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升艺廊是纽约最具现代化特色的一家私人画廊,虽然它开业不过短短几年,却举办过世界大师级最菁英的名书、最细致的雕刻和最精良的古董。可以说在这儿展出的不是名家就是全国性的大型展览,艺术家们都以进出此地视为荣耀的表征。
舒飞和霍曼先生走进一楼的展览大厅时,已有许多来宾在参观,现场还供应鸡尾酒和小点心。
“我的打扮得体吗?头发没乱吧?”舒飞在角落里驻足,紧张的抚着头顶上的发髻——为了这头长发,她花了一天的时间整理,最后才决定盘上去:按着她又擦掉脸上多余的脂粉,使自己看起来不再像个只会动眼睛的洋女圭女圭。至于身上的晚礼服,她别无选择约又穿著那袭“会变魔法的洋装”——在没有预算购置礼服的情况下,她原本打算自己做一件的,但因课业繁重与程绘展出作品,使她根本找不出时间做衣服,而谭大维给他买的那些“制服”又全都留在台北……
“妳完美的几乎无懈可击,如果我不是这么老迈又这么邋遢,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追求妳。”霍曼先生指着头顶花白的头发调侃自己。
“说真的,我好感激你,但是我也想不通;我们本是萍水相逢约两个人,为什么你要如此的帮助我?”她终于说出心中隐藏已久的疑问。
“在艺术的园地中,我有如一个园丁,然而这世界上只有几朵稀有的花儿,他们不但是可遇不可求,有时甚至是用尽毕生的精力都培育不出。两妳也把园丁的地位贬得大低了,妳以为他耕耘的目的是要孤芳自赏吗?其实,他最大的喜悦是给他最理想的环境,让他长得更美、更好。我很满意妳的配合度很高,作品也愈来愈好,这一切都是妳自己的功劳,妳实在不必感谢任何一个人。”
“你的话并不公平,至少眼前开画展的机会是你替我争取的吧?”
“呀!妳是该去向一个人表达谢意的,他是这家艺廊的负责人,本来这里的展览档期已排到年底了,不知道他为什么挪得出时间给我们?妳认识他吗?”他好奇地间道。
“我认得他吗?除了学校任教的几位名师,我从未与艺术界的大人物有过接触。”
“我也没见过他,只知道他是全美排名百内的企业家,而且是好几个艺术基金会的顾问。
来吧!我们到处去转转,或许此刻他也在会场里,正等着我们去拜会呢!”他挽起她的手臂走进人群。
舒飞看到学校里的一些老师和同学们来参观,他们都拥抱她拉赞美她,说她的未来必然不可限量,可是舒飞笑在脸上,内心却是紧张万分,她的手也冰冷麻木,只有一个人能够温暖她。她的目光飘过一张张面孔,他们多半都是纽约市的名流和权贵,当中有王公贵人、百万富豪,正因为有钱有权,便不断利用参加画展的机会,一面和朋友们做社交,一面乘机买些值得收藏的艺术品或画作。
她费尽全力也找不出哪一位是卓凡,他是没到?还是真的不愿与自己相认?她觉得空虚、软弱,于是紧紧的靠着霍曼先生,希望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助力。
“妳那幅河流画得真好,所以我们把它摆在入口处,这样每个进来的人都可以一眼看到它。”霍曼先生骄傲地说道,许多人也都表示赞同。
在舒飞的坚持下,各种宣传海报和媒体发表的艺讯上都没有她的照片,这使得一般参观者并不知道她就是参展的画家,他们笑着畅谈观感:“我认为她的作品深受后现代主义的影响,你绝对不曾看过这种作品。”一位中年男士说道。
“和其它画家的作品比较起来,这些画作的确是更有生命力!”另一位与他同行的老先生点头称是。
“我不知道这幅画的意境,但是却想把它带回家。”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满意的叹息,她身旁的女伴跟着附和道:“嗯!我也喜欢这一幅。”
“美国虽是一个发展迅速的先进国家,不过这是天才方能呈现出来的成果。”另一个西装笔挺的绅士赞叹道。
“妳看,这一路走过来,几乎每个人都在夸你呢!”霍曼先生高兴的捧起她的脸用力一现在舒飞终于了解为什么有些演员从来不看自己主演的电影,因为站在自己的作品前面,想要保持客观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当面看别人对自己的作品不断的品头论足,更是一件尴尬至极的事……“对不起!我得去趟化妆室,待会儿再回来找你。”她找个借口,匆匆离开了现场。
