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的烈日当空，终于来一场雨。

晚自习，躁闷的空气和着学生们的喃喃抱怨。坐在教室临窗位置的方小童静静托腮，偶尔看看腕表，再看向窗外，祈祷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快快停止。

“怎么，方小童你没带伞？”同桌韩静斜睨了她一眼。

“嗯。”

“呀，我倒是带了伞……”韩静目光若有似无地投过去，好奇和察探掩在最深处，表露于人前的却是关切之态，“要不要放学后送你到校门口等车？”

“多谢你，不必。”她低头整理笔记。

“呵，那可怎么办？”韩静斜斜地端详她，“你这鞋子应该不便宜吧？若是淋了雨的话……啧啧。”

依旧是阴阳怪气的语调，不知为何，此刻的方小童忽然失了耐性，简直想月兑掉这“不便宜”的鞋子塞进韩静嘴里。

心思一片混乱。

苏牧他……今天上晚自习了吗？还会等她吗？他带伞了吗？有骑着单车吗？

纷乱的思绪终于随着放学铃的响起而收敛，收起课本什么的，方小童以最快的速度抓过书包跑出教室。

“奇怪了，她被踩到尾巴了吗？”有同学觉得奇怪。

“呵，恐怕那丫头，早就把尾巴修炼至无形了。”韩静淡淡挑眉，“走啦，大家去瞧瞧她在玩什么新花样。”

女生们很快笑嘻嘻跟了上去。

校门外并没有方家兄妹的身影，众人东张西望，遍寻不获。

“咦，她在那里！”有人轻喊，“快看，路口那边。”

顺着方向望去，韩静顿时一怔。

远远地，在看到路口处那道执伞的身影时，方小童只觉得满心欢喜，跑到他面前，手指都在隐隐颤抖。

“我以为你不来了……”她钻到伞下，沾满水珠的面庞晶莹而喜悦，“你没骑车？还好带了伞……苏牧你没被淋到吧？”

他没回答，黑眸凝视她，忽然淡淡一笑。

她呆住了。

从未想到，这个沉默的男孩会有宛如晴空般明净的笑容，仅是一闪而过，却令她几乎不能自已。

“坐公车吗？”他询问她的意见。

“嗯，听你的。”

定定神，她跟上他的脚步。

大雨扰乱了行人脚步，放学后闹哄哄的学生们举足狂奔，群魔乱舞，叽叽喳喳抱怨不休。站牌下，有几个同样在等车的学生，偶尔会朝她射来好奇的目光。

学校里认识方小童的人不在少数，任谁见到她和方小竞之外的男生共执一把伞都会觉得稀奇。

方小童却连眼皮都不抬。她静静站着，体会着两人前所未有的最接近的距离。

不知是否因为风雨交集，今天她并没有闻到那股药酒气息，萦绕在鼻端的全是雨天的清凉。身边的他一手执伞，一手抄在口袋里，路灯淡淡地把影子投在了地面上。

凝视他的影子许久，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对了苏牧，待会儿你怎么回去？”

有些不明所以，他抬眼。

“我是说，你送我回家后，恐怕都没公车了，你怎么回去？”

苏牧定定地瞧着她，不说话。

静默令人无所适从，他向来沉定的黑眸似乎在轻盈闪烁，和着淡淡的温暖，透心而来。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那眼神里时，公车来了。

“先上车。”他举高伞。

她舒出一口气，跳上车。

或许是时间已晚的缘故，车上的乘客并不多，方小童坐到后面，前面的空座让给他。轻轻靠着椅背，她望着前方的背影。漆黑的短发，浅麦色的皮肤，清瘦挺直的肩背……

雨天路滑，公车速度可媲美蜗牛。方小童神色渐渐迷离，隐约记起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张无忌在抱着受伤的赵敏时，会希望“放慢脚步，在这荒山野岭中就这么走上一辈子”。

眷眷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移之不去。

苏牧，苏牧。

在心底轻轻呼唤他的名字，时间似乎已静止。在这潮湿闷热得如罐头似的公车里，心情却好似漫步在云端，她问自己：方小童，还有什么是让你迷惘的？

承认了吧，你已经在为他着迷。

蓦地，心脏发出轰鸣，似乎在回应她的意识。

心头浮起一股似酸且甜的滋味，陌生而感伤，更多的却是甜蜜。以后……要如何面对他呢？她想，或许自己什么都不求，即便他的内心有多么不为人知，那么她也不会强求。如果可以的话，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时时陪在他身边，多么希望他在看到自己时，会有愉悦，欢喜。

多么希望能再次看到他的笑容。

心潮起伏，她静静托起腮。公车在这时晃动了一下，前方的人忽然轻轻一歪———

蓦地伸手，她把手背贴在前面的玻璃窗处，下一秒，他的额角轻轻落在了她的掌心。

触电似的，她的心再次怦然。

他，睡着了吗？坐在他身后，前面的情景自然无法得知。可是离得如此近，她能感受到他周身无法掩饰的疲倦。

是因为……打工的缘故吧……

思索至此，竟觉得眼眶一阵灼热，雾气萦绕。随着公车晃动，他的额头时不时贴触到她的掌心，方小童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心一意，防止他的额头碰触到冰冷玻璃。

