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打她!打她!”
“打她,我们就跟你一起玩。”
……
一群懵懂顽劣的孩童在路旁嘈杂地尖叫,兴奋地怂恿着穿着粉红衣服的女孩。女孩身材较这群孩子们高出许多,脸色苍白得有些病态,表情迟钝,眼神痴呆,行动也不是很灵活。
“打她,大家就跟我玩吗?”粉红衣服的女孩歪着头看着身材较同龄儿童更为瘦小单薄的小女孩。
寒尽恐惧地看着那个一步一步走近她的痴傻女孩,那样高大壮硕的身材充满了暴力的危险,像卡通片里的怪兽一样。很想拔腿就跑但是脚却没有移动一步。并非想为基督那种别人打你的左脸奉献右脸让别人抽刮还隐忍的精神殉道,而是如果她跑的话,那些旁观的儿童虽然害怕家里大人责骂,不敢直接动手打她,但是绝对会在前面拦截。跑也是跑不掉的,自己的恐惧只是让他们更加高兴,或许对于他们来说看到别人痛苦才能更加体会到自己所拥有的幸福吧。寒尽现在的逃跑将会成为他们努力恐吓的甜美果实。而且逃跑的话,将自己的害怕那样明白地表现出来会让自己失去尊严。
“扯掉她的头发。”一个女孩子叫道。
寒尽看着那个女孩,很希望自己仇恨的眼光将她灼烧,自己并不是那些高来高去一出掌天崩地裂、惊天动地、地动山摇好像放核弹的武林高手。否则随之而来的一定是要让他们一整晚抱着噩梦痛哭流涕。因为给别人施加痛苦的人自己往往更不能忍受痛苦。
可惜虚幻的想象对于解除现实的痛苦帮助不是很大。痴傻的女孩揪住她头发将她拖到角落里。狠命地扯着头发,寒尽的脑袋随着那股力道摇动,不是撞倒坚硬粗糙的墙壁上。
“扯不下来。”痴傻女孩捏着一小撮黑色的发丝,转过头说道。
寒尽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免得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
“她都没哭,真没用。”男孩子们说,“算了,踢她肚子吧。”他们可以将刚出生的老鼠想出各种花招玩弄两个小时才弄死,然后放进她的书包。寒尽回家吐了一场,两天没有吃饭。梦里被一只破膛开肚的老鼠追赶。这群孩子的所作所为很清楚地显示了人类的确是由兽类进化而来,他们做出了残忍的事情却不自知,毫无不安,毫无愧疚,也不会受到众人的鄙视与谴责,只因为他们还是天真懵懂孩子。这才是最恐怖的。
痴傻女孩一脚一脚踹向寒尽的肚子,用手拧着她,发挥自己那点比竹箔更单薄的智慧来努力想象暴力的动作,将眼前的小女孩当作破布女圭女圭一样毫不在意地摆弄。寒尽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滚起来,肠子像毒蛇一般在月复腔内游动。
“你们在干什么?”少年淡淡的嗓音突然响起。
“要你……”待看清来人,那个“管”字懦弱地缩回喉腔,并不能如前面二字一样堂堂正正、气势如虹地迸发出来。
“你不要管啦,这又不关你的事。”孩群中的一个女孩子柔柔地劝慰道。
“是谁把她打成这样的?”少年低头俯视着帮小孩,他正直发育的时候,个头也比同龄人长得高很多。
“是她。”七八双小手齐齐指向一直后缩到人群中的痴傻女孩,被人轻易地利用必定会被人廉价地出卖。
“是你们支使的吧。”后面连着一串冷笑,“你们若再欺负她,我一定十倍报复到你们身上。告诉你们,她现在是受我保护的。”
顽劣儿童顿作鸟兽散。
“你还好吧?”少年轻巧地抱起小女孩,将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女孩发育不良,抱起来像片树叶,轻飘飘的。
寒尽头晕晕的,无力地靠在少年的胸前,本已眯上的眼半睁开来,少年关切的脸撞如视线,背着阳光,眉目依旧不甚清晰,发丝上晕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宛若神话中的天神降临。
“你哪里痛啊?”
