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睡得迷糊,隐约听到手机的震动。
丁卯卯做梦都忍不住诅咒自己,真笨真笨,怎么就忘了关机?
原是可以不理会的,想起同寝的柯蓝,生怕吵醒了她,卯卯便下床去找手机。
室内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下床后丁卯卯只走了两步,便一脚踢向了书桌前的椅脚,一时痛得闷哼。
“……卯卯?”
“唔。”
作孽,到底还是吵醒了柯蓝。她开了灯,坐起身瞧着自己半夜做贼一样的室友,“你饿了?”
“不,我找手机。”
卯卯懊恼,手机声没有吵到柯蓝,早知如此就不用接了,也不必面对这个噩梦似的来电显示。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还是接起。
“小猫。”
卯卯听着彼端的声音,也不做声,慢慢爬回了被窝。
“猫猫,你说话。”
“……让我说什么?打电话吵醒别人的是你,没事就赶紧挂。”
她十二分的不耐。那头听着,低低笑出声,“我猜半夜猫猫饿了,所以打电话来,给你送你吃的。”
又想拿美食来作诱饵。卯卯闭上眼睛,声音小小的,“很晚了,明天再说。”
“明天一早就会赶飞机,接下来起码一周都在忙年初演唱会的事。猫猫,我现在就在你的楼下,你出来。”
丁卯卯还是闭着眼睛,不言不动。
“这里有蛋糕,是一个故人专门为你做的,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笔人?他们有什么故人?丁卯卯思来想去,不想上这只狐狸的当。
“她为你烤的焦糖苹果蛋糕,是猫猫最爱吃的。”
那头的声音软软的,仿佛散发着蛋糕甜香似的诱人。都二十好几的人,难为他这么有心扮正太。
卯卯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叫出来:“你……你就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彼端的人听她抱怨,忍不住轻声调笑:“猫猫,我陪你睡,保准你睡得又香又甜。”
“东寅!”
卯卯一下子涨红了脸。
“别叫,别叫。再叫我就管不住自己了。”那边音线低低的,原是上帝眷顾过的好嗓音,在这样的冬夜里便是出奇的温柔诱惑,“出来,猫猫,让我看看你。余下一个寒假,随你怎么玩。”
当真?
丁卯卯不愿相信这只狐狸的话,思来想去,却终是慢慢穿好衣服,下了楼。
汽车停在后门。
南旗寅多年来过的是极封闭的生活,他对卯卯的人身自由算来是十分放任的。自己即便会来找她,也一向极为留心。许是他出门连墨镜帽子都不戴,这样反而容易让记者忽略,即使被狗仔队跟踪他也有能力把那些人绕得头昏脑胀再干脆甩月兑。
他是个老狐狸,卯卯不担心会被记者跟踪。
学校这两天正是期末考试,如今已是半夜了,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影。后门处的保安室也是漆黑一片,没有灯光。偌大的校园好似一座寂静的空城,在这样寒风刺骨的冬夜里,万籁俱寂。
丁卯卯走到栏杆前,看着外面的黑影朝这边移近。
“猫猫,你出来。”
“少?嗦,蛋糕呢?”
“真是无情啊,这么冷的夜里我专程赶来,你只挂着你的蛋糕。”说着抱怨的话,男人看着她,嘴边还是丝丝的笑。
丁卯卯鼻端已闻到了蛋糕的香气,知道他没有骗人,脸色总算缓解,“谁烤的蛋糕?”
“你出来,我再告诉你。”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这样面对面,却隔着一层铁栅栏,感觉就好像是探监。
哦,实在是糟透了。这种和尚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他上下打量铁栅栏的高度,低头向她笑,“你不出来,是不是想要我过去?”
卯卯担心会有巡夜的老师,心里七上八下,最终还是快速地爬过栏杆。
栏杆不低,她杵在上面手脚都有些发抖。东寅在下面张开双臂,他仰脸瞧着她,眼眸里像是倒映着一片月光。那五官像是闪出光芒,明明是她自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每次望过去,却仍是觉得摄人心魂。
卯卯神思一恍惚,像是看到了多年多年之前,那个骑着机车载她在大街小巷穿行的少年。
那时他和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变,一直没变。温柔起来还是那么温柔,恶劣起来还是让她恨得牙痒。是的,他一直没变。
可是,她呢?
“猫猫?你在发什么呆?”东寅开口了,月色之下,他的神色温柔得像是春天的风,声音却像是诱人的魔鬼,“跳下来,猫儿。”
丁卯卯定定神。她前后再无退路,身不由己,便跳了下去。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他总有本事让她听从他的命令,她就像是熟识他每一个动作手势的宠物。卯卯被他抱了个满怀,心下懊恼,忍不住用力地推开他,“蛋糕呢?”
