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决战终于打响,两方人马激烈地厮杀着,但见尘土飞扬,漫天的烟尘扬得老高,久久不见散去。
斛律桀的人手上多了一样用木板制成如盾牌般的兵器。拔野古部的人占着地形之利投放的石块及箭矢大多被它挡去,敌人有了防护之物,得以抛弃许多顾虑地往山坡上冲杀。
见对方这一项最大的优势已经失去,斛律桀亲率“铁血十二骑”与数名族中勇士如一柄尖刀似的快速插入对方力量最弱处。这一阵攻击如雷击电闪般卷至,狂猛而快捷,拔野古部的人猝不及防之下,马上被破开一个缺口,原本防卫严密的阵式立即被毁。人群如潮水般地涌入,两方人马陷入真正的肉搏战中……
塔娜站在山巅远远地观望着,这里是河堤的所在地,只有少数的人守在这儿。
拔野古部的人死伤得太多,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前方的战场上,这儿有的只是少数的几人,而且几乎都是受伤的战士。
达布干全心地信任着她,所以把这一个决定所有族民生死存亡的重责大任交到了她的手中。谷中正舍生忘死地拼杀着的男儿们的性命都掌握在她手里了,她怎么能让信任她的人失望呢?
远远的,那抹如火焰般的身影,在人群中厮杀跳跃,所向披靡、敏捷异常。达布干的人边战边退,眼看是不能撑多久了,留守在山巅的众人满怀焦虑地关注着这一切。
“为什么还不退!”有人仍不住地低嚷。
“再不退恐怕就没机会了!”山上的人群起了一阵纷乱。
“还不是时候。”塔娜冷冷地回答,如水的眸中清冷异常。
众人看着眼前这柔弱却坚强的女子,感染到她的那一份沉静的气度,不约而同地停住吵嚷,静下焦躁的心,耐心地守候着最佳时机。
达布干浑身的汗水与血迹,身上已经受了伤,仍在奋力地拼杀着。他全没料到自己竟会败得如此之快,扫视着一个个倒下的族人,他的心如刀割。但此时还不能退,还不是时候,面对着斛律桀这样的敌人,没有一个人不会为之胆寒。他的眼快速地扫过那边的山巅,那里有着他们最后的希望,如果说他对塔娜描述中的斛律桀还有一丝一毫的怀疑的话,那么此时则全部消失了。
她的确是最了解斛律桀的人,也只有这般聪明的女子才能针对双方的优劣而得出这样的计策。他从未对一个女子这般地钦佩过,所以,他一定会坚持到最后,让这个计划得以完美地实施。
塔娜专注地盯着前方的战况,不断地有人嚎叫着倒下、不断地有鲜血四处飞溅,灰褐的树干上洒满了鲜血,挂满了残肢断骸。身侧有人咬紧牙关、有人忍不住发出呜咽,但她仍是不变的冷静的眼。
终于,达布干开始下令撤退了,那些疲惫的战士且战且退,鲜血染红了这一片山谷。
征战了多日,今日终于就要胜利了!斛律桀的族人们开始兴奋了,为着这得来不易的、最为艰苦的一场战争终于要结束而兴奋着。疲惫的精神因为即将来临的胜利而再度昂扬起来,他们矫健地追杀着四处奔逃的敌人……
山巅的塔娜目不转睛地盯着谷内的战况,拔野古部的人按着原定的路线进入了谷中,身后的敌人紧追不放,少数的人仍在厮杀着,她冷静地估量着地形,眼前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斛律桀冲在最前端,面色冷凝,每一次起刀,总有血雨跟着喷溅、总有断肢残骸苞着飞落。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永远都是最引人注目、让人想要忽视也不可能的人。他该是天生的王者,天生带着王者的霸气,也同样带着王者的无情。
他冲杀的速度仍然极快,心中却升起一丝警觉,那是一种野兽在面临着未知的危险时滋生的一种直觉。他停下手中的刀,如鹰般的锐目眯起。对方的人马几乎快要没入谷中了,他们是否退得太快了些,好像早已知道今天必败,而商定好了逃跑的路线。今天的胜利是必然的,关于这一点,他相当自信,就如同他也确信对方的确是因为阻挡不了他们的攻势而不得不败退一样。只是,他眯起眼打量着四周的地势,总觉得还是有一丝不对劲,而他从来都不会轻易忽视这种直觉的。
“莫日根,传令下去,尽量展开队形,分散开来,不得躁进。”他头也不回地吩咐,听着身后脚步声急急地远去,锐目径自扫视着四周,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他冷静地凝眉思索,拔野古部的败局已定,而达布干并没有太过出色的才干,因此绝不可能还会有什么厉害的后着。可是,为何心中却总觉得不安呢?
