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的交流越来越少,她也变得更加沉默,就这样过了初中,她被保送上了合德中学的高中,而他因为靠着母亲是教师的加分,正好也达到了合德中学的分数线。高中在一个学校是一种凑巧,而更巧的是他们在隔壁班。
而他出现在她的生命中的次数还是依然地少,偶尔在教学楼碰见了,他也只是笑着朝她走来,打着“你好”的招呼,而她却只会微笑着,从他的愣然中,慢慢走过他的身边。走了数十步,猛然想起似乎应该跟他说些什么,于是回头,而他已经走远了。于是她只能欺骗自己,悄悄踱回刚才遇见的地方,想了好多好多下次遇见他时可以说的话,可是每一次,都没有说出口,每一次,都重复着一样的错误。
她喜欢放学时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然后看着他骑着单车,如风一般蛇行而去;她喜欢临近上学时间时站在窗户前,辨认着他在人群中穿梭的身影。她喜欢绕过半个合德市,去市图书馆,因为他曾经在附近的公园的篮球场打过篮球,可惜整整两个月,她始终没有遇见过他。她喜欢在考试中取得优异的成绩,因为以她为荣的老师总是会一遍又一遍地在三个文科班宣传,这样他就不会忘记有一个女孩叫做宁小夏。
“傻瓜宁小夏!”十年后的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嘲笑着记忆中的自己,“傻瓜宁小夏,傻瓜宁小夏……”
“小夏,今天下班,请你去‘流水浮灯’吃牛排好不好?”秦淮笑着问做好下班准备,正收拾资料的宁小夏。
“好呀,难得你今天不用回家当贤妻孝媳呢!”宁小夏拎着包,“那我们还等什么!走吧!”
自从秦淮结婚、宁小夏搬回家住以后,两个人很少像以前那样经常一起出去吃饭和逛街了。
推开“流水浮灯”那厚重的大门,缠绵的音乐很快地占领她们的听觉。
“秦姐!”熟识的服务生香娇立刻热情地向她们冲来,特殊的待遇引起了店里其他人的侧目。一直以来都喜欢趴在吧台上睡觉的宋剑庭也难得抬起头转向了大门。
宁小夏一脸的笑意在看见那张大概永远也忘不了的脸之后,迅速换成不敢置信和不知所措,她不住地往后退。
正和香娇打招呼的秦淮发现了她的怪异的举动,“小夏,你怎么了?”
宁小夏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就向门外飞快地冲去。
“小夏,你等等我。”秦淮边喊边出门去追宁小夏。
“你在做什么?难得她正好来,如果你想挽回,是不是应该有所行动?”不知什么时候,李则端着咖啡,站在了也是一脸震惊的宋剑庭身边,“你总不能老是让她主动,让她付出,这并不公平呀。”
“你不知道,我不能……我不能……”宋剑庭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不能?哼,我看是因为她对你太好了,把你宠坏了。”李则“啪”的一声把咖啡重重地放在吧台,咖啡的浓香在剧烈的震动中更加肆意地充斥着四周。
秦淮也许该感激宁小夏并不擅长跑步,在慌不择路下,宁小夏很快就被她追上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她一把抓住宁小夏的肩膀,按住她不断扭动的身躯,却在宁小夏抬起头时,被她那一脸的泪痕所震撼。
鲍园的秋千架上,两个超龄的女生缓慢地荡着秋千。不远处嬉戏的孩子们不时传来阵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我喜欢了一个人八年,或许准确地说应该是十年,因为两年前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忘记他,可是事实证明,两年后,无论我把他藏得多么深,无论我怎么否认,我的心还是记得属于他的频率,一二,一二,怦怦……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我的心总是会这么跳着。”宁小夏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声音也似乎是从遥远的回忆里挖掘出来的,黯然得让在一旁听着的秦淮也觉得鼻酸。
“我们是中学同学,我很傻,轻易地对他一见钟情,然后开始了漫长的暗恋。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我上网碰到他,向他告白。我不甘心自己多年来的爱恋他从来不知道,而自尊心很强的我又担心说出口之后他会看轻我。所以那时我说的是‘请你回到六年前,听我说一句迟来的告白,我曾经爱过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宋剑庭。’”说到这里,宁小夏的声音哽咽了,她仰着头,努力地让自己的嘴不再因为激动而抽搐着。
“结果他说你是开玩笑的吧,然后又说这句话你为什么当初不说呢?”她凄楚地笑着,“我怎么说,我又怎么敢说,我开口,不管他是否真的喜欢我或许都会因为些许的虚荣心和新鲜感与我交往,然后我们和那个阶段所有早恋的人一样,当年少的爱凋零了,就变成怨恨,然后痛苦,甚至赔上彼此的人生。这么说,也许是因为我太过自负,自认为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清楚了,挑了一条最合适的道路来走,结果后来才发现这一条路最漫长。”
