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云与惊醒无异地自床上翻身而起,她模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触手的一片湿漉冰凉。
又是夜,外头有渐趋作大的风雨声,她隐约知道不会再是平静了。眸光颤动,止不住地心慌意乱,意乱心慌……
“呕!”猝不及防地一口鲜血喷出,心里前所未有的不祥咆哮而至,全身颤抖,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起来。
“呕!呕!”就像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殷红的血像盛开的花,染红了素色的锦被。
她止不住!她想下床找什么东西,想捂住不断涌血的唇口,却浑身剧烈地抽搐着,就像要一下扭碎所有的骨头。她抖得站不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像要沸腾了,克制不住地想要冲出来,蠢蠢欲动!
她跌下了床板,扯下了纱缦,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却发现自己似乎一下子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嗡嗡巨响撞击回荡,耳边一片湿漉。伸出右手,挣扎模上耳际,触手是骇人的黏稠。
她立刻松开捂唇的双手,紧紧压住自己也开始冒血的双耳,但喉咙就像破了闸门的河床。
“呕!呕!呕!”整个身体里面都开始翻搅抽动,似乎要将所有还是温热的血液从破掉的闸口里挤出来。
她倒在地上,双手撑地,掌心却将青石地板硬生生地烙出了掌印。
赵卿云感到什么东西就要从身体里面冲出来了。
不行!不行!不能出来!
“啊!”她仰天长啸,浑身浴血。
她不知道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但绝对不能出来!绝对不能!会毁了的……
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浓,风刃开始割破她的指尖向四周肆虐,所经之处,所有事物均像被利刀剁碎般破破烂烂。
“十六公主!”没有出现过惊慌的眼,现在却一片焦灼。若不是天地变色开始突降雷暴雨,心中突至的强烈不安,他还发现不了十六公主有异变!
“不要过来!”她已经控制不了,这前所未有的爆发,会毁了所有靠近她的东西的!
戚灯染却若未闻,风刃割破了他的青衣,他的手臂被划开了深可见骨的口子。他顶着飓风靠近浑身浸血的人儿,抬起她还不断呕血的脑袋,手指点上她的额心。
“瘟!”没有反应,风暴没有任何减弱的趋势,来不及了吗?戚灯染放开赵卿云,喝道,“风神招来!”左手落,右手食指与中指齐齐被削下了一截。
赵卿云吃惊地看着他,却呕血得无法言语。
将血流如注的食指和中指再度点上赵卿云的额心,“以吾之血,吾之力!瘟!”
“你疯了吗,戚灯染?”气急败坏的麟王子突然自无人的空中跳了出来,强行试图拉开戚灯染,“这一世你只是凡人,你的血,就算你的命,你以为能阻止得了奇星之力吗?快走!你想被这股飓风撕成碎片吗?”
“难道就这样让她呕血至死吗?”戚灯染回身吼,他从生到今,从未如此失控过。
麟王子不语。这样的力量还不足以灭了这个天地,却已足够杀死戚灯染了。他知道他是狡猾了一点,他曾跟她说过,要她自己来做选择,他料定了赵卿云大爱大恨的个性,为了保住戚灯染她会宁愿自毁。只有太乙真图能克制降世的祸星,但如今真图却在张天符的手上,不过如果奇星是自己陨落的,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不会天灾人祸,不会有灭世诏。他自认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麟王子神色复杂地看着赵卿云。他知道她不该死,但是还有更多的人也不该死!
“生?或死?”他无声地用唇形问她,以她现在的状况恐怕也听不见他说话了。
赵卿云确实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猛地一把推开了戚灯染,也不是因为看懂了麟王子的意思,而是有什么翻江倒海的东西从身体里冲出来了!
足够烧穿所有的光芒四起,刺眼得让任何人都睁不开双眼。
赵卿云努力想要看清东西,挣扎着坐起,却在第一眼看清眼前的情景时心魂俱裂———那一身沾满大片鲜血的青衣,似乎没了声息沾染上血迹的苍白脸庞,那血肉模糊的空了的胸腔……这样的伤势,没有人还可能活得下来的!
