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仿佛压了千斤巨石,冯君石胸闷气硬,耳日失聪,虚弱得几乎晕厥。直到董浩熟悉的怒吼贯穿他的大脑,麻木的身体因为背上的重击而渐渐恢复知觉,他才呼出了积压在胸腔里的气。
“你这个呆子!压着大人又喊又叫有什么用?你想害死他?”
“安静……董浩,放开我……”他急促地呼吸着说。
董浩把他放在门口的椅上,眼睛仍瞪着那个惹祸的人。
而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孩也不示弱地瞪着董浩。“我不是故意的,你凶什么?”
“碧箩,你没事吧?”百合跑到女孩身边,关切地问。
女孩眼眶红红地看着她。“姊,这个男人冤枉我,我没有想害冯大人。”
“姊知道。”百合搂着她,暗怪自己动作太慢。因为被韦檠绊住,她没能及时做出反应,直到看见妹妹坐在冯君石身上喊叫着拍打他的胸口时,才意识到妹妹刚才险些坠地。
百合对冯君石感激地说:“大人,谢谢你救了我妹妹,你怎么样?”
面色依然苍白,但已恢复正常呼吸的冯君石说:“我很好。”再转向在姊姊身边偷偷看他的碧箩。“以后你可不要再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否则,下次也许不会这么幸运。”
令百合纳闷的是,她大胆顽皮的妹妹居然脸红红地躲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而冯君石也没期待她的响应,他转身向百合道别。“谢谢百合酋长今天拨冗相陪,今后还望多加合作。大都老方面请代为陈情,就说在下改日再登门求见,今日暂且告辞。”
冼百合送他们到村口,韦檠和冼碧萝也跟随在后,直到看着他们背影皆消失在树林中后,百合才匆匆往家里走去。
韦檠跟在她身边继续他没结束的指责。“你今天带冯君石来村里很不聪明。”
碧箩抢在姊姊的回答之前表示了自己的意见。“冯大人是好人,是我们的父母官,他为什么不能来?再说,百合是酋长,她有权力决定做什么。”
百合很感激妹妹“仗义执言”但她不想跟韦檠争吵,于是耐着性子说:“韦檠,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做事自有分寸,你何必那样反应过度?”
“不是我反应过度,是你行为反常。昨天你还说他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今天却把他当神祇一般恭迎,你是不是被他俊秀的小白脸迷住了?”
这充满醋意的指责让百合顿住了,就连碧箩也因他的言词而脸色一变。但这次百合没有让妹妹代她说话。
“韦檠,你治好了我爹的病,是我们的恩人,所以我容忍你的放肆。但那并非无限度,希望你不要太过分。”冷冷说完,她运气提身,若轻烟浮云般离去。
韦檠怔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开始后悔自己让嫉妒控制了大脑,以致言行失常。他必须像以往那样保持耐心,否则他会失去她的信任,让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他不能莽撞!他提醒自己,百合不是那种只有美貌没有大脑的女人,她有着超凡入圣的智慧和百折不屈的勇气,他必须小心地迎合她,最后撄取她的心。过去七年来他已经做得很好,现在,他不能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太守坏了好事。
“我看你目光不正、鼻翼翕张,难道是在打什么壤主意吗?”
一个质问的声音让他倏地一惊,看到碧箩正双手交叉在身后,仰着脸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眸闪着慧黯的光。
懊死,我怎么把这个鬼灵精给忘了!他暗自出了身冷汗,强装笑脸在她头上轻轻一拍。“什么坏主意?又在胡说八道。去玩你的吧,别跟着大人瞎搅和!”
他这一招果真管用,碧萝立刻忘记对他的观察,愤怒地给他一拳。“少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宾一边去,姑女乃女乃没兴趣听你废话。”
话说,对方还稳隐地站着,她倒先“滚到一边去了”。
看着她跑走,韦檠长长地吐了口气,沿着另外一条小路往村后密林走去,那里有一间树屋是他的庇护所。眼下他有很多事要做,首先,他得确定那位冯大人不会构成威胁,然后得去查清今天他不在的时候,百合与那个太守都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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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冼家木楼中堂内,冼百合正跟她的父兄说话。
“三哥,我很高兴你昨晚收到我的信就释放了骆越酋长。如今强敌当前,我们不能再起内讧。不过你没必要回来,梁州虽不大,但地理位置特殊,如果孙、卢出兵,你们将首当其冲,守住南梁山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你一定要改掉急躁易怒的坏脾气,结太多冤家是很危险的事。”
“我是在改啊。”被岭南人称为“蛟龙”的冼崇梃笑嘻嘻地看了看父亲。“不信你问爹,今天半路上与他老人家相遇时,我正在做什么?”