她并不想去化妆室,几分钟后,她闯入一倏寂静的长廊,走廊正中央竖立着一块告示牌:员工办公室,非请勿入!她只好回头,不料,才转身竟与一个尾随她的男子撞了个满怀,他的身材高大而结实,那上的柏丽皮鞋闪闪发亮,古龙水的气息又好熟悉,她抬起头,迎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怎么曾往这样的情况下重回谭大维的怀抱?她觉得自己好象在做梦……“妳是来找我的吗?”他性感的唇让他绽开一抹浅浅她笑容。
“不!我从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她站直身子并退后几步,她的心在剧烈跳动,她感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只要往前踏一小步,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唤!我忘了妳是和男伴一起来看画展的,妳不觉得他配妳大老了点?而且他的经济能力显然也不如我,竟连给妳买新衣的钱都出不起。”他的视线一直停在她身上,心里百味杂陈:他其实极喜欢看她穿这件衣服,却私心的不愿与他人分享这份出奇的美感,所以再三地拿它来做文章。分别五个月,她看起来更成熟了似乎是长高了点,也瘦了点,小巧的下巴高高仰着,一副不轻易妥协的样子,灵活的眼眸则顾盼坐姿,使他好想吻她。然而刚才那个老先生与她的亲昵举止还留在他的脑海,使他嫉妒的直想用言语来刺伤他。
“你认为他很老、很穷?但是他比你可爱的大多了!”舒飞不想再看见他,转身而去时,仍感觉到他的炯炯目光正烧灼她的脑后。唉!在自己学会包容一切之前,他还要令自己失望多少次呢?她深深地软了口气。
当他们之间拉开几码的距离时,谭大维追了过来:“等一下!”他抓住舒飞的手腕,这辈子他只道歉过一次,是向方可雯,因为他不想履行婚约。现在,他站往已停下脚步的舒飞面前,诚恳的表示:“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实在无法忍受妳投向他人的怀抱。”
“你不欠我什么,我不要你的道歉!”舒飞本想给他一个笑容,结束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可是,她就是做不到!二十世纪本来就是个妥协的时代,她应该实际一点,然而谭大维太过分了没有人有权利那样糟踢别人!
“不准走!”他沉声喝道,在舒飞还没来得及抗议前,他已经欺身上前把她抱进怀里,并用嘴覆住了她的唇。
舒飞感觉得到他炽烈的身体,又感觉得出他要她,他的热情已烧掉她所有的理智,她伸手抱住他的背,把柔软的身躯压向他。
“到我办公室去,我知道妳也要我。”谭大维的唇滑至她的下颚,好象他只能对她耳语,而不能说出来。
“不行!我得回到会场里。”她差点忘了今天是自己的大日子,除了霍曼先生和同学在等候她,她还得寻找卓凡……“等一下,我有话要告诉妳。”他紧紧拉住牠的手臂。
“说呀!田她凝视着那双几乎要吞噬自己的眼眸。
“我好想妳、好想妳!”他又攫她入怀,柔声的在她耳边诉说。
“我不要听这种话。”她失望的推开他,她渴盼听到的不是这三个字。
“妳到底想要什么?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给的!”他的情绪几近失控,音量也大了起来。
“我没有时间了,请你让开!”他始终不明白牠的心意,使她不得不设法保护自己。
谭大维放开手,不再为难她,舒飞赶忙掉头离去。但在走出长廊之际,她逐步地感到惶惑不安:自己不是说要学习包容他易怒的坏脾气吗?或许这一别便难再见,她不由得再度回首——倚在墙上望向自己的他,外表高贵而威严、气质优雅且自信,实在是个极其出色的男人:然而不论是好、是坏,她知道他早已占据了她的整个心。
他也看出了她的矛盾,于是走上前去告诉她:“我还是住曼哈顿饭店的那个房间,这几天,妳可以在那儿或这里找到我。”
“你在这个艺廊工作?”从见到他的面起,她的思考就只有单一直线,现在她终于能把他和扬升联在一起。
“我的工作量微不足道,来这儿的时间也不多,要不是与好友有约,我是不会把时间耗在这里的。”
“你的朋友还没到?”
