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涛,阿、涛——”
略带些醉意,聂修炜在终于送走满厅宾客后,便身形不稳地急急赶回清玉楼,急切地想见到他的小丫头,想看一看她到底要送什么给他。
摇摇晃晃地跨进清玉楼的大厅,迎接他的只有漫撒黄晕的花烛,清玉楼内并不像以往般有仆佣随侍在侧。仆佣是他让朝阳撤的,为的是他一个人独享那快乐的一刻。
挥手也遣走了身后的朝阳,聂修炜努力睁大有些迷蒙的双眸,想找出那个扰了他一日一夜的小丫头到底站在了哪里。
“阿、涛——”他喊,歪头左看右看,想挖出那个不知隐在何处的小丫头。
阿、涛——他的呼唤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徐徐消散,那个小丫头,却依旧不知所踪。
“难道怕羞躲起来了?”他喃喃,正要再喊,却耳尖地捕捉到楼上轻轻的敲打声。
清脆,而又有节奏,耳熟地听出那是阿涛往日一般的雕玉之声。
可恶的小丫头!他扁扁唇,举步上楼,心中不停抱怨,今日是他二十弱冠之日耶!他最大是吧?还说要送礼物给他,可已快三更天了,礼物在哪呀?不在厅中等着迎接他也就罢了,竟还在迷于雕玉!这不是摆明了不将他聂修炜放在眼里?
撇撇唇,几步登上楼,不加思索地转到阿涛房门口,举手推门便进。
临窗的桌旁,正是伏案聚精会神忙于雕刻的阿涛。
“喂,我的礼物呢?”有些不悦地嘟哝着,大步跨到小丫头背后伸手拍拍她的背。
“哇——”冷不防地被拍一掌,差点吓掉阿涛手中的刻刀,拍拍受惊的心跳,将桌上的小东西一手握起,才回头瞅一眼,“大公子——”每次非要这么骇人地出现呀?“你干什么吓人?”
“我又吓人?”伸手扯过一把木椅,紧挨小丫头坐下,聂修炜挑挑眉,“心中没亏心事,怎会怕人吓?”伸出大掌晃晃,“东西呢?拿来!”他的生日礼物,呵呵,不用别的啦,只要将小手搁到他掌中,他就满意极了!他最想要的,便是这小丫头的真心啦!若能再附上小丫头的娇躯,自然就最好不过。就见那张小脸闻言瞬间红了个透。
呵呵,如他所料,对吧?
“礼物呢?”羞什么?他盼了多久才盼到这一刻?
“没、没——”红着小脸儿摇摇头。
“没准备好?”他的兴致更加高昂,肚中不下数十杯的佳酿渐渐也染红了他的脸。
“对、对。”捣头如蒜,阿涛甚是紧张,握紧的手在轻颤,若、若大公子不满意这礼物该怎么办?
“哎呀,自家人,不用准备得多周密啦!”聂修炜单手支颌,笑睨着愈加紧张的小人儿,“我不会笑你。”心中已有了十分把握知晓小丫头的礼物是什么。看哪,平日不甚在乎外表的小丫头竟细心地穿上了她一直不接受的湖绿罗裙,及腰的乌发往日俱是草草辫成一条粗辫,今日也梳起了角,甚至别上了一朵小小的珠花!清秀的脸上虽依旧未施脂粉,可在灯烛的柔光里,却显得那般诱人!
“阿涛——”细看之下,不觉嗓中微哑。这便是他一头陷下去的小祸水哪!是他渴盼了好久的女子哪!不由伸出微颤的大手,轻轻搭上心上人的柔肩,“阿涛,我不会笑你,送我什么呢?”他轻轻一再轻唤。
“我、我——”红唇启合几次,偏挤不出答案,只咬咬唇,一把将一直紧握的小手摊在他面前。
匆匆瞥上一眼,不甚在意地一笑,“阿涛,你到底准备好了没?现在是送礼物给我的时间。等一下再讨论雕玉之技啦!”小丫头再怎样痴于雕玉,也不必在眼下这重要的时刻嘛!
