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迎面便和一个男人撞在一起。
那男人手里拿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盏养心的炖盅,这一撞之下,杯盘便跌到了地上,化做了一地狼藉。
“对不起。”
卯卯率先致歉。她十分愧疚,忙俯陪他一起收拾。
男人低低地说了句没关系,便静了下来。
丁卯卯低头,嗅到地上熟悉的气味,微微一惊,“是爷爷的药膳?”
男人点点头。
卯卯脸色一下子变了,这可糟糕,老先生吃东西是要看准时间的。
“厨房里还有剩,我再去盛一份就好。”
男人的语调平平,听上去像是毫无起伏。尽避说着让人放心的话,他的神色却不见丝毫柔和。
他转头进了厨房。卯卯瞧着他的背影发怔,冷不防一只黑猫从窗台上蹿了下来,冲进了她的怀里。
卯卯吃了一惊,呆呆瞧着那只猫。
黑猫瞧上去十分健壮,皮肉结实,四腿有力,正是照片上长大的丁丁。
那男人听到动静又走回不,伸出手,“抱歉,有没有被抓到?”
卯卯摇摇头。
他伸出手,那手指细长,映着丁丁黑色的皮毛,衬得肌肤苍白得好似透明。
卯卯脑中灵光一闪,终于记起来了——
“你是……你是东辰?”
他一怔,点点头。
他是东辰?东寅说的,她该喊的哥哥的那个?看上去他年纪比她大了许多,喊哥哥的确是正合适。卯卯默默地瞅着他,脑筋转来又转去。
丁丁还认得卯卯。见原先的小主人不理它,便拿着小脑袋不住地在她怀里乱蹭,口中发出喵喵叫声。
卯卯收拾一下混乱的心情,跟在他后面问:“这只猫,是你的吗?”
男人先是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东寅的。我替他养。”
丙然。
卯卯抿起嘴角,“它叫什么名字?”
“东寅喊它丁丁。”
丙然果然。
卯卯咬牙切齿,抬头盯着这个帮凶,“丁丁是我的,以后就归我管了。”
他只是一怔,也不说什么,点点头。
他神色十分静默,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偶尔抬起眼睛,那眼神澄静如一波秋水,这般神态行为,瞧上去似乎和他外表呈现出来的年纪十分不符。卯卯仔细地瞧着他,她觉得奇怪,这男人看上去像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是那镇定又带着几分无知无觉的纯净,又矛盾又合乎情理。
他拿着炖盅走上楼,是要给东老先生送过去。
丁卯卯抱着猫儿,只是瞅着他的背影发怔。
“傻猫猫,一个陌生的家伙去给爷爷送食物,你居然也不懂拦住他。”东寅进门了,懒懒地解开外套的衣扣,笑得十分嘲弄,“我说小猫,你这么笨这么傻,我可怎么放得下心。”
“?嗦!是你说过他叫东辰。”
“哦?”东寅颇感意外,“你都没见过他,却记得他叫东辰?小猫,我倒好奇了呢,这东辰有什么能耐让你认得出来?”
丁卯卯懒得理他,低头抚着怀里的丁丁。
她的手抚在丁丁黑色的皮毛上,衬得越发的黑。手指上还沾了不少圆珠笔的墨水,脏兮兮的活像个乞丐……
而那个人的手不是这样的。
那个人……瞧上去就像童话书里的小王子,面容苍白清秀,待人温和有礼,周身都是孤独而矜贵的气质……
“丁丁胖了许多,是不是?”东寅走过来,弹一下卯卯的鼻尖,笑着低下头。
卯卯一闪身避过,瞪了他一眼。
那一瞪眼,已生了说不出的少女的俏皮,东寅瞧得心下一动。
楼梯上传出了脚步声,抬头望过去,是那个叫东辰的男人走了下来。
卯卯想想自己方才的态度,觉得有些不自在,主动走过去致谢:“谢谢你,丁丁被照顾得很好。”
他点点头,走进了休息室。卯卯抱着丁丁从外面往里瞧,正看到他提着一只大大的药箱走出来。
“你是医生?”她有些明白了,“回来给爷爷看病的?”
叫东辰的男人点了点头。
前段时间东老先生是住在医院,后来他不愿看卯卯和东寅来回往医院里跑,不待病情好转便搬回了东宅。现下医生来了,看样子情况也不太乐观。
卯卯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抬头问:“爷爷他,身体如何?”
