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柯蓝没有宿舍。
卯卯一直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待得工作告一段落,便起身去冰箱里开了一罐冰镇啤酒,一边喝着一边继续着手头的善后工作。
终于处理完毕了,她觉得十分充实,喝掉最后一口啤酒,把文件整理到U盘,拿了钥匙出门。
去了一趟扬程公司,把U盘交给了公司的主管人员,丁卯卯便得了一笔不小的薪金。
薪金直接放在了一只信封里,沉甸甸的倒十分有分量。
多年来的生活,说白了就是别人养的米虫。她有一笔不小的存款,那是当年东老先生赠予她的遗产之一,东寅给她存了起来不允许她动。平时的生活费用以及在校期间的学杂费用一直是由他交付。
傍她的几张信用卡也用了几年了,经济上的麻烦那是离她很遥远的。
卯卯记得以前倒是羡慕过宁三半工半读的日子,觉得那样自己养活自己实属独立洒月兑,只是若是说出来,恐怕又被宁三骂作可耻的“何不食肉糜”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丁卯卯觉得现在的自己不错,总算不是废物,自己赚到的钱起码是足够她吃吃喝喝了。
接过来那只信封拿在手里掂了掂,丁卯卯便顺手放进了自己的手提袋里。
那个叫麦顿的主管侧头看着她,神色变得很奇怪。
钱连数一下都不数,直接收进了手提袋,这个古怪的大三女孩,工作起来那么拼命,不了解真相的还以为她是缺钱的。可是对待报酬她却这么漫不经心……
见她打过招呼要走,麦顿立时喊住她:“丁卯卯,请留步。”
卯卯停下来。麦顿递过一杯茶,笑说:“说起来,我是不是还没有对你好好介绍过自己?”
堡作交集都这么久了,还有这个必要?卯卯在心下寻思,却不搭话。
“我原是扬程公司的主管,现下调去了人事部,以后会是专门接待新人的考官。”麦顿是一个爱笑的男人,笑起来十分感染力,“卯卯,你如今大三马上要结束,很快就会步入大四的实习期了,不知对我们公司有没有兴趣?”
卯卯渐渐明白了,这个叫麦顿的中层工作人员,是想借机留下她。
“你工作一向认真,也不计较报酬。”麦顿微微笑,眼前的女孩让人觉得像小孩子,他想拍拍眼前女孩的肩,又觉得十分唐突,只好笑道:“公司找在校的学生做翻译,原是想省下一笔经费——嗯,学生的报酬相对来说比较低,这个我也不想瞒你。不过呢,卯卯以后若是来我们公司成为我们的正式工作人员,薪水定是不低的。”
卯卯听出这个男人十分坦白,也觉得这主意不错,轻轻哦了一声。
“你如今马上要升大四,其实这个暑假就可以来我们公司实习的,如果觉得合适,等开了学可以向学校提出实习申请,到时候只要别荒废了新学期的课程,又别耽误了手头的工作,我们对新人的时间还是很放松的。”
卯卯终于颔首,“多谢,我会认真考虑。”
出了扬程公司,卯卯一直在考虑麦顿的话。
这也算是人生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转折点,她从此要告别学生时代,跨入成人社会了。
会独立,会养活自己。可是要不要提前进公司实习?
柯蓝这段时间正好回了家,宁三的手机恰好关机,卯卯回到宿舍,手里捧着一杯速溶咖啡发愁,一时竟不知该找谁商量。
她一向没什么主意的,如果东辰在……
卯卯伏在宿舍阳台上,微微闭着眼睛。
东辰已经不在了。
她还有东寅。他甚至是她结婚近两年的丈夫,这件事应该找他商量才对……
可是他在哪里呢?