“你先帮我看、看一下啦!”她不依不饶,举在他眼前的小手掌没有一点后撤之势。
“天哪!”忍不住泄了一口气,聂修炜几要仰天长啸,在这柔情蜜意的一刻,这小丫头非要这么不识情趣吗?
“帮我看一看啦!”小小的手举似捧着世间惟一的珍宝,轻摊在他眼前。
无奈地叹息几声,聂修炜只得掏出所剩无几的一丝耐心,草草瞥向小丫头一直捧在掌心之物,只能依稀瞧出那似是一枚玉指环。
材质取自白脂玉,但可惜含了不少斑黑的杂质,不算什么上等玉质。形状扁圆,且不似玉指环的圆润光洁,环上微留雕刻刀痕,伸指取饼用指月复抚上一抚,细微的刺痛感说明这玉指环内侧凹凸不平,打磨得不太成功。
在指上轻轻转了一圈,挑剔的眼神便不想再细看上一眼,平日所接触的俱是绝世的上好玉品,那些不容一丝瑕疵的完美雕品早已养刁了胃口,鲜少有不入品的玉器人眼过。
“怎样?”她紧紧张张地瞪大双眼,屏住呼吸听他发表意见。
“你从哪里寻来的这玩意儿?”他摇头轻笑,“不是我太刁,可你看——”将那玉指环上的缺点一一指给她,“形状不圆,环上尚粗心地留有雕刻之痕,此乃雕玉大忌。”套在指尖上的玉环轻转一圈,完美的性子空不得聂修炜说出一字的违心之论,“再来,这环内侧起落不平,而环整个的雕工又极其粗糙,实在不能算是什么玉雕之类。”
“还、还有呢?”紧张雀跃的心,稍稍冷下来。
“还有?”他好笑地耸耸肩,已带醉意的双眸忽略了心上人的失落与挫败,“只能说这是一件失败的作品,若雕刻这玉的人是如此技法,那这一辈子也甭用再走雕玉这路子啦!免得丢玉匠的脸!”
并非他聂修炜嘴上恶毒,实在是这玉指环入不了他的眼。二十年来触目所及,尽是珍品玉雕,何时见过这不值一文的小玩意儿?
“阿涛,你从哪里寻来的这东西?扔掉算啦,省得碍眼!”不等阿涛回答,轻轻一弹指,便将那玉指环弹向窗纸,“扑”一声,就见窗纸上一个小小的破洞,而玉指环,就此消失了踪迹。
他——扔了它!毫不在乎地便丢了它?!
“阿涛?”他的一颗心尽陷在想象中,俱在期待他所以为的大礼,而含醉的视线,再一次将身畔人儿的失落视而不见,“我的礼物呢?快送给我,别再浪费时间,谈什么玉雕啦?”
“那玉指环你真入不了眼?”她垂首低喃。
“我入得了眼才怪呢!”笑着逗她,“你从何处捡来的,捡那么一个玩意儿做什么?我早对你说啦,看上了哪一件玉雕,尽避拿取,不必拿什么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凑数啦!”伸指弹弹那低垂的额,兴奋充塞了全身全心,“我的礼物呢?快快拿来!”呵呵,如此良辰美景,不谈情说爱太不应该哟!
“你给扔啦!”轻轻一叹,无限心事尽岸叹中,她早说过,他的真心,做不得真的。
“我扔了?”“噗哧”笑出声来,已被醉意浸袭的脑筋再也转不动,“不要说笑了!那么一枚破指环,你才不会应付差事似的送我!你明知咱聂家缺什么也缺不了玉雕,那绝世珍玉我尚且不看在眼里,更别提那什么不入流的小东西了!”他胡乱地摆摆手,热切的心甚是失望,“白让我空欢喜一场不成?”不依不挠地将阿涛揽近身前,“小讨厌鬼!”充什么死鸭子嘴硬,爽快地将她自己送上来不就成了?
