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踌躇了许久,咬牙,他还是推开了那扇厚实的木门。
门里的世界,烛光萦绕着一室的安宁,淡淡的麝香味道,不浓,却让人极是心旷神怡。
那越来越勾起他注意力的女子,那愈来愈引得他控制不住勃发的女子,正安静地背门而坐,庸懒地斜倚着高雕椅背,闲闲地翻着书香。
那醉酒狂纵的夜晚,已过去了许久,却似乎从来没有从他的脑海心底消失过,相反地,时间过去了越久,他的记忆力也越来的好,连原本已经模糊了的细节也渐渐地从记忆里浮现了出来。
他还记得当时被他看破女子身份时她的慌乱神情,记得被他拥进怀里时她的局促不安,记得被他扯去衣服时她的死命挣扎,记得被他强行求欢时她瞪得大大的凤形眸眼,记得她咬牙忍耐的娇弱模样,记得她由被动而渐渐掌握了主动时的无奈以及——得意,记得他不敢置信地瞅着她模糊相貌时她的不屑以及看不起——昨日的睡梦里,他甚至终于记起了她仓皇着离开前曾对着乏力的他说的那句话——还以为你是怎样的“天赋异秉”哩,却原来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啊!
他的男人尊严啊,竟然在这小小的女子眼里,是如此的不屑至极!
人啊人,意气风发时对什么也视而不见,看也不看地弃之于地;等到落得个灰头土脸之时,才会下狠心来仔细用心地去看开始想要了解知道的东西!
他不知道他是真的因为男人的、而不得不迁就地选择了她这么的一名看似不起眼的女子,还是因为男人的尊严、而强迫自己用尽手段地来将她禁锢在身边!
他的心神,已渐渐地乱了。
“看什么书呢,这么的入神?”
慢慢走过去,站在她的椅后,探手,从她手中拿过书册来,翻了翻,他扬眉:“孙子兵法?”竟然看他才喜欢的书?
一名女子呢。
她似乎吃了一惊,猛地回头,因受惊而瞪大的凤眼在看到他时,迟疑了下,才将蜷在椅中的双脚放下地来,站起身,转过,躬身行礼:“关大爷,您来啦。”
“这么吃惊做什么?”他将书塞回她怀里,手按上她肩膀,示意她坐回去。
“吃惊?呵,奴婢有什么惊好吃的?”她扯动又黑又瘦的面皮,并不坐回椅中,而是顺势一转,侧走了两步,同他拉开了三尺的距离。
“你——还在恼我?”他眯眸,看她竭力与自己分清的模样,他竟然并没如自己想象中的恼起来,而竟是有了想笑的心情。
“恼?”她看他的眼神却如同在看一头怪物。
“不管怎样,我总——污了你的清白在先,又强迫你——”
“关大爷,您忘记了不成?”她突然捂唇笑起来,似乎他说的是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奴婢在被您‘污’之前就早已不是处子之身啦,你何须用这不入流的字来自辱?您要奴婢成为您的侍寝,也其实是好意啊!哪,您看,奴婢现在穿得好吃得好住得好戴得好生活得多好!自由自在的,胜过在马厩跨院里整日里扫地打水清理马粪不知几千几百倍哩!”
“……”若真的是如此,她何须暗地里骂他是不入流的小人、讽他是仗恃欺人的恶霸?!
敝不得关飞讲她是伶牙俐齿得很呢。
心中想笑的愿望更强,他却故意地沉下脸来,上前了一步,几乎与她贴在了一起,低头,伸指托起她的下颌,人手的滑腻让他不由气息一顿,而从她身上隐隐传来的麝香香味更是让他心弦微微一动!
一股热流从下月复猛地窜过,他呆了下。
以往,他寻找女人总是——因为的不得纾解而不得不为之,自有了她后,来找她,自然也是为了这原因。
可今晚,他原本只是想来探探她而已,来时根本没带着任何的而来,可现在,他竟然对她产生了?!这是从何时起的?!
“关大爷——”她似乎也皱了下眉头,身子微微一僵,却并没有躲开他故意的捉弄。
皱眉凝了只到他胸前的娇小女子片刻,他回过神。
“我们算来已认识许久了呢,但如此的相处交谈却从不曾有过,是不?”他将身子俯得更低,唇几乎触到了她小巧的耳垂,“说句真话,你是不是还恼着我?”
