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石雕源於浙江,因青田产有叶蜡石,其色温润优美,具有『实、软、细、莹、色』等特徵,尤其有一种石名为『冻石』,最为珍贵。我说的对不对?”眨眨晶灿杏瞳,阿涛徵求聂修炜的认同。
“对!”这小丫头倒真有几分见识,“还有呢?”
“嗯——”歪头想一想,仔细回想爷爷曾说过的话,“还有就是青田石雕是依形布局,取势造型;依色取巧,因巧施艺,很具风采,特别适合在屋内摆设。”
“不错,接著讲下去。”聂修炜斜倚在凉杨上,单手支颔,注视著那个一论起雕刻来,便眉飞色舞、侃侃而谈的小丫头,但笑不语。
“青田石雕在雕刻技术上,以精雕细刻、不留刀痕、光洁温润闻名;而在雕刻种类上,以花鸟山水见长。”说完,阿涛不好意思地模模头,“再来,我就不知道了。”
“很好嘛!看不出你懂得还真是不少!”聂修炜不吝赞叹。当今世上,如她般对青田石雕知之甚详的,在女子中实在少见。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的才德并不见容於男人的世界。
“哪里,大公子见笑了。”阿涛又一次模模头,羞涩一笑。
除了在家与爷爷时常谈论石雕的话题外,她从没像今天这般与人侃侃而谈过。
“阿涛?”他试探地轻唤一声,发觉还算顺口,笑望著那个正神游的小丫头,发觉她挺有趣的。
以前,因为她刚来时整理玉器时的生疏,让他很不满,吼过她几次;而且,她的路痴也让他气恼自己府中竟养了这种无能之人,但如今看来,这个木讷平实的小丫头,也挺可爱的。
“阿涛?”他在她眼前挥挥手,想引她回神。她在想什么呢?一会皱眉挤脸,一会儿翻翻白眼,一会儿又模模头,多种表情,逗得聂修炜忍不住低笑。
仔细看她的模样,圆圆的脸庞、灿灿的杏眸、红润的唇,小巧的鼻头,长相算不上美,但尚可称为清秀。
再扫过她的小身子,有些胖,但在他眼里,却挺可爱的。猛地,他为自己突然窜升的念头而心惊,难道他——心动了?!
不会吧……
“发什么呆!”他恶声恶气喊道,存心吓她,以泄心中不爽的厌人思绪。
“啊?”阿涛一下子跳站起来,瞪圆杏眼,接著拍拍胸脯,有些委屈地嘟哝:“干嘛吓人啦?”
聂修炜大声地吼她:“雨停啦!还不滚?想留在清玉楼吃饭呀?”走走走,省得惹他心烦!
“没……没有呀!”她急忙冲到偏门后,慌张地将自己半湿的衣物换上,眼睛有些酸。
又不是她自己要来的,大公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阿涛委屈地抱起聂修炜的衣物走到厅内,冲著杨上的聂修炜施施礼:
“奴婢告退!衣物洗好了就给大公子送回来。”施完礼,瞧也不瞧聂修炜一眼,便直挺挺走出厅外,套上自己的鞋袜,扭头就走。
“喂——”还是忍不住唤她一声,“你不怕迷路吗?”
聂修炜想弥补一下自己刚才的失礼,可,人家才不屑理他,昂首,顺著一条小径离去了。
“该死的!”聂修炜狠狠一敲凉榻。原本谈得高兴的气氛弄到最后不欢而散,他也很郁卒啊!
第一次,他有些痛恨自己的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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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涛,阿涛——”
幽静的聂府后院里,大夥习以为常地再一次瞧到那个团团转的小丫头,忍不住出口唤她。
阿涛又迷路了!
耳尖地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阿涛急急地冲向声源处,“我来啦!”好棒,终於不用再绕圈子啦!
“你又迷路啦?”
“嘿嘿——”她好不意思地模模头,“梅香姊姊,你怎么在这里?”时序已快冬至,天黑得越来越早,平日晚饭之后,园中便鲜少有人来,她以为今天自己又要在屋外过夜了呢!
“因为王厨子说,府中就你一个没吃晚饭,大夥一听就知你准又迷了路,所以便出动找人了。”
梅香笑著摇头,“你进府也快一年了,怎么还老是迷路?”不是责备,而是疼惜,“走,我送你去西院,再不去,王厨子可就不给你留饭喽!”她伸手拉住那冰凉小手,带她前行,“你看你,天冷了,也不知道要多披件衣服!”