她伸出手,抹着眼角不停滑落的泪珠,“好奇怪,我以为从很久以前我就流不出任何的泪,能流的就只剩下血了。于是我要求他对我说一句他从来没有爱过我的话,给我一个死心的理由,可是他不肯,他说曾经有过的感觉怎么能违心地去否认呢?那时他如果肯说的话,该多好,一切都会结束在最美好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遗憾和悔恨。那一晚,我的泪和现在一样,它们一滴接一滴地落在电脑键盘上,我捂着自己的嘴,生怕万一哭出来的话,会让爸爸妈妈认为是我高考没发挥好。那时的我只觉得是自己亲手给了他一把匕首,让他一刀一刀凌迟我的心,痛得不能自抑。然后那一夜,我倚着窗,一直从晚上十点哭到凌晨四点,六月的凌晨,还是很冷,风也好大,眼泪总是很快很快就被吹干了,一层覆盖着一层,那一夜,我哭尽了六年来的所有期待。”
泪越来越多,她的手怎么也无法止住,秦淮抽出包里纸巾塞给她,她的目光仍然锁定在远处的某个点上,不肯有所挪动,担心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会把她试图揭开伤疤的勇气吓跑。“以前在书上看过一段话,在这个世界上,一个男人除了需要一个情人还需要一个红颜知己,红颜知己了解他,懂他,知道他所想的东西,会为他分忧解难,但是不会让他爱上她,他会把自己的失意,挫折向红颜知己倾诉,而不会对自己的情人说一些有损自己威严的话,在红颜知己面前,他可以完全不设防,可以哭得像个孩子。可以把自己的架子完全放下……红颜知己会让他永远思念,而不会陷入他的情网。现在想想,那时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一些,以为我也可以做一个红颜知己,结果却把自己推到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地步。”
她捂着胸口,一脸的苦笑。原来外表已经结疤的伤口里面还有那么多的脓血,拨开之后汩汩地流着,居然依旧痛得她无法呼吸。
“我们上大学后,他北上,我南下,我原来可以过着平静的生活,而他又走进了我的生命,有时候我挺讨厌有手机的。因为手机短信成了他无意中伤害我的凶器。他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我发短信,与我分享他的大学新生活,分享快乐和烦恼。或许那时我还心存幻想吧,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会把我当成他的爱情军师,他发现我们的一个初中同学尽避高中不在同一个学校,不过大学居然会和他走到了一起,他兴奋地告诉我这就是缘分。我颤抖着问他,‘你问这种问题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到你会伤害我吗?’他却迟疑了一下说‘我以为你很坚强,你一直很坚强……’,坚强,从来都以为坚强可以让自己不成为别人的负担,却没有想到那一天,坚强会成为他伤害我的理由。他亡羊补牢地加上一句‘我知道你是好女生,可我们的缘分似乎不够。’,我也第一次发现缘分是这么刺耳的一个词。”
“那是两年前发生的事情了,那一天我给哥哥打电话,第一次抱着话筒肆意地哭了两个小时。然后从那一夜开始,我告诉我再也不想看到他,再也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他的一切,希望他能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于是我断绝了一切可能与他有关系的来往,甚至因为他,我改变了自己的性格,我随心所欲地生活着,不再想去争取什么,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惜从那一夜起,我就流不出眼泪了。好可笑,难道他要成为我这一生哭泣的唯一理由吗?或许一切都是我自己想得太多,我也认为自己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夕阳终于抵挡不住夜幕的侵袭,笼罩在宁小夏脸上的橘红色的余晖慢慢地散去,秦淮发现自己再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这样的宁小夏是她陌生的,仿佛她这半年多来从来未曾真正认识过她,那个在这两年里频频出现在一个叫宋的听众的信中的那个坚强得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成为他前进动力的女孩。而当她把两者的巧合联系在一起时,她觉得自己应该代替那个后悔了两年的男人说些心里话。
“在中学的六年间,你们有过无数开怀的记忆,但更多的时间里你们匆匆擦肩而过,于是产生了隔阂。因为你们都太年轻,都有太多说不出口的顾忌,所以建立你们情感基础的那一点爱慕之情也慢慢淡去。那一夜,你不该仿佛强调地说了那个‘曾经’,因为对方以为你爱的只是曾经的他,而那些只要回忆就好,所以他尝试着以一种朋友的姿态继续和你保持着联系,他希望成为你回忆路上那道美丽的彩虹,更诚心地祝福你找到爱你的好男人。”
宁小夏终于转过身,望着秦淮,一脸惊诧。
“那一次的伤害是在这样错误的立场之上,而你走出他的生命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太傻了,忽略了你对他的影响力,他曾经试图挽回,可是你已经没有再给他任何的机会了。”秦淮握着宁小夏冰凉的手,紧紧地,试图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我所说的都不是杜撰或是猜测,这些全是一个叫宋的听众从两年前给我写的信里提到的。”
秦淮怜惜地为宁小夏擦拭着脸上的斑斑泪迹,“跟我回办公室吧,我把所有的信给你看你就知道我不是骗你的了,只是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他说提到的那个女孩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