“做什么?行侠仗义吗?我才不信呢。”百合故意激他。
冼崇梃笑而不语,冼琥俍替他说话。“百合你这次可错了,崇梃确实在行侠仗义,他把从山贼手中救出的女人送回家,还张贴告示要各部落协助抓山贼。”
“是吗?哥哥真不错!”百合及时称赞他,南梁山贼猖獗,远近闻名,这也是朝廷在那里设州,并任命哥哥为刺史的原因,欲借助大都老之力平定贼患。
听到妹妹的夸赞,冼崇梃很开心。“你是对的,以信义治理地方比以暴力镇压反抗要有效得多,不过我赶回来不是要听你赞美。”说着,他的脸色一沉。“我是来告诉你,我们过去的怀疑没有错。七年前大哥二哥和三十名族人在云雾山被孙、卢伏兵杀害并非意外,而是骆越人出卖了我们,是他们送信给官兵,设下埋伏!”
“骆越人一直想灭冼氏!”冼琥俍激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百合忧虑地看了眼父亲,转向哥哥。“是骆越酋长亲口说的吗?”
冼崇梃点头。“没错。你以为我真蠢到去挑起部落战争吗?当发现那小子乔装打扮混入南梁山时,我只想利用那个机会追查我们怀疑多年的事情真相。”
“所以说,那天在大街上你是故意挑衅和激怒那位新酋长,等他动手时才把他抓起来关进牢里,逼他说出真相?”
“推断基本上正确,但我没逼他,只是让他吃了加在饭菜里的迷魂草。”
三哥使用旁门左道,让冼百合颇感意外。“三哥也会使诈了?”
“兵不厌诈——跟你学的”冼崇梃颇为得意,却也不无遗憾地说“要不是你的信,我还想再关他两天,看能不能再多问出点什么东西来。”
“阮家人已经来找我,而他也承认了身分,你就不能再关他。”百合的脸色变得严肃。“不过,他有没有说出传消息的人是谁?”
“说了,可他不知道名字,只说听他爹讲,是他的表哥。”
“表哥?”冼百合眉头紧皱。百越人同辈族人间,除了亲哥哥外,对年长于自己的男子都以“表哥”相称,因此要凭借这点查寻那个报信者非常困难。
然而,略一思考后她眉头放松,轻拍桌子道:“这也算是条重要线索”
“怎么说?”渴望为兄长复仇的冼崇梃急切地问,冼琥俍也屏息望着她。
“你们告诉过我,当年接到石龙峒告急后,大哥二哥立刻决定前往斡旋,他们当天就离开家,却在一天后遇难,对不对?”
她的父兄立刻点头,表示肯定。
她分析道:“去石龙峒可由水路沿鉴河而行,也可走陆路,越云雾山而去。云雾山山道纵横,不下百条路。官兵们却能准确地在云雾山设下埋伏,可见告密者非常清楚哥哥们的路径,那个人当时一定就住在村里,并且很得你们的信任。因此,我要你们好好想想,把那天在雷峒村的骆越人全部找出来,想想有谁进出过村子,从他们之中,我们也许能查出阮老大的‘表哥’。”
“对!这是个办法。”冼琥俍激动地说:“那时因‘征越令’,各部首领都来向我求助,骆越阮氏酋长也来了,我们在宗祠里议事,除了酋长和各自的亲信外没有外人,因此知道你们大哥二哥行踪的人不多,我应该能想起他们。”
冼崇梃催促妹妹。“你快拿笔墨,记下我们告诉你的名字。”
随后,百合在父亲和哥哥的回忆中写下了所有嫌疑人的名字,从阮氏老酋长到君长及各人的护卫和随从,总共八个人,可是他们没有一个在事发当天离开过雷峒村,也没有一个符合“表哥”这个条件。对此,冼氏父子失望不已。
冼崇梃愤然道:“怎么会这样?难道阮老大在骗我?”