“我不冷啦!”正要再模模头,手却被梅香揽住,她一怔,问道:“怎么啦?”
“瞧,是大公子耶!”拉著阿涛躲到园中假山后面,梅香小声地道:“他好像刚从石头阁出来,会不会是有事找你啊?”
“不会吧?”阿涛眯起杏眸从假山石缝中望过去,果然瞧见龙头大人正走过来,沉著脸,阴阳怪气的,很是奇怪!
“我们要不要过去行礼,顺便问一声?”梅香觉得挺为难的。眼不见为净地走她们的,当然好啦,因为阿涛正饿著肚子。可万一大公子有事要找阿涛,该怎么办?
“不要。”想也不想地否决梅香的提议,阿涛闷声地说:“见了他,我就甭想吃饭啦!”扭头拉著梅香,她绕向一条小路。
自几月前在雨中迷路被大公子救了之后,大公子便失了踪影,再也没到石头阁来过。喔喔,千万不要误会,她才不是想他,而是那次他无缘无故吼她,这委屈她还没忘记哩!既然知道大公子变脸如翻书,那她干嘛要无聊凑上去找骂挨?她又不是有毛病,自然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喽!
於是,两条小毛毛虫便偷偷模模地溜掉了。
哼!好样的,竟然敢躲他!聂修炜利眸扫向阿涛离去的身影。
“大公子,要不要我去叫阿涛回来?”秦朝阳勾起唇角,微笑著询问。
大公子这几个月来很奇怪,不再去石头阁欣赏他的宝贝玉雕,反而老是暗中盯著阿涛,好似怀有某种目的……很耐人寻味哟!
“叫她做什么?”压迫的视线转扫向身旁的人,逼得秦朝阳缩回脸上的贼笑,他冷冷哼道:“你最近很闲是不是?”竟敢管起他的事来!
“哪有!”朝阳忍不住哭天抢地,模仿聂家二主子的样子,“我才跟大公子从浙江回来,连自己的窝都还没回过,大公子忘记了吗?”他可是有妻子的人,又不像大公子,身无家累。
“少学箸文的贼样!”聂修炜咬著牙挤出一句,“他人又到哪里逍遥去了?总管怎么说他几天没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又不是二公子的贴身护卫射月,怎会知道二公子的行踪?“大概又窝到哪个『美人坞』看美人儿去了吧!”
二公子聂箸文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嗜好——爱看美色。只要见了貌若天仙的姑娘,总会痴望著,然后摇头晃脑地评论一番。他的居所至今已收集了众多的美人图,并继续增加中,甚至,他还将他的居所改名叫作“美人坞”!
而射月,是他秦朝阳的亲兄弟,两人自幼便被聂老爷收养,跟著聂氏兄弟习武习文,长大后便荣任护卫之职,直至今日。
“该死的!”忍不住低咒几声,聂修炜脸色有些难看。
这聂府可是他们两人共同担起的耶!为什么那小子总是不负责任地到处逍遥,而他却得苦苦卖命?
“那个总长不大的死小子!”
恨恨地撇过脸,聂修炜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却忘了,自己也才年仅十九,而那“总长不大的死小子”,只不过小他一岁而已。
“大公子,还要再等下去吗?”天已暗,在寒风中傻站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等?等谁呀?”聂修炜大吼一声,“你不累,我还累了呢!”他扭头甩袖,怒气冲冲地走了。
秦朝阳忍不住咬咬牙。明明是大公子要等的,怎么成了他的不是了?
好想念那个沉稳风趣的大公子,一举手一投足皆显露出无人可及的成熟男子气质,而待人接物更是颇有大将之风;哪像现在,一天到晚吼来吼去,气质全无,他才是“长不大的毛头小子”哩!
秦朝阳摇摇头,翻翻白眼,无奈地跟在行为失常的聂修炜身后,走啦!
冬天到了,可一股温温的暖意,却悄悄笼罩了京城聂府的四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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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气那个路痴丫头老是躲著他的行径,可入了夜,聂修炜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渴念,紧绷著俊脸,悄悄步往石头阁——
他才不是想那个路痴!而是……而是要现现自己刚从浙江青田寻回的宝贝,顺便馋一馋那个路痴啦!
对!而且还要拿回他的衣服,都好几个月了,怎还不给他送回去?想霸占呀?
聂修炜的脚步越来越快,如一阵狂风,来势汹汹地扫向石头阁。他跃过紧闭院门旁的石墙,轻飘飘地落在石头阁的院落中,放眼寻找有亮光传出之处。
啊——在那里!