“啊!啊!”赵卿云终于失声尖叫,嘶鸣,悲恸。她终于失控,风刃炸开,扫荡了所有的东西,一切皆成碎屑。
她的额头通红一片,隐约有薄红透亮的东西浮了出来,形若一只张开的眼睛。
疯了狂了,接下来就是命中注定的尽数毁灭。只是时候仍未到呵……
一双手无声无息地自赵卿云身后绕过,左手捂住她唇口的悲鸣,右手点上她的额心,邪美的薄唇贴在她血流潺潺的耳边,如轻吹般在她耳侧呢喃着充满诱惑的声音,“你现在就算睁开天眼也只会杀死自己,灭不了这个天下。时候未到,你还是继续做回朕宠爱的十六长公主,把天眼还给朕吧。”
她却什么都听不到了,血气尽失的身子一软,晕厥了过去,额心通红的天眼图渐渐消失。同一时刻,如朱砂般鲜红的天眼闪着薄扁渐渐浮现于妖魅男子的额头。
他转动和额头同时染上红光的狭长双眸,邪气众生。宛如在看向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半晌没有动静。
随后他闭上了眼,右手抚去额心天眼图,抱起浑身是血的小身子,优美的身形怡然而去,薄唇冷戾轻启:“竟然还有七年呵……”
太皇太后宝慈宫,突降的狂风暴雨转瞬即逝,殿中一片狼藉却没有任何守更的宫女或太监出来察看。宫灯被风雨泼灭,四下一片静寂,连轻微的虫鸣也无。
雨后的浓云拨开了,露出清光幽暗的月亮,倒影在波澜不惊的浅河中。
精巧的盘龙覆于黄底的锦缎布料上,栩栩如生,宛若就要盘旋飞天而去。一滴鲜血不经意地滴落在盘龙乌溜的眼上,眨然透出嗜血的红光。黄袍身影澜澜越过浅河上雕栏富丽的小桥,激起了阵阵波纹,无声打散了深不见底的静寂,如鬼魅般穿梭而过悄然静默下的夜宫。
盎丽床榻上的老妇人蓦然惊醒,“谁?”
没有声音,静寂得奇诡。凉人的露气,她却莫名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由远及近,有渐渐清晰的衣料摩挲声,却看不到来人。声音越来越清晰,她的心跳如鼓,不安雀动,大喊着:“来人啊!快点来人!”
“娘娘。”
突如其来的声音,宛如荒凉于一片寂静,她喘息着迅速回头看着突然出现的人,“皇上?”
来人的笑容可掬,几乎可称恭敬,“这么晚了,宫侍都睡下了,不会有人来的。”
“十六公主?”吃惊不已地看着他怀中浑身浴血般的小身影,触目的猩红,如一种不祥,她抬首朝依然笑得高深莫测的人叫道,“皇上,你究竟想做什么?”
一倾身,逼得惊惧不已的高太后连连后退,邪魅的声音如影随形,“娘娘,朕的皇位,该还给朕了。”
“皇上的皇位……已经是皇上的了……”声音颤抖不已。
“娘娘,朕手中握的只是一把椅子啊。”邪美的男子突然笑得异常宽和,轻轻摇首,道,“娘娘不以私利,勤俭廉政,文思院奉上之物,无问巨细,终身不取其一,朕也一直十分敬重娘娘啊。若果由娘娘继续掌政,天下百姓也可再多安稳几年。可是娘娘,时候到了唉,娘娘的性命朕———留不得了,这盛世将是宋最后的清明繁荣。”
轻抚着昏迷中的赵卿云沾血的脸庞,让指尖沾染上血色,随后缓缓将手伸向动弹不得的高太后的眼睑抹去。仿佛一下被夺去生气,高太后的脸死黑一片。
“娘娘,”他看着染上煞血后虐气及身,一下苍老衰弱不已的高太后温温和和地问道,“当年,刘妃之死也和娘娘有关,对吗?”
吧朽的眼睛,瞳孔突然放大。
“娘娘,这天下要拿回,朕不一定要取娘娘性命的。娘娘一生勤勉,终会为后世所道。但是人非圣人,总会有失误的时候,该是为当年的一时失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娘娘放心,当年的任何一人朕都不会放过的。”
“你……你父皇……”止不住激动得一时气喘,她想起先皇当初突然的暴毙身亡,满朝惊诧,然后赵煦被拱上了皇位。
“父皇?”他亲了亲怀中昏迷的人儿小小的脸,“娘娘刚刚没听朕说,当年的任何一人,朕都不会放过吗?”
“你、你!”喉头一甜,一道血丝从唇角流下。
“娘娘莫要激动啊,朕也希望娘娘最后一程能走得平顺些。”他突然抱起怀中的人儿,“娘娘,你看十六公主是不是长得一点也不像父皇呢?”
血光中的人儿绝美的脸庞染上邪魅之色,乍看之下竟然像……
血气翻腾,终于一口喷出。
“娘娘,都跟你说,莫要激动了呀。”不再看向倒在床上没了声息的人,他抱着怀中的人儿缓缓踱步而出。
“赵卿云,赵卿云,赵卿云……竟然是卿云……”他失了神般喃喃念着,再看向怀中人儿的表情竟然又爱又恨,确实是又爱又恨,“没有你,当初我不会救不下刘妃,如果没有你……”眼中杀意虐气再起,随后无比克制的瞬间消弭于无形。
“不行不行……不论如何,你都是刘妃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了……卿云,卿云呵……”妖邪的脸庞笑容依旧,却止不住眸中的一缕失魂,他踩着鬼魅般无声无息的步伐离去。
外头雨声渐起,宛若又一次风雨飘摇。
元祐八年,高太后去世,哲宗赵煦亲政,改元绍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