“不可能,吃了迷魂散的人心智已失,他说的绝对是实话。”百合安慰他们。“那时村里人又多又杂,很容易走漏风声,从这份名单我们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但这条线索仍很重要,我会再去查。”
“你想怎么查?”冼崇梃追问。
冼百合眨眨眼,滑头地说:“还没想好,等想好后一定告诉你。”
冼崇梃知道她不想说,便很不开心地说:“你连我都不信任吗?”
百合拍拍他的胳膊。“是不信任你的火爆脾气。”
“我不是在改吗?”
“改得还不够。”百合说着站起来,开始动手做晚饭,而他们的小妹妹冼碧箩也蹦蹦跳跳地回来了,一来就直奔冼琥俍身前。
“爹爹,你不是说要去两三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冼琥俍疼爱地抚抚她的头,笑道:“因为不放心你,所以早点回来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以照顾自己。”碧箩自信地说。
冼崇梃反讥:“照顾自己?怎么我才进村就听说某人从大梁上摔下来了?”
碧箩的眼睛在他脸上盯了一会儿后,转到正在忙碌的姊姊。
百合头也没抬地说:“别看我,我什么都没说。”
“那是谁告诉你的?”碧箩审问的目光再次转到哥哥脸上。
“还要有人告诉我啊?满村的小孩都在嚷嚷。”
碧箩想了想便无心追究了,因为只要她闯祸,总是立刻满村皆知。于是她转而兴高采烈地说:“是冯大人救了我,他真的很神勇,比姊姊的动作还快呢!”
“真是的,都说过你好多次了,怎么又去爬房子呢?”冼琥俍责备她。“还说可以照顾自己,今天要是没人接着,你不就出事了?”
见爹爹生气,碧箩赶紧转移话题。“不会的。爹爹没看见,今天冯大人击鼓时好威风,那面太阳鼓从来没像今天那样好听过。”
她的话成功地转移了父兄的注意力。
“百合,你真的让冯大人击鼓了?”冼琥俍问长女,这是她第一次允许外人进铜鼓楼并击打太阳鼓,因此他感到很托异。
“是的,我还带他参观了军墟石墙,见了村里的长老。”
“哇,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冼崇梃惊呼。“我见过他,他可是你最痛恨的‘外人’加‘粉面狗官’耶。”
“他也许是。”百合微笑着把手里冼好的米倒入置于火上的铜锅内。
冼琥俍看着做事一向仔细的女儿,沉思地问:“你相信他,是吗?”
“是的,我们必须相信他,这是我们的机会。”百合一边挑拣着菜,一边把自己与官府合作,谋求朝廷撤销“征越令”的计划告诉他们。
冼琥俍和冼崇梃听后没说话,而这种沉默通常表示他们对她的作法有所保留。不过,她的妹妹碧箩坚决支持她。
“姊姊是对的,冯大人是好人,应该相信他。”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冼崇梃逗趣地问她。
她毫不含糊地说:“看人好坏,看他的眼睛就可以知道。冯大人双眸清明,目不旁视,是正人君子。连这个都不懂,难怪哥总被姊姊教训。”
说完,她哼了一声,起身跑进了右边的厢房。
冼崇梃看着她的背影摇头道:“看眼睛定好坏?真是小孩子话。”
百合笑道:“童言无忌,但往往最真,哥哥不要小瞧了碧箩,她很聪明。”
“我知道,我的妹妹都聪明绝顶,其实我也不笨,只是深藏不露而已。”
兄妹俩说笑着,他们的父亲则躺在火塘边的竹席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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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饭后,冯君石再次带着董浩来到雷峒村拜见大都老。
冼崇梃还在,他们一家刚吃过早饭,冼百合正忙着收拾锅碗。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做家事,同样利索的风格让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也许是受百合和碧箩有关“信任”言论的影响,今天冼氏父子对冯君石表现出了少见的热情。而冯君石也没让他们失望,他带来了一张自己亲手绘制的地图,这是他上任三个月来走访辖区内的山水村峒后的精心之作。
当地图在地板上展开时,冼氏三人都很惊讶,尤其是精通阵法的冼百合更是十分兴奋。
她擦干手上的水,走过来看地图,赞道:“我一直想画这样的图,可惜总安静不下来。大人画得真好,重要的山谷峡口、村寨河流都有清楚的标志,连附近州郡都没漏掉,这对我们布兵排阵非常重要。”
得到肯定的冯君石高兴地说:“这得感谢你昨天带我们看了不少关键地方,否则这张草图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完成。我今天来,就是想请你们各位帮忙修改和补漏缺的地方,等修改完后,我会把这张图重新画到布上。”
“是有遗漏,大人没把东岭十一洞画上。”冼琥俍一眼看出了问题。
冼崇梃也指出。“平云山下的石堡镇也漏了,还有风峡……”
“喔,漏了这么多!”冯君石惊叹,对冼百合说:“能给我笔墨吗?”