太过于专注，所以她忽略了身后不远处，一道自始至终都在静静窥视着的狐疑目光。

连日，又恢复了炎炎晴空。

不知是否因为多了一层心事的缘故，这几天方小童睡眠和饮食同时受到强烈影响。怪就怪在白天精神却不坏，似乎受到一股神秘情绪支撑。

前几天的大雨把方宅院里的葡萄架打了个七零八落，这几天方大少每天起得绝早，亲自动手修缉。

“哥，联系一下家政公司的工人就可以啦。”早晨上学前，她这么说。

“不用。”他头也不抬。

闻言她微微一笑。

儿时幼稚的想法，随着年龄增长在如今想起时也不过是莞尔一笑，倒是老哥，始终对这株葡萄藤珍而重之，每年夏季它被暴雨袭击后他总习惯亲自动手修缉，葡萄架越发枝繁叶茂，每年夏末成熟的果实多到吃都吃不完。

早晨阳光明媚，透着欢快生机。这实在是一个美好的夏天。

她笑吟吟地出门，忽然又退回来，“对了！扮，周姨已经调整好工作时间，每天中午她会做好午餐按时给你送去，薪金我已支付给她，你记得接收。”

方小竞回头，一怔。

“我不能再给你送午餐，又怕你总是叫外卖，所以就这样咯。”她笑吟吟地抛着书包。

他大手一挥，“知道了知道了，快去上课。”

“嗯，哥再见。”

上午十点多钟，气温不断升高，天热人浮躁，教室里说不出的窒闷。

化学课堂上，授课内容被打断，老师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重要电话喊出了教室。几分钟后老师又出现在教室门口，喊道：“方小童，出来一下。”

“嗯。”她起身。

学生们或平静或狐疑地目送她出教室。两分钟后，化学老师已带着方小童走进来，“同学们，老师有急事需要处理，问过你们班主任，说是这节课剩余时间就由方小童来代劳。”他神色苍惶，看得出着实有急事，“麻烦方同学了，请大家配合。”

“没问题，老师放心。”学生们齐齐说。被老师信任到这种程度的学生实属罕见，但此类情况已不是第一次在高二（1）班出现，大家也见怪不怪。

取饼老师留下的备课笔记，讲台上的方小童执笔在黑板上写下题目，声线清亮：“继续化学老师讲的内容，大家请看黑板上这道公式。”

课堂气氛似乎有几分活跃。韩静在台下斜睨，目光像刀子似的落向方小童。

大方的姿态，流利的讲解，不由得众人不服服帖帖。

这样的女孩，她有什么弱点？

不显山不露水，却又能让人深深感触到她的卓而不群。家境卓越，成绩优异，老师们信任……这些统统都是她的资本，什么能摧毁那骄傲的光芒？

韩静成绩全年第二，明明够优秀了，偏偏每次考试都和第一名的方小童相差二十多分。

当初是韩静自己要求调位，对班主任说希望和方小童做同桌以便成绩提高。结果距离近了，那二十多分却似永远无法突破的界限。

一览众山小，她永远独占顶峰。

越来越奇怪，这世间，究竟有哪般东西入得了她的法眼？韩静托起腮，神思飘浮不定，慢慢记起了几天前，那个晚自习后的雨夜……

“如有讲错，欢迎指正。”随着下课铃响，方小童浅笑着盈盈欠身，步下了讲台。

“verywell！方小童，果然不愧是咱们一班的骄傲。”有同学笑着朝她举起手。

她伸手，默契地与其横空对拍一掌，微笑，“谢啦。”说着把自己的笔记本丢到课桌上，无视韩静意义不明的目光，转身收拾化学老师的备课笔记送回办公室。

走在长廊上，她略有几秒钟犹豫，终是脚步一转，朝着高三教学楼走去。

区别于高二尚算轻松的氛围，整个高三教学楼都呈现着火烧眉毛的压抑，即使是课间，学生们也专注于功课，或是低声背诵，或是走火入魔似的对付着数学题。

斑三（1）班只有那么一道身影，正埋首在课桌，沉沉入睡。

站在不远处瞧了良久，方小童才转过身。

路边开满不知名的花，兜头洒落一脸花瓣，盛香扑面。这样的烈日当头，哪能想到只是六月初？方小童有预感，这将会是她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夏天，青春的躁动与压抑着未成型的年少爱情即将由此展开。

拂去满怀的落花，方小童反敛双手，朝着二年级教学区走去。

路过停车场的时候再次停步，走到角落那辆银灰色单车前她伸手，轻轻抚过车座，嘴边含笑。

“啧啧啧，真是难得一见啊，方大小姐居然对着一辆破单车发起了花痴。”

抬眼一瞧，韩静正靠在一旁，耳上别着一只锃亮的MP3耳麦，悠闲地晃着脚。

方小童面无表情转身。

“嗳。”韩静追在她身后，貌似没心没肺地笑，“方小童，知道你识货，来，听一听我新买的MP3音质如何。这可是我前阵子做家教自己赚来的呢……”说着便把一只耳麦塞向她耳里。

方小童猝不及防，侧脸一闪，盯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