东寅把放在衣袋里的蛋糕盒子提出来。就着月光,卯卯看到盒子上印着店面的LOGO,叫蜜果工房,又瞧了瞧地址,是市中区的一家蛋糕店。
她忍不住又问:“是谁做的?”
“是宁三。”
丁卯卯怔了怔。
宁三……哦,宁三。这个名字从遥远的记忆中唤醒。
宁三是丁卯卯初中时的同桌,后来两人又一起上了高中,约好一起考陌城的圣和学院……相处那么多年,年少时她们可没少在一起胡闹。
再后来,她们一起读圣和学院,宁三却在大二那年出了点事,她的男朋友因一场意外去世,没多久,她便因一些不明原因被学校开除了,从此再也没露过面。
“她还在陌城?”卯卯有些惊讶。
“太冷了,我们去车里说。”
东寅牵到了他的小猫猫,一步一步,终于引得她进了车里。
“我一直联系不到宁三。”卯卯把手附到嘴边,呼出白色的雾气,很快又被他握住了,收到自己的衣襟里暖着,“从南旗岛出来的女孩,我也就认识她一个。她莫名其妙被学校开除,我一直……”
“我知道。”
卯卯记忆中的宁三是打不死的小强,家境极坏,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是自己一手包办,天天忙着打工。现在呢?
卯卯轻声问:“她还好吗?”
东寅正低头点香烟,火光闪动,他的面容映上薄薄的光晕,在暗夜里好似是一幅画。
“好不好不是我说了算,这是她的手机号码,你可以去看看她。”
她点点头。
东寅停了停,吁出一口烟雾,瞧着她笑。
卯卯被他笑得发毛,匆匆收回目光,“我要走了。”
用力去拉车门,却是被锁上了。东寅抱住她,“卯卯,我送了宁三两张演唱会的票,是最靠前的位置。”
演唱会?
卯卯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是两张?”
“——小猫,你明知道,我所有的歌只是给一个人写的。”
东寅轻轻吁出一烟雾。他吐出烟雾的姿态十分傲慢,眼神定定望过来,黑暗中,无形的气息逼她得几乎透不过气。
“那种场合又挤又闹,全场下来又累又饿,有什么意思。”卯卯别开了脸。
“如果这次你还不去,那南旗寅会决定,以后再也不开演唱会。”
丁卯卯心一跳,张开眼睛。
迎上了他的眼神,仍是似笑非笑,其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多年以来,这男人始终任性如斯。
可是如果他东寅能有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认真,那么,他不是针对这世上的任何别的人。
不知沉默了多久,窗外的星光都开始变得黯淡。卯卯听到自己开口,轻轻问着:“演唱会定在什么时候?”
听着这问话,东寅停了停,抬手开了车窗把烟蒂弹了出去。又过了须臾,低头一笑,“你去找宁三,票在她手里。”——他在卖什么关子?
卯卯皱起眉。
期末考试结束的当天下午,学校里的人已走得七七八八。
丁卯卯没有急着去蜜果工房找宁三,这几天她正忙。一出了考场她便直接召来Taxi直奔陌城某条写字楼区,按照记录在手机上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卯卯坐电梯来到大厦十九层,有一个中年男子接待了她。
“你就是丁卯卯?”
“我是。”
那男人好像有些意外,“哦,你真是大三学生?看上去年纪似乎……不大呢。”
卯卯嘴唇动了动,没说话。越过男子的肩膀,她看到落地玻璃窗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短发,头上戴一顶Burberry格纹帽,身上长外套和仔裤让她看上去只像个高中生。
卯卯有些头痛。这人在电话里通知她来公司,却没告诉她来之前该穿得成熟得体一点。
好在那个中年男人笑得非常温和,“你好,我来介绍一下自己,我叫麦顿,是扬程公司的主管。丁卯卯,这个寒假你的时间就归它们啦。”他说着,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两份厚厚的资料,放进了卯卯手里,“我先支付你一半的薪水,如约完成工作,便会把薪水全部付给你。”
卯卯点点头。
对这个叫扬程的公司倒没什么不放心的,之前她帮法律系老师翻译过多次法律方面的资料,便是给这个公司做的了。只是这次是公司里派出了人直接找到丁卯卯,这样以来,少了和法律系夏老师的分成,她会拿到较高的薪水。抱着厚厚的文件夹回了宿舍,柯蓝竟然还没有回家,正坐在那里听音乐喝咖啡,满脸都是考完试之后的愉快放松。
“卯卯,你寒假接了翻译工作?”