“我不知道,有些事很难说得清楚,别人也无法了解的倒不如不说,这就好比是——对了!它是件秘密!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一处秘密园地,长久以来,她一直驻守在那里。”
“她?你实在是很博爱呢!”舒飞先是吃醋,按着“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一处秘密园地,长久以来她一直驻守在那里”的话语清晰在耳边飘荡,这使她痛心的想到:难怪他不能对自己说那句话,他的心早就被男一个女人偷走了。地想要知道那个女人的一切:“她漂亮吗?”
“我想她拥有的不是那种肤浅的美貌,她善良、聪明、可爱,又深具才华。”他的脸上充满着深思的表情。
“你很爱她?”舒飞嫉妒的胸口绞痛。
“当然!甚至还超过我的亲人。”他想起从不了解自己的父亲、百般扯他后腿的兄长……“没有人能够替代她的位置?”她继续追问。
“是的,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我们之间的爱,是世间少有的、最无私的、最纯真的…”
舒飞听不进任何一句话了,她的心直往下沉,自己如此爱他,却依然失去了他,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卸下高傲的外衣,坦承他对她竟已倾心至此?
“舒飞,原来妳在这里,我找妳半天了,这是纽约时报的记者邓肯尼先生,地想要为妳做篇专访。”霍曼先生带了一位长相斯文的男士走到她的身边。
“舒飞?妳是舒飞?这是怎么一回事?”谭大维竟一把推开霍曼先生,猛地窜进他们的心圈子,他的声音打颤、眼神迷乱,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谭先生,可以请您先发表对舒飞小姐画作的观感吗?您是如何发掘到她的?据说,扬升今年的展览档期本已全部排满,您为什么要为一个新人更动行事历?”邓肯尼见到谭大维出现,立刻转移了目标。
“他就是扬升艺廊的负责人?”霍曼先生要求邓肯尼为他们介绍彼此。
舒飞冷眼旁观他们交换着名片,除了对谭大维又多了这项她没听说过的企业有些讶异外,她并未像霍曼先生那般流露出钦佩的目光,她太清楚他的底细了对唯利是图的他来说,艺术不过是另一项商业的投资!
“对不起!我和——舒飞,我们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讨论,专访留待下次吧!”他不经任何人的同意,便环住她的肩往外走。
舒飞身不由己的紧紧跟随他的脚步,想起霍曼先生刚才问过她认不认识这里负责人的话,就感到自己真是冤枉!不要说她不知道谭大维与艺术界的渊源了,他其实也不认识舒飞这个人,在他的眼里,她只是急功近利的安琪拉。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看见他招手示意,叫司机把座车开过来。
“去见一个妳一心渴盼与他会面的人。”
“谁?”她的心已开始狂跳。
“卓凡!”
趋车前往曼哈顿饭店的路上,舒飞沉默地望着窗外的街景,她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想说,脑子里是空白一片,只记得自己要去见卓凡。她根本忘记了身旁还坐着一个人,因此也没看见谭大维正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在她身上巡梭,他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也像是中了第一特奖,脸上一径保持着兴奋的笑容。
走进雅仕套房,舒飞吸了口空气中弥漫的花香,便急着向谭大维要人:“他在这间屋子里吗?”
