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昨晚您去哪了,回来时弄得这么狼狈让奴婢们担心死了。”
“我……”褚芸顿了顿,“我、我闲着无聊出去逛了逛,不、不小心摔了一跤……”
虽然名为主仆,但褚芸的事一般都不会瞒着柔萍和依萍两姐妹,可是昨晚与赫连贤人见面的事她却不想让她们知道。
毕竟信誓旦旦要来报仇的人是她,结果却昏头昏脑跟着仇人进了厨房还一起做起南瓜饼来,这种事想起来连她自己也觉得丢脸,怎么能告诉这两个嘴巴不贴封条的丫头。
“大小姐,昨儿个您衣裳上沾的可是面粉呢,难不成您去逛厨房了?”
“对啊,奴婢今儿一早也听到赫连府的下人们说,厨房里整个儿像是被打劫过一样……”
柔萍和依萍两姐妹互相眨了眨眼,别看她们平时脑子不大灵光,但好歹也跟了褚芸这么多年,怎会不知道大小姐有事瞒着她们。
“何时起本小姐的私事要向你们俩交代了?”褚芸脸一沉,索性摆起了大小姐的架子。
“大小姐,奴婢不敢,奴婢们可是关心您才问的……”
“就是就是,奴婢们对您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哪……”
两人可怜兮兮地瘪了瘪嘴,逼出两汪眼泪,索性一搭一档唱起《窦娥冤》来。看得褚芸好气又好笑,“怎么,你们俩不躲着本小姐啦,不怕本小姐拿菜刀砍人啦?”
说起这事姐妹俩立马眼泪一收,变戏法般堆起了满脸的笑容,讨好道:“哎呦,大小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奴婢们一般见识啊。昨儿个完全是我们脑子发昏说的诨话,那个专横跋扈的表小姐怎么配与咱们平易近人、和蔼可亲、高风亮节……的大小姐相提并论啊……”
褚芸本想板着脸,然而笑声还是不受控制地逸出嘴角,这对活宝,真服了她们了。
说笑间,一阵淡淡的清香由远处飘来,徘徊在三人鼻端的特殊香气让她们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地闻香寻去,随着香气越来越浓一座掩蔽在绿阴下的幽静别院赫然出现在三人眼前。
“好浓的香气啊,我长这么大还没闻过这么香的气味……”依萍的眼中闪现出梦幻般的光彩。
“这是迷迭香。”褚芸首先推门进去,柔萍和依萍紧跟在主子后面。
“大小姐,您好厉害啊,您竟然会知道,奴婢连名字也没听过呢。”这会儿两姐妹对自家主子充满了崇拜。
褚芸有些得意地挑挑眉,回忆着昨晚赫连大奸人的话,有意无意地卖弄起来,“据说魏文帝曹丕对迷迭香情有独钟,他将迷迭香从西域移栽到中土,并曾邀王粲、陈琳、曹植等人一起作《迷迭香赋》。曹植在其《迷迭香赋》中写道:播西都之丽草兮,应……应……”
“应什么呀,大小姐?您别说到一半停下来啊,调咱们胃口。”
“吵死了!昨晚那个赫连奸人说了那么多我哪能全部记得啊!”话一出口,褚芸就恨不得将自己的嘴巴缝起来。“哦……昨晚?”柔萍点了点头。
“嗯……赫连……奸人?”依萍转了转眼珠。
“应青春而凝晖。流翠叶于纤柯兮,结微根于丹墀。信繁华之速实兮,弗见凋于严霜。芳暮秋之幽兰兮,丽昆仑之英芝。既经时而收采兮,遂幽杀以增芳,去枝叶而特御兮,入绡索之雾裳。附玉体以行止兮,顺微风而舒光。”
低沉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响起在弥漫着迷迭香气味的别院里,充满磁性的嗓音念着曹植的《迷迭香赋》,听在人耳中犹如饮着一坛上好的美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主屋大开的窗口前一个少年慵懒地伏于窗沿。少年仅着单衣,黑发未束起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上,他的大半张脸掩在横卧的手臂之后,只露出一双细长的凤目,也许是因为肌肤太苍白的关系,衬得他一对眼珠出奇的乌黑,眼角微挑,转盼多情……
不用说,这个在迷迭居中的少年就是赫连大奸人长年体弱的弟弟,赫连府的小鲍子——赫连修人。
见过甄怜怜的仙姿秀逸后,褚芸以为自己不会再对任何人的美貌感到惊讶,可瞧见赫连修人的容貌后她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惊艳了一番。如果说甄怜怜是精致娇艳之美,那么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孱弱苍白之美,并在单薄中散发着一股掩不住的妖气,绝对的魅惑人心!