塔娜紧盯着停下砍杀动作的男子,虽然无法看清他脸上的所有表情,但那种凝眉的模样即便是闭着眼她也能描绘出来。
他一定是开始怀疑了。这个精明的男人!她看着几乎已进入安全范围的达布干等人,虽然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不能再等了!她左手成拳,心如擂鼓般的剧烈跳动,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咬紧牙关,她的右手快速地做了一个手势,得到信号,早已准备好的众人即刻开堤放水……
塔娜昂首立于山巅,长发飞舞、呼啸的朔风振动她的衣袖,有轰隆的水声咆哮着从身旁卷过,她闭起眼,瞬间,竟觉心痛如死……
如雷的吼声隐隐传来,斛律桀急抬手止住队伍前进。眨眼间,一股浊黄的巨流奔驰而下,“快攀上山崖!”斛律桀脸色剧变,立刻下令。
猝不及防之下,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那道巨流如闪电般地直奔而来,只一眨眼间,便吞噬了所有的一切。
山谷间,但闻哀鸣惨叫之声,这些曾经骁勇无敌的男子,在面对大自然的威力时,竟是如此的软弱无力。
忽闻震天的喊杀声如雷般响起,达布干带领着族人趁势冲杀出来,谷内再度成为修罗地狱……
斛律桀疯狂地砍杀着,这些他亲手带出来的兄弟,只不过短短的一瞬间便已死伤无数。他边狂吼着命令族人撤退,边四处奔忙着相救被敌人缠住的部属。手中的刀疯狂地举起复又落下,每见刀光闪过,带起的就是一蓬鲜血喷洒而出,艳红的血肉飞溅在他的脸上、身上……
猛力的一刀磕飞敌人的兵器,他再度挥刀,砍向那被他的刀劲撞到石壁上的敌人。
“塔娜……”
他哑声一叫,忽地止住堪堪触及对方颈部的长刀,只觉喉咙紧缩,眼前的人竟然是他以为早已命丧黄泉的人。他震惊的眼凝住在她的脸上,那眉、那眼,那孤傲而又坚韧的气息,那是在梦中缠绕了千百回的面孔,他怎么可能会认错?他的刀垂下,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置身于现实或是梦境。
塔娜也如石像般地凝住,心中万语千言,竟是无法成句,心中只有一句话在不停地翻涌、回响,“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两人呆呆地相对凝视,谷中的惨叫哀鸣、触目的血肉横飞、刺耳的兵刃撞击,统统都与他们再无关系。虽然身处的是修罗地狱,但他们的心中却如夏日里的青翠草原,野花遍地、牛羊成群,满是温馨喜悦。
斛律桀试探着伸出手,缓缓地触及那近在咫尺的容颜,他想要更确定些,确定这一切不是梦、确定这在梦中缠绕了无数次的娇颜是真实存在着的。一道刀光蓦地闪过他的眼,来不及挥刀,甚至来不及触及那咫尺之际的容颜,他的身子急转,护在塔娜身侧。
塔娜只见他身子急转,接着一震,面露痛苦之色。
“你怎么样?”急急地扶住他踉跄的身形,她掩不住满眼的焦急。
斛律桀的面上却露出一抹笑,“你是真的!不是梦!”他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喜悦,浑然忘了腰侧那一道深长的伤。
塔娜一怔,只觉心酸难忍,胸月复之间竟似无法呼吸般地疼痛,“你的伤怎么样?”她伸手去捂住那不断渗透着鲜血的伤口。
斛律桀粗厚的手指终于如愿地抚上那近在咫尺的容颜,触手的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地逸出一抹安心的微笑,“塔娜……”他颤声轻唤,染血的手指拂向她脸颊上凌乱的发丝,一抹艳红的印子也落在了她如玉般雪白的娇颜上,他想要拭去那些血迹,但心慌之下,反倒越拭越多。
一道刀光忽地挥洒过来,“小心!”塔娜惊呼出声,那刀光来势凶猛,直袭向斛律桀的后背,她不及细想,旋过身子,以背去挡……
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她惶然地睁开紧闭的眼。
“族长!”一声粗喘的吼声焦急地传来。
是贡布,是他挡住了那人的长刀。
斛律桀不发一语,捡起地下的刀迅猛地砍了过去。数招之后,那人便长刀落地,他急退数步,还未及反应,雪亮的刀光已如雷电般的来到了眼前。
“别杀他!”塔娜急叫。
“为何要替他求情?”冷冷的刀锋仍横在钦格乐的颈间,斛律桀不悦地问着身侧的女人。
回望他满面的猜疑,塔娜急道:“是他的阿妈救活了我!”