“就算恼着又如何?”她的气息也开始不稳,却不是因为他的接近,而是——
“又生气了啊。”戏谑地用拇指滑过她细白的嘴唇,他的唇一张一合,在她终于忍不住躲闪时一口咬上她的耳垂,低低一笑。
啊,,他竟然对这又黑又瘦浑身上下几乎寻不出一点女人味道的女子产生了?!
“关大爷!”
“你是不是还恼着我?回答了,我就放开你,如何?”垂在身侧的另只手抬起,揽上她的腰,止了她后退的路子,他吮一吮唇中的细女敕耳肉,含糊地笑,“不然,你难受,我也难受。”
不是因为而来找她,而是对她产生了?!
真是——
“您又想‘污’奴婢了吗?”她竟然在短暂的慌乱之后,迅速地沉静下来,双手不再推拒他紧贴自己的胸膛,而是迎向他的颈子一搂,轻轻一笑,吐气如兰。
“你啊。”说不清心中是挫败感多一点,还是对她的欣赏多了那么一点,从她耳上移开嘴唇,他放开握在她下颌的手指,一并松开她腰上的手掌,再将她的双手从自己脖子上拉下来,“我总这么迁就着你的身高,站久了也会腰酸颈子痛的啊。”她能不能别总是往歪处想呢。
漆黑的眼,却贪恋地凝着她本不动人的容颜,喉口顿时缩紧。
好想用力地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他真的对她有了了啊!
“原来关大爷也有身体不适的时候呢,那真的是奴婢的罪过了!”她却恍然未觉他的心思波动,身子往后移动,他却握着她的手,用力挣了下,他不放,她——耸耸肩,随他去,不再挣。
“不要再奴婢奴婢的了,我怎么听着这么不顺耳?”
心底暗叹了声,他握着她双手往内室走,“你还没回答我呢。”
“呃?”她瞅他一眼,似乎很是莫名其妙他突如其来的怪异的言谈举止。
“你还恼不恼我?”他耐心地再重复一遍。
“关大爷——”她似是思索了下,小心翼翼地仰首望着他执拗的神情,迟疑地道:“您今日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这么的举止怪异,“只是奴婢这几日有些不——”
“你放心,今晚我不会动你!”他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拉她在床上坐下,却又看到了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唇,不由自己先恼了:“快入冬了!你不觉得这里比外头暖和多了吗!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以为我进你屋子来就只是为了求得一时的放纵欢愉吗!”
“……”她愣,而后看他板着威严正直的脸粗鲁地扯过床上的锦被,劈头盖脸地将她圈得只露出又黑又瘦的小尖脸。
他竟然注意到了她只穿着睡时的单衣?!
“你还看我!你没见过我这张脸吗?你还是不记得我的模样,以为这是旁人假冒我来占你的便宜啊?冯婴!你该知道你长的是什么模样吧!你不会以为是男人就会对你产生吧!”他难得地动了怒。
真是的!他原先是在听过七先生那些话后,想了好半天才决定来同她说说话的!
可看现在这情景,他不禁怀疑,这到底是因为他不晓得男女情事的缘故,还是这女人根本就不解更不懂风情的缘故?!
她却恍然未闻他的有侮辱攻击性嫌疑的说辞,而是彻底地愣住!
他对她——产生了?!
不是因为他的无法排解才不得不来找她,而是他因为她而产生了?!
他——是不是吃了什么迷药,还是——
“我没发烧!你模我额头做什么!”啪地打掉她突兀地贴在自己额上的小手,他恼道:“你发什么呆啊?我不过问了你一个小问题而已!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而已!值得你这样的瞪着我吗!”
“可是——”
“你还有什么可是的啊!哼,女人!天底下的女人都像你这样的白痴吗?关飞还说你油嘴滑舌伶牙俐齿哩——你这样子呆呆傻傻的,哪里有他说的一点样子!”
他决定他受够了!与其在这里鸡同鸭讲,倒不如他放纵自己从进门来见到她便开始累积的来得高兴!
双手将她往床里一推,他狠劲地扯开自己衣襟便要欺上去,但脑子中猛地忆起自己刚才的保证——
他无聊啊!
没事说这种话做什么!
双拳一握,他恨恨地瞪依然还陷在呆呆傻傻中的女子一眼,低吼了声,转身飞也似的走掉了!
砰!
木门狠劲的摔打声,让冯婴蓦地低叫了声。
他——
真的是那个一来鲁夫猛鬼也似的关腾岳么?
如果,如果——
有些东西,难道真的要不一样了?!