褚大小姐在惊艳之余,心中不禁直犯嘀咕,这赫连府到底是块什么风水宝地啊,里头住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漂亮?
赫连修人仍然伏在窗沿,既不邀请褚芸她们进屋坐,也不赶她们走,“迷迭香原名叫‘海之朝露’,在当地被认为是一种神圣之草。你可知在西域迷迭香代表什么吗?”
似乎并不期待褚芸的回答,他很快自问自答道:“永恒之回忆。在西域迷迭香被当作是永恒的象征,而在中土我们用了更能体现中土文化的一个成语代替它,叫做——至、死、不、渝。”
褚芸一怔,赫连修人在说最后那四个字时眼中放射出来的炽热,不知为何竟会令她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她想离开了,可双脚像是被施了法术般定在原地,怎样也移动不了。
直到一个突然闯进的声音打破这诡异的局面。
“你来这里干什么?”甄怜怜双手叉腰,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虽然庆幸甄怜怜来得及时,但见到她那副傲慢样褚芸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挑了挑眉也学样双手叉腰道:“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干吗要告诉你啊,现在是本小姐在问你话!”
“你来这里干什么本小姐就来这里干什么。”
“笑话!你能跟我比,本小姐来这里当然是来探望我小表哥——哎呀!”她突然紧张地冲进主屋,“小表哥,你怎么只穿着单衣就坐在窗口,虽说是春天可你身子弱,万一受了凉怎么办……”
“我没事。”赫连修人仍旧一动也不动地趴在窗口,连眼睛也没瞟她一下。
“不行,要是你病了又要忙坏大表哥了!”甄怜怜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欲扶他进去。
赫连修人终于抬起头来看她,“我说了没事,你没听到吗?”他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乌眸转动间他眼中散发出来的那股妖气也随着四周弥漫的浓郁香气而愈发浓烈起来。
甄怜怜只觉触碰到他的指尖渗进一股寒意,双手反射性地一缩,“我、我知道了……”
离开迷迭居的势力范围,褚芸暗暗舒了口气,她觉得她们四个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甄怜怜喘着气,似乎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小表哥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啊……”她喃喃自语道。忽而,她瞟了褚芸一眼,悻然道:“定是你不请自入惹得小表哥生气了!”
褚芸眯了眯眼,笑道:“我记得你也是不请自入的,而且入得比我们还彻底对吧。”
“你们是什么东西,怎么能与本小姐相提并论!”甄怜怜气红了一张粉雕玉琢的俏脸。
“是啊,我们当然不能和你相提并论啦,毕竟,被他吓得脸色发白的人又不是我们,对吧?”褚芸讪笑,故意回头询问着柔萍依萍两姐妹的意见。
姐妹俩也没让主子失望,极有默契地一点头,异口同声道:“没错!”
“你——你们——”甄怜怜在口舌上不是褚芸的对手,尽避气得要命却想不出话反击她,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愤慨之情。
“姓褚的,你别得意,我善良得一塌糊涂的大表哥不会拿你怎样,但若你惹到的是小表哥你就死定了!”离开之前她又狠狠地瞪了褚芸一眼,留下这句话,气冲冲地走人。
这是第一回褚芸和她的想法一致,也确实庆幸着与她扯上关系的是赫连贤人而非赫连修人,不过,“善良得一塌糊涂”?不见得吧!
褚芸捧着瓷碗,在门前整了整衣服,脑海中回忆起昨天那段对话——
“大小姐,咱们在赫连府除了等吃饭就是等睡觉,实在是好无聊啊。赫连公子又整日忙得不见人影,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看来咱们应该反守为攻了。”
“反守为攻?”
“若没有机会碰到赫连公子,那就制造机会碰到啊。”
“制造机会……好办法!”
褚芸的手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着,暗暗吸了口气,她调整好情绪,伸手敲了敲书房的门。赫连奸人,接招吧!
“进来。”房内传来赫连贤人淡淡的声音。
见到来人后,房内的赫连贤人和赫连雄都显得有些惊讶。
“贤人哥。”
又软又柔的声音却让赫连两父子听得头皮一阵发麻。
只见褚芸笑容满面地走到几案前,将瓷碗往桌上一放,“贤人哥,我听闻你爱吃甜食,所以特意为你炖了碗甜汤,你尝尝看。赫连伯伯也在啊,真不好意思,芸儿不知道您也在,所以没有准备您的份。”
赫连贤人望了眼碗中乌漆抹黑的液体,问了一句:“你亲自炖的?”他特别加重了“亲自”两字。笑话,他才不会相信一个连南瓜皮也不会削的丫头她的厨艺会高到哪去!
