,情急地喊。“不要,我愿意接受他的求亲。”
一听此话,恒安王面色顿时变得灰白,双眼迸射出昭君从未见过的、令她害怕的锐光。“你说什么?难道是你鼓动那小子来提亲?”
昭君默然无语。她知道这事早晚要被戳破,自己早晚会激怒父王,但没想到父王会对高欢提亲一事反应如此强烈,发这么大的脾气。
“说!”一声怒吼,恒安王手中那把心爱的瓷壶在青石地面上被摔得粉碎。
他身边的人们个个闻声色变,一大群王爷的妻妾和子女随即簇拥上来。
“父王息怒!”娄睿一见父王所发的雷霆之怒,再看到昭君面色雪白,心知该来的事终于来了。于是他示意家仆们把年幼的弟妹和女眷们带走,但他和昭君的亲生母亲娄夫人则没有离开。
“王爷,发生什么事了?”娄夫人走到夫君身边,胆战心惊地问。
“你还有脸问?看看你养了个什么闺女,好好的亲事不要,自己去找个混小子来辱我门庭。适才我还跟你说,高氏与我们门第相去悬殊,他怎敢贸然求亲。原来竟是这死闺女怂恿来的,简直是气死我了!”
娄夫人一听,顿时身形微摇,神色大变,昭君姊弟二人立刻上前扶她坐下。昭君更是急切地说:“父王、娘,请听我解释。”
恒安王咬牙切齿地吼道:“解释什么?我这就差人一刀砍了那个胆敢引诱你的恶贼,再回来跟你算帐!”
昭君一听,立刻跪下哭道:“父王不能伤害他,否则女儿只有一死!”
娄夫人缓过气后,对夫君说:“王爷,我们都知道昭君不是轻浮女子,不如听她说说看她有何理由?”
“是啊,父王一向宽宏大量,为何不能给昭君解释的机会呢?”娄睿也说。
恒安王恼怒地瞪了夫人、长子一眼,转向跪在面前的女儿。“我只问你,高欢有什么好,你为何宁愿嫁他也不要显智?”
昭君擦去眼泪,对著爹娘说:“女儿素守闺训,从不曾有越礼之举。今日如有任何因出自真情的旨词表达欠妥,还请爹娘恕儿之罪。”
恒安王冷哼一声,不表态。
娄夫人对她点点头。“你说吧!”
昭君如实道出自己的真情。“女儿虽是女子,但志在天下,不在绣坊。以前一直害怕爹娘将我婚配给庸俗男人,让此生形同草木碌碌而生、默默而死,因此不愿定亲、不愿嫁人,一心只在等待良机,嫁给豪杰之士,助夫建功立业,名垂后世,不虚度此生。不久前,女儿有幸与高欢相见,观其面相,必是一个时运未到的旷世英雄。尽避他现在穷困潦倒,但只是蛟龙失水,一时困蹇,假以时日,必定功高业伟,前途辉煌。更难求的是,女儿与高郎志同道合,心心相印,若得嫁此人,女儿终身有托。因深知高郎心高气傲,无意高攀,因此女儿不得否言词激励,迫他托媒提亲,恳请爹娘遂儿心愿,不胜感激!”
说完,她伏地给爹娘磕头,祈求理解和原谅。
深知女儿心事的娄夫人没说什么,可是门第观念极深的恒安王则不接受。他在昭君说完后,立刻大喝道:“胡说八道!你是在为自己不守妇德的行为找借口,嫁给那个戍卒?你想都不要想!我娄氏一门乃公侯世第,招他为婿,定为人耻笑!”
见夫君怒气难平,娄夫人惊恐不安,只好斥责女儿道:“既然你父王都说明白了,你就忘记高欢吧,不要再去找他。”
“找他?昭君你给我听好,你要是敢走出恒安王府大门一步,我就杀死那个姓高的小子!”说罢,恒安王大喝一声。“张奴!”
门开了,一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王爷,奴才在。”
“把郡主带去南厅锁起来,看住她!”
“是,王爷!”
昭君急了,厉声道:“父王,你不能锁我一辈子!”