卯卯开了手机,里面没有短信,也没有来电显示。
——他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卯卯从头到尾,慢慢数了一回。寒假的2月7日,他开演唱会,她没有去,而是回了南旗寅拜祭东辰。自此之后,东寅便飞去了日本,再也没有回来。
也许他是回来过的,她并不晓得,总之这半年来她一直没有见过他。
见也不过是从杂志上瞄过一两眼,听他的声音,也不过是偶尔听到别处在播着他的歌……
竟一直没有见面,一直没有通过电话。
从电话簿里找到东寅的名字,卯卯准备拨过去。
如果是东寅,他又能给她出什么主意?那家伙那么霸道,心眼又多,如果他不愿意她出去工作,会不会暗地里使出什么手段?
卯卯停下动作,一时只觉得满头包。
是,他是她的丈夫。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竟做不到……做不到信任他。
卯卯闭了闭眼睛,只觉心灰。
犹疑中,掌心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响了起来,卯卯低头盯住来电显示。
盯了半晌,终是按下了通话键。
彼端响起尼侬那临近虚月兑般无力的低唤:“卯卯……卯卯……”
卯卯听得敛起了眉,“你……有事?”
“我……我刚刚从日本回来,东寅也在。”不同寻常,彼端尼侬的声音似乎满是萧索疲倦,“现在我们都在公司,楼下全是记者和歌迷。我和东寅……困在公司里都没法出门了。”
卯卯下意识地撇嘴。
受到这么热情的迎接,尼侬他该很得意才是,何必又这么言若有憾?
“卯卯,东寅那家伙……他没有告诉你?”
丁卯卯觉得他语气似乎有些异样,全然不似以前那般意气风发,直觉可能有事发生,“……出什么事了?”
彼端不语,似是万念俱灰。
丁卯卯心跳一时加快,极力让自己镇定镇定,过半晌才哑着嗓子问:“东寅怎么了?”
“是这样的……”过了好半晌,尼侬才哑着嗓子开口,“东寅新专辑做成,对媒体声称这是他最后一张专辑,那些歌迷一听就发疯了。”
最后一张专辑?
丁卯卯一顿,再顿,终于反应过来——
东寅要退出歌坛?
经过了这漫长的六年,他终于……
终于要离开那个圈子?
当年天成公司因艺人毒品事件垮掉,天唱公司便趁机签下了东寅。他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又干干净净身家清白,并“解救”了当初天成公司底下无数受害的艺人,世人自此对东寅越发刮目相看。
天唱公司对南旗寅一向器重,给了他许多的时间自由,和当年在天成公司是不能比的。
随着新专辑的推出,南旗寅也是越来越火爆,他近年一直顺利,按说是没什么理由退出的。
卯卯闭上眼睛,有点想不通。
柯蓝回到宿舍时听到浴室传来水声,是丁卯卯在洗澡。
棒着门打了个招呼,柯蓝放下包包去煮咖啡。她回家待了几天,这两天一直没有看到卯卯。现在只想坐下来和她好好地喝两杯咖啡。
卯卯一个澡却洗了好长时间,直到柯蓝煮好咖啡去敲门催她,方才披上浴衣走了出来。
“柯蓝,你回来了。”
“嗯。”
柯蓝笑着把咖啡递给了她。
罢洗完澡的卯卯,穿着雪白厚质浴衣,短发湿漉漉的,看上去像是一只刚出壳的小鸭子。
柯蓝想着这个比喻,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看到卯卯,她这几天待在家里产生的那些个沉郁压抑全都一扫而空,只觉得整个人心身放松,愉悦不已。
“卯卯,宁三打过电话,说是周末请我们一起吃饭。”
卯卯正在擦拭头发,闻言回头一笑,“你们两个,倒是越混越熟了。”
柯蓝也笑,“还不是托了你那演唱会门票的福。”
卯卯神色动了动,轻轻抿起嘴。
那场演唱会,距今已有半年了。那时还是冬天,现在已是燠热扑面的夏日。
整整半年没见过东寅,却不想,那家伙已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嗡嗡嗡……”
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卯卯捧着咖啡杯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还是尼侬。
神色一时郁郁,她轻轻按下挂断键。
室内又恢复了寂静。然而她脸上笼罩着淡淡的乌云,像是怀了许多心事。
柯蓝心下猜测,估计是南旗寅那边又在骚扰卯卯。看到卯卯不开心,柯蓝也替她郁闷。这半年,好不容易卯卯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那个男人现下似乎又来了……
只好找别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卯卯。”
“唔?”