“你醉啦!”伸手轻轻格开两人亲密的相偎,阿涛已无什么伤心之感,“我送你回房休息吧,等睡醒了,一切便会忘记啦!”从几已坐麻的椅中站直身,伸手轻扶起已快睡着的人,“走,回你房去。”
“你送我的礼物呢?快快献上来,不然我会生气哟!”脚步不稳地任阿涛牵着往前走,通红的脸庞上尽是醉意,“讨厌的小丫头!难道我的真心你还没看入眼里?”
“我早已看人心底啦!”阿涛搀他躺在他自己房中的卧榻,细心给他盖上锦被,“只是,我的心,你不屑一顾而已。”微咽的低语,伴着忍不住的泪珠,悄悄消失在房内。
她的心意,他看不起——
而一切,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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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同一刻——
什么东西?
一斜首,躲过从天而落的不明物,跟着手一捞,便将那东西拈进手心。
举高手中的灯笼,聂箸文眯眼细瞧手中的不明物,是——玉指环?
摇摇头,不怎样喜欢这普通万分的小玩意儿,但仰头瞅一眼上方,忽地玩味一笑,这小东西,似乎是初学雕玉之人的初次大作哪!
侧耳又细听了一阵楼上的对谈,再拈一拈这看似不起眼的玉指环,顿时眼一亮,再细思了半晌,扭身便往回走。
算啦,他聂二少出门几日便会回转家门,不用再向大哥告别一番啦!
至于这玉指环——他暂且代为保存一阵子好了。此时此刻,楼上的情景似乎不宜他人插手哎。轻耸一耸肩,如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地走出清玉楼院门,融进了墨色的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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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刻——
一盏燃着明烛的灯笼也移出了清玉楼,悄悄地,在楼前的绿地、花坛中细细照来照去,而一张落寞的圆脸,就隐在那细微的光线后,低垂的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光线所及之处,屏住呼吸,细细地寻着她的玉指环,寻着她的平生第一件成功的玉雕,寻着别人不屑一顾、随手丢弃的——那颗女儿心。
伤心,自然会伤心的。
记得那一年,她为无法找到学雕玉的地方而闷闷不乐,爷爷曾对她说过一句话:爱,便要努力争取。
她想了好久好久,明白她爱雕玉,这一辈子只想与雕玉为伴。
所以,她千方百计地入这京城聂府来当差,为的,便是冀望学一学那雕玉之技。为此,她受过苦,遭了多少委屈,失败了不知多少次,可一心痴于雕玉的冀望,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坚持了下来,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持起了刻刀。没有玉雕师父指点,没关系,她的身前是那一个个的无声名师哪!那件件藏在石头阁的玉雕珍品,足够让她学上一辈子了。
想一想,当初为进聂府石头阁当差,她又受了多少累?在此之前,她虽迷于雕玉,可对玉雕的保养之法却一无所知。可为了见识那旷世的奇珍,她想也不想地举起了手,在聂府管事询问可有人懂玉雕之时。
于是,她终于人了石头阁当差。
“这玉雕是这样摆放的吗?”
“你家的玉雕是用水巾擦洗的呀!”
“你到底会不会?”
“你真懂玉雕保养之法吗?”
“你白痴呀?”
回头想来,那数次的斥责真的是大公子鲜有的举动,沉稳儒雅的大公子哪!却为了她的一无所知、一无用处而骂了她不少次。
而也是这一次又一次的斥责,让她更用心、更努力地学习有关玉雕的一切知识。
渐渐地,大公子骂声不再,有的,只是重重一哼或无语沉默。
她的心,不再紧提在嗓子眼。
可,在她在无人之处一次又一次举起刻刀的时候,次次的挫败却如影随形,她从没雕成过一次作品。有时候,她也想,放弃算啦,反正自己一个女儿家,迟早要嫁人的,这雕玉之技,并不见容于身为女子的她所拥有。这只能算是她的一个回忆而已,一个年少痴狂的回忆。
但,她却总是不肯就此甘心!
她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委屈,为的是什么?
