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迷迭居出来后,赫连贤人就没有和褚芸说过一句话,始终保持沉默。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让褚芸很是火大,要是她能狠心一点就直接甩手走人了,可她却发现自己无法在这时扔下赫连贤人一个人,尤其是瞧见他的那双手跟红烧猪蹄有得一比的时候。
“要不是见你可怜本小姐才不管你呢,你这算什么态度?摆出一张臭脸给谁看哪?!”褚芸将药膏故意往赫连贤人手背上用力抹了几下,直到听到赫连贤人的痛哼声才满意地收手。
“你轻一点,很痛耶!”赫连贤人倒抽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
“知道痛是件好事,那说明你的手还有救!”褚芸冷笑一声,凉凉道,“总算说话了,原来你没哑啊?”
赫连贤人无力地叹口气,算是求饶了,“这会儿我手疼得紧,你、你就别再挖苦我了。”真是怕了她了。
“现在叫疼了,刚才受伤那会你不是一声都没吭吗?痛死你活该!本小姐好心照顾你,你竟然还敢给我摆架子!”冷言冷语归冷言冷语,手上的力道却是小心翼翼。
“我……我没有摆架子,我只是、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事情?想什么事情?打你从迷迭居出来就怪怪的,难道是你和你弟弟发生了什么事?”她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转而眯起眼狐疑地盯着他看,“难道……与我有关?”
“哎,痛——”手背被褚芸一按,赫连贤人疼得龇牙咧嘴,“怎、怎么会和你有关呢,你别胡思乱想了……”
不说就不说,本小姐还懒得知道呢!虽然她大小姐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啦。褚芸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包完最后一圈纱布后绑了个结,她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好了!”
赫连贤人看着被包成粽子的双手,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蹙紧的眉头表明了他并不像褚芸那般满意。
褚芸毫不犹豫地一巴掌吻上他的后脑勺,红着脸没好气道:“本小姐肯替你包扎你就该谢天谢地了,居然敢嫌我包得不好!”
“我又没说什么……”赫连贤人颇觉委屈地捂着头,他这会可是手痛加上头痛了!
“可你皱眉头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那是什么表情!”
“连皱皱眉头也不行,恶霸,怪不得别人要叫你女霸王了。”当然,这些话他只敢小小声地自言自语,奈何褚芸的听力不是一般的好,他的那些咕哝她愣是没漏听一字。于是,理所当然的,赫连贤人的后脑勺再次受到她手掌的垂青。
“你——”赫连贤人火大地瞪她,瞪到一半突然又垂下眼皮,坐回几案前翻开了之前看到一半的账本,“我还要看账本。”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你忙你的,我趴一会儿,记得吃晚饭时要叫醒我。”她搬掉桌上的东西空出大块地方,舒舒服服地伏在桌面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你不回去睡?这样睡又不舒服。”
“从这里到我房间要走半柱香时间耶,而且从我房间到饭厅也比较远,有这空闲回房还不如在这里将就一下算了。”
赫连贤人总算大开眼界了,连多走几步路也要斤斤计较,他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像她那么懒的女人。不过,她眉宇间隐隐的疲态却不是假的。
“你很累?”他不禁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还不都怪你!每晚四盏大红灯笼高高挂,存心怕蚊虫看不到有人在门外等着被叮咬是不是?害得本小姐整晚忙着止痒当然没睡好啦!”
明知不该笑出声,但他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等到他抬起包得像粽子似的手捂住嘴巴已经来不及了。褚芸撑起脑袋,两束杀人视线直射向赫连贤人,要不是这会她懒得动赫连贤人的后脑勺绝对会再一次成为她的目标。
“笑什么笑!听到本小姐的惨况你很高兴吗?把自己的快乐付诸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没品!哼,我敢打赌像你这种人肯定不知道真正的快乐是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伪君子。”她想也不想道,“人前是一个样人后又是一个样,明明不高兴却装成一副高兴的样子,明明不喜欢却装成一副喜欢的样子,明明很生气却装成一副大度的样子,明明满脑子的阴谋诡计却装成一副温敦老实的样子,活在虚假伪装之下的生活有何快乐可言?”
“商场之上为做生意谁不懂得和气生财的道理,即使私底下再如何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也不能搬上台面来讲,即使你再讨厌那个人也不能浮于表面。在商场上打滚本就是画面谱扮跳梁小丑,关键就是笑脸迎人,就算皮笑肉不笑你也得笑,你我都是商人谁不明白这个道理,谁又不虚伪?”赫连贤人脸上有微微的苍白,讲这些话时他眼中透出嘲讽和无奈。
“我跟你不同。你的虚伪不仅用在商场上,也用在你周围的每个人身上。也许你是为了你认为重要的人变成他们希望的样子,或许别人会认为你伟大,可在我看来,那就是虚伪。”她极不文雅地打了个哈欠,脑袋支持不住重新贴回桌面,“你为别人而活,我为自己而活,这就是我比你幸运得多的地方。”
等她说完这些话,赫连贤人的脸色已是惨白一片,只是趴在桌上的褚芸并没有看见。
“那……你的快乐又是什么?”