叫东辰的男人微微低了头,“很不好。”
他声音低低的,神色黯然。
这是卯卯见过的最奇怪的医生。普通医生,要么是热情而体贴地安慰着病人的家属,要么便是冷冰冰的毫无感情。这个东辰,却全不是那回事。
“东辰,你莫说丧气话。”东寅走了过来,略带不悦,“有我和卯卯陪着他,他总归会好起来。”
东辰看了他一眼,不说什么。
他脾性沉默寡言,和东寅这样周身意兴的少年站在一起,十分黯淡。
卯卯却受了他那种沉静的气质吸引,不由得瞧他一眼,再瞧去一眼。
那年卯卯马上要满十五周岁。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东辰。
陌城的冬天。
南旗寅下了车,把帽檐拉低了几分。
苞普通的二十多岁的大男生没什么两样,他穿的是一件破仔裤,棕色的低邦马丁靴,配了短茄克长围巾,周身混搭。除了过分高挑完美的身段,那身影在街道路灯上瞧上去也并没什么特殊。
闪身进入路边的一家蛋糕店,南旗寅抬了抬眼。
蛋糕店叫蜜果工房,之前他来过一次,却不是为店里的甜品。此时正值傍晚,店里临近打烊也没什么客人,店员早就闪人了。
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年轻女孩,正伏在吧台上打瞌睡。
南旗寅瞧着她,轻轻叩了叩木制的吧台。
女孩抬脸,揉了揉眼睛,一笑,“你来啦。”
女孩瞧上去年纪不大,肤白如雪,抬头一笑便令整个店堂如沐春风。她伸手关了灯,只留吧台处一盏小小的应急灯,又走过去把落地窗上的窗帘拉起来,防盗门也顺便半掩。
南旗寅摘掉头上的帽子,撇嘴笑,“干吗这么小心。”
“我可不想登报纸娱乐版头条,南旗寅。”
他坐了下来,敛眉晃晃食指,“怎么说你我也算得上是旧识,宁三。不要喊这个名字。”
叫宁三的女孩闻言,只是撇嘴笑。
“票在这里,你要几张?”他从衣袋里拿出了几张票,捻在手里把玩。不待宁三开口又问:“你现在是单身?”
宁三点点头。
“带不带朋友?”
“我没什么朋友。”
南旗寅瞟了她一眼,摇头笑,“……还是那个日理万机的宁三啊。”
“你少来。我现在不过是被学校开除的不良青年,外加小小蛋糕店的落魄蛋糕师傅一名,哪比得上万人拥戴的大明星你。”
宁三笑得颇为自嘲。
南旗寅正低头拿出香烟,香烟叼在嘴里,神态慵懒入骨。宁三瞧着他,觉得眼前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时光回到八年前,他还是那个笑得懒散嘴上无德的东家少年。
“那我只留两张,你和她的。”
他把手里的票放到了桌上。
宁三伸手把票拿在手里,低头仔细地瞧了一眼。待到目光落在那日期上,她却不由得一怔。
“这个日期——”
抬头正迎上南旗寅的目光。他神情十分平定,看样子不打算解释。
宁三的记忆一下子退回四年前,那时她和卯卯读高二。自从四年前的冬天之后,卯卯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之后南旗寅便带她来了陌城。因着那个冬天的回忆,卯卯即使多年过去,也是极少再展露她的笑脸。
宁三想问,为什么偏偏把时间订在这个日期?
“东寅,你……”宁三盯住他,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滋味,“你明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卯卯她都会……”
她没有说下去,盯住这个日期,心想东寅这家伙,一定是瞒着卯卯的吧。
“东寅,你有没通知她?”
南旗寅懒懒地叼着香烟,一直没有点燃,只是心不在焉地咬着烟蒂,摇头。
“东寅,你和她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是我老婆,注册结婚一年多,你说我和她是怎么回事?”他低头一笑,终是按动了打火机。火光在这个灰暗的空间闪了闪,映着他俊美无比的面容。
这样完美的面容,却有着不完美的寂寥流动其中。
为什么如此寂寥,卯卯已是你的妻,这个女孩让你心心念念那么多年,你从十几岁就认准了她。如今终于娶到了她,功成名就,万人拥戴,为什么如此郁郁?
有时候,只是旁人的一提点,所有的坚定信念都会在一瞬间全盘崩落。
所以宁三并不点破,她把玩着手里的票,低头一笑,“……不知道卯卯现在可好?”
“不算坏,也称不上好。”
宁三猜测着话里的意思,一时前尘往事俱上心头,月兑口而出:“她……还想着东辰?”
香烟一动,烟灰落在了衣襟之上。南旗寅垂着眼慢慢掸去烟灰,扯了扯嘴角。
“对不起,东寅。是我多话。”宁三立时道歉。也不去瞧他的眼睛,她转头朝着后室走去,轻快说道,“卯卯是不是还是那么贪吃?好吧,我该让她尝一尝我的手艺。东寅,她喜欢什么甜品?”
南旗寅定定神,回头笑,“这世上有什么是那家伙不吃的?整天只知道吃,也没个节制。”他想着她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可惜吃再多也不见长肉,一只胳膊就搂得过来。
“不过西式甜点里,她比较中意焦糖苹果蛋糕。”
他这么有心,记得这样清楚。宁三不由得悄然而笑,扬声道:“哦,正好我拿手。”
她走进了烘焙室,打开灯,细细备妥了材料工具,慢慢动手做了起来。
南旗寅透着暖暖的灯光瞧着,须臾,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是从什么开始,丁卯卯心里有了东辰这个人,他并不是毫无头绪。
卯卯是他的,是祖父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他永远都忘不了,十岁那年见到她。仰头看到二楼露台上她小小的身影,活月兑月兑似一只伏在屋顶上晒太阳的猫儿。
她像是契合了他的DNA而生,从头到脚,如此合他心意。
可是她还是太小了。瞧上去比猫儿还机灵,肚里却大概生着一堆草,笨拙得让人生怜。
既然她这么笨,好,就慢慢等她开窍。
可是一个不觉,这猫儿便生了异样的心思。
还是对另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