“嗯,你我既有婚约这些小事自然应该芸儿亲力亲为,如此才显诚意。”她笑得像个贤妻良母。
喝下这东西他绝对会拉肚子!心里这么想着,赫连贤人的脸上还是温文尔雅的笑容,“多谢你,芸妹。你先搁着吧,我一会儿再喝。”
褚芸脸上的笑容黯了黯,一副想哭又强装坚强的表情,“我知道,你们还在怪我……毕竟我之前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又说了无礼至极的话,你们不肯原谅我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也不敢奢求你们的宽恕,我只是……”
藏在背后的手狠狠地朝自己腰部掐了一下,硬是逼出了两滴眼泪,“我只是……只是想尽力做些补偿,弥补我犯下的罪过……赫连伯伯,请您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是真心想为贤人哥做点事情的,就算只是……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求您了……”
早知道赫连贤人会这么说,这次她可是有备而来的,平时看多了两个活宝丫头三五不时地来上这么一场,一出苦情戏唱下来连她都禁不住要为自己的精彩扮演鼓掌欢呼了。
赫连雄看得鼻头一酸,眼眶也微微泛红起来,别看他模样五大三粗可内心却是纤细敏感,先前他对褚芸的那番话耿耿于怀,现下听得褚芸的一番血泪忏悔又不禁心软起来。
叹了口气,赫连雄轻轻拍了下她微颤的肩膀,“芸丫头,快别这么说,我与你爹是至交,他的女儿就跟我自己的女儿一样。你和贤人能重修旧好也算是缘分,赫连伯伯又怎么会再怪你呢。”再怎么说褚芸也是至交之女,况且她也认了错,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再生她的气。最主要的是,赫连雄看得出来儿子是真的喜欢这丫头。
“真的,赫连伯伯您不生芸儿的气了?”她露出满脸的惊喜表情。
“真的,赫连伯伯真的不生气了。”赫连雄笑得和蔼可亲,现在看看,他觉得褚芸这丫头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那……”褚芸小心翼翼地望了眼赫连贤人,又瞟了眼桌上的瓷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贤人,既然是芸丫头诚心诚意为你炖的,你就快尝尝吧,别辜负了丫头的一片心意啊。”
不是吧老爹,您耳根子也太软了吧,那么拙劣的戏都信以为真!赫连贤人在心底翻了大白眼,脸上却依旧笑容满面:“嗯,爹说得对,我怎么能辜负芸妹的一番美意呢。”说着他捧起碗硬着头皮喝了一口,那一口险些让他直接喷出来。
“怎么了,不好喝啊,贤人哥?”褚芸明知故问。她脸上虽然没笑,但眼中泛出的笑意赫连贤人想装作没看见也难。
“怎么会呢。”赫连贤人警告地眯了眯眼意思是“丫头,别太过分了”,“是太好喝了,我从没喝过这么特别的甜汤。”又酸又苦又辣又咸,这种“极品”他还真是头一回尝到!
“那就多喝点吧。”赫连贤人那副有气难伸的吃鳖样看得褚芸心情大好,她意犹未尽地又补充了一句,“既然,贤人哥你这么喜欢喝啊,以后我天天都为你炖上一碗。”
此话一出,赫连贤人脸上立时泛起一丝惨白,额前青筋隐隐跳动,“那怎么好意思呢!”小坏蛋,你死定了!
“没关系,这是芸儿应该做的!”
赫连贤人的反应几乎令褚芸忍不住笑出来。不过,很快的,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芸妹,这么好喝的甜汤我怎么能独享呢,来,你也尝尝。”赫连贤人的笑容完美无缺,眼中透露出危险的光芒,说着便把碗往她嘴边送。
“不用了,你都喝过了……”褚芸两手挡在面前,推拒着他的“好意”。
“那有什么关系,咱们是未婚夫妻迟早成一家人,在赫连府里人尽皆知,无须避闲。”赫连贤人坚持不懈,又把碗送了过去。
“不、不用了,我……我不爱吃甜食,一吃甜食我便月复痛不止。”褚芸抵死不从。
“哦,这样呀,那就算了……”赫连贤人颇为惋惜地皱皱眉,终于放弃。就在褚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赫连贤人不小心手一晃,那一碗甜汤全部拜访褚芸去也。
“啊!”胸前突然袭来的湿意令褚芸下意识尖叫出声。
“哎呀,芸妹你没事吧,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赫连贤人连忙抓起袖子替她擦拭,却引起褚芸更多的尖叫声。