“不知道。哼,我知道你一定在想,这个爱财如命的女人最快乐的事铁定是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对不对?哈——”她哈欠连连,声音渐渐变轻,“……其实,我以前也以为是这样,可是后来才发现,抓着银子的时候我会感到很安心……却不快乐……或许因为我也是个虚伪的商人……吧……”
褚芸不再说话,赫连贤人也没有说话,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直到一阵轻微的打鼾声响起,赫连贤人才发现原来这丫头是睡着了,一时间竟有种啼笑皆非的无力感。
账本仍然捏在手上,其中的内容再也入不了赫连贤人的眼。他索性合上账本,慢慢走到她身边,望着眼前睡得毫无防备的女子,他心中不禁思绪万千。
他承认,刚开始的时候他对她很反感,特别是暗中派人打探到褚芸在凤临城里的所作所为后更是对这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厌恶透顶,所以即便知道会让爹难过他还是暗中坚持着他的悔婚大计。知道褚芸最讨厌穷人,他故意放出赫连家一贫如洗的消息,甚至拜访褚府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一步棋。
然而,与褚芸接触之后,他发现她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不堪。
她是霸道,但她从不主动招惹别人,只有受到侵犯时她才会竖起浑身的利刺;她是狠辣,但是在那样一个家里她若不会保护自己,她的下场终会和她娘一样;她是自私,但她却没有撇下受伤的他独自离开;她是势利,却偷偷留着被她骂作便宜货的草蜻蜓……
一个霸道、泼辣、自私自利的女人,却又坚强得令人心疼、倔强得令人动容、别扭得让人好笑、自私得令人羡慕……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清楚自己是羡慕她的。
他与她之间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不同的是他为别人而活、她为自己而活,相似的是他们都活得不快乐。褚芸半边脸因为压在桌面上而可笑地变了形,嘴巴也因此微微嘟起,窗外吹来的阵阵微风弄乱了她额前的发丝……
他一声轻笑,情不自禁地伸手替她拨开贴在脸颊一侧的发丝。一接触到她的肌肤,赫连贤人的手指再也舍不得抽开,指尖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游移,勾画着她的五官……
直到睡梦中的褚芸被这异常的触感扰得皱了皱眉,他才恍然惊醒地缩回手。突忆起迷迭居中那一幕,他眼中露出压抑的痛苦,月兑下外衫披在她身上,颓然地坐回原位,两眼迷茫地望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赫连贤人并未发现,半开的窗外有一双充满妒忌的眼睛,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燃起了两簇炽烈的妒火。
赫连贤人在躲她!
褚芸双手撑着脑袋,望着窗外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心情持续郁闷着。
也不知那个大奸人是怎么回事,这几日见到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借故跑开,以往能碰到他的地方这会儿全都没了人影,不是出门收账去了就是有事不在府里,让她不得不怀疑他是在故意躲开她。
而更让她愤懑的是,府里下人见到她时所流露出来的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就算再傻也明白那些表情底下的含义,何况她一点也不傻。
怎么,当她是弃妇啊?
抱怨间,忽听得几下敲门声传来,以为是柔萍和依萍,她没好气道:“门没锁敲什么敲,吵死了!”过了一阵却不见门外有动静,她才疑惑地起身去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她四下望了望,视线被脚下突生的异样感吸引,移脚一看竟是一块石头,下面压着一封信。
“大小姐,您站在门口做什么?”柔萍和依萍捧着大碗小碗,大老远就看到褚芸愣愣地站在门口。
“哦,没什么。”她把信一收,放进衣袖,又对她们道,“我出去一下,你们不用跟了。”
“大小姐,那这些糕点甜汤您还要不要啊……”
“哎,大小姐,您这是去哪里啊?大小姐……”
等到两人放下手中的东西急急忙忙地追出去,早已不见褚芸的影子。
赫连贤人颓然地停下手中的工作,伸手揉了揉跳得厉害的太阳穴,那足以媲美鬼哭狼嚎的声音充斥着整间房间,让他终于受不了地高举双手投降。这两姐妹的哭功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他开始怀疑这是褚芸想出来对付他的新方法。
真想把这两个丫头的嘴巴给缝起来!不知道在茶里下些蒙汗药行不行?“别哭了,有什么事跟我说,也许我能帮你们呢?”温和轻柔的声音令柔萍和依萍怎么也想不到赫连贤人此刻心底的邪恶念头。
两姐妹大约是哭累了,又看到赫连贤人蹙着眉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于是渐渐止住了哭音。
“赫连公子,大小姐不见了!”
“大小姐今天大早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赫连公子,您一定要帮我们找到大小姐啊,大小姐她在龙游城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路了怎么办……呜呜呜……”
“就是就是,咱们都不在她身边,万一她碰到强盗贼人怎么办……大小姐,您好可怜啊,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