她忍不住抱住头,大声地尖叫了出来。
☆☆☆
阳光明媚,秋风和煦,又是难得的一日好天气哩。
忍不住有些困顿了的老眼眯了眯,想寻一处好地方懒上一会儿的午觉,但视线滑过处,他噫了声。
这几天来好常见的场景啊。
“大人,您在府中啊?”慢慢地走过去,他笑呵呵地打声招呼。
“这里是我的御赐府邸,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没好气地哼了声,关腾岳收回远眺湖畔的眼来,随意地点了个头,“七先生,你这几日也好闲在呢。”似乎他闲暇时也常常见到他慢吞吞地出现在自己视线之内呢。
“人老了嘛,能吃能喝就是福气,闲在是应该的。”毫不愧疚地对着自己的衣食父母说出这种话来,七先生面不改色地笑:“我打扰您了吗,大人?”
“无妨,只是在想——兵部的一些折子,你自便。”
必腾岳说得很是从容,却在七先生似笑非笑地故意将眼远眺向自己刚才注目的地方时,威严正直的板起的脸不觉有点微微发烫了。
可恶,他是主子,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有什么好心虚的。
“大人,如果您有空,我倒有些府中的事正想同您说说哩。”
“府中的事你同关飞商量着办就好,不必问我意见的。”话如此。微踌躇了会儿,他还是假装随意地问道:“闲着也是闲着,七先生,你有什么事尽避说吧。”
“也快入冬了,我想趁着天气还暖的时候,将府中该修的地方修一下,免得等过年后来不及。”
“过年后什么来不及?”他随口问。
不是他想知道的事啊,不觉有点失望了。
“大人,您忘记了?来年三月是夫人的五十大寿,您不是说要请她来咱们府中,您与她主办贺寿事宜吗?”七先生提醒道,心底则在暗暗吃惊,他家的主子大人可是很少有如此心不在焉的情景呢——唔,难道真的有什么事要发生还是已经发生了?
老眼,不由自主地投向远处的湖畔,他暗地里再啊了声。
“是吗?我还真的差点忘记了呢。”手随便地摆一摆,关腾岳笑了声,收回出游的心神,“这事就劳烦您操心了。对了,关飞从老爷府中回来过没有?三弟明日成亲,贺礼他送去了吧?”
“昨日他匆匆回来过一趟,大人的贺礼今天我刚派人送了去,是上年您得胜回朝时皇上赐给您的那件红珊瑚八扇屏风。”
“哦,送去了就好,明日我得回府去。七先生,您若有空也去喝杯喜酒吧,三弟是您从小看大的,如今他也终于成家,对您也是感激的。”其实,从没说过,他与大哥以及幼弟的启蒙老师,正是这位七先生,他长大入朝为官、因战功而得了这座铜狮关府搬离家门独立后,这位老先生更是不辞辛苦地跟他出了来,这些年他长年在外,多亏了七先生与关飞为他打理家务,使他少了后顾之忧。
虽未明说,在他心目中,七先生却是同他的血亲长辈一般,他十分的敬重。
“我一个孤身老头子,要感激有什么用?不过我却是很开心呢!哎,想当初三公子刚刚学会走路时可就调皮得很呢,有一次竟然趁着女乃娘一时不察、自己溜到了府中后院子里睡了个昏天黑地!害得咱们一找半天,吓得女乃娘更是几乎以死谢罪呢——这似乎还是前几天的事呢,一转眼三公子竟然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哎,哎,真的是岁月催人老呢。”七先生无限唏嘘地叹笑了声,“光阴如此之快,说不定再过两天也就到了我老头子的寿尽之期了呢!”
“七先生说笑了,您精神矍铄,正是长寿之相,前头还有大好的日子等着您享福呢。”关腾岳难得放松了心情,衷心道,“有我在呢,我可不准地狱的阎王早早地请你过去喝茶!”
“人终有一死,或早或晚,只要心中无有牵挂,早晚都没关系。”七先生欣慰地笑道:“有你这份心,老头子就算明天死了也算不屈。不过,我心头还有一件未了之事呢,现在还真的不能去找阎王爷喝茶哩。”
“您还有什么心事?告诉我,我定当为您尽力。”
“就是大人您的婚事啊!你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呢,我别的不想,只想等着喝你的一杯喜酒,要是老天仁慈,再让我如当初看你一样地再看大你的小少爷,我这辈子就真的心无遗憾啦!”
“七先生,您又开我玩笑,有哪家的千金会一时想不开地嫁我?”