冼百合立刻取来笔墨,可是看到他很不习惯趴在地板上书写时,她走到他身边笑道:“还是我来吧。”
正为自己的笨拙感到困窘的冯君石赶紧把笔递给她,看着她随意地匍匐在地板上,按照父兄的指点灵巧地运笔,将那些被遗漏的内容逐一补上。
她修长的身体自然舒展地横躺在他面前,他可以清楚地感应到她每一次移动,短窄的上衣随着她双臂的上移,露出腰部柔软的肌肤和曲线,淡蓝色长裙恰到好处地裹着她圆润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宽大的裙摆散落在地板上,随着她身体的移动擦过他的脚边时,引起他腿部肌肉的紧绷,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
“你真的走过很多地方,是吗,大人?”她说,眼睛依然在图上。
“是的。”他努力想着这三个月翻越过的秀山险峰以取代眼前美景。
可是没有用,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赶紧把目光从地板上的纤腰柔肤移开,转向敞开的窗外,立刻发现这个选择无比正确。
他的视线所及,近处可看到村中大部分的民宅和附近的河流稻田,远能眺望满山浓荫。那浮空翠色、流云碧天的景色让他浮躁的心变得平静。
缓缓收回视线,一个半隐半露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定睛望去,有个女孩躲在右边一间厢房门后偷看他们。
而她立刻回他一个甜美无比的笑容,但仍没从门背后走出来。冯君石不知道她为何躲在那里,却觉得那女孩很天真可爱,一双酷似百合的美丽眼睛有着千变万化的情绪,不难看出她与她安静、稳重的姊姊个性截然不同。
想到百合,他的眼睛再次转向仍趴在地上与父兄低声交谈的她,那诱人的窈窕身段让他平静的心再次起伏,但却带着更多的愉悦。
他希望父亲能尽快找到媒人提亲,他有种感觉,如果父亲再不行动,他会因等不及而按照百越人喜欢的方式直接抢婚,把她抢走。
抢婚?这个念头令他微笑。不,他不可能用那种方式娶她,除非他有十个董浩那样的护卫,否则没有人能用武力抢走她。
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一直守在门口的董浩,而后者正用一种“我能做到”的目光看着他,彷佛知道他此刻的所有想法似的。
他对他的朋友瞪眼摇头,以他们自己能懂的肢体语言说:“想都别想。”恕
“好了,我想就是这些了。”随着一声满意的喟叹,百合坐起身来,放下手中的笔对冯君石说:“这下应该完整了。”
冯君石俯身凑近地图看了看,发现他们新填补了不少东西,于是兴奋的将图卷起来说:“太好了,我这就带回去修改,好早点拿来给你们。”
这是个艰巨而重要的工作,他得先做好。
此后三天,他没有出门,一直在太守府内绘制地图。
这次他将地图画在大大的布上,用更加精细的文字和图标强调了重要的山脉和集镇,也将每一个村落洞穴划分得清清楚楚。由于太投入,他忘记了其他的事,如果不是冯融不期然来到,他恐怕连向冼氏求婚的事都忘记了。
“君石,成了!”
这天晌午,他刚把地图绘制好,冯融就带着他的管家兴冲冲地来了。
“爹你来了呀?什么成了?”看着忽然出现的父亲,他有点胡涂,尤其父亲那少有的快乐表情更让他茫然。
“亲事,冯、冼两家的亲事成了!”冯融乐呵呵地说。
喔,亲事,娶百合。冯君石除了傻笑,说不出话来。
董浩则急躁地问:“老大人已经向大都老提亲了吗?”
“当然,这两天我们的媒人可没开着,提亲、问名、换庚帖……得知大都老赞同冯冼联姻,今天一大早我就带着聘礼上门了,与大都老在证人面前共同缔结了这门亲事。”吗融喝着阿宏送上的茶,乐呵呵地说。
“那她呢?百合怎么说?”冯君石终于找到了声音。
“她不在,大都老说她三天前就离家外出了。”
“是吗?”冯君石的快乐打了点折扣。“不知她的反应如何?”