恒安王冷笑。“我不必锁你一辈子,不久之后贾显智自会来将你娶走。”
说完,他一挥手,张奴拉起昭君就往门外走。他力大无比,又是个有点痴傻的粗人,除了恒安王的命令,谁的都不听,因此昭君知道自己不可能从他手中逃月兑,只好看了爹娘和弟弟一眼后,由他拉走。
就这样,她像个犯人似的被囚禁在自己的家里!
南厅是她与娄睿儿时读书、习字和玩耍的地方,这里有文房四宝,床褥睡杨,虽然很久无人使用,但仍给她亲切感。
被关三天后的深夜,她和衣躺在木榻上,毫无睡意地想著高欢。
他应该收到信了吧?她想,因见父王无意放她,她昨天写了封信让获准给她送衣物的春水送去给他。信中除表达思念与鼓励外,还提醒他小心恒安王府,并要他耐心等她,等她自由后一定会去找他。原本她期待著今天春水会设法来看她,带回高郎的口信,可惜她失望了,门外有傻子张奴守著,没有父王之命,谁能靠近?
就在她思前想后,心情起伏不定间,忽听门上传来锁链声。
这时候谁会来?她机警坐起身看到被推开的房门口出现娄睿熟悉的身影。
“睿弟,怎么是你?”
“我来陪你。”娄睿将门关上,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今天既诡异又安静。”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父王一整天都阴沉著脸,没人敢多话,太阳才落山,大院就关了门,父王也没了影……呃,对了,我还听说昨夜春水被打得很惨。”
“春水?”昭君一惊,难怪她没来,莫非是那封信?“是父王命人打的?”
“肯定是。我也是听几个下人说的,她们也不知道详细情形,只知道她半夜了还跑出去,现在被关在洗染坊里。”
昭君的心里萌生了对父王的怨恨。“父王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不知道,明天我会慢慢打听,听说是张奴把她抓回来的。”
“张奴?他不是一直在门外看守我吗?”
“这也是奇怪的事。”娄睿皱眉道:“我就是发现你门外只有一条铁链锁著,并无人看守才得以进来的。”
昭君心一动,立刻说:“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替我在这儿躺一会儿,我去看看春水。”
“你疯了,要是被父王发现,我俩都得遭殃。”
“不会的,这么晚了,谁会发现?我去看看她就回来。”昭君央求道:“她是我最喜欢的婢女,我要是不去看看她,心里会不安。”
娄睿天生心肠软,经不起她的哀求,只好说:“你要早点回来。”
“你睡一会儿,我拂晓前一定回来。”
说完,她小心谨慎地打开门,探头四处观望,确定没人后,灵巧地窜了出去,很快就隐身在楼阁庭院的阴影里。
娄睿看著她的背影。无法下钦佩她的勇气。他敢确定,在他们出生时,老天爷一定是将他与她的性别和个性弄颠倒了。
悄悄关上门,他躺到床榻上,不久就沉入了梦乡,完全没有听到更鼓一次次敲响,直到五更鼓响,才把他惊醒。
懵然起身,他最初没有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直到看清四周的摆设,才想起与姊姊的拂晓约定。
“老天,天都亮了,她在哪里?!”
他慌乱起身,看看屋外天边的曙光,知道昭君绝对不会回来了,他别无选择地溜出门,将铁链拴成原来的样子,然后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院落。
先逃过此难保住自己再说吧,至于那个利用了他的信任的小姊姊,可得担心她美丽的脖子了!
昭君离开南厅后,小心地回到自己的院落,再由小门进入洗染坊。当发现一向漆黑的洗染坊有灯光时,她更加谨慎,因为她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在里面。
她轻巧地开启小门,慢慢地走进去,全神贯注地倾听四周的声音。
“郡主?!”
一声惊呼吓得她差点儿大叫出声,随即循声奔了过去。
“春水!”她抱著躺在毡子上的婢女哭了起来。“都是我害了你啊!”