“爸爸昨天说,要是有时间的话让我着那个陪我过春节的朋友回家玩。”
柯蓝的话拉回了卯卯的注意力,她定定神,颔首,“谢谢伯父。”
这个感谢语说得一本正经又斯文有礼,活像是那个从未谋面的柯先生站在她的面前。
柯蓝瞧出她的神思不属,轻轻晃着她的身体,“卯卯,你有心事?”
卯卯咬咬嘴唇,没有回答。
寒假之时,她从南旗岛回来,春节马上就到了。
尼侬只说他在日本做新专辑的筹备工作,无法赶回来陪她度春节。卯卯听后也没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是了,东寅做新专辑的时候从来都是不见她的。也不知这是什么不成文的规矩。以往他都是离得远远地去写歌,也不见她,甚至很少打来电话。可是等新专辑发行了,她无意中听到,却觉得那些歌却都是在写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自作多情。
她倒是宁肯自作多情。可是尼侬曾给过她半官方的解释,说:“东寅不见你,是想着你写歌呢。卯卯,歌里全是对你的疯狂思念哦。这样才更能打动歌迷。”
两个奸诈的狐狸,他们就有能耐把这样的创作当成纯粹的商业游戏。
之后卯卯决定不再多想。
春节到来之前,柯蓝极力邀请她去她家里度过,卯卯本想回拒,柯蓝却说他的父亲正在外地忙着谈生意,也赶不回来了,她也是一个人过春节。于是丁卯卯就跟着柯蓝去了柯家。
春节是两个女孩一起度过。
柯蓝把家里简单地装扮一下,营造出节日的气氛,许是因为父亲常年不在身边,家里又没有请佣人,柯蓝的手艺也是极好的。
除夕夜她做了满满一桌美味佳肴,一起听音乐,谈天,背靠背坐在地板上一起迎接新年的钟声。
那晚的鞭炮声热闹无比,窗外烟花盛开在城市上空。卯卯闭上眼睛就能记起来。
只是,那一晚她身边没有亲人在……
正想着,手机再次震天似的响了起来——
还是尼侬的号码。
卯卯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敛着眉接了起来。
“卯卯,你在寝室?”
听着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卯卯眉头紧紧皱着,“你……还是为刚才的事?”
“卯卯,算我求你,来劝劝东寅。”
卯卯心不在焉,不轻不重地反诘一句:“东寅也是别人劝得了的?”
卯卯的语气十分淡漠,尼侬听得心下缩紧,“我现在在公司,楼下全是得了消息的歌迷。我月兑不了身。”
“……那你想怎样?”
“你来天唱公司好不好?”尼侬前所未有的卑微,“来看看东寅,哪怕一眼也好。你们……都半年没有见面了吧?”
卯卯手指滑过咖啡杯金色的边沿,默不作声。
“卯卯,他是你的丈夫!你要搞清楚,四年都过去了,再坏的事也都烟消云散了,你就不能为东寅想一想?”尼侬的语气加重,“他是你法定的丈夫,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要眼睁睁看他堕落?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东寅都是怎么过来的?”杯里已凉掉的咖啡,倒映着卯卯空洞的黑眸。
饼了许久许久,她听到自己声音含了些许沙哑:“我这就去。”
尼侬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卯卯挂断了手机,慢慢地穿好衣服,想了想,又找出一副咖啡色的太阳镜兜头戴上。
那只太阳镜遮住了大半的脸庞,只露出嘴唇和下巴,掩蔽的效果很好。她走出洗手间和柯蓝简单地打过招呼,终于推门而出。
一时也没有注意到柯蓝复杂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