“嗯。”
“哦,倒真是不少呢。”柯蓝低头打开文件夹,资料哗啦啦翻过,“如果觉得吃重,我会帮你。”
“嗯嗯。”卯卯眉眼弯了弯,笑道,“是那个人留电话给我,直接让我去公司里拿的。”
柯蓝一怔,“瞒着夏老师?”
卯卯忍住笑,“是。”
夏老师便是之前给卯卯布置下翻译工作的法律系老师,柯蓝是法律本系,也是认识那个以见钱眼开而闻名法律系的老师的。眼下卯卯居然独吞了赚钱的机会——
柯蓝摇头失笑,“若是被夏老师发现,定会骂你忘恩负义了。卯卯。”
“他骂他的,我做我的。”卯卯撇嘴。
柯蓝点点头。本来那个姓夏的老师接了工作,却全都悉数交给丁卯卯去做,他也就是在卯卯翻译完之后检查一下法律方面的知识有无出入,工作量比卯卯轻了许多,偏偏得来的报酬却是五五分账,着实不公平。
开始的时候丁卯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吃亏,只是埋头去做。柯蓝是瞧得分明,可她总觉得卯卯并不计较薪水,她只是利用这份工作谋杀时间而已。因此也不点破。
没想到那公司里的人员倒是为卯卯抱不平,索性不再理会姓夏的老师,直接留电话给丁卯卯。
看得出现在的丁卯卯小有得意,毕竟自己付出的努力和得到的报酬能持平,是任何工作者都乐于见到的。
“好吧,我们现在大三上学期都快结束,马上就进入大四的实习阶段,也是该钻研一下社会上的各种手段了。”柯蓝笑道,“卯卯,还担心你以后进了社会会被人骗得很惨,现下我放心了,你可是一点也不笨。”
卯卯翘了翘嘴唇。
她想工作,想自己赚钱,想独立。这样依赖着东寅的生活,如果能快一点结束最好。
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卯卯月兑掉鞋子蹲到椅子上,手捧着咖啡杯转来转去。嘴里问柯蓝,“对了,都放假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家离得近,什么时候回去都一样的。”柯蓝轻轻地敲着桌面,反问,“卯卯呢?寒假还要不要回南旗岛?”
卯卯的眼神而这个地点而微微一黯,随即便微微笑了,“南旗岛……我都出来四年了,一直住在陌城。每年只回去一两次。”
“哦,那你有地方住?”
卯卯心不在焉地喝了着咖啡,“我想住在公寓。”
“住这里?”柯蓝有些惊讶,短短几秒钟心思已转了几转,“公寓里的同学都走得七七八八了,你自己若是住在这里,还不如去我家里住。”
“那不好。”卯卯直摇头。
柯蓝拿咖啡小匙轻轻叩着杯盘,想了想,抬起头,“不如,我也留在这里陪你?”
卯卯一怔。
柯蓝抿抿嘴角,轻笑,“临近年关,我那个做超市大老板的父亲大人,恐怕十天半月是回不了家的,不会顾到我。”柯蓝提过自己的事,然而提得不多,卯卯也是一知半解,倒是听她多次提到过自己的继母,那个对她很好很好的已故的继母,名字叫……什么来着……
“商人重利轻离别,爸爸一直是那样子,我也习惯生活里没有他。”
说着这些话的柯蓝,语气十分平静,眼神里瞧不出半分的怨怼,只有些微寂寥浮动在她的眼底深处。
室内的暖气充足,窗子是打开的,米白色的窗帘随着冬天的风轻轻拂动。两个女孩各自倚在床头,听着窗外学生们的对话声、行李箱拖在地上的嘈杂动静,只觉得漫天寂寥朝着这间小小的公寓袭来。
“卯卯。”
“嗯?”
“我和你,算起来……都是没有家的。”
卯卯正低头喝咖啡,闻言停了半晌。终于还是嗤声笑了,“想这些做什么。”
想来想去,只会越发自怜。
“你不想吗?”柯蓝回过头,眼波在午后的阳光之下微微闪动,“有个可以一直爱你的人,一直一直陪在身边,不好吗?”
卯卯一时没有作答。她收回目光,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是那张一直没有除下的海报。
海报的背景是矿灰色,那个如今叫做南旗寅的男人,伸手半撑在横起的吉他之上,微微俯视着镜头。他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凝神聚目,眼神透着野性的烧灼。
那被灼烧之后的痛,世上只得她丁卯卯一人知。
卯卯移开眼睛,声音微微沙哑:“……如果是真正喜欢的,当然好。”
柯蓝看着卯卯的眼睛,想问南旗寅他不是你喜欢的吗?
话却卡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