“不怪郡主,都怪奴婢自己笨。”春水连忙为她擦泪。
“他们伤了你哪里?伤势怎样?”昭君忍住泪,要看她的伤。
“没大碍,只是打伤了腿骨。”不想让她担心,春水口气淡淡地说:“王爷气头上骂了句‘打断这贱人的腿,看她怎么传信’,那傻子就往我的腿猛打,幸好夫人赶来拦住,不然奴婢这两条腿恐怕真得给他打断了。”
看到她的胳膊上一道道抓掐过的瘀血,昭君知道她肯定受了不少罪,不由心里难过,内疚地说:“是我连累了你和高郎,我会去找父王。”
“不,郡主不要为奴婢担心,有机会的话去看看高欢吧,他也许有危险。”
昭君的心仿佛被利爪猛地抓住。“为何这么说?”
“昨夜撞上那傻子时,他手里提著把明晃晃的刀,还一路骂著『我该把你和那小子一块儿宰了’。”
“你是怎么被他抓住的?”
春水叹口气。“奴婢把信交给高欢就住回走,没想到才出宁安殿门,就看到那傻子提刀而来,奴婢最初以为他是来抓我的,因此拔腿就跑,结果被他一把抓住,拖了回来。后来从他叫骂中得知,他原本是要找高欢,却先撞上了奴婢。”
听了她的话,昭君心中顿感不安,想起娄睿的话:张奴并未守在门外……
“不行,我得去宁安殿看看。”她仓促站起。
“郡主要小心,张奴可是个莽汉哪!”春水担心地提醒她。
“我会的。”
她匆匆穿过小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便于行动的衣裙马裤后,又包了不少钱币和首饰,塞进腰囊内,同时不忘带上她最心爱的短刀。她得为帮助高欢逃离平城做准备,父王也许真会加害高欢,而在父王的势力范围内,他根本无力自保。
等收拾好后,她按原路来到洗染坊,跟春水简短道别后,往杂院外跑去。
此刻,她担忧得忘记了被她遗留在南厅充当“替代品”的弟弟。
***
今夜星月晦暗,云层低压,空气显得比往日更闷热。
昭君沿著熟悉的道路来到宁安殿,尽避路上并无异样,但她始终保持著高度
警戒。当靠近那间小屋时,她发现屋里没有灯,房门也不像以往那样敞开著。
她在一株花木前停下,犹豫地想:是不是他已经睡著了?还是她来晚了?
后一个念头驱使她勇敢地往前走去,无论怎样,她要去弄明白。
伸手一推,门无声地开了,里面黑压压的,地面上出现她淡淡的身影。她疾速闪进门边的阴影处,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中。
四周静得只有蚊虫盘旋的声音。
饼去每次来,这里都有灯火,而最重要的是有他,可是今夜,她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渐渐包围著她,她不由得脊背紧绷,四肢发凉,由内向外生出难以克制的恐惧感。
“不要害怕,他也许就睡在床上。”她安慰自己,缓缓地深呼吸,眨动著眼睛努力适应眼前的黑暗,逐渐看出床的轮廓……
忽然,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脖子,其力量之大,足以让她窒息而死。
她无法呼喊、无法喘息,只有求生的本能促使她拳打脚踢,用力反击。
“哎唷!”当她的牙齿终于咬到那只扼住她呼吸的手时,一个陌生男人的痛呼传来,她脖子上的禁锢解除了。
她瘫软地顺著墙壁滑坐在地上,急促地喘息著,同时认命地等待那只魔掌的致命一击,因为,她已经无力反抗了。
“昭君郡主?”黑暗中响起陌生人的惊呼。
昭君悚然一惊,努力想看清对方,发现他已蹲在她身前。
“呵,你动作可不慢呢!”对方友善又不失有趣地说。
“你是谁?”昭君揉著脖子喑哑地问。纳闷这么黑的地方,他居然还蒙了面。
“郡主恕罪!因来此的路上,疑似有人跟踪在下,抱歉误伤郡主。”见她毫无惧色,那人内疚中带著敬佩地说:“果真是个奇女子,无怪乎六浑难舍郡主。”
“不必介意,我没有受伤。”听他口气似乎与高欢关系匪浅,昭君语气略缓。“事出有因,恕昭君不能掌灯以礼相见,敢问这位英雄尊姓大名?”