冯融安慰他:“不会有事的,男婚女嫁,凭的是父母之命,媒的之言。你好好准备,就等六月六迎亲行婚礼吧。”
“六月六?距现在不到两个月,来得及吗?”冯君石有点担心。
“来得及。”冯融指指随他同来的管家。“有你邓叔在,还有你妹妹帮忙,我们完全来得及。放心吧,为父不会让你丢脸的。”
冯君石知道父亲急着敲定这门亲事,除了确实对未来儿媳妇满意外,也是因为情势所迫。而他,则全心全意期待着婚礼的到来。
虽然因为没得到百合的亲口允婚让他略感不安,但他相信她会接受这斗婚事,不仅因为她父亲已经接受了冯家的聘礼,更因为他与她有过很不错的接触,彼此都有好感,因此他有理由相信她会高高兴兴地接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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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由窗外透进房间的阳光直射在床上,这是碧箩最讨厌的干扰,尤其在她几乎一夜未眠,头痛心痛时,这种干扰更加让她无法忍受。在反复尝试躲避无效后,她愤怒地睁开了眼睛。原来那不是阳光,而是姊姊手里举着的铜镜将阳光反射到她脸上,难怪她无法躲开它。
“你干嘛?”她生气的大吼。
“懒丫头,太阳都晒了,还不起来?”百合以为她在耍孩子脾气,因而继续用镜子照射她,这下把她惹得更加火大了。
“走开,我讨厌你!你为什么不是我的妹妹?”她对着百合叫喊,然后抓过被子蒙在头上。
而她粗暴无礼的言词和红肿的双眼终于吓到了百合,她放下镜子,坐在床边碰碰妹妹的身子,可被子下的身子扭动,拒绝她的碰触。
“碧箩,你怎么了?”她焦虑地问,不知一向甜美可爱的小妹怎会四天不见就成了这个样子。
被子下发出的呜咽声让她慌了手脚,她略使巧劲,将妹妹从被子里“挖”了出来。看到她果真在哭泣时,她又急又心痛地为她擦着眼泪。“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哭成这副丑模样?”
碧箩试图推开她,但根本做不到,于是边哭边说:“那么……多男人……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嫁……偏要嫁他?”
“你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百合皱着眉头问妹妹。“他是谁?我什么时候要嫁人了?”
碧箩张大泪盈盈的眼睛。“你别装……庚帖都换了,还有……聘礼。”
她没头没脑的话让百合生气,她倏地站起来威严地说:“冷静下来,好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再这样孩子气地哭闹,小心我揍你。”
极少看到姊姊发火的碧箩被她震住,一时忘记哭泣,但在几声抽泣后,她叛逆地挺起身,跪在床上顶撞道:“我长大了,你们不可以总拿揍我来吓唬我,我讨厌你们把我当孩子看!”
她的倔强让百合几乎发笑,但为了妹妹的自尊心,她没笑,温和地说:“我同意十六岁的女人不再是小孩,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乱发脾气,好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让你生这么大的气。”
姊姊的表情端庄而认真,碧箩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像姊姊这样高贵和美丽。可是为了她的最爱,她要跟所有人争,哪怕是最亲爱的姊姊。
“就是冯大人八。”她吸着鼻子说:“那天媒人来给你提亲……问名,我不知道是他家托的媒,直到昨天见爹爹收了聘礼,才知道你六月六就要嫁给他。可是你不能嫁给他,从第一次见到他起,我就喜欢他,他是我的,我要嫁给他!”。
百合吃惊地看着妹妹,与其说她被妹妹告诉她的“亲事”震惊,不如说是因妹妹对冯君石所表现出来的强烈感情而震惊。
她的妹妹,不满十七岁的调皮捣蛋的妹妹,居然宣称那位大人是她的?!
尽避对妹妹幼稚的宣示感到难以置信,但面对这双热情、爱慕和伤心的眼睛,她不能指责她,只是真挚地保证:“你放心,我不会嫁给他。”
“真的?你真的不会嫁给他?”碧箩忧郁的目光变得明亮而快乐,她扑向前抓住姊姊的手追问:“你是真的不想嫁给他,对不对?”
“对,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他。”她期待自己肯定的答复能安抚妹妹的心。
可是碧箩似乎还是不放心。“那,你有一点点喜欢他吗?”