“是的。”
她迫不急待的冲进卧室、书房……,甚至连洗手间的门都推开了,但是每一处都空无一人。她垂头丧气的走回客厅,失望的告诉他:“我找不到人。”
“妳跟我来。”他带她走向书桌,拉开了大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叠叠的信札。
舒飞只匆匆扫了一眼,又苦苦追问:“卓凡呢?”
“卓凡只是一个代名词,你要问的应该是:信的主人在哪里?”
“在哪里?”她愚昧地顺着他的话问道。
“别浪费时间了!”他再也无法克制拥她入怀的——紧紧的搂住她,再也不让他从自己的臂膀中逃离,是他心中唯一的念头。
“不行,我要找他。”她依然顽固的坚持己见,一面慌乱地躲着他散布在自己脸上的吻,一面用力地推开他贴近自己的结实胸膛。
“傻丫头!妳一定要听我亲口说——我就是卓凡!妳才肯罢休吗?”他无奈的放开她,发现要离开她丰腴的身躯已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这一切太突然、太神奇了!她摇摇头,任何言词都无法表达牠的感受,可是她也不能不说话。她往后靠向窗橡,半闭上眼睛,像在诉说梦中的呓语:“我是白雪公主?还是睡美人?是自沉睡了百年的梦魇中醒来?还是仍在梦里?”
“总是要王子献上挚爱的一吻后,公主才会悠悠地醒转过来。”谭大维在她花瓣般的唇上,印下自己最慎重的一吻。
“你爱我吗?”她觉得心脏快要爆炸了。
“我爱妳!其实从第一封信或第一眼看到妳,以我特立独行的方式,我就已爱上了妳。”
他的眼中充满了柔情。
“可是你对我好凶!”她忆起他对待“女服务生”的无礼态度。
“抽屉里都是妳写给我的信,那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每次来到纽约,我都会从饭店的保险箱把它取出来,看妳的信使我感到无比快乐,我怎能允许别人去翻动它们?”
“我说过我什么都没拿,只是想找枝笔写信给你,但是你却不听我的解释。”
“我怎么知道妳是要写信给我?当时我正急于解决和方可雯的烦人恋情,妳的出现自然是不受欢迎。”
“方可雯呢?”她忘不了他们之间存在的婚约。
“她终于想通了,上个月嫁给一个土财主,据说他拥有的几笔土地,光以公告地价来估就有十几亿台币。”他朗朗笑说。
“她的婚姻会幸福吗?”她以为方可雯仍深爱着谭大维,只是不耐等候他的反反复覆才去嫁给别人。
“铁定幸福!我去新娘休息室看她时,她正欣喜地向她的表姊妹及酒肉朋友们炫耀手上、身上的各种珍贵珠宝,对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女人而言,这种婚姻永远是最佳选择曰”
他的话转来相当合理。
“但她不是很爱你吗?”她仍有疑问。
“她自以为是爱,其实那只是一种她不肯服输的个性表现,从你去过台北,让她自觉在朋友面前脸上无光时,她对我就冷淡多了,何况那时我还有财务上的危机,更促使她投向别人的怀抱。”他的口吻平和,像在叙述人家的故事。
“你的危机解决了吗?”
“多亏世华的帮忙,他使华尔街日报和世界其它各国报纸的商业版,都陆续刊出安公子的产品有瑕疵的新闻事件,逼得他在股价跌跌滑落的压力下,不得不还给我他所借去的钱,妳知道那五百万美金连本带利滚下来,折合为台币居然也有好几亿呢!”
谭大维并告诉舒飞,他拿它来还清银行积欠的房屋贷款,那些银行家们一听说他能操纵安公子的股票,发现低估了他的影响力,现在个个都想要协助他盖好那些兴建中的大楼,所以他想要回老家务农的梦,看来一时又圆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