“咱府的铁门栏已经被踢破了,这朝中上下家有未婚女儿的大臣哪一个不想与大人你攀上亲戚的?甚至,上次我听您的表兄不是说,要将他的异母妹子许你为妻吗?”
“翠亭?”他愣了下,而后失笑,“她还不过是十几岁的小丫头,我可娶不起她!”
“可论身份、论地位,也只有她才配得上您呢。”
“她太骄纵了,我若真的将她迎回府来,吃苦的可是你们呢。”想起那小妮子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性子,关腾岳干脆地摇头,“那日我去见我表兄还碰到了她!你猜她在做什么?学骑马!她平日里踏出屋门便是坐轿坐车,哪里敢骑马?我看她骑的那马还是我所见过最最温顺的呢,却被她狠抽了几十鞭子了!她还缠着我要骑我的狮子骢哩,我可是吓得拔脚就跑了。”他的爱驹可不是给女人随便乱碰的,那简直是对它的侮辱哩。
“谁叫她是金枝玉叶呢,自幼娇惯,性子自然有些乖张的。”七先生笑道,“我可是在说真的,大人,你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是男人都要成家立业的,这业您已立得算是顶天立地了,可真的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啦!”
“您也不是不知我的——这辈子我可从来没有成亲的打算。”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关腾岳别扭地咳一声。他已害了不少的无辜女子,再如此下去,他心肠再硬、再不把女子当回事,也是——心有愧疚的啊。
漆黑的眼,却忍不住又望向远处的湖畔,而后如遭火燎地又猛地转开,表情,竟不自觉地温柔了几分。
七先生自然也瞧到了他不自然的举止,悄悄笑了起来。
“大人,那您想没想过——”顿了下,他试探地问:“您想过给冯姑娘一个名分吗?”
“你胡说什么呢,七先生!”关腾岳听后几乎跳起来,想也不想地一摆手,“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我可没敢拿着一名姑娘的名节开玩笑。”
“她,她——你又不是不知,她当初,我肯不计较地纳她为侍寝,已经很是、很是好了。”眼不敢再瞥向湖畔,关腾岳尴尬地连连摇头。
“大人的言下之意,倘若当初冯姑娘是处子之身的话,大人便会给她一个名分了?”七先生却似看不见他的尴尬神色,继续追问。
“你不要再提这事!倘若让外人知道了,岂不是,岂不是——你要她如何抬起头来!”
“大人并不在乎冯姑娘的——过去?”七先生迟疑了下,“大人竟然是——”
“我竟然是什么!”被这不知趣的老头子弄得浑身不自在,关腾岳恼道:“是男人,有哪一个那么宽宏大量地不计较自己的女人曾经被别的——你是想让外头的人都知道,我关腾岳为了发泄而不知耻地将一名身子不净的女人纳在了身边吗!”
“冯姑娘不是这种人吧——”而他家的主子大人却是怎么看怎么像是——
“她是哪种人我还用你来告诉我吗!”懊恼地哼了声,他黑眸含恼,“反正我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娶妻子了,她跟着我难道还委屈着她吗?有没有名分之于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大人?!”
“你喊什么喊?我还没有耳背!你若有时间在这里同我闲扯,还不快去计划你的修府大计——这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我——她是在钓鱼吧。”七先生有些张口结舌地瞪着自家主子大人少有的精彩变脸,随意地瞄一眼两人刚才已望着了无数回的湖畔——
身着丫鬟粗裳布裤的小蚌子女人,正悠闲地坐卧在湖畔的岸石上,手举一根半长的竹竿,学着老翁垂钓。
“我知她在钓鱼!难道府里没人告诉过她,这湖里的鱼是我表兄送的锦鲤,即便钓着了也是不能吃的吗——她疯啦!她知不知道湖畔的石头最是湿滑!掉下水去我看她怎么办!”
“不会那么不小心吧——”
话是这样,而后,当两人看到小蚌子女人为了将一条极大的锦鲤用钓竿拖上湖岸、而从滑湿的湖石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并将身子探向湖水的时候,不由都憋紧了一口气——
她脚下一滑,倒向了湖水!
危险啊——
七先生尚未将惊叫喊出口,便见身边的人影一闪,已飞也似的径直跳下丈高的山崖直往小蚌子女人的落水处扑了去!
大人他根本是在强逞着嘴硬吧!
什么计较不计较的?
人在危急时刻啊,所作所为是最骗不了人的,也是骗不了自己的心的啊。
看尽人世沧桑的老眼忍不住笑着眯了起来。
或许,这府中真的该大肆修整一番了,免得等喜事临门了就太仓促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