喜欢?百合想了想,凭心而论,她确实有一点点喜欢冯大人,也许还不止“一点点”,可是她不会说出来伤害妹妹的心。“不,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啊,我就知道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他。”碧箩终于安心地笑了,可转眼又愁眉苦脸地说:“爹爹说你年纪太大,再不出嫁就嫁不掉了。不如你嫁给韦檠吧,他长得也很好看,而且他好喜欢你。”
见刚才还在为“争夫”哭闹不已的妹妹,此刻又担心起她的未来,百合忍不住笑了,揉揉她的头说:“傻丫头,你以为只要有男人喜欢你,你就应该嫁给他吗?不,我不会嫁给韦檠,也不会嫁给任何人。”
“那你以后不是很孤单吗?”
“不会。”百合开心地说:“我有这么多族人要照顾,怎么会孤单?”
姊姊的笑容终于解开了碧箩心里的结,她往床上一躺,长长吁了口气:“唉,早知这样,我就不会哭一夜,到天亮才睡着。”可随即,她又“腾”地一下坐起,睁着忧愁的眼睛望着姊姊。“可是爹爹已经接受了冯老大人的聘礼。”
百合轻松地说:“那好办,婚娶不变,只是换个新娘而已。”
“那样可以吗?冯老大人会同意吗?”
“有什么不可以?冯老大人只是想与我们冼家联姻,新娘是谁并不重要。再说有哪个男子不喜欢更年轻漂亮的新娘?”
碧箩立刻眉开眼笑地问:“我真的比姊姊漂亮吗?”
“当然,我们家碧箩最漂亮。不过如果你真的很想嫁给冯大人,那姊姊劝你赶快起床打扮,因为他也许很快会来喔。”
“他不会来,他已经三、四天没来了。”碧箩凄惨地说:“你陪陪我。”
“如果我陪你,跟爹爹说换新娘的事就得晚一点啰。”
碧箩立刻推开她。“那算了,姊姊赶快去找爹爹吧。”
百合故意板着脸训斥她:“矜持点,哪有姑娘像你这样急着嫁人的?”
碧箩不介意地说:“我就是急嘛。”
看看率性开朗的妹妹,百合心想把她嫁给冯大人倒不错,那个一丝不苟、深沉稳重的大人有能力收拾被碧箩搞得天翻地覆的局面。
然而,她和碧箩都没有想到,她们的父亲拒绝她们互换角色的提议,还将她们狠狠训斥了一顿。
“胡闹,这门亲事是我与冯老大人议定,由宗族长老见证,又经鸡卜问神,确定八字相符,姻缘天成的,怎能由着你们胡乱交换?”
“可是我不想嫁人,碧箩又那么喜欢冯大人,爹爹何不成全女儿的心愿?”百合力图说服父亲。“问名和鸡卜都不是难事,只要爹爹同意,可以重来。”
“放出的箭可以收回吗?”冼琥俍生气地瞪着她,随后不理解地问:“爹爹不明白,你不是很信任冯君石吗?为何又不愿嫁给他?”
“那是两回事。我信任他,是因为他与我的很多想法一致,得到他的支持,我们抵抗孙、卢的行动就有了合法性,与朝廷的关系也能恢复正常,但那并不代表我想把自己的终身交付在他手里。”
“可你迟早得出嫁,长老们都说,冯大人击太阳鼓时音质悠扬,浑然天成,只有我族勇士才能击出那样的声音,是你授他鼓槌,因此你与他是天赐姻缘。”
“那些传说没有根据,如果是碧箩递给他鼓槌,他一样能击出那样的音质。”
见她固执,冼琥俍大手一挥,强硬地说:“不必再说了,冯君石是你的命中真人,而且我非常喜欢他做我的大女婿。至于碧箩,她自有她的姻缘。”
“冯大人就是我的姻缘!”躲在厢房内偷听的碧箩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
可她勇敢的行动只换来父亲严厉的目光。“你还是个孩子,知道什么是姻缘?冯大人要的是你姊姊,不是你!”
爹爹的话伤了她的心,她倔强地说:“不是,你们弄错了。冯大人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姊姊许配给他?”
“闭嘴!你怎么可以跟你姊姊抢男人?!”被她大胆出格的言行激怒,冼琥俍生气地斥责她。
碧箩眼眶一红,哭着跑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