爱,便要努力争取。
她咬牙坚持了下来。
她不知大公子怎会对她动心,不解大公子看上了她哪一点,单纯的心,只痴于雕玉的心,原先是不相信这一切的。
毕竟,现实中,有太多太多的阻碍摆在他们身前。
可,大公子一点一点地还是溶进了她的生命。
他同她谈论玉雕,他邀她共赏珍玉,他教她雕玉之技……
她不知她是否因此将大公子悄悄地放进了心里。可,她却为了雕玉,不顾内心所阻,一脚踏进了清玉楼的厅门。
为了雕玉,她愿抛掉一切,包括她的小小傲气。她愿意接受大公子给予的一切,只要,能学到雕玉之技。
原先,她是这样以为的。
可在大年三十的那一夜,她才蓦然明白,她的心,除了雕玉,又多了一样东西。
多了一位大公子。
一切,全都乱了。
她真是为了雕玉才接受大公子的吗?
她回答不了。
那夜,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胡乱搪塞一句“再看看”。看,要看大公子是不是真心;看,要看自己到底是抱持了什么念头。
再下来,她真的在用心看。
她看到了大公子真心对她,她也看到她的内心深处,真的除了雕玉,还有了大公子的存在。
因为,她是那么急切地想将自己的第一件雕品,想将自己头一次成功雕刻而成的平生第一件作品,呈给大公子。
雕玉,是她这一生不变的痴狂。
可,想急切地将生平第一件成品呈给另外一个人,又是什么?
她的心,真的沦陷了啊!
那不入眼的玉指环,是她的那颗女儿心。
她鼓起勇气托在手心,托在大公子眼前的,是她对大公子的心意哪!
可,他却那么不屑一顾地随手丢了它!
他,真心对她,她还能信吗?
或许,今夜他随手一扔,是他醉酒后的无意动作,是他的粗心。
可,这让她也猛然领悟到:就算没有这随手一扔,他们的未来,也多得是坎坷。
两个个性完全不同的人,能无间地契合在一起吗?能吗?
他,那么一个完美无缺的大公子,真的不会用挑剔的眼光来审视她吗?
他从不容许有缺点的人在他身边。
因为,他完美的性子支配着他的一切。
今日、昨日,他或许会因为暂时的新鲜,包容她的所有缺点,耐心地宠溺着她;可明日、后日呢?当他一点一点地看透她后,当他对她的所有了如指掌后,当他再也不觉得她新鲜后,当他再也没了探索她的兴趣之后——
他会怎样待她?
那时,面对她的,会是什么?
他的挑剔眼神,他的完美无缺,注定了他与她的不能长久。
一切到此为止。
或许,她还能寻回那个单纯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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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初春,尽避已花红柳绿,青草依依,可那夜来的晚风,依旧冷得冻人。
阿涛,便在那夜的冷风中,病倒了。
除了酒醒后的聂修炜,没有一个人猜得出,为何她竟在清玉楼外,冒着风寒待了整整半宿。更没有人料想得到一向温柔如水的小泵娘,竟也有固执的一面。
——她,不要见聂修炜,也不许聂修炜跨进她的卧房半步。
这是她病后所说的惟一一句话。
“怎样了?大夫怎样说的?”
被拒之门外的聂修炜一脸懊恼,高大的身躯不住地在阿涛门外晃来晃去,手或拳或松,焦急地等待着房内传出的最新音讯。
三日!阿涛已整整昏睡了三个昼夜!
自他生日过后的次日清晨,昏睡在清玉楼外的阿涛被抬回屋后,就一直昏昏醒醒地耗子三日,“她可又醒来过?有没有说过其他话?”皱眉扯过出门换冷水的丫环春枝,聂修炜压低声音,几要咬牙暴吼。
“没、没有。大夫说再过一个时辰,等药效起作用了才能清醒过来。”春枝结结巴巴,生怕一个措词不对,惹这几乎变成喷火暴龙的大公子,再狂吼一阵。从没见过一向沉稳儒雅的大公子,也有发狂的时候,且狂起来不管不顾,只差将这青石所筑的坚固楼院一脚掀翻。
呜,还是少惹为妙。
“还没醒来?这大夫到底会不会替人医病?”庸医庸医!都说了七八回要醒了,怎么还没醒!
“快、快了吧?”