对方低笑,模彷她的语气道:“事出有因,恕在下暂不能示以真面目,但请郡主放心,在下与六浑是友非敌,此番正是受他之托,专为郡主而来。”
一听他是受高欢的请托,昭君不再拘礼,直言相问:“高郎现在何处?”
“郡主莫急,听在下道来。”那人往寂静的院内看了看,低声告诉她。“约莫两个时辰前,六浑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说有刺客要杀他,当他夺下对方的刀时,恒安王出现了。原来那刺客是恒安王的人,恒安王要六浑选择要么是死,不然就离开平城,永不得与郡主见面。六浑决定离开,恒安王立刻让府兵将他连夜赶出城。可是当城门关上后,六浑又从尚未完工的城墙缺口溜回城来找我,要我在此等候,说恒安王一定不会告诉你真相,怕你因他失踪而焦急。”
“天哪,这事真的发生了!”听完整个过程,昭君的心里一片冰凉。“如果我今夜没能来此,错失英雄的话,岂不是再也不知高郎下落了吗?”
“如果今夜没见到郡主,在下自会登府求见,好在六浑知郡主甚深,要我今夜来此,果真我前脚才到,郡主后脚就跟来了。”
“我父王怎可如此冷酷?只为阻止我与高郎相爱就要杀他?”
“王爷乃一城之主,啥事不敢做?”那人冷哼。“贺六浑是谁?汉狗!贱民!耙高攀侯门千金,辱没王爷高贵的门第,自然该杀!”
他的讥讽让昭君羞愤难当。“请英雄告诉我,高郎受伤了吗?”
“没有,除非他不还手,否则要想伤他可不容易。算那奴才命大,你父王及时出现了,不然的话,他不会只断一臂,说不定早没命了。”
原来张奴受伤了,难怪没人看守她。昭君松了口气,再问:“高郎去哪儿?”
那人否言语,她知道对方不信任她,顾不上害羞地哀求道:“我爱他,绝不会背叛或伤害他,求你告诉我他的去处。”
“沃野。”那人声音透著不情愿。“六浑不让说,但我想你早晚会知道。”
沃野?我知道那个地方!昭君心里有了主意。
***
当正午的阳光直射大地时,她已经到了洹河畔。
蹲在河边捧起清凉的水饮一口,再俯身尽情洗了把脸,她深深吸了口湿热的空气。虽然正在冒险逃家,但她的心情很愉快。
她没有理由不愉快。首先,离开宫城前,她在兵营顺手牵羊“借走”了一副好弓箭,此刻它正背在她肩上;此外,她深知一旦父王发现她失踪,定会派兵抓她,因此即便她急需一匹好马逃离险境,也不敢等到开市后在城里买马。
跋巧的是,天亮时,她遇上一辆洹河兵营来城里拉货的车,略经哀求,赶车的军爷让她搭了顺风车,就此一路出城,顺利来到了洹河边。
那位军爷按她的要求在路边将她放下后前往兵营,她则独自沿著河水往北行。
这一带多石少土,灌木丛生,放眼望去,满目荒凉。照那位军爷所言,这里距平城已三十里,如此,她该考虑去买匹好马了。
她不知道早她几个时辰离城的他此刻到了哪儿,她得尽快找到他!
想到高郎,她的好心情变了。
因为她,他吃了不少苦,挨打、被杀,现在又遭到放逐……噢,不行,她不能再耽搁,得设法买匹好马才是大事。
她甩甩手上的水,撩起衣袖擦擦脸,起身往河边小山坡走去。
爬上小山坡,她看到山坡那头有个绿树环绕的小村,想必兵营就在那儿。
吓,真看不出,一坡之隔,两种景色,一边是荒原,一边是美景。
她赞叹著,迈开大步往坡下走去。
忽然,她的身后出现纷杂的马蹄声和吼叫声。
“父王的追兵?!”她倏然一惊,返身回到坡顶藏在灌木丛里往下看,有几个男人骑马沿河而来。细看之下,她热血灌顶,当即取下肩上的弓箭,弯著腰在灌木的掩护下往河边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