“那我可以饶他阿妈不死。”他的刀峰一转,不愿放过这名能引起她关注的男子。
“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塔娜闪身上前。
斛律桀的表情更不悦了,“你喜欢他?”
她一愣,“我为什么要喜欢他?”这男人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会问这么莫名其妙的话。
斛律桀的嘴角满意地抿起,转过头看面前恨恨地瞪着他的男子,“暂且饶你一命,你走吧!”他收回刀,反掌握住她的手,转身就走。
“不准你带走她!”钦格乐怒叫。
斛律桀蓦然转身,刀尖闪电般地直指向他,“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便一刀毙了你。”
“族长,快走!”贡布粗喘的声音急急地响起,他正独自抵挡着数人,身上也受了伤。斛律桀手上使力,紧拉住塔娜,与贡布会合,一起奋力往外冲杀。
“族长,你受伤了!”贡布的声音在激斗中惊愕地响起。
“没事!”斛律桀低喝一声,动作已有些迟滞了,腰侧这刀伤得不轻,那灼热的痛感不停地折磨着他,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的身畔有着他想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无论如何他都会护她周全,他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一次撕心裂肺的痛已足够,他不想再尝第二次。他咬牙坚持着,大部分的族人都已逃出了谷外,此时的形势对他而言更显得岌岌可危。刚挥刀劈开一名敌人,忽觉身后金刃劈空之声,他不及转身,耳中只听得塔娜与贡布的惊叫声。他的心下一黯,莫非今日真要毕命于此?握紧掌中的纤手,他奋力转身,就算死,他也不会让伤害他的敌人存活于世……
突兀的箭矢的破空声飞快地扑来,那名敌人砰地倒下,一人乘着他昔日的坐骑大黑马急驰而来,竟是莫日根。
“莫日根,这里!”贡布大喜。
莫日根转瞬间已来到近前,突地瞥见一侧的塔娜,“你……”他失声而呼,眼中有着不可置信。
“不是冲出去了么,怎又回来了!”斛律桀不悦地低喝。
莫日根蓦地回神,“族长,快骑它离开,我和贡布断后。”
斛律桀不理他,忽地撮唇一啸,只听得谷外马声长嘶,遥相呼应。一会儿的时间,一团红影跳跃奔驰而来,途中有不少人试图拦截,但踏雪通灵至极,不是灵巧地绕开,便是提起后腿直踢,竟被它踢倒数人。转瞬间,就已冲到了斛律桀面前。
斛律桀飞快地翻身上马,手臂伸向塔娜,同时一瞥贡布与莫日根,“你们也快上马。”
塔娜一缩手,她此时已恢复冷静,那身重重的壳又重回到了身上,她涩声道:“我不能跟你走!”并侧开头,避过他霎时阴沉的眼。
斛律桀恨恨地瞪她一眼,手臂伸展,塔娜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转眼间便已坐在了他的身前,耳畔只闻得一声低语,“你此生休想再摆月兑我!”
她忽觉心中酸痛,一时之间,五味杂陈,竟不知是喜是忧……
斛律桀驾驭着踏雪在人群之中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大黑马也跟随其后,转瞬间便突出了包围圈。有不少的人追了过来,开始还能听到身后急促追赶的马蹄声,但踏雪何等的神骏,虽然背上驮了两人,但仍奔驰如风。不一会儿,追赶的人声逐渐远去,终至无闻。
两人一马,一阵风驰电掣般地急驰,大黑马却不知驰往何处,塔娜被斛律桀紧紧搂在怀中,但觉寒风如刀般割在脸上。身后的男人气息粗重,思及他腰侧的那道刀伤,她的思绪杂乱得如一团乱麻,竟是理不出个头绪。
忽觉脸上一凉,她心中酸痛至极,竟不敢伸手去抚。点点的凉意接连而至,她无意识地仰头,这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漫天雪花,她伸手抚脸,但觉满手的湿意。
原来——竟是雪花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