“快?什么快了?你站在这里干吗?不去房里好好照看着,在这里偷懒呀?我看你是快被踢出聂府了!”一群只会吃喝的饭桶!
“是、是——”呜呜,是他大公子拦下自己的,怎又成她的不是了?她哭丧着脸,没有敢再开口辩解的胆子,只急急退了去。
剩下狂燥的喷火龙继续转来转去,恨不得将这光洁的大理石地板踩出青烟来。
是他的错。
他错在那日听入耳的奉承话太多,他错在那夜灌下太多的辛辣之物,才一时骄傲地飘飘然,才大意地任由他的性子,随手扔掉了阿涛送他的礼物——那枚看似普通的玉指环。
他在次日酒醒后,便已忆起了一切。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当时的情景:阿涛送他东西时的紧张羞涩,阿涛在听他评鉴玉指环时的挫败与失落,阿涛目睹他随手丢掉玉指环的伤心……
他一一想了起来。
紧随而来的,是他迟来的恍然大悟:他以为阿涛送他的礼物是向他表白她的心意——他,确实得到了,因为那被他随手一抛的玉指环,便是那颗阿涛的女儿心,平生雕琢成功的第一样玉品,送他,意味着什么呢?况且,那是一枚指环哪!
一枚男女私下定情所用的指环。
是他傻,才一时看不清那小小玉指环的含义,才一时冲动地扔了它。
那时,他猛吓出了一身冷汗,想也不想地便冲往阿涛的房间,他要去向阿涛道歉,以他十二万分的懊悔及爱意。
可,他依旧迟了一步。
一夜在冷风中受袭,加上伤心失落,阿涛,病倒了。
数次的昏昏醒醒,紧闭的唇,只吐了一句话:她不要见他。
任他在门外如何拼命解释,如何低声哀求,任他衣不解带、片刻不歇地在门外守了三日三夜,任他道出千句万句对不起,阿涛硬是不肯让他踏入房门哪怕一步,她,不要见他!
他不敢硬闯进那扇门,既便在阿涛昏睡之时,也不敢从门缝偷偷瞅上一眼,哪怕阿涛不会察觉。
错,在他。在阿涛没原谅他之前,他不要再伤阿涛已受伤的心。
他一切依她,只侍立在房门口,半步不离。
可,就那么薄薄一扇门,硬生生阻在门外的他,已被想见阿涛一面的渴望逼至发狂的临界点。
阿涛现在怎样了?是不是依旧在沉睡中伤心地流泪?心中是不是还在恼他,怨他?三日不曾进食过一口水米,身子能撑得住吗?
尽避不断有人转告他有关阿涛的所有消息,他却一字也没听人心中,他不亲眼看上一看,心,岂会安下来?
阿涛却不要见他。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知道:阿涛在他心里,到底占了多大的位置。
他的心,再也盛不下其他,一个小小的阿涛,已是他今生今世惟一的挂念。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他渴望见阿涛一面哪,渴念的心揪成一团,渴念得几要发狂。
但他不敢。哪怕是偷扫上一眼,哪怕是匆匆的一瞥。
一切,他的错。
因是他种的,再苦的果,也由他不犹豫地咽下去。
自己的错,自己偿。
他偿还的方式,便是任由思念的烈火次次、回回、时时咀啮他的心,直到,阿涛原谅的那一刻。
他急躁地转来转去,眸中思念的渴切,恨不得将那薄薄的一扇门劈出一道缝隙来。
“爷——”
“找到没有?”他猛回身,急迫地迎上贴身护卫的双眼。
朝阳缓缓摇了摇头,心情一样的沉重。
他已带人将清玉楼内外细细搜翻了三天,只差挖地三尺,可大公子所说的玉指环,依旧不见踪迹。
“怎会呢?那夜,我明明将它丢出清玉楼的呀!就算、就算不幸摔碎了,也该有残块可寻呐。怎会寻不到?”
“会不会是爷记错了?”他也已询问过聂府所有人,却没有一人称看见或拾到过一枚玉指环。
“不会!我怎会记错!”若真是记错了,或那一幕只是他的梦中所为,该多好!