聂修炜迈开步子,朝阁内西角一小石屋走去。
微弱的灯光从纸窗里微微透出,清脆的刻石声如有节奏般传入他的耳中。
这么晚了,还在雕刻?
微皱眉头,聂修炜心中有些不满。伸起手,他正打算大力拍窗吓她一吓,可手才触上纸窗却又收回来,改在窗纸上戳一个小洞,眯起眸子,悄悄窥视——
屋内很窄,仅能放下一床一桌,摆设也甚是简陋,没帘幔的木板床上只有一床棉被,而窗前的木桌上,除了一盏油灯外,还散布著一些小刨刀之类的刻具,一块质材不好的玉石,正被她的一双小手包住,忍受刀雕之苦。
哼!看那生疏的动作,就知道她没学到什么技艺。
他撇一撇嘴唇,不屑地将眸子对上那小路痴的脸——
她坐在桌边,小小的脑袋几要与手中的玉石贴在一起,不断敲打的雕刀险些从鼻尖前飞掠,不由让人替她惊出一身冷汗。她杏眸微眯,眉头深锁,似在思索该从何处雕刻下手比较好,而那一张红唇更被贝齿咬得死紧,沁出刺目的红艳来,整个人都沉浸在她的玉雕世界了!
不悦地抿抿唇,聂修炜转身大步走到门前,伸手轻敲了敲。叩叩的敲门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很是刺耳,但他在静候片刻后,却发现门并没被里面的人打开。
怎么?嫌他的敲门声太小?
火大地举掌用力一敲,门,因而意外地被他推开了!
探头审视门板后面,才发觉她根本就没上闩,聂修炜黑眸不由得一眯。该死的!就算聂府内并无宵小狂徒,但一个女子入夜竟忘了上门闩,也太不应该了!
他恼火地进门,几个跨步来到那个依旧沉迷雕刻中的小丫头身后,以黑云压顶之势将她串牢困在桌前,屏住呼吸,等她发觉。
就再给她一次机会。若她自己惊觉,那臭骂她一顿便罢;而若是她没发觉,哼哼,那就休怪他手下无情了!
但,等了一会的结果却是——他首先发觉这屋内太冷了!
扭头扫一眼床前的火盆,才发现那盆内早已无热气冒出,而火盆四周,也无薪炭可用。再抬首扫向身前人,该死的!这个路痴依旧埋头雕刻中。
这下火山真的爆发了!
聂修炜不假思索地伸出两手探向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刻刀,在她还没反应之前,又俯首在她耳旁大吼一声:“该死的!你给我滚出府算了!”
他京城聂府才不屑雇用这么一个笨蛋!一个不知爱惜自己的笨蛋!
“啊?!”受惊的小丫头一下子跳站起来,砰地一声,头又撞到了某一硬物,一声闷哼紧接著传入她耳中。
谁?有坏人来了吗?阿涛急急转过身,饱含惊吓的杏眸瞥向前方,但只瞅到一堵硬墙。
墙?眨了眨眸子,伸手拍拍胸口,平抚过激的心跳后,阿涛慢慢仰头,再仰头……
大……大公子?!
她不敢置信地瞠圆杏眸,红唇微启,却吐不出一字半语。
大深夜的,大公子来这里干什么?沉浸在雕玉中的阿涛脑子转不出一丝答案。
“看什么看?”他用手揉揉被撞痛的下巴,俊脸上布满怒气,“毛毛躁躁的,你是不是女孩子啊?怎么做事从来不用脑子的?”
聂修炜沉下脸,对身前丫头的痴呆样更加恼火,“傻了呀?还不说话!”
“说?说什么?”过激的心跳总算缓和下来,被吓飞的魂魄也归位,阿涛不自在地模模头,才发觉头顶肿了个包。瘪瘪唇,她不明白大公子怎么会突然从她身后冒了出来,并且还训了她一顿。她没惹到他吧?
“说什么?!”笨!不会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屋内吗?一点脑子也没有!“说你在干什么!说你为什么粗心大意的不锁门!”
“不锁门?”扭头一阵乱找……啊!在这里!眼一亮,阿涛捉起桌上的一串钥匙,在聂修炜眼前晃了晃,得意地笑道:“我锁上啦!东西中三阁都锁好了呀!”她吃完晚饭回来还特意去检查了一遍哩!
谁管你石头阁是否上锁了!聂修炜咬咬牙,险些动手掐死身前这个少根筋的笨丫头,“我问你,我怎么会站在这里?”