寒尽没有说话,垂着眼帘。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寒尽看着这个前天晚上陪着自己等妈妈的少年,无力地闭上眼睛。这个人如果知道了自己一直是被欺负的对象,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欺负自己呢?因为在组织的压力下,暴力的力量只是大巫见小巫。人是社会性的动物,是无法忍受孤独的,特别是小孩子若被大家隔离,哪怕只是一分钟,那种无形的压力也会让他哭爹叫妈。
“不记得我了?哎呀,脑袋没有撞坏吧。”英理伸手胡乱揉了揉寒尽的头,“我是英理哥啊。”
英理又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发。寒尽的发丝并非柔丝如碧草的那一种,相反,有些发丝还过于粗硬。但是看着那张美丽的脸上的笑容就忍不住想亲近。
寒尽看了看她,方才的笑容隐去,脸上又恢复与年龄不称的冷嘲的神情。没有爸爸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与众不同真的是罪大恶极,真的是那样不能容忍吗?如果这个人知道我跟他不一样,他会怎样看待我呢?
“他们说因为我没有爸爸。”
“嗯?”
“我跟大家不一样,我没有爸爸。”
“嗯?”英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涩涩地问道,“你是说他们说你没有爸爸,所以就要欺负你?”
“嗯。”寒尽淡漠地点点头。
“笨蛋!”英理看出无表情的面具下的孤独与恐慌,一把抱住她,低低地咒骂。声音里满是怜惜。寒尽脸上的伤痕摩擦在他的确良的衬衣上,刮得生疼生疼。
“他们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还有你妈妈?”
“我告诉过老师,但是老师顶多批评他们几句,而且次数多了,老师也习以为常了吧。我也告诉过妈妈,妈妈带着我去他们家,他们家长也就是道歉,安慰我,叫我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寒尽这句话说得极为讥诮,“因为他们还是孩子嘛。但是妈妈一回来就抱着我哭。爸爸死了,妈妈也哭;妈妈找不到工作,回到家里也哭;现在我被别人欺负,妈妈也只能哭。我害怕妈妈哭。她一哭,我也要哭。我不想妈妈哭,我也不想自己哭,我们实在哭得太多了。”寒尽保持平静述说,鼻子一酸,蒙蒙雾气过度饱和在眼眶里凝结。自知这是流泪的前兆,她眯着眼咧开嘴笑起来。每次母亲哭的时候总会说“我的小尽命好苦”。每当母亲说这样的话,寒尽不由打个寒战,好像自己已被厄运的锁链缠绕住。
“那你干吗不跑?”
“如果我刚才跑的话,那群旁观的人就会堵住我。他们很喜欢看见我害怕的样子。我平时都会走大路,有很多大人在街上会阻止他们,今天一下课我就冲出来,以为不会被他们追上才走小路,运气不好,才被抓住了。”寒尽耐心地解释。
“没关系。以后我会保护你,谁也不敢欺负你了。”英理将瘦小单薄的身体拥入怀中。他明白眼前这个倔强的小女孩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好像仲夏午时的阵雨,先是一滴一滴滴落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接着便是哗哗的倾盆大雨,衬衫被泪水浸润一点,然后湿了一小片,后来布料贴在整个肩部。那样汹涌的泪水令人不敢相信是从这具小小的身体中涌现出来,那样多的泪水好像正在耗尽身体中的最后一颗水滴。
“好了吗?”看着寒尽红眼眶、红鼻子,连嘴唇也有些微肿殷红的凄惨模样,英理赶紧笑道:“像桃花一样漂亮的小泵娘现在哭得像个桃子了。”
寒尽尴尬地笑了笑。
“太阳雨!”她叫起来。
真的是太阳雨,淅淅沥沥的雨丝带着金色的光芒从天空细细密密地洒下,翠绿的树叶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更加光华闪亮。
“小尽,彩虹!”
真的是彩虹!七色彩虹如一座巨大的拱桥横跨天际,红的热情,橙的活力,黄的娇女敕,绿的希望,蓝的宁静,靛的朴素,紫的神秘……
“好漂亮啊……”屋檐下,少年与小女孩的身体并坐着,两颗黑色的脑袋仰起遥望金色的太阳。
“我要永远保护你。”低低的誓言溶入美丽灿烂、光华夺目的太阳雨中。
你的笑是甜的
我的笑是酸的
你的泪是快乐的
我的泪是忧郁的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