就算阿涛不向他表明心意,就算两人就那么依旧情意不明地过下去,他也心甘情愿啊。
若,那随手的一丢,只是梦,该多好!
“你再去细细寻一遍,这次范围再大一点,或许我气力大,弹得入了土或远了一些。”不管花多大的代价,那枚玉指环,他一定要寻回来!因为,那是阿涛的女儿心哪,是他盼了许久许久的回应啊。
“是,爷。”范围再扩大一点,只怕要挖到漾波湖的湖畔了!低叹一声,朝阳依然领令而去,临走,瞅一眼瘦了一圈的主子,微叹着再劝:“爷,好歹您也坐下休息一刻,哪怕喝上一口凉水。”再这样不眠不休地傻站下去,铁打的身子,又能熬上几日?
“我没事。你去吧!记得再仔细一些。”聂修炜苦笑着摇首,在阿涛没醒来之前,他惟一能替她做的,便是陪她受苦,替她惩罚他自己。
无息无声,长长的一个白昼又这样过去了。
冷清夜,再也没有那清脆的雕玉声轻轻响起;再也没了那一个小小的人儿,微恼地陪在他桌前,无聊地绞着手指,斜首瞧他熬夜审账;再也寻不到那个在烛光下细细赏玉、兴奋雀跃的小小身影。
阿涛,你何时才会醒来?
阿涛,要怎样你才会原谅我?
阿涛,我要怎样做,你才会重新见我?
阿涛——我想你。
悠悠的叹息,次次萦绕在清玉楼的上方。
醒来吧。阿涛。
“爷、爷!”春枝兴奋地从紧闭门板的房里推门奔出来。
“小声一些!”聂修炜低斥,“不要扰到了阿涛!”夜深入静,此时,稍稍大一些的声音便觉刺耳。
“阿涛、阿涛醒了!”四天,四天!终于醒了!
“醒?醒了?!”他一把揪住春枝的肩,不敢置信。
“对!对!这次真醒过来了!还嚷着肚饿呢,”
“真的?真的?”上苍,听到他的祈求了吗?
“真的!”春枝重重地点头。
“快、快去给她盛饭啊!楼下不是一直备着人参粥吗?去拿、去拿给她!”天哪,醒了,醒了!
“是——”她急急地跑下楼去。
接下来要怎样做?现在他更不能闯进门去,一切等阿涛好起来再谈!
聂修炜一扫几日来的狂躁,漾起久违的笑脸,兴奋地从楼这一头奔到那一端,恨不能放声长啸几声,以泄四日来积得满满的忧恼。
“大公子?”四日来一直盯在阿涛床前的老大夫也终于松了一口气,首次踏出房门。
“啊——徐大夫,多谢!修炜多谢了!”他深深地一揖到地,无限感激尽岸于一礼。
“不敢当、不敢当。”回手为礼,老大夫面对这诚挚的感激,甚觉羞愧。
“不,聂家一定要重谢您老人家。您这几日辛苦了。”揖了又揖,聂修炜感激得不知怎样才好。
“大公子也情深意重啊。这几日老夫都看在眼里了,天下恐再没有比大公子更痴情的人啦!”大夫故意回身提高音量,“这四日三夜来,你不眠不休地站在门外,饭也不吃一口,水也不喝一杯,任是铁打的身子也怕熬不住,听老夫一言,大公子还是休息一刻为好,哪怕坐下待上一会儿也好受些。”
“多谢老人家关心。”他更为感激地点头一笑。
“好了,阿涛姑娘没事啦,只要多休息上几日,便又能又蹦又跳喽!倒是大公子你,要多加注重身子才是。”大夫压低嗓音用指比一比房内,“心病还要心药医。”满含深意地又高声一笑,“老夫告辞啦!”
“我送老人家下楼。”
“不用、不用。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实,这几步楼梯还是能走的。瞧你——”大夫用力朝房内一喊,“站都站不稳啦,还是省一点力气继续站你的桩吧!”
大夫挥挥手,自顾自下楼而去。
轻吁了一口气,聂修炜紧绷的心弦总算能稍稍缓和了一些。
只要阿涛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