“呃?”阿涛疑惑地瞅了大公子一眼。谁惹他啦?火气这么大!“是呀!大公子不在清玉楼休息,怎么会来我房里?”她模模头,神情迷惑不解。
“我——”聂修炜用力一咬,脸上青筋暴突,显然已被惹火至极点,“笨!你不会看呀!”用手一挥,愤然指向一旁大敞的门。
“啊!”大手拍拍胸,阿涛总算弄清楚了,“原来大公子是从门进来的!”
见他又要爆吼,阿涛急忙再加上一句:“我是怕有人找我,才没锁门的。”这石头阁就住著她一个人,锁不锁门,其实无所谓啦!
“大冷天的,谁会发疯地来找你?”他压根忘了正在大吼的自己,“你没听人说吗?『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等哪天你被人宰了,就知道了!”
“哦。”她模模头,不知该说些什么。算啦!算她倒楣,无缘无故地惹上不该招惹的龙头老大……咦?再模模头,她终於发现不对劲之处了,“大公子,你为什么老是骂我?”再指一指门板,“明明是大公子的错,你无缘无故闯进我房里……”小小声地加上一句:“我又没请你来。”
“什么?!有种你再讲一遍!”聂修炜狠狠地拎起小路痴的衣服,一把将她提起,“这聂府是谁的?你住的地方是谁的?这府中一切全是我的,我要到哪里还要你点头吗?你有这个资格吗?”
手臂一甩,他将令人火大的罪魁祸首甩到一旁的床板上,“我为什么老是骂你?我无缘无故闯进『你』房里?”聂修炜哈哈怪笑几声,伸手至吓呆的小丫头眼前,哼哼道:“拿来!”用了好几个月了,也该还了吧!
“什么?”她不欠他什么呀!
“什么?!”他咬咬牙,“我的衣服!那次在清玉楼被你拿走的衣服!”明白了吧?他深夜来此的理由是正大光明的!
“大公子的衣服?”模模头,阿涛迟疑地道:“第二天我就还你了啊!”是她亲手交给秦护卫的耶!
“还我了?”他哼声,“我怎没见到?”
“我洗乾净后就拿给秦护卫了呀!”阿涛不解地再次模模头,“他没转告大公子吗?”
“你给了秦朝阳?!我的衣服你交给他干什么?”那几天他天天坐镇清玉楼,就等这路痴来还衣服时趁机哄哄她,那次他不是故意要凶她的,可……
笨蛋!气得他几乎咬碎一口牙。
“我不请秦护卫帮我,怎么还衣服给大公子?”她一个小丫鬟,没有无故参拜龙头老大的命啦!
“你没长脚呀?自己拿来给我会死呀?”
“对呀!我为什么要傻傻地去送死?”她性子再柔,也有成钢的时候!“大公子不会记性那么差吧?是你开金口要我『滚』出清玉楼的耶!既然我滚出来一次,难免会有第二、第三次,我何必自讨没趣?”
哼!她也是有尊严的,那句话怎么说来著?对!士可杀不可辱!
“谁会无缘无故赶你走?”干什么?要造反呀?
“我哪里知道?”扭头哼一哼。她不是君子,所以记仇记得再清楚不过,报仇当然报不成,但发泄发泄总成吧?“反正那天不是奴婢先变脸的!”
“你——”聂修炜顿时哑口无言,那次确是自己理亏。
“阿涛不过是一介小小丫鬟,生杀大权全握在主子手中。”凉凉地拍拍衣袖,“夜深风寒,请大公子保重贵体,早些回清玉楼歇息。”她绷著圆脸施一施礼,站在一旁恭候大龙头走人。
“你——”一口气被哽住,哽得聂修炜面色忽青忽白。
“大公子,请吧!”阿涛再躬一躬身。
聂修炜懊恼地一甩披风,沉著脸,大步跨出门外。
他是主子耶!却被一个小丫鬟赶出门?!这是什么世道呀!
哼一哼声,依来时路,聂修炜运起轻功,凌空而去。
阿涛哼一哼,将门板用力一踢,如人所愿地上了门闩,全失了雕刻的兴致,索性埋头钻进凉被,眯起杏眸,睡觉啦!
他沉稳儒雅的成人面貌,开始悄悄在某一小丫头面前冰消瓦解。
少言平实的平凡小丫头,开始在心田偷偷埋下一粒小小种子,至於何时成荫,谁也不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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